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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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歸家
葉瀾親身體會到了“村口大媽”的戰鬥力。
她的故事從兩個孩子?口中講出只是誇大其詞了點, 頂多算孩子?們心目中的驕傲。然而?到了鋪內兩個大娘的嘴裏，她的形象則是直接神化，堪比徒手上山打虎的武松。這樣“雄壯”的形象, 就連鋪門?口經常坐著的賴豪，看向冷臉時的葉瀾都有點犯怵，連帶著來的次數都少了。
“葉掌櫃的, 聽?說你前些日子?守夜徒手抓到了一個偷水賊？現在那人如?何處置了？”
前來買吃食的人滿眼?好奇打探著消息。距離守夜那事已經過?了大半個月，沒成想到這個時候還有人問此事。葉瀾哭笑不得的同時又敏銳察覺到周圍投過?來的幾道視線，可能是賊人的同村。
“沒有那麽玄乎, 就是正好碰上那人來偷我家?的水罷了。他們村把人領了回去，也道過?歉了。河就這一條，大家?都急著用, 得饒人處且饒人，這事兒就別再提了。”葉瀾將打包好的油皮紙袋遞過?去，神色如?常接待下?一位客人。
只不過?要想避風頭?, 還得遠離風暴中心才?行。正好中秋來臨, 葉瀾打算做一些真正意義?上的月餅。於?是上午忙完鋪子?裏的事, 用完飯後她就打算回村子?裏去。
臨走前特地?叮囑方敏：“可不要再提什麽手擒偷水賊的事了！這大半月我都快被惱死了。”
方敏跟她打哈哈：“曉得了曉得了, 要是再有人問起此事來，我就直接說不曉得不知道。”她雙手握著葉瀾的肩把人送到牛車邊，又把韁繩給她攥好遞過?去, “你放心回去吧，這邊有我呢, 多做點好吃的。”
“吃吃吃，小孩都沒你饞。”
兩人鬥嘴又鬧了一陣, 葉瀾這才?開始駛動牛車。
回到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采蜜，葉瀾同樣選在沒太陽的清晨上山。養蜂這事兒之前都是交給秦錚來做的, 她並?不懂養蜂的門?道，平日裏忙著做生意，更是直接把蜜蜂給忘了個一幹二凈。這次上山采蜜，她按著路線走，有次直接走錯了岔道，白瞎了小半個時辰。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蜂箱，幾只蜜蜂嗡嗡盤旋在周邊，葉瀾趕忙把帶來的帷帽戴上。這帷帽多了一層黑紗，用以遮面，往日葉瀾出行防曬也會戴，只不過?省去那層紗罷了。
黑紗擋蜂的同時也把視線給遮了大半，眼?前一片朦朧，倒是蜜蜂振翅的聲音格外明顯。她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感受到有什麽落到了手背上，恨不得直接把手給晃斷。
但越到這個時候越不能驚動蜜蜂，否則真是把自己叮給半死。葉瀾挪開最上面覆蓋的板子?，試著抽動蜂箱內部的格子?。觀察這個蜂箱的同時不免讚嘆秦錚的手藝好，以後轉行做個木工也不是不行。
抽出來，蜂蜜的香甜就很明顯了，只不過?這蜜蜂才?養了一年不到，蜜還不是很多。她將蜂巢割下?來，將蜂箱物歸原狀後前往下?一處放置點。如?是收完蜜，太陽已經出來了，黑色的帷帽格外吸熱，整張臉悶在裏面，很快就大汗淋漓。
怕路上還有蜜蜂跟著，葉瀾到了家?才?敢摘下?來，順手驅趕了幾只跟過?來的蜜蜂，坐下?來後狠狠灌了一大碗涼水。
接下?來要幹什麽，葉瀾又犯了難。
她在院子?裏轉悠了一圈，什麽地?方都摸了一遍，這才?找到一個笊籬，於?是決定就用這個，再配上一把勺子?開幹。將塊狀的蜂巢挪到笊籬上，用勺子?把蜜給擠出來。靠采集漫山遍野的花釀出來的蜜，香甜醇厚，顏色偏深，格外甜。
流動的晶瑩從縫隙中流出，在罐中打著轉，甜蜜氣息吸引了不少飛蟲。蜂蛹是最好吃的，白白胖胖的幼蟲，一個挨著一個待在各自的位置裏，看著不怎麽樣，其實最為營養。旁人無福消受，全?讓葉瀾飽餐了一頓。
擠完蜜，笊籬上殘留的也沒浪費。她用熱水沖了一遍，邊喝著甜滋滋的蜂蜜水，邊到竈房取出之前腌制的鹹鴨蛋。
吃月餅怎麽能少了蛋黃？只可惜這些材料都還不夠，她也只是提前準備而?已。
中秋那日不開門?做生意，鋪子?前冷冷清清，裏頭?卻是熱火朝天。
膘肥體壯的雞臥在樹下?咯咯叫，盆裏的幾尾魚濺的周邊都是水。不遠處就有一鍋咕嘟咕嘟燒著的熱水，糧油米面擺了滿滿一張桌子?，看起來雜亂，實際各有人負責。
老一輩的人殺雞燉湯，年輕人就圍著窯搗鼓新的花樣，最小那一輩也沒閑著，總要給自己找點事做，一副碗筷洗了又洗。上邊的水還沒曬幹呢，結果又放回了水盆裏。
只要不把碗打碎，其他一切都好說，就算把碗打碎了也沒有關系，葉瀾並不管他們兄妹兩如何折騰。她掀開鍋，一股紅豆的甜香味就飄了出來。顧不得燙手，葉瀾取了一粒就在指間?碾碎查看綿軟程度。綿是綿了，但實在燙得慌，她並?未多想，見月姐兒邁著腿跑了過?來，手指順勢就攥上了她的耳朵。
小丫頭?縮著脖子?，哼唧一聲喊燙，眾人見狀都笑起來，孩子就是用來玩的。
葉瀾又捏捏她的臉頰，親了一口就將人哄好了，接著繼續做自己的事。
想要細膩，那這紅豆皮是非去不可。用笊籬瀝水的同時還要不停碾壓，底下?流出來的泥漿靜置一會兒，再倒去上邊偷走一絲紅豆香的渾水，剩下?的紅豆泥還得用紗布擠擠多餘的水分，這才?可以減少回鍋翻炒的時間?。
“這蜜好香啊，招來了不少蜜蜂了都。”
葉瀾瞥了一眼圍著蜜罐打轉的方敏，斷了她想吃蜜的心思，“這罐蜜你就別想再吃了，快幹活去，這裏就你最懶。”
邊上洗菜的秦時予接話道：“就是！阿敏姐什麽都不做，到時候雞腿不給你吃了，還有月餅！”
方敏揉了揉秦時予的腦袋，反駁道，“誰說我不幹活。”說著就接過?葉瀾手裏的鍋鏟，不斷翻炒著紅豆沙。
兩勺豬油下?去，在火焰的摻和下?，幹燥的豆沙很快變的濕潤起來，再加入一大塊飴糖，這月餅的甜就更多了。
方敏熬豆沙，葉瀾就開始做餅皮。她這是第一次做，為了減少試錯成本，這次直接找大娘要的法子?。
蜂蜜，堿水，面粉和油，按照比例揉成面團，蓋上層布靜置一下?。這時候再來敲鹹蛋黃，手掌這麽大的鹹鴨蛋，得用力在桌沿磕兩下?才?行。金燦燦的蛋黃，像是天上掛著的太陽，更有著夜裏月亮的圓。
分餡，搓圓，等一切都準備好，方敏就喊著大家?來做月餅，“快洗手過?來，一人只能做一個啊，多的沒有！”
方圓無奈笑笑：“你們一下?搓完就好了嘛，一人一個要弄到什麽時候。”
“那怎麽行，這種東西就得親手做才?有意義?嘛。”
“成，你們先搓，爹手上都是雞油，一會兒再來。”
其他人也不圍在一起，李映香和方母最先來，先將面團摁扁，再將紅豆沙和鹹蛋黃包進去。搓搓圓，上模具。
方敏已經提前在裏面刷好了粉，方母接過?後就可以把面團塞進去，“這要咋取出來？”
“在桌上磕，刷了粉的，應該不會費多大勁。”
話雖如?此，方母在最後一步還是出了岔子?。她用力磕了好幾下?，那面團不僅不動彈，最後好不容易磕出來了，上邊已經破了皮，能看見紅豆沙餡。
“這個娘自己吃，不對，讓我爹吃！”
“死孩子?，連爹娘都敢打趣了。”
接著輪到秦家?兩個孩子?做。
葉瀾將他們的袖子?挽好，又問他們把手洗幹凈了沒。二人從善如?流地?伸出手讓她檢查，得到肯定之後就迫不及待要動手。
這倆平時也會幫著做些捏團子?的活，塑形的時候比方母做得好。不過?兩人固然不會跟大人去比，彼此之間?爭了起來。
輪到趙子?淮，方敏朝他揚起下?巴，睨著他那雙修長白皙的手，“你呢，洗幹凈了嗎？”
“二掌櫃的親自檢查？”說著他就將手主動伸到方敏面前，眼?神時時刻刻都落在她臉上，像是要將她的每一個表情都看進眼?中。
那雙手比女人家?的都白上幾分，上邊青色的脈絡走勢清清楚楚。背面如?此，反過?來又是另一幅光景，掌心不甚紅潤，掌紋有深有淺，卻是極其寬大的，能一下?包住什麽。
方敏心猿意馬，看著看著臉就紅了。趙子?淮並?不打斷她，反倒是葉瀾在旁邊意有所指地?磕了一聲，對著兩個孩子?道，“你們老是盯著那月餅看，是能把它盯熟，還是能盯出一朵花來呢？”
“咳，行了，快點做吧。”方敏揮揮手，做其他的事轉移自己的註意力。
葉瀾是最後一個做的，到她的時候只剩最後一個面團，她將其一分為二，“這個我沒把握，先試試手。”
兩個都是個頂個的好。
最後刷上蛋液，送進窯裏面烘烤，裊裊散發?出的熱意將月亮都烘黃了。
葉熹姍姍來遲，月姐兒在門?口等了好久才?看見她的身影，撅著嘴表達自己的不滿，“姨母怎麽這麽久才?來！”
“繡坊要急著趕工呀，姨母一下?值就來了。月姐兒別生氣。”
“不生氣，姨母的月餅是月姐兒做的呢。”
人太多，得用兩張桌子?拼在一起才?能坐下?。比人更多的是菜，滿滿當當擺放著，差點連碗筷的位置都沒有。
舀上一碗當季玉米做的排骨湯，還沒嘗呢就已經感覺到了一股甜甜的玉米味，胡蘿蔔做點綴，聞起來還有一股肉香。玉米脆甜脆甜的，還要嗦一嗦玉米芯裏的汁水，啃玉米的時候稍不註意，汁水就會順著手臂往下?流。
魚，肉，湯，應有盡有，還有昨日才?挖出來的花生，用鹽水煮上幾個時辰，用來配酒賞月再好不過?。人人都誇讚李映香的好手藝，婦人臉上的酡紅不知是喝出來的還是被誇出來的，也說出了自己從前想開酒館的想法。
一陣捧場聲過?後，月餅也端上了桌。夫妻之間?換著吃，其餘人就自己嘗自己的。葉瀾做了兩個，到她面前的自然也有兩個。酒足飯飽，她笑著推脫說著吃不下?。
院子?裏鬧哄哄的，葉瀾最後只記得自己跌跌撞撞回到屋裏睡覺，再有意識時，已經到了第二日下?午。
“醒了，頭?疼不疼？”
李映香給她端來一碗醒酒茶，看著她喝下?才?放心，“沒人看著你，那酒還真就一杯一杯接著往下?喝啊。”
葉瀾老老實實“挨訓”，將碗遞回去後嬉皮笑臉道，“現在不也沒事嗎？你們可用過?飯了？還有剩的嗎？我吃點就回村子?裏了。”
“給你在鍋裏留著呢。大家?夥都在這兒，你回去做什麽？”
“把雞苗帶回去啊，還有活沒做完呢，我得回去收拾一下?。”
葉瀾的想法，其他人不能輕易動搖。李映香給她裝上昨晚那個沒吃的月餅，她沐浴之後就回了桃源村。
雞餓的不行，見到她就咕咕叫。葉瀾給屋後的老牛添上糧草，這才?開始慢吞吞煮雞食。她掏出李映香給她裝的那個月餅，找了個盤子?裝著，放到了櫥櫃裏。
等煮完雞食，天邊散開了大片的霓虹色。她站在雞圈裏，低頭?就能看見自己被拖得長長的影子?，看著看著就出了神，也發?現有什麽不太一樣的地?方。
地?上投射下?來合歡樹的影子?，光禿禿的枝椏上，好像有什麽突了出來。
不是樹枝上原本就有的凸起，而?是一點帶著綠的嫩芽。
葉瀾擡頭?向上看，再低頭?，夢裏心心念念的身影就出現在了眼?前。
極度柔和的琥珀色下?，秦錚牽著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緩緩走向葉瀾眼?中。
越走近，葉瀾看得越清。他肩上挎著的還是走時背著的那個包裹，至於?身上穿著的那套衣裳，也是離家?時穿的那一身。身仗還是如?從前一般高?，只不過?黑了些，也更瘦了。原本就硬朗的五官更像是被雕刻出來一樣，尤其深邃。
他握著韁繩，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因此只摩挲著粗糙的繩子?，就這麽靜靜地?看著她。
讓葉瀾有種還在夢裏的感覺。
“回來了？”
“回來了。”
“哪裏來的馬？”
“鏢局的。”
“怎麽不還給人家?？”
“我趕著回來。”
兩人一問一答，好像他只是去了趟地?裏。葉瀾推開雞圈的門?，自己走出去後又合上。
“回來做什麽，家?裏沒飯，鍋都是冷的，不信你摸摸。”葉瀾哼了一聲，微擡下?巴的模樣像極了趾高?氣昂的方敏，“不過?你趕上好時候了，我也還沒吃，正打算做呢。”
言罷就不打算繼續搭理秦錚，自己做自己的事去。
男人低笑一聲，隨後拍了拍馬背，將馬牽進了院子?裏。沒有馬棚，他只能暫時把韁繩綁在那棵合歡樹上，接著洗手去。註意到水缸裏沒多少水，他當即提了水桶，要去水井那兒打水。
剛出門?就遇上做完農活回來的村民，對方見到他很是驚奇，驚呼著“回來了？”
秦錚笑笑，跟那人簡單說了兩句話，指著自己肩上的水桶示意要出去提水。臨走時朝籬笆內看了一眼?，剛好看見葉瀾躲閃的目光。
等他打完水回來，葉瀾已經生好了火。她懶得揉面什麽的，正好李映香給她帶了一些菜，直接熱了吃就好。
秦錚把沐浴用的那口鍋填滿水，俯身要從葉瀾面前的那口竈膛借火。察覺到葉瀾側身躲開的動作，他眼?中情緒一閃而?過?。確保竈膛的火燃起來了，他這才?搬了把小交杌，坐到她旁邊。
視線裏一會兒是跳動的火光，一會兒是她的側臉。秦錚搓著手指，有些不知道從何說起。他想了想，於?是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包裹，圍了很多層布，他就這麽一層層打開，小心翼翼遞到葉瀾面前，“給你買的。”
是一對銀耳環，還有一根銀釵。至於?款式，則是和他之前給她做的那支桃木簪相似。
葉瀾接過?，仔細端詳後開口，“你的眼?光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差，這個款式戴上去立馬顯老十歲！”話雖如?此，她卻沒有半點嫌棄的意味。不過?也沒有要戴上的意思，而?是將布折起來，收進了自己懷裏。
“送完鏢回來路上看見的，鏢頭?對手下?人寬容，給了額外的走鏢錢，我看著適合你就買了。”
葉瀾又輕輕哼了一聲。
秦錚不說話了，也不知道說什麽才?能討她歡心，幹脆安安靜靜坐著，免得到時候連靠近她都不行。
柴火“劈啪”一聲跳響，葉瀾道，“你去鋪子?走過?沒？萬一我不在家?，你豈不是要多跑一趟？你是不嫌累，累的是那匹馬。”
“沒去，我就只想著回家?了。”秦錚隱隱捕捉到她話裏的喜悅，於?是伸出手想要牽她。
葉瀾瞥一眼?，並?未有所動作，他也因此愈發?大膽起來。在他要牽到的時候，她卻忽地?站起身
秦錚還在錯愕，一枚澄黃的月餅已經出現在了面前。
“吃吧，昨夜我吃不完帶回來的，便宜你了。”
秦錚接過?，先遞到她唇邊，見她不吃才?自己吃起來。
香、甜，綿密，中間?還沁著油香。秦錚吃上幾口就要問葉瀾吃不吃，她被煩惱了，瞪他，“吃個餅磨磨唧唧的，我餓了！要吃飯！”
誰料吃完飯，她更是直接拿了衣裳去沐浴。
秦錚摸不透她的心思，也就在湢室裏多待了一會兒。水桶裏的流光被攪動，他在晃動的水波裏試圖琢磨她的想法。
生氣了？可按照以往相處的經歷，她若是生氣了就不會和自己說話了。沒生氣？但這反應又不像沒帶著氣的樣子?。
他朝屋子?的方向看去，猜不到那兒是否還會留著燈。
然而?上天還是眷顧他的。待他帶著一身水汽來到屋內，葉瀾就坐在那把他親手做的搖椅上，輕輕緩緩地?晃動著。
燈光昏暗，燭火倒映在兩人眼?中，無需多言，只葉瀾一個眼?神，秦錚就溫吞將身上的遮蔽物都褪了個幹凈。
他刻意放慢了動作，好讓她觀察自己的時候自己也能觀察她。
大膽卻又飄忽的眼?神，被燈火映得通紅的面頰，小心翼翼的吞咽……秦錚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無聲的笑。
上天何止是眷顧。
他不著寸縷，葉瀾身上的衣裳倒是整整齊齊。她伸出一只腳點在地?上，穩住了晃動的搖椅，隨後起身走到案邊舉起了油燈，端湊到他身前準備檢查傷口。
腦袋亂糟糟的，以至於?她一時之間?忘了距離，燭火灼人，火舌舔舐在他的胸膛，讓人難免輕顫的同時又輕嘶出聲。
“吵死了，不許說話。”
被兇了，但秦錚眼?裏的笑意越發?濃厚，目光始終追隨著她的動作。
“咯噠”一聲，葉瀾將燭臺重新放回桌面。借著昏黃的光線，她開始用手撫摸感受。先從臉開始，五官確實如?她所想變得更硬朗了，不過?還是熟悉的感覺，唇是溫熱的，下?巴上的胡須紮手，她又撫了兩把，肯定道，“不許蓄胡，好醜。”
秦錚也不管不久前她定下?的“規矩”，笑著應好，手指先攀上她的腕，再帶著她巡視別處屬於?她的領地?，“還沒夠，再仔細看看。”
葉瀾拍開他的手，毫無威懾力瞪他一眼?。
鎖骨下?方有一道凸起，葉瀾被驚了一下?，隨後動作更輕，只輕輕撫摸試探了大概的範圍便作罷。修長緊實的手臂上傷疤不計其數，多是小疤，結的痂已經脫落，露著淺色的新長出來的嫩肉。
“你答應過?我不會受傷的。”
“擦了碰著了在所難免，這些甚至都沒流血。不過?走鏢的時間?長了，我也不甚記得，阿瀾再仔細看看別處，嗯？”
腹部十分堅硬，像是寬闊結實的土地?。視線註意到腹部往下?的那道堅硬，葉瀾只瞥了一眼?就草草略過?，蹲下?確認他腿上沒傷後她便想從地?上站起來，誰知他故意使壞，身子?往前一頂，那玩意兒險險擦面而?過?。
“阿瀾何時開始做事這麽不仔細了？還漏了一處不是嗎。”言罷他不由分說虛攥著她的手腕以達到自己的目的，葉瀾只覺得掌心燙的嚇人，他也好不到哪去，額上隱約可見青筋暴起，“就這樣，太久了，先幫我緩緩。”
秋老虎磨人，眼?下?還有比秋老虎更磨人的，葉瀾的掌心不僅是燙，更覺得要掉了一層皮，她有些焦躁地?小聲催促，“好了沒？別在這兒，站著累。”
秦錚並?未搭話，這樣的法子?明顯不能讓他舒緩，他將人打橫抱起塞進帳內，隨後便有單薄衣料摩擦聲傳出。他伸出一條胳膊想把帷幔給拉上，葉瀾卻拉住了他。
“別，留點光亮，太黑了。”
“都聽?娘子?的。”
月光緩緩灑進屋內，將要灑進床榻上時卻止住了腳步，只停留在了晃動的帳頂。
時間?將思念燉成了一鍋粘稠的紅豆，看似堅硬的外皮實際一碰就掉，秦錚執棍搗弄，勢必要將紅豆搗爛成泥，這樣才?好品嘗到其中香甜。
外出幾月，他對這一口香甜的派可謂想的入骨，不仔細品嘗怎可作罷。
而?後他更是將人扶坐起來，仰視著她。
秦錚酷愛在這個時候如?此看她，因此這樣的位置葉瀾先前常坐。她沒力氣動彈，身上分不清是誰的水液，黏糊糊地?格外磨人。兩膝稍縮，她便發?現感覺不一樣。他身上的溝壑顯然更深，但腰肢卻是不如?從前寬，“你瘦了。”
“是瘦了些。”一直行在路上，吃食自然不比家?裏的好，秦錚面色自若地?應下?，手卻無時無刻不在動作，“該瘦的沒瘦。”
……葉瀾感受到了。
直待月亮悄無聲息向下?走，秦錚這才?以吻她唇角收尾。
誰都不舍得入眠，葉瀾久違地?枕在他的臂彎之中，輕柔撫摸著他鎖骨下?方的疤，“怎麽弄的？”
“不記得了，好像是躲閃的時候不小心被劃破的。”
葉瀾又摸到下?一處，頗有要將他這一身傷都問完的架勢。秦錚趕緊牽住她的手放在心口，問道，“我不在的這些日子?裏，月姐兒和予哥兒好嗎？”
“好啊，吃穿不愁，時不時還加餐，你是沒看到他兩都圓了一圈，我現在抱月姐兒都費勁。”
“那爹和嬸子?呢？”
“也好啊，他兩作伴，偶爾得空就進鎮子?幫我一把，不然就幫著我在村子?裏打理田地?。”
“妮妮呢，我剛回屋那會兒，她都不湊過?來我這邊，反而?還警惕地?看著我。”
“那是你活該，它不撲上來咬你就不錯了……”葉瀾想到什麽，一把抽回自己的手，重重在他胸口捶了一下?，“誰都問了，你怎麽不問問我？！”
秦錚悶哼一聲，又笑著將人攬的更緊了一些，解釋道，“將其他人問完了，剩下?的時間?都是要問關於?你的——你呢？這段時間?過?得可好。”
“怎麽不好，天天有銀子?進兜，當然好。”
話雖如?此，她的眼?角卻是沁出了淚。哪裏會好？鋪子?裏的事忙得昏天黑地?，地?裏也不能落下?，尤其是夜裏還要一個人守田，她心裏除了盼望天快些亮就是盼望他快些回來。若是他在的話自己定不用扛著這麽多。
“你回來得這麽晚，月亮都不圓了。趕馬就不能再快一些？讓你快你就慢，讓你慢你比誰都快。”
潮濕溫熱的眼?淚落在心口，燙的秦錚內心又痛又麻，他吻去她眼?角的濡濕，一遍又一遍重覆道，“是我不好，以後不會讓你受這麽多苦了。”
“還有人要我給你戴綠帽。”
此話一出，葉瀾就聽?見秦錚指關節活動的咯咯聲。她破涕為笑，跟他解釋一番，又重新窩進他懷裏，“他們就是仗著你不在欺負我，明天你定要好好打他們的臉，我葉瀾可瞧不上什麽癩蛤蟆，我只喜歡你這個天鵝肉。”
這是自然，一想到有人趁他不在刻意接近他的人，秦錚就恨不得現在就沖進那人家?中把人揪起來。但眼?下?懷中人已經累了，他要做的只是哄睡。
他用溫熱的唇角蹭蹭她的額頭?，淺聲道，“放心睡吧，明日為夫給你撐場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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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瀾親身體會到了“村口大媽”的戰鬥力。
她的故事從兩個孩子?口中講出只是誇大其詞了點, 頂多算孩子?們心目中的驕傲。然而?到了鋪內兩個大娘的嘴裏，她的形象則是直接神化，堪比徒手上山打虎的武松。這樣“雄壯”的形象, 就連鋪門?口經常坐著的賴豪，看向冷臉時的葉瀾都有點犯怵，連帶著來的次數都少了。
“葉掌櫃的, 聽?說你前些日子?守夜徒手抓到了一個偷水賊？現在那人如?何處置了？”
前來買吃食的人滿眼?好奇打探著消息。距離守夜那事已經過?了大半個月，沒成想到這個時候還有人問此事。葉瀾哭笑不得的同時又敏銳察覺到周圍投過?來的幾道視線，可能是賊人的同村。
“沒有那麽玄乎, 就是正好碰上那人來偷我家?的水罷了。他們村把人領了回去，也道過?歉了。河就這一條，大家?都急著用, 得饒人處且饒人，這事兒就別再提了。”葉瀾將打包好的油皮紙袋遞過?去，神色如?常接待下?一位客人。
只不過?要想避風頭?, 還得遠離風暴中心才?行。正好中秋來臨, 葉瀾打算做一些真正意義?上的月餅。於?是上午忙完鋪子?裏的事, 用完飯後她就打算回村子?裏去。
臨走前特地?叮囑方敏：“可不要再提什麽手擒偷水賊的事了！這大半月我都快被惱死了。”
方敏跟她打哈哈：“曉得了曉得了, 要是再有人問起此事來，我就直接說不曉得不知道。”她雙手握著葉瀾的肩把人送到牛車邊，又把韁繩給她攥好遞過?去, “你放心回去吧，這邊有我呢, 多做點好吃的。”
“吃吃吃，小孩都沒你饞。”
兩人鬥嘴又鬧了一陣, 葉瀾這才?開始駛動牛車。
回到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采蜜，葉瀾同樣選在沒太陽的清晨上山。養蜂這事兒之前都是交給秦錚來做的, 她並?不懂養蜂的門?道，平日裏忙著做生意，更是直接把蜜蜂給忘了個一幹二凈。這次上山采蜜，她按著路線走，有次直接走錯了岔道，白瞎了小半個時辰。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蜂箱，幾只蜜蜂嗡嗡盤旋在周邊，葉瀾趕忙把帶來的帷帽戴上。這帷帽多了一層黑紗，用以遮面，往日葉瀾出行防曬也會戴，只不過?省去那層紗罷了。
黑紗擋蜂的同時也把視線給遮了大半，眼?前一片朦朧，倒是蜜蜂振翅的聲音格外明顯。她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感受到有什麽落到了手背上，恨不得直接把手給晃斷。
但越到這個時候越不能驚動蜜蜂，否則真是把自己叮給半死。葉瀾挪開最上面覆蓋的板子?，試著抽動蜂箱內部的格子?。觀察這個蜂箱的同時不免讚嘆秦錚的手藝好，以後轉行做個木工也不是不行。
抽出來，蜂蜜的香甜就很明顯了，只不過?這蜜蜂才?養了一年不到，蜜還不是很多。她將蜂巢割下?來，將蜂箱物歸原狀後前往下?一處放置點。如?是收完蜜，太陽已經出來了，黑色的帷帽格外吸熱，整張臉悶在裏面，很快就大汗淋漓。
怕路上還有蜜蜂跟著，葉瀾到了家?才?敢摘下?來，順手驅趕了幾只跟過?來的蜜蜂，坐下?來後狠狠灌了一大碗涼水。
接下?來要幹什麽，葉瀾又犯了難。
她在院子?裏轉悠了一圈，什麽地?方都摸了一遍，這才?找到一個笊籬，於?是決定就用這個，再配上一把勺子?開幹。將塊狀的蜂巢挪到笊籬上，用勺子?把蜜給擠出來。靠采集漫山遍野的花釀出來的蜜，香甜醇厚，顏色偏深，格外甜。
流動的晶瑩從縫隙中流出，在罐中打著轉，甜蜜氣息吸引了不少飛蟲。蜂蛹是最好吃的，白白胖胖的幼蟲，一個挨著一個待在各自的位置裏，看著不怎麽樣，其實最為營養。旁人無福消受，全?讓葉瀾飽餐了一頓。
擠完蜜，笊籬上殘留的也沒浪費。她用熱水沖了一遍，邊喝著甜滋滋的蜂蜜水，邊到竈房取出之前腌制的鹹鴨蛋。
吃月餅怎麽能少了蛋黃？只可惜這些材料都還不夠，她也只是提前準備而?已。
中秋那日不開門?做生意，鋪子?前冷冷清清，裏頭?卻是熱火朝天。
膘肥體壯的雞臥在樹下?咯咯叫，盆裏的幾尾魚濺的周邊都是水。不遠處就有一鍋咕嘟咕嘟燒著的熱水，糧油米面擺了滿滿一張桌子?，看起來雜亂，實際各有人負責。
老一輩的人殺雞燉湯，年輕人就圍著窯搗鼓新的花樣，最小那一輩也沒閑著，總要給自己找點事做，一副碗筷洗了又洗。上邊的水還沒曬幹呢，結果又放回了水盆裏。
只要不把碗打碎，其他一切都好說，就算把碗打碎了也沒有關系，葉瀾並不管他們兄妹兩如何折騰。她掀開鍋，一股紅豆的甜香味就飄了出來。顧不得燙手，葉瀾取了一粒就在指間?碾碎查看綿軟程度。綿是綿了，但實在燙得慌，她並?未多想，見月姐兒邁著腿跑了過?來，手指順勢就攥上了她的耳朵。
小丫頭?縮著脖子?，哼唧一聲喊燙，眾人見狀都笑起來，孩子就是用來玩的。
葉瀾又捏捏她的臉頰，親了一口就將人哄好了，接著繼續做自己的事。
想要細膩，那這紅豆皮是非去不可。用笊籬瀝水的同時還要不停碾壓，底下?流出來的泥漿靜置一會兒，再倒去上邊偷走一絲紅豆香的渾水，剩下?的紅豆泥還得用紗布擠擠多餘的水分，這才?可以減少回鍋翻炒的時間?。
“這蜜好香啊，招來了不少蜜蜂了都。”
葉瀾瞥了一眼圍著蜜罐打轉的方敏，斷了她想吃蜜的心思，“這罐蜜你就別想再吃了，快幹活去，這裏就你最懶。”
邊上洗菜的秦時予接話道：“就是！阿敏姐什麽都不做，到時候雞腿不給你吃了，還有月餅！”
方敏揉了揉秦時予的腦袋，反駁道，“誰說我不幹活。”說著就接過?葉瀾手裏的鍋鏟，不斷翻炒著紅豆沙。
兩勺豬油下?去，在火焰的摻和下?，幹燥的豆沙很快變的濕潤起來，再加入一大塊飴糖，這月餅的甜就更多了。
方敏熬豆沙，葉瀾就開始做餅皮。她這是第一次做，為了減少試錯成本，這次直接找大娘要的法子?。
蜂蜜，堿水，面粉和油，按照比例揉成面團，蓋上層布靜置一下?。這時候再來敲鹹蛋黃，手掌這麽大的鹹鴨蛋，得用力在桌沿磕兩下?才?行。金燦燦的蛋黃，像是天上掛著的太陽，更有著夜裏月亮的圓。
分餡，搓圓，等一切都準備好，方敏就喊著大家?來做月餅，“快洗手過?來，一人只能做一個啊，多的沒有！”
方圓無奈笑笑：“你們一下?搓完就好了嘛，一人一個要弄到什麽時候。”
“那怎麽行，這種東西就得親手做才?有意義?嘛。”
“成，你們先搓，爹手上都是雞油，一會兒再來。”
其他人也不圍在一起，李映香和方母最先來，先將面團摁扁，再將紅豆沙和鹹蛋黃包進去。搓搓圓，上模具。
方敏已經提前在裏面刷好了粉，方母接過?後就可以把面團塞進去，“這要咋取出來？”
“在桌上磕，刷了粉的，應該不會費多大勁。”
話雖如?此，方母在最後一步還是出了岔子?。她用力磕了好幾下?，那面團不僅不動彈，最後好不容易磕出來了，上邊已經破了皮，能看見紅豆沙餡。
“這個娘自己吃，不對，讓我爹吃！”
“死孩子?，連爹娘都敢打趣了。”
接著輪到秦家?兩個孩子?做。
葉瀾將他們的袖子?挽好，又問他們把手洗幹凈了沒。二人從善如?流地?伸出手讓她檢查，得到肯定之後就迫不及待要動手。
這倆平時也會幫著做些捏團子?的活，塑形的時候比方母做得好。不過?兩人固然不會跟大人去比，彼此之間?爭了起來。
輪到趙子?淮，方敏朝他揚起下?巴，睨著他那雙修長白皙的手，“你呢，洗幹凈了嗎？”
“二掌櫃的親自檢查？”說著他就將手主動伸到方敏面前，眼?神時時刻刻都落在她臉上，像是要將她的每一個表情都看進眼?中。
那雙手比女人家?的都白上幾分，上邊青色的脈絡走勢清清楚楚。背面如?此，反過?來又是另一幅光景，掌心不甚紅潤，掌紋有深有淺，卻是極其寬大的，能一下?包住什麽。
方敏心猿意馬，看著看著臉就紅了。趙子?淮並?不打斷她，反倒是葉瀾在旁邊意有所指地?磕了一聲，對著兩個孩子?道，“你們老是盯著那月餅看，是能把它盯熟，還是能盯出一朵花來呢？”
“咳，行了，快點做吧。”方敏揮揮手，做其他的事轉移自己的註意力。
葉瀾是最後一個做的，到她的時候只剩最後一個面團，她將其一分為二，“這個我沒把握，先試試手。”
兩個都是個頂個的好。
最後刷上蛋液，送進窯裏面烘烤，裊裊散發?出的熱意將月亮都烘黃了。
葉熹姍姍來遲，月姐兒在門?口等了好久才?看見她的身影，撅著嘴表達自己的不滿，“姨母怎麽這麽久才?來！”
“繡坊要急著趕工呀，姨母一下?值就來了。月姐兒別生氣。”
“不生氣，姨母的月餅是月姐兒做的呢。”
人太多，得用兩張桌子?拼在一起才?能坐下?。比人更多的是菜，滿滿當當擺放著，差點連碗筷的位置都沒有。
舀上一碗當季玉米做的排骨湯，還沒嘗呢就已經感覺到了一股甜甜的玉米味，胡蘿蔔做點綴，聞起來還有一股肉香。玉米脆甜脆甜的，還要嗦一嗦玉米芯裏的汁水，啃玉米的時候稍不註意，汁水就會順著手臂往下?流。
魚，肉，湯，應有盡有，還有昨日才?挖出來的花生，用鹽水煮上幾個時辰，用來配酒賞月再好不過?。人人都誇讚李映香的好手藝，婦人臉上的酡紅不知是喝出來的還是被誇出來的，也說出了自己從前想開酒館的想法。
一陣捧場聲過?後，月餅也端上了桌。夫妻之間?換著吃，其餘人就自己嘗自己的。葉瀾做了兩個，到她面前的自然也有兩個。酒足飯飽，她笑著推脫說著吃不下?。
院子?裏鬧哄哄的，葉瀾最後只記得自己跌跌撞撞回到屋裏睡覺，再有意識時，已經到了第二日下?午。
“醒了，頭?疼不疼？”
李映香給她端來一碗醒酒茶，看著她喝下?才?放心，“沒人看著你，那酒還真就一杯一杯接著往下?喝啊。”
葉瀾老老實實“挨訓”，將碗遞回去後嬉皮笑臉道，“現在不也沒事嗎？你們可用過?飯了？還有剩的嗎？我吃點就回村子?裏了。”
“給你在鍋裏留著呢。大家?夥都在這兒，你回去做什麽？”
“把雞苗帶回去啊，還有活沒做完呢，我得回去收拾一下?。”
葉瀾的想法，其他人不能輕易動搖。李映香給她裝上昨晚那個沒吃的月餅，她沐浴之後就回了桃源村。
雞餓的不行，見到她就咕咕叫。葉瀾給屋後的老牛添上糧草，這才?開始慢吞吞煮雞食。她掏出李映香給她裝的那個月餅，找了個盤子?裝著，放到了櫥櫃裏。
等煮完雞食，天邊散開了大片的霓虹色。她站在雞圈裏，低頭?就能看見自己被拖得長長的影子?，看著看著就出了神，也發?現有什麽不太一樣的地?方。
地?上投射下?來合歡樹的影子?，光禿禿的枝椏上，好像有什麽突了出來。
不是樹枝上原本就有的凸起，而?是一點帶著綠的嫩芽。
葉瀾擡頭?向上看，再低頭?，夢裏心心念念的身影就出現在了眼?前。
極度柔和的琥珀色下?，秦錚牽著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緩緩走向葉瀾眼?中。
越走近，葉瀾看得越清。他肩上挎著的還是走時背著的那個包裹，至於?身上穿著的那套衣裳，也是離家?時穿的那一身。身仗還是如?從前一般高?，只不過?黑了些，也更瘦了。原本就硬朗的五官更像是被雕刻出來一樣，尤其深邃。
他握著韁繩，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因此只摩挲著粗糙的繩子?，就這麽靜靜地?看著她。
讓葉瀾有種還在夢裏的感覺。
“回來了？”
“回來了。”
“哪裏來的馬？”
“鏢局的。”
“怎麽不還給人家?？”
“我趕著回來。”
兩人一問一答，好像他只是去了趟地?裏。葉瀾推開雞圈的門?，自己走出去後又合上。
“回來做什麽，家?裏沒飯，鍋都是冷的，不信你摸摸。”葉瀾哼了一聲，微擡下?巴的模樣像極了趾高?氣昂的方敏，“不過?你趕上好時候了，我也還沒吃，正打算做呢。”
言罷就不打算繼續搭理秦錚，自己做自己的事去。
男人低笑一聲，隨後拍了拍馬背，將馬牽進了院子?裏。沒有馬棚，他只能暫時把韁繩綁在那棵合歡樹上，接著洗手去。註意到水缸裏沒多少水，他當即提了水桶，要去水井那兒打水。
剛出門?就遇上做完農活回來的村民，對方見到他很是驚奇，驚呼著“回來了？”
秦錚笑笑，跟那人簡單說了兩句話，指著自己肩上的水桶示意要出去提水。臨走時朝籬笆內看了一眼?，剛好看見葉瀾躲閃的目光。
等他打完水回來，葉瀾已經生好了火。她懶得揉面什麽的，正好李映香給她帶了一些菜，直接熱了吃就好。
秦錚把沐浴用的那口鍋填滿水，俯身要從葉瀾面前的那口竈膛借火。察覺到葉瀾側身躲開的動作，他眼?中情緒一閃而?過?。確保竈膛的火燃起來了，他這才?搬了把小交杌，坐到她旁邊。
視線裏一會兒是跳動的火光，一會兒是她的側臉。秦錚搓著手指，有些不知道從何說起。他想了想，於?是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包裹，圍了很多層布，他就這麽一層層打開，小心翼翼遞到葉瀾面前，“給你買的。”
是一對銀耳環，還有一根銀釵。至於?款式，則是和他之前給她做的那支桃木簪相似。
葉瀾接過?，仔細端詳後開口，“你的眼?光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差，這個款式戴上去立馬顯老十歲！”話雖如?此，她卻沒有半點嫌棄的意味。不過?也沒有要戴上的意思，而?是將布折起來，收進了自己懷裏。
“送完鏢回來路上看見的，鏢頭?對手下?人寬容，給了額外的走鏢錢，我看著適合你就買了。”
葉瀾又輕輕哼了一聲。
秦錚不說話了，也不知道說什麽才?能討她歡心，幹脆安安靜靜坐著，免得到時候連靠近她都不行。
柴火“劈啪”一聲跳響，葉瀾道，“你去鋪子?走過?沒？萬一我不在家?，你豈不是要多跑一趟？你是不嫌累，累的是那匹馬。”
“沒去，我就只想著回家?了。”秦錚隱隱捕捉到她話裏的喜悅，於?是伸出手想要牽她。
葉瀾瞥一眼?，並?未有所動作，他也因此愈發?大膽起來。在他要牽到的時候，她卻忽地?站起身
秦錚還在錯愕，一枚澄黃的月餅已經出現在了面前。
“吃吧，昨夜我吃不完帶回來的，便宜你了。”
秦錚接過?，先遞到她唇邊，見她不吃才?自己吃起來。
香、甜，綿密，中間?還沁著油香。秦錚吃上幾口就要問葉瀾吃不吃，她被煩惱了，瞪他，“吃個餅磨磨唧唧的，我餓了！要吃飯！”
誰料吃完飯，她更是直接拿了衣裳去沐浴。
秦錚摸不透她的心思，也就在湢室裏多待了一會兒。水桶裏的流光被攪動，他在晃動的水波裏試圖琢磨她的想法。
生氣了？可按照以往相處的經歷，她若是生氣了就不會和自己說話了。沒生氣？但這反應又不像沒帶著氣的樣子?。
他朝屋子?的方向看去，猜不到那兒是否還會留著燈。
然而?上天還是眷顧他的。待他帶著一身水汽來到屋內，葉瀾就坐在那把他親手做的搖椅上，輕輕緩緩地?晃動著。
燈光昏暗，燭火倒映在兩人眼?中，無需多言，只葉瀾一個眼?神，秦錚就溫吞將身上的遮蔽物都褪了個幹凈。
他刻意放慢了動作，好讓她觀察自己的時候自己也能觀察她。
大膽卻又飄忽的眼?神，被燈火映得通紅的面頰，小心翼翼的吞咽……秦錚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無聲的笑。
上天何止是眷顧。
他不著寸縷，葉瀾身上的衣裳倒是整整齊齊。她伸出一只腳點在地?上，穩住了晃動的搖椅，隨後起身走到案邊舉起了油燈，端湊到他身前準備檢查傷口。
腦袋亂糟糟的，以至於?她一時之間?忘了距離，燭火灼人，火舌舔舐在他的胸膛，讓人難免輕顫的同時又輕嘶出聲。
“吵死了，不許說話。”
被兇了，但秦錚眼?裏的笑意越發?濃厚，目光始終追隨著她的動作。
“咯噠”一聲，葉瀾將燭臺重新放回桌面。借著昏黃的光線，她開始用手撫摸感受。先從臉開始，五官確實如?她所想變得更硬朗了，不過?還是熟悉的感覺，唇是溫熱的，下?巴上的胡須紮手，她又撫了兩把，肯定道，“不許蓄胡，好醜。”
秦錚也不管不久前她定下?的“規矩”，笑著應好，手指先攀上她的腕，再帶著她巡視別處屬於?她的領地?，“還沒夠，再仔細看看。”
葉瀾拍開他的手，毫無威懾力瞪他一眼?。
鎖骨下?方有一道凸起，葉瀾被驚了一下?，隨後動作更輕，只輕輕撫摸試探了大概的範圍便作罷。修長緊實的手臂上傷疤不計其數，多是小疤，結的痂已經脫落，露著淺色的新長出來的嫩肉。
“你答應過?我不會受傷的。”
“擦了碰著了在所難免，這些甚至都沒流血。不過?走鏢的時間?長了，我也不甚記得，阿瀾再仔細看看別處，嗯？”
腹部十分堅硬，像是寬闊結實的土地?。視線註意到腹部往下?的那道堅硬，葉瀾只瞥了一眼?就草草略過?，蹲下?確認他腿上沒傷後她便想從地?上站起來，誰知他故意使壞，身子?往前一頂，那玩意兒險險擦面而?過?。
“阿瀾何時開始做事這麽不仔細了？還漏了一處不是嗎。”言罷他不由分說虛攥著她的手腕以達到自己的目的，葉瀾只覺得掌心燙的嚇人，他也好不到哪去，額上隱約可見青筋暴起，“就這樣，太久了，先幫我緩緩。”
秋老虎磨人，眼?下?還有比秋老虎更磨人的，葉瀾的掌心不僅是燙，更覺得要掉了一層皮，她有些焦躁地?小聲催促，“好了沒？別在這兒，站著累。”
秦錚並?未搭話，這樣的法子?明顯不能讓他舒緩，他將人打橫抱起塞進帳內，隨後便有單薄衣料摩擦聲傳出。他伸出一條胳膊想把帷幔給拉上，葉瀾卻拉住了他。
“別，留點光亮，太黑了。”
“都聽?娘子?的。”
月光緩緩灑進屋內，將要灑進床榻上時卻止住了腳步，只停留在了晃動的帳頂。
時間?將思念燉成了一鍋粘稠的紅豆，看似堅硬的外皮實際一碰就掉，秦錚執棍搗弄，勢必要將紅豆搗爛成泥，這樣才?好品嘗到其中香甜。
外出幾月，他對這一口香甜的派可謂想的入骨，不仔細品嘗怎可作罷。
而?後他更是將人扶坐起來，仰視著她。
秦錚酷愛在這個時候如?此看她，因此這樣的位置葉瀾先前常坐。她沒力氣動彈，身上分不清是誰的水液，黏糊糊地?格外磨人。兩膝稍縮，她便發?現感覺不一樣。他身上的溝壑顯然更深，但腰肢卻是不如?從前寬，“你瘦了。”
“是瘦了些。”一直行在路上，吃食自然不比家?裏的好，秦錚面色自若地?應下?，手卻無時無刻不在動作，“該瘦的沒瘦。”
……葉瀾感受到了。
直待月亮悄無聲息向下?走，秦錚這才?以吻她唇角收尾。
誰都不舍得入眠，葉瀾久違地?枕在他的臂彎之中，輕柔撫摸著他鎖骨下?方的疤，“怎麽弄的？”
“不記得了，好像是躲閃的時候不小心被劃破的。”
葉瀾又摸到下?一處，頗有要將他這一身傷都問完的架勢。秦錚趕緊牽住她的手放在心口，問道，“我不在的這些日子?裏，月姐兒和予哥兒好嗎？”
“好啊，吃穿不愁，時不時還加餐，你是沒看到他兩都圓了一圈，我現在抱月姐兒都費勁。”
“那爹和嬸子?呢？”
“也好啊，他兩作伴，偶爾得空就進鎮子?幫我一把，不然就幫著我在村子?裏打理田地?。”
“妮妮呢，我剛回屋那會兒，她都不湊過?來我這邊，反而?還警惕地?看著我。”
“那是你活該，它不撲上來咬你就不錯了……”葉瀾想到什麽，一把抽回自己的手，重重在他胸口捶了一下?，“誰都問了，你怎麽不問問我？！”
秦錚悶哼一聲，又笑著將人攬的更緊了一些，解釋道，“將其他人問完了，剩下?的時間?都是要問關於?你的——你呢？這段時間?過?得可好。”
“怎麽不好，天天有銀子?進兜，當然好。”
話雖如?此，她的眼?角卻是沁出了淚。哪裏會好？鋪子?裏的事忙得昏天黑地?，地?裏也不能落下?，尤其是夜裏還要一個人守田，她心裏除了盼望天快些亮就是盼望他快些回來。若是他在的話自己定不用扛著這麽多。
“你回來得這麽晚，月亮都不圓了。趕馬就不能再快一些？讓你快你就慢，讓你慢你比誰都快。”
潮濕溫熱的眼?淚落在心口，燙的秦錚內心又痛又麻，他吻去她眼?角的濡濕，一遍又一遍重覆道，“是我不好，以後不會讓你受這麽多苦了。”
“還有人要我給你戴綠帽。”
此話一出，葉瀾就聽?見秦錚指關節活動的咯咯聲。她破涕為笑，跟他解釋一番，又重新窩進他懷裏，“他們就是仗著你不在欺負我，明天你定要好好打他們的臉，我葉瀾可瞧不上什麽癩蛤蟆，我只喜歡你這個天鵝肉。”
這是自然，一想到有人趁他不在刻意接近他的人，秦錚就恨不得現在就沖進那人家?中把人揪起來。但眼?下?懷中人已經累了，他要做的只是哄睡。
他用溫熱的唇角蹭蹭她的額頭?，淺聲道，“放心睡吧，明日為夫給你撐場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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