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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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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光陰流逝, 昔日宮闕只剩斷壁殘垣。

紅衣女人收了羽翼,在大殿正門落下。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妖界與人界時間流逝不同,如今天幕掛著兩輪昏黃的月亮。天闕身隕之後, 妖軍大敗, 此處便再也沒有了正常的夜晚。

赤音很久沒回來過了, 此時看著, 竟只覺宛如隔世。

她身邊站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拄著一根盤根錯節的玄武拐杖。

他背脊略微佝僂:“人皇血脈的心頭血可有帶來?”

赤音從懷中取出瓶子。

原本,她以為需要用在龍骨之上,歸壽卻說不必, 妖宮之中尚存天闕大人的一魂一魄, 心頭血可以用在此處。

兩人一起走入了大殿,圓形的大殿正中,正中是一道白色石碑。

赤音恭敬地朝著那塊石碑鞠了一躬。

天闕身隕後, 妖族為他設立了一處衣冠冢。

赤音記得, 這個衣冠冢中只有天闕以前曾穿過的一身白袍, 還是她親手放入的, 她問歸壽:“如今妖祭即將到來,天闕大人為何遲遲沒有覆蘇跡象?”

歸壽道:“大人自己不願掙脫封印。”

赤音不言不語,她知道為什麽, 卻不理解。

心頭血緩緩滴入白色墳冢。良久, 方才閃過一道若隱若現的晦澀銀光,直沖漆黑的天宇而去了。

赤音懷疑:“如此便好?”

歸壽道:“接下來,就看造化了。”

他輕描淡寫:“我已聯絡大人舊部,只待妖祭, 便一起去不周山。”

不周山下封印著天闕的龍身。

歸壽想,他要罔顧一次天闕大人的意願了。

讓他覆蘇, 是冰海所有妖獸的共同願望,也包括身處上京重重宮闕裏的龍姬。

歸壽長居於冰海,他是看著天闕破殼的,從小龍一直到他身隕。

天闕隕落前的一月,他與歸壽少見地聊了一次。問道,倘若他不是龍身,而是人身或者是仙骨,事情是否會有不同。

歸壽不解其意,龍神是大海之主,他更是龍類中的佼佼者,素來強大且自信。

天闕平靜地說,他已找冰海的巫妖要了歸化丹。

這種丹藥可以化去龍身。

他想當一個普通男人,通過修煉飛升去仙界,如此便可與她長相廝守。

這般瘋狂的想法,極端痛苦的過程,他說出來卻很平常。

歸化丹會讓他一身漂亮的銀鱗都逐漸被剝下,血肉骨骼融化,敏感的尾巴和龍角變形,痛苦難以言說。

可是他還是想,想讓她可以真真正正地愛上他。

歸壽知道,天闕不是在征求他的同意,只是通知而已。他甚至也沒告訴過那個女人,他性子太傲了,不想在她面前表現出脆弱,只知道她不喜歡龍,他便變成她喜歡的樣子,再出現在她面前求愛。

天闕性情執拗且一往無前,從來都是一條路走到底,聽不進任何人勸告。

歸壽活了上萬年,見慣了滄海桑田,人間枯榮,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走上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好在這一世,待天闕大人覆蘇了,他會擁有一切曾想要的。

兩人正預備離開時,一條金瞳白蛇在不遠處的樹梢上動了動。

他正處於蛻皮期,體型極大,正懶洋洋用身體盤卷在樹上,如今探出了頭,打量著石碑。

赤音隨手朝他彈出一團火焰:“走開,不是你該看的。”

白蛇朝她吐出一截猩紅的杏子,眸光兇殘。

蛇妖性情喜陰,殘暴攻擊性很強,是典型的一類妖獸,陰山螣蛇是妖界一大家族。

歸壽笑著阻攔赤音:“罷了罷了,此處靈力濃郁,有妖喜愛棲身其間倒也正常。”

赤音方才作罷,離開前,她再度朝著北方虔誠一拜。

衷心地祈禱,天闕大人魂魄可以早日歸位。

*

對大胤而言,元盛十二年是個多事之秋,慶帝身體越發衰弱,據宮中內應所說,他已經早早沒了意識。

梁王就藩後第一次回上京,一待便是數月。

自從碧華樓樓事發之後,朝中局勢越發緊張。

傳聞中,梁王在上京城藏了一萬精兵,只待傳位詔書正式公布那日便逼宮。

可惜,什麽也沒發生。

某天夜裏,梁王悄無聲息死在了自己府邸。

他府邸有三層重兵把守,侍衛日夜不離。

梁王卻還是死了。

雞鳴時分,西寧王沈成鈞也被心腹通報吵醒,他失了很多心頭血,這段時間一直在府中養病。

沈成鈞披衣而起:“有何事?”

那下屬跪在地上,聲音方還在顫抖著:“殿下,梁王薨了。”

沈成鈞劍眉蹙起,還未等他說話,屋門被打開,料峭冷風倒灌而入。

一道修長的影子落在地上,他纖長有力的手指拎著一個什麽物事。

他將那物擲在了沈成鈞面前。

是梁王頭顱,栩栩如生,怒目圓睜。

沈成鈞喉嚨幹涸,他上過戰場,也見過不少死人,可是,如今見到自己親兄長的頭顱如此,胃裏還是忍不住翻湧起一陣酸。

沈長離神情未變:“叫人來收著,過幾日再還給我。”

沈成鈞明白他的意思,如有二心,這便也會是他的下場。

他嘶啞著嗓子:“沈桓玉,你當真不是人。”

他知道,沈桓玉想輔佐太子即位。

可是沒想到,親手殺掉梁王的那個刺客竟然是他,甚至完事後還將血淋淋的頭顱給他送上了府來。

沈成鈞知道一些,自己這個沒有身份的三皇兄的身世。

慶帝癡迷於龍姬,龍姬與慶帝生下一子,便是沒有名分的三皇子沈桓玉,因為年幼宮中環境動蕩,因此他早早被送往了化外之地修行。

這話絲毫沒有讓他動容。

男人手中拎著一把玄鐵厚劍,其下懸著一個白色的流雲劍穗,身上沾染著濃重的血氣。

他琥珀色的眼凝著他,淡淡說:“知道便好。”

深夜來客,東宮燈火一盞盞亮起,太子披了衣服,出來迎他。

沈長離換了身衣物,卻並刻意去清除身上濃重的血氣。

他生著一張謫仙般清雋的臉,但是冷起臉來時,身上煞氣極重,讓人畏懼。

沈雲逸坐著輪椅,親自出來迎接皇弟。

月下,高大的白衣青年面容疏朗清俊。

沈雲逸上下打量著他,嘆道:“苦了你了,替我做這些臟事。”

沈桓玉回京後,一直沒有來看他,沈雲逸給他府上托書了好幾次,都沒有回音。

如今來是來了,卻給了他這麽一份大禮。

梁王早年一而再再而三拖延離京就藩的時間,回京後又數度沖撞太子,對太子不敬,用的車馬禮儀都越制,想做什麽不言而喻,沈雲逸卻一再忍讓,什麽也沒說。

沈雲逸性情溫柔寬厚,重視親情,讓他做出手足相殘的事情是萬萬不可能,梁王便也是拿住了哥哥這個把柄,方才如此猖狂,卻沒想到,自己會這般輕易地死於沈桓玉之手。

青年柔軟的鶴氅上裹挾著一點露水的寒意。

沈雲逸道:“我本只是想見見你,敘敘舊,並非一定要你幫我什麽。”

沈長離垂目:“並非為了你。”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待沈雲逸順利繼位,上京龍氣恢覆正常,他便再度嘗試飛升。

沈雲逸只是笑,也習慣了他這般性格。

太子妃江婉親手給兄弟兩斟酒,又叫宮人緊閉門窗,室內燃起溫涼緩釋的蒼術香,那點揮之不去的血腥味道,方才緩緩淡化下去。

沈雲逸卻沒多和他說朝政的事情,像是暌違已久的親人見面,只話家常。

他又叫宮人拿來了棋盤,要與沈桓玉對弈一場。

沈雲逸輕緩道:“前年,你離開上京前,曾刻意來找過我一次,托我日後關照你的妻。”

“阿玉,你我兄弟二十年,這是你第一次托我辦事。”

琥珀色的酒色在杯底微微一晃,沈長離什麽也沒說。

沈雲逸說:“我曾勸說過你,不要將事情做得這般絕,這條路無法後退。”

“你卻與我說,兩人今生沒有緣分,此後只能再也不見。”

“若如再見,必有災殃。”

沈桓玉對自己的性情很了解,因此,他給自己下了咒,拔除了情絲,清除了記憶,來確保自己之後不會再和她有任何交集。

他卻沒有料想到,人總會無數次踏入同一條河流。

沈雲逸說:“阿玉,你自小很少有執念。”

“我不願見你後悔,也不願你那麽孤獨。”

因此,沈雲逸留了一個小心眼,為他們的緣分留出了一點可能,也可以說,是為人兄長的一點私心。

沈長離冷冷道:“我行事從不後悔,如今也無法回頭。”

他面容冷肅,修長的手指捏著手中白子,輕輕摩挲過,視線依舊落於棋盤。

兄弟兩對弈風格迥然不同。

沈雲逸棋風穩健,高屋建瓴。沈桓玉的棋風冷峭肅殺,兵行險路。

一局完畢,沈雲逸貼子後,險勝了沈桓玉一子。

沈雲逸盯著棋盤:“阿玉,是你有意讓我勝的吧。”

他的棋招看似無情,卻都留了暗路。

沈長離將棋子擲回棋盒,淺色的眼直直看著對面男人:“皇兄性格過於柔軟多情,當斷則斷,方能不受其亂。”

沈桓玉出生時,沈雲逸十二歲,慶帝子嗣不多,兄弟兩年齡相差很大。

那會兒,沈桓玉還沒被送去沈端處寄養,還被囚在長陽宮中,偶爾沈雲逸好奇會過去看看,見那個粉雕玉琢,漂亮到甚至有點兒雌雄莫辨的小孩,穿著一身過於寬大的白色衣袍,烏黑的發沒修剪過,一直拖到了腳踝,身後還拖著一條長長的銀色龍尾,在殿內走來走去。

沈雲逸自小知道龍姬的存在,也知道,這估摸著便是龍姬與慶帝的孩子,他的親弟弟。

沈雲逸腿腳不便,性情卻寬和溫柔忍讓,沈桓玉不理會他,他也不介意,久而久之,便混了個臉熟,沈桓玉自小便早熟寡言,喜怒哀樂很少擺在臉上。

有一次沈雲逸逗他玩兒,故意指著那條尾巴,問沈桓玉那是什麽,惹得他暴怒,這是他第一次流露這種激烈的情緒。

沈桓玉自小便很不喜歡自己身上非人的血統,後來長大一點,他能控制化形了,便再也沒有露出過哪裏了。

如若不是沈雲逸記性好,都能忘了他奇異的身世。

兄弟兩一連下了三局,黎明即將到了,窗欞透入了第一縷晨曦。

他喝完那一盞殘酒,便起身預備走了。

沈雲逸親自送他出宮門,見到那高挑清越的背影融於半混不明的晨曦中,不知為何,他有種奇異的感懷,覺得沈桓玉是來找他道別的。這次道別之後,今生,估計他們再也不會相見了。

江婉扶著夫君肩膀。

她也免不了嘆息:“可惜了,原本多般配的一對。”

年關時,她去沈府賀年,曾不小心在花園一角看到過這兩人,寒梅送來一縷幽香,少女靠在少年懷中,兩人正在一起看月亮,少女輕靈秀雅,少年芝蘭玉樹。

他在餵她吃一塊點心,貼心送到唇邊,少女面容微紅,就著他的手吃了,他看著她,拿過點心,在同樣位置也吃了一口。於是少女紅著臉,在他窄瘦的腰上重重掐了一下,他也不叫痛,專註看著她,由著她掐,倒是白茸自己舍不得了,抽回了手,只能改瞪他,要他不準這樣看她了。

這一幕實在太美好,江婉都屏住了呼吸,不忍上前打擾。沈桓玉定然是發現她了,冰冷地看了她一眼,滿是警告意味,卻又很快收回了註意力,視線還是全然停留在懷中女孩身上。

……

沈長離走在月下,他掀起自己的袖子。

白衣之下,男人緊實有力的小臂上的纏繞的銀鱗密密匝匝,變了顏色,蔓延起了絲絲縷縷的血色,他身上方才的血腥味也是來源於此。

化外之人不得幹預人間朝政,否則業力反噬,因果不爽。

不過沈長離也不在乎。

這麽多年,他劍下亡魂無數,被無數妖物詛咒過,身上早早載滿了因果。

他不後悔,也不怕報應。

*

黎明時分,白茸抱著一個食盒,回了顧府。

她將自己關在房間,關了一天一夜。

有人敲門來問她,她便笑笑,說沒事,只是有點累,想休息一會兒。

不料,第三天,她正在與弟子說笑時,陡然臉色一白,竟活生生嘔出了一大口鮮血。

晁南被唬得不輕,立馬想去叫醫修來。

顧寐之感應了一下白茸周身氣流,沈聲道:“別去,她要突破了。”

晁南:“啊,小師妹不是剛築基不久麽,竟然這麽快。”

顧寐之道:“讓她一人一個房間,誰都不準進去,你我在外守著。”

修行一事很看機緣與悟性,倒是不一定依賴時間。

白茸入定之後,只覺得人生前十多年,宛如走馬燈,在眼前一一閃過,自己卻像剝離而出,在旁觀著他人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結丹,方才算是入道的第一步。

有人以劍入道,以器入道。

她竟是因情入道。

她站起身,舒緩了一下筋骨,與無比痛苦的築基期相比,結丹出乎意料的順利,或許是因為連番對上強敵,她靈力極為凝練,結丹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坐忘論》有雲:夫定者,盡俗之極地,致道之初基。

她以前不解其意,既已形如槁木,心若死灰,又無感無求,寂泊之至,談何悟道。

如今她竟似乎隱約摸到了一些玄機。

白茸推開門,便看到正坐在門外的顧寐之:“師兄,我突破了。”

顧寐之瞧她面容。

少女眼珠烏黑,清潤有如黑色寶石,帶著一點生機勃勃的輕靈之氣、

他撫掌笑道:“如此甚好,不枉受難了。”

白茸只是抿唇一笑。

結丹後,她身上排出了不少雜質,白茸叫了水,預備沐浴一下,修行那麽久,她依舊更喜歡人間的清潔方法。

暗沈的天幕下,少女膚光如雪,比之前更為雪白細膩。

鱗片靜靜貼在她手腕上,一動不動,它這段時間越發安靜,幾乎消弭了存在感,也不再像之前那樣纏著她。

白茸一點點擦洗過身體,垂眸看到自己腰肢上陡然多了一點什麽。

是一個印記,像是一朵盛開的蓮花,烙印在她腰間。

她拿了銅鏡,方才發現她面容已經光潔如初,之前的猙獰印記不見了。

白茸想起之前楚飛光說過的妖印的事情,莫非,她面容上也是妖印?兩次都是沈長離替她除去的妖印,她不是蠢笨之人,卻怎麽也聯想不到沈長離能與妖獸有什麽關系。況且,就算是他,他的印記也不太可能是一朵毫無關系的蓮花,或許,是他有別的去除印記的辦法吧。

白茸摸了摸後腰印記,並不疼痛,毫無感覺,隨性不管了。

白茸身上的印記陡然出現又消失了,近幾日,她嘔血又結丹後似乎有了不小的變化,但是又說不上來哪裏變了。

一雙沈靜剔透的眼,像是黑色玉石一般,身上人氣也淡了幾分,更為沈靜溫柔。

白茸如今方才得空,研究起了自己得到的那條九尾狐尾。

楚飛光道:“其實,你之前的咒印不消除也無妨,等你用九尾狐尾煉化了手釧,便可以隨意變化容顏了。”

白茸捏著尾巴:“師父,該如何煉化?”

楚飛光撓了撓頭:“倘若是四尾或者五尾,我可以指點你煉化,這九尾,卻有些難了……可能需要找專職器修來,你是否認識信得過的器修?”

白茸思索了一番,倒是想起了一個人。

她與戴墨雲聯絡了一下,戴墨雲如今還在洛宜,白茸與她說了一下手釧的事情。

戴墨雲道:“你竟得了九尾狐尾,正好,我姐最近正巧在研究易容法寶,她可以給你煉化。”

戴墨雲的姐姐,是千機門第一煉化師,在南宣州都小有名氣。

白茸沒想到事情解決得這般容易,只是,要如何將手釧送去南宣是個問題,她不知修士有沒有專屬驛站。

聽到她的苦惱,顧寐之笑道:“既然都是修士了,那自然不必再用尋常途徑。”

原來,除去運人的雲舟,也有專為修士運輸物品的組織,叫雲鶴門。

顧寐之說:“你可以提前在物品上下一個法印,防止被偷換寶物。”

事不宜遲,於是,白茸找戴墨雲問了詳細地址,又聯絡了雲鶴門,不料,第二天,便真的有仙鶴上門來了,一次二十靈石,白茸將靈石放入仙鶴脖頸上挎著的小兜兜裏,隨後又將手釧與狐尾都打包,下好了封靈咒印。

她朝它招手,看著仙鶴展翅飛入雲中。

楚飛光調侃:“這般珍貴的物品,你倒是放心交給別人。”

白茸只是一笑,戴墨雲她沒什麽不放心的,況且,再寶貴,也就是一個身外之物罷了。

不過,她對楚飛光描述的九尾狐手釧功效很好奇。

楚飛光道可以任意變換形貌,甚至外觀性別,別人都看不出來。

她想到那日見到的九尾狐變化的沈長離,倒是也有幾分信了。

楚飛光問:“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白茸道:“我預備十日後出發去西平。”

霍彥今日聯系了她,道西平的黃沙秘境馬上要打開了,這一次,黃沙秘境就開在匹邏城附近。

霍彥道:“其中會產出上品金合歡,你若是需要的話,可以前來奪寶。”霍彥不知白茸需要金合歡做什麽,但是還是一直給她記著。

“不過,匹邏最近在鬧沙匪,你來時路上需得註意一下。”

白茸好奇:“沙匪是什麽呀?”

“沙匪便是大漠中的馬賊。”霍彥說,“很兇殘,遇到迷失在沙漠中的旅人,便會把財物都搶了,男的殺了,女的強搶回去。”

“我最近忙於封印之事,實在抽不出空,不然來接你一起去秘境。”

白茸說:“謝謝霍大哥,已經很可以啦。”

她怎好意思還要他陪著。

時間緊張,白茸不打算回宗了,預備徑直去西平。

李汀竹剛從老家趕回來,他瘦了一圈,但是精神還不錯,他看著白茸,有些靦腆,也有些不還意思,他知自己失控中了狐毒,給她帶來了多大麻煩,如今都有些不好意思出現在她面前。

得知白茸目的地後,他躊躇了一下:“師妹,不如我一起前往?”

白茸笑著婉拒了:“師兄,你妖毒雖解,身體還虛弱著,需要回宗靜養,我如今已經結丹,一人前去無妨。”

晁南看了看她,也猶豫了。

顧寐之一攤手:“得,我陪你一起去,好歹也是你大師兄,讓而且我認識路,又會幻術又會治療,除去不太能打架簡直全能型人才,帶上不虧。”

白茸有些猶豫,不過,最近她確實對顧寐之感官改善了很多,他確實也知識淵博且心思細膩,是個很好的旅伴。

見白茸沒拒絕,他含笑看著她,眸子黑亮,暧昧道:“看來接下來要獨處很久了,一路多多指教了,師妹。”

白茸:“……”就是這點有些不好,不知合歡宗出身的是不是都如此。

不過她倒是沒像之前那般羞赧憤怒,只是唇微微彎了一點弧度,便繼續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顧寐之挑眉,待白茸離開後,他方對晁南二人說:“有沒有覺得師妹結丹後氣質有些變了?”

“怎麽說,雖然還是很溫柔,但是有點那種……冰山聖女的味道了。”

情緒變得更淡然,人也更加穩重溫和。

晁南點頭,確是有點。

李汀竹只是沈默,他至今都無法原諒自己之前的錯誤,也覺得自己如今沒有資格再與白茸相處。

出發前,白茸預備再去一次竹石村,去看看小滿和小盈。

白茸性情溫柔,說話也是輕聲細語,小滿全家都很喜歡她。

小滿依偎在她懷中與她說話,小盈貼著她坐著,也把腦袋靠她肩上。

小滿陡然說:“白姐姐,我知道你像誰了!你與以前村子裏祠堂裏頭的神女像有點兒像。”

白茸淺淺一笑:“什麽神女像,我怎麽沒見過?”

小滿認真地說:“以前,我們這裏是有一樁神女像的。”

“後來,被妖物給拆掉了,是以前鎮壓了殘暴妖龍的女神。”

“是嗎?”白茸只是笑,“等再修好了,下次我來看看。”

“對了對了,這幾天村子裏好多人,那個討厭的姐姐冒領姐姐的功勞。”小滿很不滿意,“我與他們說,是白茸姐姐救了我們,他們都不聽。”

她不喜歡那個穿紫衣服的姐姐,覺得她很傲慢,壓根看不起他們。

楚挽璃想繼續和沈長離待一起,他道有事還需要停留上京,楚挽璃原本也不想走,卻被楚覆遠強行拎回去了。

楚挽璃原本還不想走,楚覆遠說,他們也現在尚還無媒無聘,非和他貼身待著,不像話,顯得倒貼,等之後安排好了,隨她怎麽待,楚挽璃方才戀戀不舍離開了。

白茸說:“你們得救便好,我要這些虛名也沒有意思。”

她是真不在意這些。

白茸自小便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她也不想要多少榮華富貴,只想與自己愛的人在一起,過平平靜靜的生活。

白茸以前對岐黃之術很感興趣,她的理想是可以開一家自己的醫館或者學堂,救治病人或者教書育人。

可惜這些都被認為是不入流的,她接受的教育也都是琴棋書畫和持家內務。

十多年裏,她獨立做的第一個決定,可能便是離開家,千裏迢迢去青嵐宗尋沈桓玉。

如今想起來,已經宛如隔世了。

室內燃起了一豆燈火,室內飄散開一點煙火味道,和女孩子清脆的笑聲與說話聲。

他身上還沾染著濃重的血腥味道。

男人安靜地站在門前,看到少女秀美秀雅的剪影映在紗窗上。

她穿著很尋常的青布裙,烏亮的長發結成了雙環髻,素雅尋常的打扮,人卻如出水芙蓉一般清俊秀麗。

正抱著小滿,溫柔地與她說話。

沈長離沒多看一眼,見她在,轉身便徑直走了。

翌日,他再來,加固了一下村中封印,又叫了人修葺了祠堂。

這裏供奉著甘木神女像,沈長離自小聽過天闕的故事,按理說,他應該也很是厭惡這女人。

幽幽燭光裏,高高在上的神像面罩輕紗,安靜悲憫。

她與那個女人確實很像。神態卻完全不同,她更為鮮活生動,而非這般一視同仁般的博愛。

他什麽都要獨一份的,最厭惡博愛。

若是他,他寧願選擇被恨,也不要這人人都有的廉價的愛意。

見他看著神像。

“沈哥哥。”小滿如今對他很熟悉,也不怕他,“白姐姐過會兒來,你要等她嗎?”

“不等。”

“哥哥你昨晚是不是來了?為什麽不進來?”

他道:“我不喜人多吵鬧。”

白姐姐哪裏吵鬧了……小滿不滿地嘟嘴。

小滿又在室內吧嗒吧嗒跑起來:“對了,這是白姐姐做的,沈哥哥,你要試試味道嗎?”

是沈桓玉以前愛吃的一種蒸作,白茸很擅長。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臂,沒碰。

沈哥哥今天好像比平時還冷淡,小滿有些失望,她眼睛咕嚕一轉,又想起了那日哥哥撿的白姐姐的香囊,也不知道還給白姐姐了沒有。

沈長離已經禦劍,回上京了。

他白日去北獄提審,晚上殺掉需要除掉的人,盡力幫沈雲逸穩定朝政,每日幾乎沒得閑。

他使的那把玄鐵劍,隨意從神武司取的,如今已經沾染了褪不去的鮮血,像是一場淅瀝的血雨。

這玉面修羅掌管著北獄,殺人不見血,是頂級的劍客和殺手,無人不懼。

沈長離對殺人沒什麽感覺,只覺和除妖差不多,他殺人不用修為,只單純憑劍術,在上京城中同樣無人能及。

慶帝下詔,正式恢覆了沈桓玉的皇子身份。

只是大家都知道,如今慶帝已經半死不活,幕後是太子主政,而太子與三皇子素來親厚,估摸著,這詔書,就是太子的意思。

新皇即將登基,沈桓玉在上京城炙手可熱。

於是,近來沈府門檻幾乎被踏破了,各路人馬粉墨登場,絡繹不絕。

因為事情太多,沈長離去白府退婚的時間延遲了幾日。

他如今身份恢覆了,白頌絲毫不敢與他對視,賀素淑卻一直拖拖拉拉,顧左右而言他。

沈長離不是個多有耐性的人,退婚不過也是上門通知一聲罷了,之後自有人來處理後續。

賀素淑卻道婚書不在家中,說叫仆傭去取了,如今天色也晚了,叫沈公子在房內休息兩個時辰,之後留在府中,一起用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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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預備轉身離開,看到那扇緊閉的房門時,視線一頓。

他沒有記憶,看到那張碧紗窗,卻像是見過很多次一般。

沈長離推開了臥房門,便察覺出了不對。

室內沒點燈,黑漆漆的,彌漫著一點甜膩的香。

他隨手燃了火折子,看到一張含羞帶怯的俊顏。

小小的鵝蛋臉,桃花眼,眸子水潤潤的。

女子一身輕薄紗衣,籠在被褥之中,羞澀地看著他,“妾身傾慕郎君已久。”

“今晚願服侍郎君。”

沈長離擡眸看了一下周圍陳設,是女子閨房,布置得溫馨精巧。

難聞的甜膩香氣裏,他嗅到了一點清新的果香,是從衣櫥裏散發出來的。

是白茸的以前的臥房,白茸的床榻。

沈桓玉以前沒被允許進過她的臥房,這是她的底線,她堅決地說不行,只能等婚後。

白芷原本便生得和白茸六七分相似,刻意裝扮後,和白茸更是接近。

知道沈府退婚後,又知沈桓玉如今的身份,她著實不甘心,便鋌而走險,出了這一招。

她身上帶著香包,香有催情的成分。

她很久沒見過沈桓玉了,和以前尚顯青澀的少年模樣,他徹底長開了,高大挺拔,骨架開闊,面容比少年時代更為英俊。

他神情絲毫未變:“不怕我殺了你?”

白芷羞赧地說:“郎君要殺便殺,妾身不怕。”

“是嗎,倒是勇敢。”這話不知是誇獎還是譏誚。

他唇角微微掀起,回身一看,身後的門甚至還貼心上了鎖。

因房門一直緊閉著,一整晚都無人進出。

第二日清晨,賀素淑喜不勝收,沖進去打開門。

卻只見白芷一人,被毫不憐惜地扔在了在冰涼的地面上,腳都凍紅了,室內空空蕩蕩,再無人影。

沈長離搬了一處行宮,沈雲逸強行要他搬的,說是好聯絡公務。

他說他左右只有一個人,東西也好,沒女主人,搬家也沒什麽不方便的。

沈長離懶得與他爭辯,搬便搬了。

新行宮配著一處溫泉池子,龍性喜水,沈雲逸刻意安排的地方。

他從白府回來,嗅到自己衣角沾染的味道,褪了衣裳,叫小廝都拿去扔了,隨即,將自己浸入了溫泉中。

剛闔眼。

心魔變換了模樣,黢黑一團的影子,不斷變換,張唇不斷說著話。

“你方才為何不與那女人春風一度?就像之前你與白茸一般,在你眼裏她們應沒多少區別吧。”

“你看不起她,覺得她不配擁有你的感情。”

“卻又放不下男人醜陋的占有欲。不想讓她接近你,也不想徹底放手,於是,只能通過一次次傷害她,來發洩自己的情感。”

男人毫不動容:“說完了麽。”

“說完了,便滾吧。”

那日別過,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他即將迎娶新的道侶。而她,哪個男人會最終和她在一起,李汀竹還是顧寐之?配她倒是都正好。

他心不在焉想著,神情冷淡,腦海中卻陡然劃過紗窗上秀雅的側臉,以及那日,她通紅的眼和被咬破的唇。

男人靠在池邊,喉結滾動了一下,鎖骨上,那點要落不落的水珠終於順勢滑落而下。他微仰著臉,眼尾斂了些淡淡的紅,水霧中的面容卻依舊清俊冷淡。

以前在上京城中,沈桓玉是很特別的一個,他性情清冷內斂,又修道,不沾風月酒食,也極少參與上京城貴族子弟的交游。

如今,他退了自幼定的婚事後,卻開始正常出現在了上京城的各路宴席裏。

周圍人很驚訝地發現,貴族子弟應會種種的他都精通。

關於他和他婚事的謠言甚囂塵上,有說他是在青州心裏另有了人,因此退婚。有說他喜歡的其實是那白家姑娘的姐姐,兩人經常私下幽會,只是以前被白家死皮賴臉強行綁了妹妹,還有說他年輕俊美,縱情風月,因此不願這麽早成婚。

他知道,這些都會傳遍上京城,自然也會傳到如今尚未離開的白茸耳中。

只當以前的沈桓玉徹底死了。

……

“那男人真不是個東西。”宋惜君冷笑,“以前沒恢覆身份,對你百般討好,愛你愛得不行。如今恢覆了,便上門退婚,真是典型的負心漢、薄情郎。”

白茸也沒有想到,沈桓玉的真實身份竟會如此之高,他很少談及自己父母,以前在她面前,也從沒端過什麽架子,經常很自然地服侍她,給她做各種瑣事。

白茸低頭抿斷了一根線。她馬上就要走了,走前,預備再給宋惜君親手繡一條帕子餞別。

見她沒反應,宋惜君是最懂她的,到底還是有些不忍,低聲說:“絨絨,你聯絡到他了麽……你們見面了嗎,是不是有什麽誤會,不然你們好好聊一次,別這樣弄了,弄得大家心裏都不痛快。”

白茸沈默了一瞬:“沒什麽好聊的,也沒有誤會。我只是一介草民罷了,自是高攀不上尊貴的三皇子。”

她溫和地說:“況且,我如今身已是化外之人。”

白茸看清了一件事情,無以前還是現在。她與他的身份都相差太多。

沈桓玉是皇子,她只是一個不受寵的庶女。

沈長離天賦異稟,是青嵐宗地位超然的劍仙,而她只是個靈根殘缺、天資平平的孤女。

他們之間本便不該有什麽。

或許如今他的態度才是正常的,反倒襯托出以前沈桓玉的不正常。

宋惜君唇動了動,想到那些個不堪入耳的傳言,甚至還牽涉了白芷,也不知白茸聽到了沒有。她都聽說了,估摸著,白茸也是都知道了。

不過宋惜君沒敢仔細問,她不敢用這種事情刺激白茸。與白茸玩了那麽多年,宋惜君知道沈桓玉對她的意義。

宋惜君瞧著白茸,嘆道:“你能堅強便好,我真的很擔心你。”

宋惜君很少見到關系這般的兩人,不單純是互相愛慕,若說沈桓玉是一棵樹,白茸是一株藤,藤蔓攀援纏繞其上,樹與藤不會分離,藤離不開樹,樹也離不開藤,他們眼裏都只有彼此,除去愛人,某種意義上,他也是她為數不多的珍惜的親人和摯友,失去他,等於一下剝離了這三重關系。

宋惜君道:“對了,你家中將你的舊物都清理出來了,我叫柳柳給你運來了我府邸一部分,都是我印象裏,你以前比較寶貝的物品。你看看,有什麽需要的麽?”

堆滿放了一個小房間,都是她的舊物。

白茸一眼便看到了,放在五鬥櫃上的一對磨喝樂,一對憨厚的圓頭圓腦的小娃娃,穿著彩衣,手中拿著撥浪鼓,女孩面頰上還有兩個小小的酒窩,明顯做得比男孩精致。

她忍不住拿起,手指輕輕點了點磨喝樂的腦袋,磨喝樂晃了一晃,搖頭晃腦,憨態可掬,她唇邊忍不住露了一絲微笑,又轉瞬消失。

每年乞巧節時,家中女兒能有新的磨喝樂,嫡母說她大了已經不需要了,白茸卻偷偷看到姐姐們都有,她心中委屈,但是也沒說什麽,只在寫信時給沈桓玉提起,說姐姐們都有新的磨喝樂,只有她沒有,她明年也要給自己提前預定一個。

沒等第二年乞巧,隔了幾日,他已經喚小廝給白府送了整整一箱子各式磨喝樂,專給她的。最上頭的一對兒,白茸一眼認出,是他親手做的,她拿起來一看,男娃娃下面寫著一個茸字,女娃娃底下寫了個玉字,暗示阿玉是絨絨的,絨絨也是阿玉的。

他信件裏卻也沒提起這件事,只道山中秋意濃了,他的住處積雪未化——他最近搬去了一處很高、很寒冷的住處獨居,別人都上不來,說要她放心,她夫君周圍誰都沒有,每天就練劍除妖。最後寫,他很想她,年關便回來了。

他寡言,在信件裏言辭卻要熱烈大膽許多。會讓她知道,他滿心滿眼都是她。

白茸紅著臉,反覆看了好多遍,又提筆給他回信,說讓他也不要太冷淡了,要多和宗門中的人處好關系呢,說他親手做的那對兒磨喝樂她最喜歡——然後也偷偷加了一筆,說她在家等著他回來過年,他們還是一起私下去老地方跨年。

她短短的一生中,到底有多少時間,是與他糾葛在一起的呢。

白茸看到那一摞厚厚的信件,封面上是他清俊飄逸的字跡,按時間分門別類,被專門收在了一個帶鎖的小箱子裏,她手指輕輕撫上,卻沒有打開那些信件。

白茸找了一個火盆,坐在一旁,點了火,一封封點燃。

薄薄的信紙在火焰中翻卷,很快化為灰燼,被風卷起,紛紛揚揚。

她的眼角被濃煙熏得通紅,被嗆得不住咳嗽流淚,卻沒停手。

鑄就而今相思錯,料當初、費盡人間鐵。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把所有信件都燒完了。

她溫柔地撫了撫那個男偶人的小臉,透過他,像是在看著自己的舊日愛人。

她看了很久,輕輕將他與女偶人擺在一起,攏成一對,低聲說:“你便留下來,好好陪她,一定要對她好,愛她,不準喜歡別人,不準惹她傷心……不要,再變了。”

三日後,白茸與顧寐之一起上了去西平的雲舟。

天高地闊,白茸看到仙鶴在雲中飛走,神情安靜。

“西平風氣豪邁開放,是個很好玩的地方,我也有不少朋友在。”顧寐之笑道,“黃沙秘境三日後開放,我聯絡了以前合歡宗的舊友,他們也要去黃沙秘境,我便和他們約了明日在匹邏城見。”

白茸有些僵硬:“你之前怎麽沒和我說?”

顧寐之說:“也是意外嘛,不過出門在外,朋友不是越多越好。就我們倆,進秘境不占優勢。”

“明天到了匹邏,先去逛逛,買點漂亮衣裳。”顧寐之靠在船舷邊,笑著說,“你穿起來定然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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