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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粵區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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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粵區通行

周若栗來找吳柏生,她有一對耳釘可能拉在他家。

站在路對面,看到吳記兩位幫工阿姨勸解著送個婦人出來,一個怒氣沖沖的肥胖男人在前面罵罵咧咧。

等他們走開了,她穿過斑馬線,向後屋走去。

敲了門,沒有人應答,她沒帶鑰匙,猶豫是不是離開。後屋旁,冬季休眠的桂花樹,一些細脆的枯枝還沒修剪。她擡頭望著主幹上常綠的枝葉,縫隙間是灰藍色天空。

門開了條窄縫,吳柏生轉身坐回床上,牛仔褲也沒換。周若栗推開門,房間沒有開燈,屋檐遮去部分日照。

“有事嗎?”吳柏生嗓音如同細砂紙磋磨過,整個人看起來陰霾煩躁。說完就著坐姿,雙腿張開躺倒在床上。

周若栗沒有見過他這般面目,原地沒動。過了兩秒,開口說:“首飾忘在你這裏。”關上門,按下電燈開關。

吳柏生用一只胳膊蓋在眼睛上。“你自己找吧。”

周若栗真的細細查看起來。地方不大的後屋,很快在窗臺這的盆栽,看到了她的綠寶石鑲嵌耳釘。應該是他放的。

某天,周若栗心血來潮買了些綠植,自己家裏留了,也在吳柏生這裏放了幾盆多肉。圓圓嘟嘟的葉瓣,此刻和耳釘放在一起,很容易聯想到她的耳垂。

慢悠悠的走到窗前,她緩緩取一只,又取一只的佩戴。旋轉釘托的時候,透過窗戶,覆看那株桂花樹。“怎麽了?”

“沒什麽,找到就回去吧,我累了。”吳柏生應該是適應了燈光,已經放下手臂,就這樣躺著看她。那雙多情的微藍眼睛,什麽情緒都沒有。

周若栗走後,吳柏生長長的嘆氣,忽又癡癡的笑起來,上氣不接下氣,淚水都笑的自眼尾沁出。平息了,望著天花板發呆。慢吞吞的起身關燈,也不開暖氣,拉上窗簾,就這樣躺回床上。

洗手間裏一片狼藉,他剛剛是慌亂找鑰匙,鎖了這裏再給周若栗開門。

盥洗臺盆在他雙臂失控劇烈的自戕式的敲錘下,玻璃膠開脫,盆體挪位。地上是斑駁的水漬和乳白混灰白的清潔劑液體。

也許鎖上這道門,看不見這些就什麽都沒發生。他放棄了,不想吃避光膠瓶裏的藥片。周若栗晚走一步,他可能就要失態在她的面前。

她會怎麽看他呢?嚇得逃走,和轉學後的新同學一樣斜視嘲笑,還是?會抱住他嗎?

讓他在她溫暖的懷裏,摸著他的頭發,和曾經一樣,親吻他的額頭,讓他睡一會。

周若栗在深城機場的茶餐廳。邊發呆邊剝酥皮,菠蘿油面包的表皮已經看著和中年男人的發際線一般。

她沒有胃口,等著周父,盤點還有哪裏疏漏。

李錦姿是海城人,她臨走前送上水晶筆禮盒,托請如果有事多關照。

小廣東回老家,她留言讓他有事可電話,對方說好。

蘇二嘰嘰喳喳,朋友圈每日花花綠綠五六條。她把蘇二從單向不看的列表中解除。

領勳這裏... ...

周德凱打斷她的思緒,“若栗。”

周若栗乖巧擡頭,“爹地。”等周德凱落座後,推水杯過去,尚熱的英式茶。“要食 D 嘢先上機?”(要吃點東西再登機嗎?)

“唔食啦,老了消化唔到咁多,食嚇飛機餐就夠了”(不了,年紀大消化慢。飛機餐夠了。)周德凱五官儒雅,細細紋路增添了成功男士的魅力。

六十出頭的年紀,遠比同齡人保養得宜。

“工作很忙?怎麽看著瘦了。”他舉杯輕嘬一口。養尊處優的手,皮膚略有松,無名指沒有婚戒。

“年前是這樣。爹地你呢,怎麽想到現在去日本?”

“你王 uncle 在那裏買了艘新游艇,迫不及待讓我們去賀一賀他。”

“又買,他之前不是有一條?”

“那條噴的他前妻的名字,他嫌不吉利,換了。”

周若栗應了一聲哦,兩個人沈默了下來。她看著菠蘿油還是沒有食欲,推開碟,拿過手邊的熱檸茶玩茶包吊繩。

“拍拖沒有?”周德凱慈愛的看著女兒。

“沒。”

“你也大個女了,身邊找個人,我也放心。”

周若栗害羞低頭。怎麽放,心在哪?

“爹地,我知道了。”

父女二人體面客套的度過半個小時的家庭時光,各奔前路。

因為這個插曲,等周若栗搭機場快線換的士,回到半山的公寓,已經深夜十二點。母親早早休息了,她開鎖後,輕聲輕手的把行李箱放在客廳。開了一盞小燈,打開背包,收拾了隨身物品去客衛洗澡,入睡。

隔天起床,工人蘭姨已經上門準備好英式早餐,擺放在客廳餐桌。這是她母親對她的體貼,平日早晨,周母都是步行到山腳一家茶餐廳用餐。

“早上,蘭姨,媽咪呢?”

“我趕著出門,你先吃早餐。晚上我如果趕不回來,會告訴你。”周母的普通話細聽帶著滬語的調子,說著已離開主臥,走去玄關穿鞋。

周若栗幼時在灣區也有過非常短的一段居住經歷。當時,周德凱在灣區工作,周母獨居在港城。周若栗是隨父居住在灣區,每天跟著工人阿姨通關回港城念書。雖然她和父母都持有港城身份,依然和萬千奔波的灣區兒童一般往返,新聞給到這個群體的標簽是:雙非通關學童。

這段時間非常之短,倉促結束於她的極度不適應引發的應激癥狀。記得那時她不間斷的發燒,工人阿姨轉述了醫囑給到雇主周先生,她才從疲累中得到解放獲得休息。

在港城幾日,她約了朋友和同學,食過一兩餐飯。等到周德凱回港,已經除夕,她準備收拾行李,後天回海城。

吳柏生的除夕是在療養院過的。往年他偶爾會抽空回廣東,不過一兩天就回來,今年走不開。療養院醫生在節前暗示他,吳珍珠年紀大了,如果發作再猛烈,可能轉到市精神衛生中心更合適。畢竟偏遠的療養院,收費實屬低廉,醫療水平堪堪,職能更偏向養老院。吳珍珠雖然精神不濟,白胖虛腫的身軀很有一股蠻力,單個看護根本拉不住她。

現在床位又緊張,與其放個吳珍珠,不如接收好打理的病患。這句話不用說出口,吳柏生了然。

市院的醫療水準肯定更好,且不提有無床位,每個月的費用超出了吳柏生的預算。實際來講,也不能治療康覆,吳珍珠的囈語不會有終結的一日。

“林棟,我想我媽媽了,你陪我回去看看她,好嗎?”

“家姐,柏生放在你這裏幾天。”

“對不起,哥哥,我真的不想的,你讓我們母子回來吧。”

“阿嫂,阿嫂,你告訴我在哪個位置,求求你,告訴我。”

新看護原本要過完正月十五才願意回來上工。吳柏生微信轉賬,備註了傳統祝詞,打完電話,頭向後靠在陪護椅上,又用手壓低棒球帽蓋著前額。

收到一條新訊息,滑開是周若栗的紅杯頭像。‘我回來了。’

還是會心跳,他以為他早就麻木了,是她,他還是會。

‘我不在市區,年初五回來。’吳柏生在剛才的電話,已和護工商量好了時間。

‘好。’

往上翻對話記錄,兩個人最後的消息停留在九天前。除夕夜,新年快樂四個字都沒有,或許,因為他們並不快樂。

還有兩天,他默默在心裏倒計時。

隔天,姑姐(姑媽)的電話早一步到。“阿生,是我,新年快樂。”

“姑姐,新年快樂。”吳柏生走到室外去接電話,從外套口袋裏掏煙。

“今年冇翻廣東,你哋幾好嗎?”(今年沒回廣東,你們都好嗎?)吳柏生的姑姐林蓉早早過了六十歲,和弟弟林棟不同,她的聲音一貫沈穩。

“還好,就是我阿媽有點不妥,前一陣...”吳柏生停下來,吸了一口煙,讓薄荷味在鼻腔滾過一輪,吐出。“你知道的,現在發作的比較厲害,療養院想讓她走。”

“走去哪?”

“走去哪也沒用,再講吧。因為這件事,今年沒回來看你。”

“我年紀大了,不緊要。看多看少都不會後生。”林蓉有心開玩笑。她知道這個她當做兒子一樣看著長大的男孩,咽下多少苦水。“都喺你,點呀,瞓得好唔好呀?仲食跟果 D 藥?”(倒是你,怎麽樣,睡的好不好?現在那點藥物還在吃嗎?)

“老樣子。”吳柏生說。

“你後生,咁樣落去唔得,唸嚇番嚟啦,我可以幫嚇你”(你年紀輕輕,這樣下去不行,考慮下回來吧。我也能幫你一把。)林蓉說話從來不客套。

吳柏生把吸了一半的煙掐滅在空地的立式吸煙柱。低頭吹了會冷風,身上煙味散盡,上樓回病房。

第二天臨走,吳珍珠又不肯認新看護,說是來拐賣她的。動靜太大,左右病房的人都出來看熱鬧。

“儂要帶我去哪裏?我兒子呢,你們是不是已經把我兒子帶走了。”

“我不會跟你們走的,離開家太苦了,你們放了我吧。”

吳柏生習慣了這沒臉面的生活,哄著吳珍珠,稱讚她年輕的和妙齡少女一般,完全看不出已經有兒子了。幾番僵持,說學逗唱,吳珍珠恍惚中記起了新看護已經陪她不少日子。

吳柏生知道不應該,但開在浦江大橋上,依然有劫後餘生,私奔遠行之感。

CP 小劇場

吳柏生:老婆,我來啦!

周若栗:再見,我預感遠處奔來一只汪汪叫的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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