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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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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白茸在陰山的日子過得很平靜。

陰山地處妖域西北, 年關將至時,氣溫要比雲山低許多。

覆生後,她身子骨比之前差了許多, 尤其受不得寒, 這段時間發作得更厲害了, 夜間經常咳嗽。

她怕九郁擔心, 從未對他提起過自己身體抱恙。

因每次離開宮中都需要易容更換男裝,十分麻煩,於是這一段時日,她暫時沒有出過華章宮, 她性格本來不喜交游, 宮中面積也足夠大,倒是也不覺得無聊,每日學習妖書、看看醫書、養養身體, 日頭便就從東往西地過去了, 很是好熬。

五日前, 九郁進了位於山巔的騰蛇祖祠, 正式開始接受傳承。

原本他每天都會過來看她,陪她至少待兩個時辰,如今少了九郁, 華章宮更顯得冷清。

九郁給她派了兩個侍女, 侍女是兩條小竹葉青蛇所化,一個叫墨柳,一個叫綠衣,年齡都小並且性子活潑, 平日圍著她嘰嘰喳喳不停歇,每日踢毽子蕩秋千, 給宮中平添歡聲笑語。

因為要維持易容術需要耗費不小的靈力,見宮中幾乎沒有外人進來,白茸索性撤掉了術法,每日依舊用自己原本的樣子。

這一日夜深了,她獨自一人睡在床上,陷在夢裏,忽覺冰涼,體溫驟降。

那一股熟悉的寒氣浸透進了五臟六腑。

她發了噩夢,幾聲囈語之後,終於在夢中掙紮著醒來後,只覺一顆心還在突突跳著,額上滿是汗水,身上寒冷還沒有褪去。她覆生後,內丹顏色變化了,便得了這寒癥,隔三差五發作一次,發作時,裹多少被子,燃多少火盆都無用。

她喘了一口氣,咬緊齒關,勉強熬了過去這一陣,可是還是冷到蜷縮成了一小團,這段時間,發作越來越頻繁,白茸也不知這寒癥到底從何而起,也不知該如何滋補。

等好了之後,方才發現,外頭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雪,被風刮得碎玉亂瓊般,撲簌簌打在窗欞上。

冬更深了。

白茸胸悶氣短,忍不住一陣咳嗽,從床上坐直了身子。

她做了一場噩夢,夢到了很久之前還在青嵐宗的時候,她被鎖在陰暗潮濕的水牢之中,手腕被磨得血肉模糊。

男人眉眼冷淡,居高臨下望過來,只是一眼,已經讓她下意識的瑟縮發抖。

綠衣睡在外頭,聽到內室響動,很快便醒了,給白茸端來了一盞潤肺的雪梨湯。

她拿著瓷勺,輕輕攪動著雪梨湯,忍不住失神。

這一次做夢,她又夢到了往事。

離她死去,一下過去了那麽多年,也不知如今青嵐宗的各位故友如何了。

修士不同於普通人,壽命更長,活幾百年不成問題。

只是,她心想,之後若是回了人間,也還是不要去見面了。

畢竟,她已經打算好了,要和過去徹底了斷,開始過新的生活。

“九郁已經去了五日了。”她喃喃道,也不知道到底是說給誰聽的。

或許是因為這個噩夢,白茸現在很不安心,總覺得有什麽壞事要發生一般。

“姑娘別怕,過幾日,世子就歷練回來了,開春等你們成婚了,晚上有世子陪著,便不怕發噩夢了。”小丫頭倒是伶牙俐齒,邊給白茸順氣,便寬慰道。

綠衣見姑娘一張雪白的鵝蛋臉,纖弱的身子裹在中衣裏,露出的肌膚無一不是光晶瑩砌的,性格溫柔和順,又生得如此美麗,真是她見猶憐,莫說是世子了。

墨柳也說:“已經五日了,再過五個五日,世子便出來了。”

“姑娘放心吧,世子是尊貴的騰蛇血統,繼承儀式後,血統修為都會更高,這是場好造化。”

綠衣也笑著說:“等姑娘以後和世子成婚了,好日子還長著。”

她們都是普通的竹葉青,騰蛇血脈對她們來說已經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高貴血脈了。九郁又那般喜歡她,她們都覺得,之後有無窮的好日子等著她過。

白茸想著還有二十五日,九郁就能回來了,心裏也略微安定了一些。

原本,她和九郁商定好了婚期,就放在年後的元宵。只是,她如今不知陰山世子的婚事是否能有這般簡單,她都還沒見過他的父母,也沒有置辦嫁妝,只有兩人獨處時口頭商定的婚約。

妖界似乎很是在意後代血統,九郁是這一任陰山王的獨子,她卻是人身,從血統上來看,九郁之前的未婚妻無疑與他更般配。

她想,若是九郁父母不答應這一樁婚事,她便離開。

尋一處安寧地方,像是雲溪村那般的村子,獨自住著,如今她的醫術小成,治療一些普通疾病都沒有問題,再教教村中小孩子讀書練劍。這一輩子,也就這麽平順安穩地過去了。

白茸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好,比以前,隔三差五便要被肆意折辱的日子實在是要好過太多。

想了這麽多,又擦身更衣折騰了許久,白茸覺得疲累,終於閉著眼,又沈沈睡了過去。

陰山王宮中,陰山王在宮中接待了上京來的妖使。

下月便是陰山覲見的日子。

王上指名道姓,要陰山九郁進京。

陰山王更是愁雲慘淡。

送走了妖使,見陰山王愁眉苦臉,王妃倒是不解。

上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對那位年輕的龍君印象很不錯,便說:“九郁是世子,你遲早要傳位給他,讓九郁早早去王都看看有什麽不好?”

早點適應未來的生活,順便也與龍君見一面,有什麽不好。

陰山王沈著面容道:“沃河的事情,沒有表面那麽簡單。”

大部分妖看來,這件事情很簡單,就是湟灼上王都後,得了龍君的喜歡,於是得了封賞。

尤其當想到那一次在陰山的晚宴,龍君親口問起了九郁的姻緣,後又有湟灼被封沃河郡主之事。

他道:“我聽王都探子說,龍君這段時間,一直在全界搜尋一只兔妖……”

這一連串怪異的事情,在他腦海中,竟電光火石一般串聯了起來。

他又想到九郁帶回家的那個未婚妻,心中總覺得隱隱不安,雖說這種猜測很是荒唐也沒有多少理由,卻多少成了他心中一團陰雲。

王妃說:“九郁未婚妻就是個非妖身的普通人,以前一直與他待在一處,能與王上有什麽關系。”

“況且,王上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

龍君在妖界的風流韻事她也有所而聞,只是她也並不很意外,畢竟他年輕、大權在握,又是夔龍最後的後裔,多尋幾個妃子開枝散葉,將血脈流傳下來,也不是多難以理解的事情。

況且他雖風流韻事多,卻也沒聽說過專寵誰過,是為君之道,王妃不覺有什麽不合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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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真的,這女子,之後或許會給陰山帶來禍端啊。”陰山王道。

這龍君上位沒多久,雖有一副斯文俊秀的外表,卻和他血腥的行事手段形成了極大反差。

是個性情冷酷的,手腕又鐵血殘忍,完全不似九重霄上仙人。

伴君如伴虎,誰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陰山明哲保身那麽多年,他不想因為一個女人將族裔卷入紛爭。

陰山王妃也遲疑了:“我們陰山畢竟是妖界四大部族之一,九郁又是未來的陰山王,這是他要娶的正妃,龍君也不至於做出奪臣下之妻這般事情來吧。”

“龍君心思你如何又猜得出。”

“若是要奪,你又能何如?莫非還想反了?”

王妃嚇了一跳:“不至於到這地步吧。”

只是九郁娶個親而已,如何能一下扯到造反去。

“況且,龍君若是真喜歡,為何不自己來陰山搜查,甚至要下月才傳九郁過去覲見?”

陰山王不語。

龍,素來以傲慢的性情出名,讓他們主動俯就,真是太難。

他想,若是真的如他猜測的那般。

龍君此舉,就要逼他們主動毀約,撿回之前與湟水的婚約。不但羞辱了陰山,更重要的是對那個女子,讓她體會被拋棄的感覺。

從身體到心理,徹底摧毀,讓她臣服。

這才更像是傲慢的龍的性情。

王妃說:“龍君不是這般性情。”

她對那日見到的溫雅俊秀的青年印象依舊很好。況且,他繼承天闕的位置之後,作出的決策並不昏聵。妖界和仙界關系得到了改善,妖界分裂的四部如今也至少形成了表面的統一。

算是賢良之主,況且他該是九重霄上的仙身,如何會做這般荒唐事情。

她覺是陰山王過於疑神疑鬼了,王都只是來了一道詔書,要九郁下月去覲見而已,語氣甚至都很是平和,並無疾言厲色之詞。

“九郁是世子,未來的陰山王,之前還沒去見過王上,這一次,要他去覲見有什麽奇怪的。”

王妃說:“你當真是老了,等九郁接受完傳承後,快早點傳位給他吧。”

陰山王嘆道:“希望是如此吧。”

他其實心中還是有幾分不情願的,畢竟,九郁接受傳承之後,血統會更強,原身說不定可以化身返祖,有了這等機緣,若是他願意取赤蟒,強強聯合,下一代血統自然會更強。

龍君那樣的只是極少數,大部分純血統的高階妖獸,與人類通婚生下的混血,實力和血脈都會大打折扣。

陰山王妃也無奈:“你兒子自己喜歡,你又能怎麽辦呢。”

九郁這性情,不還是從小被他們慣出來的。

“你兒子已經提前與我通過氣了,我已經早早命人在給他們籌備婚事了。”

陰山王大驚:“什麽?他們準備什麽時候辦婚事?”

不聲不響,也不經過他,就把這般大事定下來了。

王妃嗔道:“那還不是看你喜歡疑神疑鬼,又嘮叨。”

“不過,說到這裏,她也來了這麽久了。”陰山王妃慢慢說,“擇日不如撞日,明日我便過去看看她。”

那在華章宮的姑娘被九郁保護得嚴嚴實實。來了這麽久了,他們夫妻二人,都沒有見過這未來的兒媳婦。

翌日下了滿園大雪,銀裝素裹,滿目都是銀白。

白茸方起來不久,她受不得寒,裹著及腳踝的鬥篷,烏發挽起,素著一張小臉,微微笑著瞧著遠處庭中綠衣和墨玩雪。

她正看著,那兩人卻都停了下來,行禮道:“王妃。”

白茸楞了一瞬,回頭便見一個高挑的美艷宮裝女人,身後隨著兩個小侍女,正裊裊娜娜走了過來。

陰山王妃……那豈不就是,九郁的母親?

白茸這一上午過得都有點昏沈,緊張也談不上,更多的是一種似有點不真實的怪誕感。

王妃是個很平易近人的可親性情,握了她的手,細細問了問她情況,又與她說了之後昏禮的安排。

她道因為九郁早已經到了適婚年齡,只是自己遲遲不願娶親,因此,王府中早早已經備好從成婚所需物品,不需要他們再操心,到時候到了日子,想辦便辦。他們妖界沒有人間那麽多規矩,兩情相悅就可以成婚,不過若是白茸喜歡,他們也可以仿照著人間規矩來,從提親開始。

被白茸委婉回絕了,說按照妖界規矩來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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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郁被家中寵壞了,也這麽大了,性格還天真又馬虎,還像個小孩,很多事情想不到。”王妃笑著說,“你來了這麽久了,他也一直把人藏園子裏,也不給我們看看。以後,若是有什麽他沒註意到的事情,你直接告訴我便是,不要虧待了自己。”

九郁天生的一雙笑眼兒看來是隨了王妃,王妃瞧著白茸,誇讚道:“好姑娘,生得真是俏,我瞧著也喜歡,也不怪九郁會喜歡了。”

倒是鬧得她面紅了一瞬。

王妃沒有待很久,半個時辰便走了,見她背影消失之後,她緊繃的肩方才松開。

“姑娘,王妃也是支持你們的婚事的。”綠衣歡喜道。

陰山王妃也出身赤蟒家,她原本還以為,王妃會向著湟灼,倒是沒有想到她竟是這般喜歡白茸。

白茸還有點沒回覆過神來。

或許因為她還是在人間長大,這麽多年的禮教熏陶下,下意識覺得口頭答應的婚約沒什麽約束力,沒有父母之命媒灼之約,也無人見證。

因此,原本她一直沒什麽即將成婚的實感,今日被王妃這樣一提點,她方才覺得,自己和九郁的婚事落出了幾分實感。

她是真的要嫁人了。

夜間,她在窗邊坐了許久,看著外頭夜空發呆,隨後,便叫綠衣給她拿針線盒來。

她以前給自己繡過喜服,也給未婚夫,她深愛的郎君親手縫制過喜服的革帶。

如今既然要與九郁成婚,其他嫁妝來不及備了,她怎麽說也得也給他做一條革帶。

之前給他縫制過衣裳,白茸那會兒便問過了九郁的尺碼,如今要綠衣拿來了針線盒,便開始預備縫制了。

她想,可惜實在過去太久,以前給他做過的物什估計都已經沒了,不然她遲早一把火燒了,不想再看到任何與他有關的東西了。

想到這裏,她這才放下心來,長長吐出一口氣,才覺得心跳又平穩了些。

*

這一天晚上,又開始下起了雪。

之前王妃來過後,華章宮隔三差五便會有宮人上門來,讓她相看各種物什,問她是否喜歡。

約莫妖界這邊昏禮和人界不一樣,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白茸都從未見過,器皿衣物上的紋樣她以前都從未在人間見過,有許多蛇圖騰。

只是,她一概都答喜歡。

看得出,九郁已經對她很上心了,她還有什麽好挑剔的呢。

日子平淡過著,她白天失眠的時候越來越長,晚上也睡不著,咳嗽越發厲害起來。

她連續失眠了好幾天。

這一日,終於好不容易睡著了,沒料想,卻做了一個夢。

久違的夢到了他。

應是那一日,她病得快死的時候,他天上地下給她求藥回來,少年面容都是白著的,唇也沒有多少血色。

他坐在榻邊,低垂著頭,將她一只手放在自己手心暖著,另一只手輕輕貼著她面頰。

她便由著他了。

看了一瞬,她忽然說:“我要成婚了。”

她靜靜看著他:“沈桓玉,你會祝福我吧。”

他們已經結束了。或許已經結束在了很早很早的時候,後面的折磨,都是她自找的。

少年神情未變。眸中似醞釀著某種幽微難言的情緒,他一言未發,手指越發冰涼,更握地緊住了她的手。

他從前愛她愛到發瘋,對她的要求向來有求必應,卻唯獨只有這個底線絕不能跨過。她的眼裏不能有別人,只能看著他。

他一直沒有回答。

不知什麽時候,臥榻邊,握著她的手的少年模樣悄無聲息變化了。長高了,骨架撐開了,五官英俊成熟,神情卻也變了,變得傲慢而涼薄,高大的男人緩緩站起身,挑了她下巴,似笑非笑:“你要成婚?”

“和誰。”

神情溫柔,手指上的力道卻陡然變重。

她口不能言,只覺自己下頜幾乎要被他捏碎。

他貼在她耳邊,像是愛人之間的低語,輕聲道:“你敢?不怕和你的小情人,一起被我弄死?”

白茸背脊發寒,被嚇到渾身直冒冷汗,汗水涔涔地睜開了眼。

臥榻邊竟卻竟然真的有個男人。

她咽下尖叫,面容慘白,已經下意識已經抄起了床架上擺著的一個琺瑯花瓶,朝著黑影投擲了過去。

“小木頭,是我。”那人有點狼狽地接住了花瓶,因是夜間,聲音也不敢大了。

她胸口還在起伏,不住喘息。

那人一身雪水味道,燃了一旁的燈,方才看清來人面容。

確是九郁。

“你這麽快便下山了?”見是九郁,她放下心來,只是呼吸還有些未平覆,聲音嘶啞。

“對。傳承順利,提前結束了,我很想看看你,就提前回來了。”這件事也是他孟浪了,主要是太急迫了,想著他們馬上就要成婚了,一下又這麽久沒見到她。其實他也沒想做什麽,只是想過來看一眼就走,沒想到她如此警覺。

他面容似比之前成熟了幾分。

瞧著她:“我出關了,雖然已經很晚了,但是還是忍不住想過來看看你。”

說話時還殘餘著之前的天真少年味道。

她呼吸還沒有平覆,勉強朝他一笑,卻又想起方才夢中男人,心中浮現一絲陰霾,低聲道:“九郁……不然,我們還是遲些成婚吧……”這個夢讓她很是害怕。

他顯然一楞,立馬道:“為什麽?”

她迷茫道:“我,我有些害怕。”

“怕什麽?我可以護得住你。”他說,“你不用怕。”

這一次傳承之後,他修為也突破了,已經摸到渡劫期圓滿了,如今比起之前也有了更多自信。

“只要你願意嫁給我。”他急迫地道,“我也什麽都不怕。”

見白茸沈默,九郁盯著她瞧:“你是不是在這裏宮中悶久了,所以總是胡思亂想。”

他們認識也有很久了,自從那一日,在雲溪村撿到她重逢開始,他就覺得自己走了一場大運。

如今,她終於答應他的求婚了。

他也想早點辦完婚事,生米煮成熟飯,之後,誰也無法再從他身邊搶走她了。

見她沈默了好一陣子。

“最近,陰山實在太冷。”他語氣又變得輕松起來,“我之前不是說過,等家中事情辦完之後,便帶你出去。”

“你待這宮中,應差不多也覺得無聊了吧,正好,我帶你去一處好地方玩玩。”他朝她眨眼。

九郁在遇到她之前,曾在妖界浪跡過一百年,去過不少地方,都是風景秀麗怡人,適合修養身體的地方

和九郁說了會兒話,白茸心中沒來由的煩躁和不安也平息了,朝他努力笑了笑:“好。”

九郁瞧她笑得好看,看著都不想走了,又見她衣裳單薄,裹在衾被裏,更顯得單薄纖弱,心疼道:“我叫人給多給你添些衣物被子。”

“這爐子也不暖。”他嘀咕了下,又覺得自己沒照顧好她。

白茸笑道:“無事,我不冷。”

她柔聲道:“九郁,天色晚了,你疲累了這麽多天,也早點回去歇息吧,明日再見。”

得了她這句話,他歡喜得笑眼彎彎,和她道了別,找她硬要了個“定情信物”,她用的帕子,方才心滿意足走了。

送走了九郁,白茸起身,關嚴實了窗,一直壓抑著的咳嗽方一連串從喉中溢出,咳得臉都紅了。

她坐回榻上,心想,搬去溫暖一些的地方,也挺好的,可以養養身體。

九郁的父母也都不錯,不難以相處,對她很好。

這樣的日子,她以後定然可以過得不錯。

實在是沒有必要再擔心一些無謂的事情。

她真的過夠擔驚受怕,被肆意侮辱的日子了。

白茸坐在室內發了一會兒呆,從枕下翻出了那一條沒做完的革帶,又開始縫了起來,針卻歪了,不小心刺傷了手指,一連三四次。

她疲憊地想,她可能真是被折磨得魔怔了。

九郁動作很快,翌日,便真的帶她坐上了雲輦出宮。

連帶著綠衣墨柳兩個小丫頭都帶上了。

坐了約莫兩小時的雲輦,到了地方。

白茸剛下雲輦,便感覺到一陣潮濕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這是一個小山谷。

入目便是滿目的紅楓,簡直太奇妙了,外頭明明是酷烈的寒冬,這個小山谷和外頭季節竟不一致。

滿目都是她不認識的奇珍異草,她甚至在其中見到了好幾顆只在醫書上見過的珍惜植物。

見她似是真的喜歡,一雙眼都看不夠,九郁也長長出了一口氣。

“九郁哥哥。”很快有幾只小兔妖跑了過來。

這裏的小妖似乎都認識他,那幾只小兔妖之後,又圍繞上來了許多各式各樣的小妖,看起來都和九郁十分熟稔。

“喜不喜歡?”九郁笑道,“喜歡的話,便多住一點時日。”

“喜歡……”白茸猶豫了一瞬,“可是,我們昏禮日子不是快到了麽?”

也在這裏待不了多久。

她出神看了會兒面前如畫的風景,這裏似是個山清水秀的小山谷,又像是某個秘境,裏頭住著不少小妖,看著都很天真,似乎沒怎麽接觸過外界。

“沒關系。”九郁飛快地說,“只要你願意,可以就在這裏辦完。”

她楞了。

九郁低聲說:“我其實也不願在陰山久待。”

他與陰山王聊了。

老頭竟似不願他與小木頭成婚,說什麽沃河,什麽湟灼……他好說歹說他都不松口。再待下去,他怕婚期被老頭借故拖延,路上就又不知道會有什麽變故了。

不如幹脆先斬後奏,等他們成婚了,說不定很快能給老頭抱回去孫子,到時候他也不好再說什麽了。

九郁指著不遠處一處院落,笑著說:“我以前曾在這裏住過,物什都齊全。”

他笑容中有幾分赧然:“母妃準備的昏禮用品,我也挑了些必要的,全部帶來了。”

他其實看出來了,白茸並不喜歡在宮中的生活。

等過幾日,生米煮成熟飯,小木頭就是他的人了。

之後合適時,再回去陰山公開辦一個公開的盛大昏禮。

白茸推開竹柵欄,走入了院落,又看向室內整潔的陳設,外頭天朗氣清,寧和靜謐,面上終於露出了幾分真情實感的笑意。

她朝他淺淺一笑:“謝謝你,九郁。”

“我嫁給你。”

以後——她如釋重負,看向淺紅的天幕。她終於可以有自己的家,過上夢寐以求的平靜日子了。

*

王都,妖宮。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天闕有許多朋友和追隨者,從前這裏還算熱鬧。

沈長離性格卻冷情。

將近年關,這麽大一座宮殿,幾乎沒什麽響動,這段時日王上心情極差,宮人各個都屏氣凝神,走路都不敢發出太大動靜。

他坐在大殿上,獨自一人,火燭光影搖曳。

正在翻閱一本紀錄禁術的古妖書。

“陰山那邊回話了。”宣陽進來稟報。

“陰山九郁在傳承結束後,會如期前來覲見。”

男人冷淡的側顏映照在屏風上,他沒說話,只是略一頷首,示意自己聽到了。

自從白姑娘從別館中逃走之後,仙君便就是這模樣了。他情緒素來不擺在臉上,除去那一日見到雲溪村那一間木屋時,有一瞬明顯的情緒起伏,之後便一直就是如此。

回到王都後,這一月,倒像是又不在意這件事情了,除去繼續派人搜捕白茸,每日依舊平靜規律地生活。

白姑娘走後,他夜間頭疾發作的次數明顯頻繁太多,近來幾乎到了一日一次的地步。

只是,以他驕傲的性子,是絕不可能承認,他的頭疾與白姑娘有任何關系的。

“還有一件事……”宣陽遲疑道。

他還沒說完,宮外傳來一陣吵嚷聲。

有人掐了仙訣,便騰雲沖進了這宮殿,摔倒在他眼前。

華渚帶著一隊妖兵,狼狽地追了上來。

沈長離眼都沒擡:“叫人把她帶出去。”

韶丹許多年沒有見過他真身了,見到男人瘦削英俊的一張臉,神情寡淡,也沒多看她一眼,和以前比起來沒什麽區別。

韶丹喘了一口氣,下意識便道:“你需要按時回玉清池,驅散身上魔氣。”

沈長離沒擡眼,不過一具肉身。為人為鬼、為仙為魔,對他來說其實都沒有太大區別。

韶丹卻恨恨看著他。

之前幾十年,沈長離一直都是用化身在下界行走,韶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這年,他忽然就用本體下了妖界。

她想到方才闖入宮中,在宮中看到的一堆美艷女人,只覺一口氣都堵在嗓子眼,委屈得想掉眼淚:“你之前在仙界,兩百年都待的好好的,為什麽忽然又要來妖界。”

那在天上的兩百年,他生活很幹凈,獨來獨往,天樞宮從未出現過女人,為何現在就忽然變成了這般。

她很怕天闕,但是喜歡沈長離,也不知他為何忽然就要下妖界來繼承這勞什子位置。

這一張熟悉的面容,幹凈清秀,仰臉看著他,滿臉倔強,桃花眼眼底卻浮著藏不住的愛慕。

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難以言說的郁氣,幾乎要將人焚毀。

像是看到了在青嵐宗那幾年,白茸看他的眼神。

只是一眼,讓他恨到,恨不得在這裏弄死她。聽她無助地哭泣,朝他道歉。

他緩緩起身,朝韶丹走去:“你喜歡我?”

他確實有一張極為英俊的面容,每次被他那雙冷淡的眼盯著看,她都忍不住會心跳加速。

韶丹一下楞住了,面容微紅,移開了視線。

他已站直身子,面無表情,對宣陽道:“把她添入冊子。”

宣陽自然照辦。

見韶丹一動不動發楞,他似笑非笑望過來:“要我動手?”

他從不主動脫女人衣裳。

意識他這話的意思,韶丹面色瞬間由紅轉慘白,雙唇都在發顫。

華渚宣陽也沒有半點離開的意思,似都習慣了這個場景,腳跟生釘一樣,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眼眶發紅,恨道:“你為何變成如今這樣?”

莫非,都是因為來了妖界?還是被那個這麽多年都不見蹤影,拋棄他的壞女人害的。

他不在意地笑:“你是第一日認識我?”

韶丹還要說什麽,華渚已經掐了個迷昏訣,從背後趁機把她打昏,拖了出去。

沈長離沒再管這事情,視線收回了書頁上,很是平靜。

仿佛這插曲毫未發生。

拖著昏迷的韶丹離開,華渚感慨:“還真是癡情。”

都兩百年了,並且,據說韶丹和仙君以前那心上人長得很像,華渚尋思著,若是自己,可能還真心動了。

宣陽靜默了一會兒,輕聲道:“她們性情並不一樣。”

別院一段時間,他與白姑娘朝夕相處了幾日,能明顯感覺出她們的差別,可以說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白姑娘外柔內剛,其實性格很是堅韌倔強,一條路不會回頭。

……

大殿上,只剩他一人。

心中的那一團火沒有發洩出去。

他又開始一陣陣頭疼。

眸底竟浮現了幾縷淡淡的猩紅。

若她此時出現在他面前。或許真會被他弄死。

他閉上眼,頭疼欲裂中,又看到了斷續的一幕。

許多年前,嬌俏的少女安靜趴在少年懷中,偷偷笑著,說好期待以後嫁給他,一生一世一雙人,在一起一輩子。

他神情淡漠,遠遠看著靈境中的自己,對她許諾,一輩子,都只愛她,只會有她一人。

她聽了,歡喜得不行,雙手環著他的腰,小聲說,她就信了,記住了。若是他違約了,她就再也不理他了。

他面上浮現了一點淺淡冷笑,這點謊言,便能讓她如此開心?

男人沈浸在濃情蜜意中說的話,竟然還有人會信,無非哄騙女人的招數罷了。

……

豐都。

這一日,文成熠剛晨起沒多久,便聽到心腹上來稟報,倒是豐都北驛的驛丞有事想要拜見。

驛丞這種芝麻綠豆大小的官原本是沒有見城主的資格的,只是……他眉心一蹙,已經起身:“叫他進來。”

這驛丞是一只黃鼠狼妖,正在廳堂惶惶不安地等著。

文成熠隨口問:“你有何事?說來聽聽。”

那驛丞立馬匍匐在地:“前段時日,小人路過驛站時候,曾見到過有兩個行蹤可疑之人,如今聽說王都在尋一失蹤小妖,屬下便想起了那事。”

文成熠方才懶散的眼神已經瞬間聚焦:“可疑之人?”

驛丞忙不疊點頭:“屬下這裏有一份線索。”

他小心展開了一直抱在懷中的包袱,露出了其中兩份文書,恭敬遞給文成熠。

文成熠接過,視線略一掃過,道:“那兩人什麽模樣?”

驛丞立馬說:“都是年輕公子,一個身量很高,另外一個小公子矮不少,臉色很白,似染了風寒……當時還咳嗽了好幾聲。我瞧著,那走路姿勢有點說不出的奇怪……或許,真可能是女扮男裝也說不準。”

而且此後走得很急。兩人包下了一輛雲輦。包下一輛雲輦,需要一百妖石往上,也不是尋常妖能承擔得起的。怎麽看,怎麽可疑。

“昨日,我得知城主一直在搜一只身份不明的女妖。”他邀功一般,“便立馬想到了這兩人,所以便立馬連夜趕了過來,想告知大人這件事情。”

路引是從豐都到陰山的,上頭蓋著北驛的官章,沒什麽問題。

倒是這度牒,文成熠雙眼微瞇,瞧出了其中端倪。

竹葉青。

陰山九郁是蛇,用如此偽裝很是合理。

至於另外一個……雀妖。他仔仔細細看了一眼,手指在膝上敲了敲,心裏大概有了成算,起身道:“我去一趟王都。

那驛丞見他反應,也歡喜不盡。

文成熠吩咐:“你自也有重賞。”

他走出城主府的時候,心腹已把已無聲無息了的驛丞拖了下去。

將龍君要找的人放跑了,還想要什麽賞?十條命都不夠賠。

文成熠尋了雲輦,趕去了王都。

這廂,金貴得知那驛丞再也沒走出城主府後,撫著胸口,還有幾分後怕,卻也也不意外。

那些大妖原本便是如此殘暴,不把他們這些小妖的命當命看,好在他給自己下了雙重保險,並沒有親自過來送書。

原來,那九爺,還真有可能是陰山世子……金貴心中起了一點想法,索性也蹭了一輛雲輦,朝著陰山去了。

文成熠只花了不到半天的功夫,便到了王都,輕車熟路找到了他的隨侍仙官宣陽,要求面見龍君。

沈長離正在後苑歇息。

後苑是以前天闕時代修建的,閬苑瑤臺連綿不絕,其中各式瑤草琪花,奇石珍禽,只是他素沒多少賞花的雅興,只是沒事時偶爾過來坐坐。

枝葉扶疏之間,沈長離從假石後踱步而出。

他應是方才結束練劍,沐浴過後,著一身簡單的流雲紋白衣,烏發披散在肩上,潔凈清朗,妖界少見的貴公子氣質。

文成熠打量了一下四周,並沒有妃子隨行,宮中其實很是清寂,沒多少人氣。

文成熠一直很喜歡這位表哥,覺得他們很像,身上流淌著一樣的血液,沈長離對文鰩族一直也不錯。

他對沈長離的行事手段也很是推崇。

“表哥。”文成熠朝他行禮。

有了這一層血緣關系,人前他依照禮節來,人後他便喚表哥。

沈長離問:“有何事?”

文成熠說:“您一直在搜尋的那個女子,我這邊有了一處新的線索。”

沈長離神情似乎變化了一瞬,很快又恢覆如常,一雙眼沈沈看過來。

他在石桌邊落座。

文成熠從袖中取出了那兩份文書,雙手呈上,又將那丞驛的話,大致覆述了一遍。

沈長離安靜看完了那兩份文書。

視線在翠羽這個名字上停留了一瞬。

竹葉青和翠羽鳥。

倒是般配。

翠羽鳥那張度牒上,用靈力繪著一張面容,還是清秀孱弱的少年肖像,眼眸沈靜,淡淡看向繪制人的方向。

他凝神看了會兒,唇角已不自覺蔓上一點冰冷笑意。

這度牒上,有熟悉的靈力殘餘。

一滴銀色的龍血滴落在了那張泛黃的度牒上,隨即擴散開,化為無數光點,朝著天空深處飛去。

這是這段時日,他閑暇時,從妖書上翻閱到的妖族術法之一。

還有許多有趣的術法,等找到了,可以一輪輪在她身上試試。

只可惜他從前習的都是清正的仙法,從未真的試驗過這些妖術,也不能保證沒有偏差,只能委屈她當試驗品了。

文成熠見這一幕,心中更是清明。

他約莫也知道一些這女人的事情。知她膽大妄為,算計了表哥,還從他身邊跑掉了。

龍族性情大都高傲,這算是一樁奇恥大辱,他這麽上天遁地搜索她。

恨比愛長,文成熠覺得,大概率也只是因為咽不下這口氣,要把那女人弄回來報覆,出這一口氣。

不過,他想,表哥方方面面都算如今是世間頂頂級了。連這般男人都瞧不上,還敢從他身邊跑了,這女人性格倒是烈,說不定,被抓回來了,玩得也不盡興。

想到這裏,他低聲說:“表哥,豐都城有不少地方……不聽話的女人,拉過去,專讓人調教一番……”

豐都經濟發達,自也是有許多對應人間的秦樓楚館之地,許多大妖家不聽話的婢子,送入其中調.教一番,再烈的性情也都馴服了,讓往東不敢往西,百依百順,若是有需要,他自可以給表哥引薦。

這話沒說完,文成熠呼吸忽然滯住了,咽喉像是忽然被扼住,讓他呼吸不過來。

沈長離擡眸看向他,一言不發。

那雙狹長的眼,眸底緩緩升起寒意,是徹骨的寒涼。

文成熠心裏已經明白過來了。

他揉著脖頸,語氣已經變得很是恭敬,沙啞道:“過段時日,等人找到了,不知我是否有幸能見嫂嫂一面。”

沈長離沒有正式取過妃,對宮中被塞入的這些女人,他清醒不犯頭疾時,幾乎都可以說是置之不理。

因此,目前還沒有一個女人,能稱得上是他的嫂子。

文成熠大家族出身,這一套察言觀色,自小便浸潤到了骨頭裏。

他說這話語氣畢恭畢敬,似方才插曲從未發生過。

沈長離平靜說:“見她?”

他眸中寒意褪去,看了一眼那張路引:“還是算了。”

捉回來了,便老老實實在宮中當個做臟活的粗使婢子罷了,何必見這見那。

文成熠低眉順目,一言不發。

沈長離收好了那兩份文書,吩咐宣陽傳令:“獄中小妖先留著。”

王都天牢中,牢門被打開,歡娘正哭天搶地,那拎著她的獄卒冷聲道:“王上改主意了,暫時留著你們的命。”

那懸在她手腕子上的刀被拎走,歡娘方才又被扔了回去。

太可怕了……她心想,這種陰晴不定的恐怖男人,小木頭怎麽可能嫁給他,九郁比他好多了,至少情緒穩定。

宮中,宣陽已經備好了出行的雲輦。

原本準備晾一晾,讓她主動回來。

看來,是等不到了。

沈長離道:“下月,叫陰山使者不用來覲見了。”

宣陽道:“不用?”

已經沒這個必要了。

青年面容清冷俊雅,容色透著淡淡的倦懶,披上鶴氅時,越發顯得長身玉立。

風雪獵獵,他看向天空深處,有飛雪飛旋而下。

雲輦行出去一段,男人細長漂亮的長指間,捏著那張殘存著她靈力碎片的度牒,看向宣陽,似在思忖:“給她送點什麽見面禮好?”

他沒有往日清肅坐姿,長腿微屈,漫不經心道:“不知窩藏她的貓妖的一雙手,合不合適?”

宣陽輕聲道:“白姑娘恐會害怕。”

他想起那日藥粉,輕笑了聲。

怕?白茸還會怕嗎。

她和陰山九郁在一起鬼混多久了,混的爽嗎?算起來,是不是從她覆生的時候就開始了。在別院和他那次,心裏是不是也想著陰山九郁,怪不得如此激動。

還真是臟到令人作嘔。他饒有趣味想,既是如此,她又有什麽資格介意他身邊的女人摸他碰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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