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采菌
關燈
小
中
大
第117章 采菌
新品一推出, 其火爆程度大?家夥有目共睹。
葉瀾做生意從不是頭腦一熱，而是有所謀劃。方?圓幾十裏只有這一座雲水鎮，大?小交易基本上在此處進?行, 稍微有些頭腦的人都會做生意，生活上富裕了?，其他也會跟著?好起來, 吃食上就是一方?面，因此鋪子內的面點面向的群體是鎮子上的居民。每日的量固定，多了?沒有, 也不會擔心賣不完浪費。時?不時?上新一些新花樣，這部分?的客源便穩定下來了?。
而出入鎮子的村民不一樣，可以說是每一文錢都精打細算著?花, 這些“點心”嘗個?鮮就好，日日吃哪裏是他們這些農戶能做到的。不過?趕路辛苦，加上天氣愈發炎熱, 來上一碗消暑且物美價廉的涼粉無可厚非。
葉瀾在鋪外支起幾張小桌, 既能落腳又能避避日頭, 客人只需吆喝一聲?, 店家收了?銀子拿了?碗就可以做。想吃甜的就舀上兩勺豆花和切好的神仙豆腐，加入丸子淋上一層糖漿；想吃鹹的更簡單，倒入備好的辣子和蒜泥, 澆上一勺醋，攪拌兩下就能上桌。
清涼消暑, 一碗下肚燥熱都散了?個?幹凈，還能再把整條街給逛完, 誰看了?都要來上一碗再走。客人吃完既走，店家收碗後立刻可以招待下一桌, 生意也就這麽做起來了?。
正好一桌客人離席，葉瀾攔下欲動手收拾的男人道，“忙活幾個?時?辰了?，我看阿芷也要醒了?，大?哥趕緊進?去歇歇，這裏由我來。”
趙子維當初托趙子淮送來了?銀子，這些葉瀾都盡數記著?。他並?不常來鋪子，只不過?近日實在缺人手，他這才主動提出要來幫手。幸而阿芷這個?孩子好帶，又從小和葉瀾這些姑姑嬸嬸有接觸，也不認生。月姐兒和予哥兒上學堂之前陪著?玩一會兒，等他們走了?也到了?小娃娃睡回籠覺的時?候。這孩子也不挑，在後院支起一張小榻就能睡。
好不容易碰上一個?比自?己年紀小的妹妹，月姐兒這個?姐姐是越當越起勁，除了?玩樂還要教阿芷讀書寫字，可憐小娃娃現?在連話都含糊說不清，結果每日都要拿著?毛筆塗塗畫畫。
端午時?節正是下龍舟雨的時?候，連天不見明晃晃的太陽。葉瀾將被風吹亂的發絲捋到耳後，又將空碗摞起來。桌面的汙漬還未來得及擦拭，桌邊已經有人坐下了?。
“看看想吃點什麽，神仙豆腐有甜有鹹，其餘面點則需進?店挑選……”話音還未來得及落下，葉瀾便和趙芙蓉對上了?視線。不過?她的反應極快，只要不是來攪場，誰的錢不是賺？於是氣定神閑收了?錢，端上一碗甜豆腐便做自?己的活去了?。
滿滿當當的一碗豆花在面前，趙芙蓉卻不急著?吃，而是拿著?勺子碾壓。未融化的飴糖咯吱咯吱響，豆花都碾成了?稀泥。身後有風卷著?雨往檐下飄，連天色都暗下去幾分?，她的面龐籠罩在陰影之下，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聽著?鋪子裏邊葉瀾爽朗的吆喝聲?，她心中的怨憤就越發深。自?己上輩子從未甜過?，原以為老?天待她不薄，見她可憐才叫她重生一回，誰曾想自?己這好日子是一天沒過?上，倒是叫這潑皮子葉瀾過?得風生水起。
上輩子她同那鄭翰宣掛上了?姻緣，本想著?苦就苦些，待他功成名就自?己的日子也就好了?起來，只怪那蠢驢沒用，連考幾載都跟他爹一樣是個?空葫蘆。嫁了?過?的是飯都吃不飽的日子，不嫁更是苦不堪言，她將早早備好的藥下到鄭家的飯食之中，連帶著?自?己都一塊玉石俱焚。
誰知一睜眼便躺在自?己未出閣的屋子裏，往事歷歷在目，這輩子她咬碎了?牙都不願再重蹈覆轍。
趙芙蓉仔細想了?半日，心中這才有了?想法。她家的條件差，又有個?酗酒無用的爹，怕是將整間屋子翻個?底朝天都找不到銀子。前世幾十載都荒蕪在鍋碗瓢盆中，她對村子外邊無甚了?解，且不說沒有盤纏，自?己出去了?怕也只有餓死的份，最好的法子還是先找個?可靠的人家傍身。
這念頭自?然打在了?秦錚身上。這男人家中沒有爹娘，兩個?不是血親的孩子更加不足為懼，若是嫁過?去，錢自?然是落到她這個?娘子手上。秦家條件並?不比鄭家好，趙芙蓉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更是有理由。秦錚與那蠢如?驢的葉瀾成親不過?半載便重新回了?軍營，再歸家那可就不是窮打獵的了?，身上可掛著?響當當的軍功。
一個好吃懶做的葉瀾，她不信自?己鬥不過?她。
想到這，趙芙蓉碾豆腐的力道更用力了?些，嘴裏吃的好似是葉瀾的肉，恨不得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本來一切進?展都順利，偏就壞在葉瀾落水之後，這人也是走了?狗屎運，腦子一下就變得靈光起來。
趙芙蓉的計劃亂了?陣腳，更是好幾次設局接近秦錚，結果要麽就是被破了?局，要麽就是連靠近他的機會都沒有，她只能一邊拖拉鄭翰宣一邊再想法子。畢竟這一世變數太多，秦錚沒有重回軍營，葉瀾也沒有再如?同上輩子一般紅杏出墻落得個?早死的下場，她心中還對鄭翰宣抱有一絲期冀，若是科考順利，她也有回旋的餘地。
然而結果顯而易見，該落的榜依舊落了?，趙芙蓉便深深意識到靠他人不可取，最終還是要靠自?己……
屋外雷鳴作響，蓄力許久的雨還是落了下來。葉瀾再出門一看，趙芙蓉原先坐著?的位置不知何時?空了?，而碗裏還剩大?半白混綠的豆腐渣。
從外邊跑回來的月姐兒正好看見，看見這一碗都要唾棄一句浪費糧食。
“是啊，好孩子可要珍惜每一粒糧食才對。這個?吃不得了?，端進?去吧，嫂嫂給你們留了?有。”葉瀾叮囑兄妹兩把碗拿穩，後知後覺現?在雖天黑但時?候還早，“還沒到時?候呢，怎麽提前下學了?？”
“先生說要下大?雨了?，要修繕一下書院的墻，顧不得我們便叫我們早些回家。”
送他們回來的寸簡半邊身子都是濕的，連傘都來不及收就往回趕。葉瀾見狀哭笑不得，書院雖破小了?些，但這雨也是說下就下說走就走，不至於倉皇到要修繕的地步才是。
然而她看雨勢頭的能力遠不及秦錚或是趙子淮，這雨很快愈發兇狠，連傘都險些被打穿。鋪子的生意被影響，賣東西的速度相較前兩日慢很多。
方?敏欲將外邊的桌椅收回來，葉瀾還是叫她把凳子留下，也能供帶孩子的人坐一坐。臉皮薄的大?人坐了?不好意思?，怎麽著?都要買上一塊點心意思?一下；孩子聞到香味嘴饞，也鬧著?要吃好吃的。一來二去，剩下的貨品也就賣完了?。
剩下要做的就是收檔清點。
面粉自?家就能滿足，其餘類似豆花豆幹也有固定的供應商。果醬暫且不用擔心，葉瀾早在開業前就在周圍的村子裏收購了?不少果子。最需耗費心神的還是斑鳩葉，這段日子消耗的斑鳩葉只會多不會少。
鋪子裏的葉子只夠明天的份，葉瀾打算明日便進?一趟山。
一聽能進?山，秦時?予立刻就躁動起來。無他，只因葉瀾做生意的這段日子早出晚歸，竟然比從前做餅子的時?候還要起得早，孩子都是在長身體的年紀，既不能耽誤吃食也不能少了?睡眠，於是原先定好兩個?集日後可以歸家的事也作罷。
秦時?予不是待在書院就是鋪子，連帶著?月姐兒都日日宿在葉熹處。男孩好動，他又不是能坐得住的性子，巴不得能回村子裏跟小夥伴一起撒潑打滾，此刻鬧葉瀾鬧得緊，她的袖子差點都要整條被扯下。
“求求你了?嫂嫂，就讓我跟你回去一日吧，我一定好好聽話不給你添麻煩的。”
葉瀾被晃得腦袋疼，不等她說話，其他人便已經開口勸道，“刮風下雨的，到時?一陣風把你吹到稻田裏都沒人發現?。況且你嫂嫂是去做正事，你便乖乖待在書院裏別添亂，好好念書才是。”
明明一滴雨沒淋著?，秦時?予還是像被打焉了?一樣，垂著?腦袋散發著?一股失落勁。小孩亦有小孩的煩心事，葉瀾也曉得他最近憋久了?情緒不高，還是同意帶他回去，“讀萬卷書行萬裏路，重在日日積累，也不差這一天。”況且秦時?予年有十歲，也能幫上不少忙。
聽出她話裏的意思?，秦時?予一蹦三?尺高，看向葉瀾的眼睛都亮閃閃的。她笑著?捏捏他的臉，“苦口婆心”勸道，“小孩子煩惱這麽多幹什麽，只要不過?分?，嫂嫂都會盡量滿足你。”
一碗水要端平，大?的有玩耍的機會，小的也要考慮到。葉瀾轉而問月姐兒要不要跟著?一塊回村裏采葉子，誰知小丫頭“少年老?成”，煞有介事說著?自?己還有課業要學，不能落給其他人。
眾人笑作一團，一口一個?“女狀元”直把小人兒說得臉紅，撲進?葉瀾懷裏便不願再擡頭，還要嘟嘟囔囔給自?己解釋，“也不全是念書，姨母還要我幫她穿線呢。”
嘩嘩而下的雨聲?斬不斷屋內的笑聲?，氣氛一派祥和，誰看了?都要誇這兩個?孩子是開心果。安頓好這邊，翌日葉瀾便不再往鎮子上跑了?，不絕的雨聲?無疑是最好的助眠曲，自?秦錚走鏢後她難得睡上一個?安穩的長覺，醒來時?整個?人都覺得神清氣爽。
雞正窩在一塊靜待雨停，田裏地裏蛙叫聲?此起彼伏，混著?淅淅瀝瀝的雨聲?，亦是別有一番風味的涼爽。葉瀾給自?己和秦時?予披上蓑衣，再妥帖戴上鬥笠，一身幹勁出了?門。
山林被一層朦朧的霧氣所籠罩，所到之處盡被洗滌一凈。水霧濕潤，綿綿密密地覆在面上，連帶著?草木的清新都被裹挾進?了?鼻腔。
葉瀾這段時?日常往山上跑，對山林的熟悉程度就如?同對自?家的院子；而秦時?予比她早到村子，對於山野更是無比親昵，恨不得成天在樹叢中尋樂。二人出了?門就像脫韁的野馬，玩起來連四條腿的妮妮都趕不上。
秦時?予特地找了?一根又直又長的木棍握在手裏，沿路的雜草都沒逃過?他的“毒手”，聚在葉片上的水珠滾落，使得地面上的水潭更深。
葉瀾一開始還會特意避開水坑走，免得濺起的水珠沾濕自?己的鞋面，奈何身邊跟著?個?小魔頭，哪裏有水就往哪兒踩，不僅自?己的鞋襪遭了?殃，連帶著?她的都沒幸免遇難。
“你少往水坑裏跳，我可沒有你大?哥這麽好脾氣，臟衣服我才懶得給你洗。”
小魔王絲毫不畏懼，趁葉瀾不備還拉著?她的胳膊往有水的地方?扯，“我給你洗，以前沒有大?哥的時?候都是我洗的衣裳。況且我答應過?大?哥，他不在家的時?候要替他照顧你。”
感動之餘，葉瀾便不多在意鞋子是否會濕。而到了?村外的稻田，秦時?予手中的棍子也安靜了?下來。
水稻正處於分?蘗和拔節的時?候，羸弱的稻苗變得強壯，即使在風雨裏也茁壯成長。甘霖洗滌掉葉片上的塵埃，一池稻苗展現?著?翠綠油亮的生機，再過?不久就是育穗抽穗的時?候，待秋風吹起又是一年收獲的日子。
葉瀾站在田壟處，閉著?眼睛感受這一方?天地的氣息，覺得自?己也和這裏融為一體。
不明所以的秦時?予問她在做什麽。
“在聽萬物生靈的聲?音。”
於是秦時?予也閉起了?眼睛，仔細聽什麽是萬物生靈的聲?音。有細細的雨水落在眼睫上，剛相觸的時?候會惹得眼睛顫一顫；稻田裏可能藏了?不少青蛙，蛙叫聲?每每都從不同地方?傳來；再就是簌簌聲?，或許不是風的動靜，而是這些稻子在呼吸。
男孩的眉毛揚起來，回憶起從前下田摸螺的日子，腦子竟也不自?覺描繪出田螺的聲?音是怎樣的。等他意識到周圍過?於平靜，睜開眼時?才發現?葉瀾正笑瞇瞇盯著?他看。
秦時?予臉紅不已，說話都有些結巴，“你，你盯著?我作甚？”
“在等你的感悟啊，”葉瀾笑嘻嘻揉著?他的腦袋，胳膊自?然摟住他的脖頸往前走，“讀書人從書裏曉得事理，農戶也能從地裏習得知識，凡事都要‘身臨其境’，這樣才會事半功倍。一口吃不成大?胖子，有些人的天賦就在念書上，你越急反而越難進?步，我倒是覺得你的天賦不在讀書上，學得慢了?些也在情理之中，不過?讀書只會是錦上添花，該認真還是得認真。”
“我曉得了?。”秦時?予重重點頭，轉而又顯現?自?己的孩童心性，身子一扭便從葉瀾胳膊底下掙脫，彎著?眉眼打趣道，“嫂嫂，我現?在曉得為何大?哥這麽聽你的話了?，要不是我沒東西給你，不然你一開口我指定全掏出來。”
葉瀾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後知後覺這小子是在打趣自?己嘴皮子厲害，當即就要追上去捏他耳朵。二人邊鬧邊走，連帶著?妮妮都在兩人腿間打轉，這下鞋子是顧不上了?，連著?衣裳都因為抖毛的妮妮給沾濕不少。
一直到找著?斑鳩樹，這兩人才“休戰”。
斑鳩葉表面呈灰黃色，聞起來有股淡淡的氣味，嘗起來微澀。秦時?予揪了?一小片嘗了?嘗，舌頭還沒嘗出味呢就先“呸呸呸”吐了?出來。
“你又不是神農，在這嘗什麽百草？”葉瀾邊笑話他邊拔葉子往背簍裏塞，斑鳩葉在夏秋兩季均可采集，但一次性把整棵樹薅禿不可取，她僅僅只是挑嫩的枝條采。
若是吃過?枸杞葉，那便會發現?薅葉子的手感同薅枸杞葉相似，而且斑鳩樹的枝條上沒有小刺，葉子薅起來十分?暢通，能聽見接連不斷的“蔔蔔”聲?。葉片上的水珠被彈到臉上，過?程輕松又解壓。
一連找完三?五棵樹，兩人的背簍就滿了?。此時?雨將歇，太陽隱隱有冒出頭的架勢，葉瀾撤去身上的蓑衣和帽子，抖落上邊未滑落的水珠，又找了?處曬不到日頭的樹下稍作休整。
“這些葉子能做幾天的豆腐？”
聞言，葉瀾伸手將葉子壓實了?些，背簍很快又空出小半位置，“三?四天是有的了?。”沒有太陽曬，這些葉子放在水裏泡著?能多放一兩天。
秦時?予繼續問道：“那下次我還能一塊來采葉子嗎？”誰知對上葉瀾睨過?來的視線，他隱約見到了?大?哥的影子，立馬識趣地改變口風，“不來亦可，我這不是怕嫂嫂你累著?嘛！”
“這話說出來怕是連你自?己都不信，”葉瀾將帶來的窩頭一分?為二，一半遞給秦時?予一半掰塊拋給妮妮吃，她自?己不太餓，於是拿帕子擦汗，把脖頸沾著?的草屑擦去，“快點吃吧，我們一會兒還要進?山呢。”
山裏的東西可比采斑鳩葉好玩的多。
松樹林和外邊好似兩個?世界，霧始終沒有散去，反而因為重新下起的雨變得更加厚重。時?而沈悶時?而輕快的雨打葉聲?傳不出這一片地方?，水汽被裹挾在樹叢之中，悶熱且潮濕。而腳下的松針叢和枯葉被雨水浸濕，變得極為松軟，是菌菇最好的藏身之處。
葉瀾整理好秦時?予身上的蓑衣，免得小孩淋著?雨，又同他約法三?章：“第?一，顏色鮮艷的菌子不能采；第?二，不要放過?每一朵能吃的菌子；最後，不能什麽都放進?嘴裏嘗。”
秦時?予也有模有樣地幫她整理，自?信擔保道，“放心吧嫂嫂，我那時?只是逗你玩的。”
雨季的山寧靜而祥和，更何況闖進?來的人和犬都放輕了?腳步。菌子被好幾天的雨水滋潤，漲勢喜人，不少都冒頭出來。二人光是走到溝裏，旁邊壁上都能找到菌子。
青苔彰顯著?盎然生機，遠遠望去，溝壁上鋪了?毛茸茸的一層綠絨布，頂端還掛著?一顆顆小果實。待走近了?，那些“果實”簌簌落下，這才發現?是青苔上掛著?的水珠。
菌子就不斷被滑落的水珠滋潤。
這是一朵小指長短的牛肝菌，菌頭滑溜，采下時?還掛著?水珠，一溜煙從指縫滑到掌心。貼著?根部往上拔起，連帶著?一小撮苔蘚都被采下。
開局不算差，兩人都興奮不已，葉瀾將根部的青苔摘去，這才小心翼翼將菌子放進?提前鋪好斑鳩葉的背簍裏。
青苔長得並?不高，因此只要眼睛尖一些，“藏匿”在苔蘚之間的菌子都不難發現?。走完這一道溝溝，葉瀾當即便轉移陣地往上走。
往上走則是落葉的據點，黃的灰的枯葉厚厚堆積一層，嫩芽毫無規律地從中冒出，彰顯著?額外的綠意和生機。枯葉也是菌子極好的藏匿之處，但它?們往往藏不住自?己吸收雨露甘霖的欲望，鉚足了?勁要從腐朽中露面。
只要小心再小心，便能看見單調顏色之中的異樣。
眼看著?秦時?予手中的木棍就要搗碎一枚菌子，葉瀾眼疾手快攔下他，這才沒毀了?一枚爽口的米湯菌。
“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它?剛好冒出來沒多久，根本看不出來嘛。”
雖叫“米湯菌”，但其實這種菌子跟米湯並?無半點關系，表面呈淡紫色，底下則是乳白乳白的。葉瀾看見的這枚米湯菌剛從泥巴裏冒出來不久，表面卻沒有沾染半分?塵土，而是被雨水洗滌得光滑至極。
小菇朵，傘蓋還未展開，在枯葉中好似塊石頭，摸上去卻是滑軟帶韌的。采的時?候輕輕撥開旁邊的葉子，被驚動的螞蟻從菌子上爬過?又消失不見，再往下探索一點就能發現?露出的只是“冰山一角”——一整個?米湯菌能有孩子巴掌這麽大?。
秦時?予耐力不足，因此常有菌子在腳邊又被他忽略的事情發生。眼看著?葉瀾一朵接一朵的采，而自?己的背簍還是空著?大?半，這小子難免著?急。
“又沒人跟你比，為何自?尋煩惱。”葉瀾敲敲他的腦袋，也不管手上幹不幹凈，直接用拇指摁平他蹙起的眉頭，“我就把話撂這了?，你越急越找不到菌子。找菌子不僅要眼睛尖，更要投入，待在這兒不也挺舒服的嘛。”
此言非虛，雨水咚咚砸在樹葉上，又順著?枝葉滾到枯葉叢中，每次的聲?音都有特別的感覺。秦時?予走了?好一會兒才適應下來，幹脆做葉瀾的小跟班，她說哪裏有就往哪裏挖。
挖出了?些經驗，便曉得要多往樹根腳下看看，這一看，一枚紅彤彤的紅菇便藏不住了?。
秦時?予猶豫不決，畢竟那顏色實在鮮艷，而葉瀾說的第?一條規矩便是不能采顏色艷麗的。
“這個?是個?例，紅菇是能吃的。去摘吧，好歹是你發現?的，過?個?癮也好。”
“紅菇”正如?其名，不僅傘蓋是紅的，就連菌褶和傘柄都染上了?這抹艷色。摘之前拍拍傘蓋，明顯能感覺到厚實的菌肉在回彈，大?朵大?朵的采起來都過?癮。更有比大?人手掌還要大?的“黑牛肝菌”，光是瞧著?都能看出其中的肥厚，放進?背簍裏其他菌子都得識趣地“讓位”。
越往山林內深入，越能發現?藏匿在其中的、鮮少有人打攪的美味。
“黃斑紅菇”可食味美，短胖一個?小巧可人；“青頭菌”格外會躲貓貓，若是不細看，錯過?便要等到下一個?雨季才能相見；“桂花耳”精致，往往結伴出現?在木樁上，瞧著?真有幾分?桂花的韻味，聞起來亦有淡淡的桂花香氣；“奶漿菌”配上辣椒最好下飯，又辣又鮮，吃了?的人定然讚不絕口。
非說做什麽能上癮，那采菌子必須榜上有名，即便是不能吃的品種也可過?一把采菌子的癮。葉瀾幼時?也有過?采菌子的經歷，不過?年歲漸長便不再有往山裏跑的機會了?，她對自?己識菌子的水準沒有擔保，還是之前跟秦錚交流過?才找回些記憶。今日帶著?秦時?予找的都是自?己從前常吃的，那些毒菌子也能記得八成。
“你碰了?這些毒菌子，千萬要記得手不能進?嘴，回家之後立刻要洗幹凈。”
秦時?予應著?話，腳卻先一步朝著?菌子踩了?下去，碾上兩腳，身上那股悶熱勁都減輕不少。他玩得心滿意足，本就屬於這個?年紀的孩子勁真真切切展露了?出來。
斑鳩葉淡然退場，菌子獨占鰲頭。傘柄與土地分?離的一剎那，一聲?脆響也隨之而來，與綿延不絕的雨聲?相融合，這便是雨季獨有的聲?音。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新品一推出, 其火爆程度大?家夥有目共睹。
葉瀾做生意從不是頭腦一熱，而是有所謀劃。方?圓幾十裏只有這一座雲水鎮，大?小交易基本上在此處進?行, 稍微有些頭腦的人都會做生意，生活上富裕了?，其他也會跟著?好起來, 吃食上就是一方?面，因此鋪子內的面點面向的群體是鎮子上的居民。每日的量固定，多了?沒有, 也不會擔心賣不完浪費。時?不時?上新一些新花樣，這部分?的客源便穩定下來了?。
而出入鎮子的村民不一樣，可以說是每一文錢都精打細算著?花, 這些“點心”嘗個?鮮就好，日日吃哪裏是他們這些農戶能做到的。不過?趕路辛苦，加上天氣愈發炎熱, 來上一碗消暑且物美價廉的涼粉無可厚非。
葉瀾在鋪外支起幾張小桌, 既能落腳又能避避日頭, 客人只需吆喝一聲?, 店家收了?銀子拿了?碗就可以做。想吃甜的就舀上兩勺豆花和切好的神仙豆腐，加入丸子淋上一層糖漿；想吃鹹的更簡單，倒入備好的辣子和蒜泥, 澆上一勺醋，攪拌兩下就能上桌。
清涼消暑, 一碗下肚燥熱都散了?個?幹凈，還能再把整條街給逛完, 誰看了?都要來上一碗再走。客人吃完既走，店家收碗後立刻可以招待下一桌, 生意也就這麽做起來了?。
正好一桌客人離席，葉瀾攔下欲動手收拾的男人道，“忙活幾個?時?辰了?，我看阿芷也要醒了?，大?哥趕緊進?去歇歇，這裏由我來。”
趙子維當初托趙子淮送來了?銀子，這些葉瀾都盡數記著?。他並?不常來鋪子，只不過?近日實在缺人手，他這才主動提出要來幫手。幸而阿芷這個?孩子好帶，又從小和葉瀾這些姑姑嬸嬸有接觸，也不認生。月姐兒和予哥兒上學堂之前陪著?玩一會兒，等他們走了?也到了?小娃娃睡回籠覺的時?候。這孩子也不挑，在後院支起一張小榻就能睡。
好不容易碰上一個?比自?己年紀小的妹妹，月姐兒這個?姐姐是越當越起勁，除了?玩樂還要教阿芷讀書寫字，可憐小娃娃現?在連話都含糊說不清，結果每日都要拿著?毛筆塗塗畫畫。
端午時?節正是下龍舟雨的時?候，連天不見明晃晃的太陽。葉瀾將被風吹亂的發絲捋到耳後，又將空碗摞起來。桌面的汙漬還未來得及擦拭，桌邊已經有人坐下了?。
“看看想吃點什麽，神仙豆腐有甜有鹹，其餘面點則需進?店挑選……”話音還未來得及落下，葉瀾便和趙芙蓉對上了?視線。不過?她的反應極快，只要不是來攪場，誰的錢不是賺？於是氣定神閑收了?錢，端上一碗甜豆腐便做自?己的活去了?。
滿滿當當的一碗豆花在面前，趙芙蓉卻不急著?吃，而是拿著?勺子碾壓。未融化的飴糖咯吱咯吱響，豆花都碾成了?稀泥。身後有風卷著?雨往檐下飄，連天色都暗下去幾分?，她的面龐籠罩在陰影之下，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聽著?鋪子裏邊葉瀾爽朗的吆喝聲?，她心中的怨憤就越發深。自?己上輩子從未甜過?，原以為老?天待她不薄，見她可憐才叫她重生一回，誰曾想自?己這好日子是一天沒過?上，倒是叫這潑皮子葉瀾過?得風生水起。
上輩子她同那鄭翰宣掛上了?姻緣，本想著?苦就苦些，待他功成名就自?己的日子也就好了?起來，只怪那蠢驢沒用，連考幾載都跟他爹一樣是個?空葫蘆。嫁了?過?的是飯都吃不飽的日子，不嫁更是苦不堪言，她將早早備好的藥下到鄭家的飯食之中，連帶著?自?己都一塊玉石俱焚。
誰知一睜眼便躺在自?己未出閣的屋子裏，往事歷歷在目，這輩子她咬碎了?牙都不願再重蹈覆轍。
趙芙蓉仔細想了?半日，心中這才有了?想法。她家的條件差，又有個?酗酒無用的爹，怕是將整間屋子翻個?底朝天都找不到銀子。前世幾十載都荒蕪在鍋碗瓢盆中，她對村子外邊無甚了?解，且不說沒有盤纏，自?己出去了?怕也只有餓死的份，最好的法子還是先找個?可靠的人家傍身。
這念頭自?然打在了?秦錚身上。這男人家中沒有爹娘，兩個?不是血親的孩子更加不足為懼，若是嫁過?去，錢自?然是落到她這個?娘子手上。秦家條件並?不比鄭家好，趙芙蓉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更是有理由。秦錚與那蠢如?驢的葉瀾成親不過?半載便重新回了?軍營，再歸家那可就不是窮打獵的了?，身上可掛著?響當當的軍功。
一個好吃懶做的葉瀾，她不信自?己鬥不過?她。
想到這，趙芙蓉碾豆腐的力道更用力了?些，嘴裏吃的好似是葉瀾的肉，恨不得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本來一切進?展都順利，偏就壞在葉瀾落水之後，這人也是走了?狗屎運，腦子一下就變得靈光起來。
趙芙蓉的計劃亂了?陣腳，更是好幾次設局接近秦錚，結果要麽就是被破了?局，要麽就是連靠近他的機會都沒有，她只能一邊拖拉鄭翰宣一邊再想法子。畢竟這一世變數太多，秦錚沒有重回軍營，葉瀾也沒有再如?同上輩子一般紅杏出墻落得個?早死的下場，她心中還對鄭翰宣抱有一絲期冀，若是科考順利，她也有回旋的餘地。
然而結果顯而易見，該落的榜依舊落了?，趙芙蓉便深深意識到靠他人不可取，最終還是要靠自?己……
屋外雷鳴作響，蓄力許久的雨還是落了下來。葉瀾再出門一看，趙芙蓉原先坐著?的位置不知何時?空了?，而碗裏還剩大?半白混綠的豆腐渣。
從外邊跑回來的月姐兒正好看見，看見這一碗都要唾棄一句浪費糧食。
“是啊，好孩子可要珍惜每一粒糧食才對。這個?吃不得了?，端進?去吧，嫂嫂給你們留了?有。”葉瀾叮囑兄妹兩把碗拿穩，後知後覺現?在雖天黑但時?候還早，“還沒到時?候呢，怎麽提前下學了?？”
“先生說要下大?雨了?，要修繕一下書院的墻，顧不得我們便叫我們早些回家。”
送他們回來的寸簡半邊身子都是濕的，連傘都來不及收就往回趕。葉瀾見狀哭笑不得，書院雖破小了?些，但這雨也是說下就下說走就走，不至於倉皇到要修繕的地步才是。
然而她看雨勢頭的能力遠不及秦錚或是趙子淮，這雨很快愈發兇狠，連傘都險些被打穿。鋪子的生意被影響，賣東西的速度相較前兩日慢很多。
方?敏欲將外邊的桌椅收回來，葉瀾還是叫她把凳子留下，也能供帶孩子的人坐一坐。臉皮薄的大?人坐了?不好意思?，怎麽著?都要買上一塊點心意思?一下；孩子聞到香味嘴饞，也鬧著?要吃好吃的。一來二去，剩下的貨品也就賣完了?。
剩下要做的就是收檔清點。
面粉自?家就能滿足，其餘類似豆花豆幹也有固定的供應商。果醬暫且不用擔心，葉瀾早在開業前就在周圍的村子裏收購了?不少果子。最需耗費心神的還是斑鳩葉，這段日子消耗的斑鳩葉只會多不會少。
鋪子裏的葉子只夠明天的份，葉瀾打算明日便進?一趟山。
一聽能進?山，秦時?予立刻就躁動起來。無他，只因葉瀾做生意的這段日子早出晚歸，竟然比從前做餅子的時?候還要起得早，孩子都是在長身體的年紀，既不能耽誤吃食也不能少了?睡眠，於是原先定好兩個?集日後可以歸家的事也作罷。
秦時?予不是待在書院就是鋪子，連帶著?月姐兒都日日宿在葉熹處。男孩好動，他又不是能坐得住的性子，巴不得能回村子裏跟小夥伴一起撒潑打滾，此刻鬧葉瀾鬧得緊，她的袖子差點都要整條被扯下。
“求求你了?嫂嫂，就讓我跟你回去一日吧，我一定好好聽話不給你添麻煩的。”
葉瀾被晃得腦袋疼，不等她說話，其他人便已經開口勸道，“刮風下雨的，到時?一陣風把你吹到稻田裏都沒人發現?。況且你嫂嫂是去做正事，你便乖乖待在書院裏別添亂，好好念書才是。”
明明一滴雨沒淋著?，秦時?予還是像被打焉了?一樣，垂著?腦袋散發著?一股失落勁。小孩亦有小孩的煩心事，葉瀾也曉得他最近憋久了?情緒不高，還是同意帶他回去，“讀萬卷書行萬裏路，重在日日積累，也不差這一天。”況且秦時?予年有十歲，也能幫上不少忙。
聽出她話裏的意思?，秦時?予一蹦三?尺高，看向葉瀾的眼睛都亮閃閃的。她笑著?捏捏他的臉，“苦口婆心”勸道，“小孩子煩惱這麽多幹什麽，只要不過?分?，嫂嫂都會盡量滿足你。”
一碗水要端平，大?的有玩耍的機會，小的也要考慮到。葉瀾轉而問月姐兒要不要跟著?一塊回村裏采葉子，誰知小丫頭“少年老?成”，煞有介事說著?自?己還有課業要學，不能落給其他人。
眾人笑作一團，一口一個?“女狀元”直把小人兒說得臉紅，撲進?葉瀾懷裏便不願再擡頭，還要嘟嘟囔囔給自?己解釋，“也不全是念書，姨母還要我幫她穿線呢。”
嘩嘩而下的雨聲?斬不斷屋內的笑聲?，氣氛一派祥和，誰看了?都要誇這兩個?孩子是開心果。安頓好這邊，翌日葉瀾便不再往鎮子上跑了?，不絕的雨聲?無疑是最好的助眠曲，自?秦錚走鏢後她難得睡上一個?安穩的長覺，醒來時?整個?人都覺得神清氣爽。
雞正窩在一塊靜待雨停，田裏地裏蛙叫聲?此起彼伏，混著?淅淅瀝瀝的雨聲?，亦是別有一番風味的涼爽。葉瀾給自?己和秦時?予披上蓑衣，再妥帖戴上鬥笠，一身幹勁出了?門。
山林被一層朦朧的霧氣所籠罩，所到之處盡被洗滌一凈。水霧濕潤，綿綿密密地覆在面上，連帶著?草木的清新都被裹挾進?了?鼻腔。
葉瀾這段時?日常往山上跑，對山林的熟悉程度就如?同對自?家的院子；而秦時?予比她早到村子，對於山野更是無比親昵，恨不得成天在樹叢中尋樂。二人出了?門就像脫韁的野馬，玩起來連四條腿的妮妮都趕不上。
秦時?予特地找了?一根又直又長的木棍握在手裏，沿路的雜草都沒逃過?他的“毒手”，聚在葉片上的水珠滾落，使得地面上的水潭更深。
葉瀾一開始還會特意避開水坑走，免得濺起的水珠沾濕自?己的鞋面，奈何身邊跟著?個?小魔頭，哪裏有水就往哪兒踩，不僅自?己的鞋襪遭了?殃，連帶著?她的都沒幸免遇難。
“你少往水坑裏跳，我可沒有你大?哥這麽好脾氣，臟衣服我才懶得給你洗。”
小魔王絲毫不畏懼，趁葉瀾不備還拉著?她的胳膊往有水的地方?扯，“我給你洗，以前沒有大?哥的時?候都是我洗的衣裳。況且我答應過?大?哥，他不在家的時?候要替他照顧你。”
感動之餘，葉瀾便不多在意鞋子是否會濕。而到了?村外的稻田，秦時?予手中的棍子也安靜了?下來。
水稻正處於分?蘗和拔節的時?候，羸弱的稻苗變得強壯，即使在風雨裏也茁壯成長。甘霖洗滌掉葉片上的塵埃，一池稻苗展現?著?翠綠油亮的生機，再過?不久就是育穗抽穗的時?候，待秋風吹起又是一年收獲的日子。
葉瀾站在田壟處，閉著?眼睛感受這一方?天地的氣息，覺得自?己也和這裏融為一體。
不明所以的秦時?予問她在做什麽。
“在聽萬物生靈的聲?音。”
於是秦時?予也閉起了?眼睛，仔細聽什麽是萬物生靈的聲?音。有細細的雨水落在眼睫上，剛相觸的時?候會惹得眼睛顫一顫；稻田裏可能藏了?不少青蛙，蛙叫聲?每每都從不同地方?傳來；再就是簌簌聲?，或許不是風的動靜，而是這些稻子在呼吸。
男孩的眉毛揚起來，回憶起從前下田摸螺的日子，腦子竟也不自?覺描繪出田螺的聲?音是怎樣的。等他意識到周圍過?於平靜，睜開眼時?才發現?葉瀾正笑瞇瞇盯著?他看。
秦時?予臉紅不已，說話都有些結巴，“你，你盯著?我作甚？”
“在等你的感悟啊，”葉瀾笑嘻嘻揉著?他的腦袋，胳膊自?然摟住他的脖頸往前走，“讀書人從書裏曉得事理，農戶也能從地裏習得知識，凡事都要‘身臨其境’，這樣才會事半功倍。一口吃不成大?胖子，有些人的天賦就在念書上，你越急反而越難進?步，我倒是覺得你的天賦不在讀書上，學得慢了?些也在情理之中，不過?讀書只會是錦上添花，該認真還是得認真。”
“我曉得了?。”秦時?予重重點頭，轉而又顯現?自?己的孩童心性，身子一扭便從葉瀾胳膊底下掙脫，彎著?眉眼打趣道，“嫂嫂，我現?在曉得為何大?哥這麽聽你的話了?，要不是我沒東西給你，不然你一開口我指定全掏出來。”
葉瀾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後知後覺這小子是在打趣自?己嘴皮子厲害，當即就要追上去捏他耳朵。二人邊鬧邊走，連帶著?妮妮都在兩人腿間打轉，這下鞋子是顧不上了?，連著?衣裳都因為抖毛的妮妮給沾濕不少。
一直到找著?斑鳩樹，這兩人才“休戰”。
斑鳩葉表面呈灰黃色，聞起來有股淡淡的氣味，嘗起來微澀。秦時?予揪了?一小片嘗了?嘗，舌頭還沒嘗出味呢就先“呸呸呸”吐了?出來。
“你又不是神農，在這嘗什麽百草？”葉瀾邊笑話他邊拔葉子往背簍裏塞，斑鳩葉在夏秋兩季均可采集，但一次性把整棵樹薅禿不可取，她僅僅只是挑嫩的枝條采。
若是吃過?枸杞葉，那便會發現?薅葉子的手感同薅枸杞葉相似，而且斑鳩樹的枝條上沒有小刺，葉子薅起來十分?暢通，能聽見接連不斷的“蔔蔔”聲?。葉片上的水珠被彈到臉上，過?程輕松又解壓。
一連找完三?五棵樹，兩人的背簍就滿了?。此時?雨將歇，太陽隱隱有冒出頭的架勢，葉瀾撤去身上的蓑衣和帽子，抖落上邊未滑落的水珠，又找了?處曬不到日頭的樹下稍作休整。
“這些葉子能做幾天的豆腐？”
聞言，葉瀾伸手將葉子壓實了?些，背簍很快又空出小半位置，“三?四天是有的了?。”沒有太陽曬，這些葉子放在水裏泡著?能多放一兩天。
秦時?予繼續問道：“那下次我還能一塊來采葉子嗎？”誰知對上葉瀾睨過?來的視線，他隱約見到了?大?哥的影子，立馬識趣地改變口風，“不來亦可，我這不是怕嫂嫂你累著?嘛！”
“這話說出來怕是連你自?己都不信，”葉瀾將帶來的窩頭一分?為二，一半遞給秦時?予一半掰塊拋給妮妮吃，她自?己不太餓，於是拿帕子擦汗，把脖頸沾著?的草屑擦去，“快點吃吧，我們一會兒還要進?山呢。”
山裏的東西可比采斑鳩葉好玩的多。
松樹林和外邊好似兩個?世界，霧始終沒有散去，反而因為重新下起的雨變得更加厚重。時?而沈悶時?而輕快的雨打葉聲?傳不出這一片地方?，水汽被裹挾在樹叢之中，悶熱且潮濕。而腳下的松針叢和枯葉被雨水浸濕，變得極為松軟，是菌菇最好的藏身之處。
葉瀾整理好秦時?予身上的蓑衣，免得小孩淋著?雨，又同他約法三?章：“第?一，顏色鮮艷的菌子不能采；第?二，不要放過?每一朵能吃的菌子；最後，不能什麽都放進?嘴裏嘗。”
秦時?予也有模有樣地幫她整理，自?信擔保道，“放心吧嫂嫂，我那時?只是逗你玩的。”
雨季的山寧靜而祥和，更何況闖進?來的人和犬都放輕了?腳步。菌子被好幾天的雨水滋潤，漲勢喜人，不少都冒頭出來。二人光是走到溝裏，旁邊壁上都能找到菌子。
青苔彰顯著?盎然生機，遠遠望去，溝壁上鋪了?毛茸茸的一層綠絨布，頂端還掛著?一顆顆小果實。待走近了?，那些“果實”簌簌落下，這才發現?是青苔上掛著?的水珠。
菌子就不斷被滑落的水珠滋潤。
這是一朵小指長短的牛肝菌，菌頭滑溜，采下時?還掛著?水珠，一溜煙從指縫滑到掌心。貼著?根部往上拔起，連帶著?一小撮苔蘚都被采下。
開局不算差，兩人都興奮不已，葉瀾將根部的青苔摘去，這才小心翼翼將菌子放進?提前鋪好斑鳩葉的背簍裏。
青苔長得並?不高，因此只要眼睛尖一些，“藏匿”在苔蘚之間的菌子都不難發現?。走完這一道溝溝，葉瀾當即便轉移陣地往上走。
往上走則是落葉的據點，黃的灰的枯葉厚厚堆積一層，嫩芽毫無規律地從中冒出，彰顯著?額外的綠意和生機。枯葉也是菌子極好的藏匿之處，但它?們往往藏不住自?己吸收雨露甘霖的欲望，鉚足了?勁要從腐朽中露面。
只要小心再小心，便能看見單調顏色之中的異樣。
眼看著?秦時?予手中的木棍就要搗碎一枚菌子，葉瀾眼疾手快攔下他，這才沒毀了?一枚爽口的米湯菌。
“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它?剛好冒出來沒多久，根本看不出來嘛。”
雖叫“米湯菌”，但其實這種菌子跟米湯並?無半點關系，表面呈淡紫色，底下則是乳白乳白的。葉瀾看見的這枚米湯菌剛從泥巴裏冒出來不久，表面卻沒有沾染半分?塵土，而是被雨水洗滌得光滑至極。
小菇朵，傘蓋還未展開，在枯葉中好似塊石頭，摸上去卻是滑軟帶韌的。采的時?候輕輕撥開旁邊的葉子，被驚動的螞蟻從菌子上爬過?又消失不見，再往下探索一點就能發現?露出的只是“冰山一角”——一整個?米湯菌能有孩子巴掌這麽大?。
秦時?予耐力不足，因此常有菌子在腳邊又被他忽略的事情發生。眼看著?葉瀾一朵接一朵的采，而自?己的背簍還是空著?大?半，這小子難免著?急。
“又沒人跟你比，為何自?尋煩惱。”葉瀾敲敲他的腦袋，也不管手上幹不幹凈，直接用拇指摁平他蹙起的眉頭，“我就把話撂這了?，你越急越找不到菌子。找菌子不僅要眼睛尖，更要投入，待在這兒不也挺舒服的嘛。”
此言非虛，雨水咚咚砸在樹葉上，又順著?枝葉滾到枯葉叢中，每次的聲?音都有特別的感覺。秦時?予走了?好一會兒才適應下來，幹脆做葉瀾的小跟班，她說哪裏有就往哪裏挖。
挖出了?些經驗，便曉得要多往樹根腳下看看，這一看，一枚紅彤彤的紅菇便藏不住了?。
秦時?予猶豫不決，畢竟那顏色實在鮮艷，而葉瀾說的第?一條規矩便是不能采顏色艷麗的。
“這個?是個?例，紅菇是能吃的。去摘吧，好歹是你發現?的，過?個?癮也好。”
“紅菇”正如?其名，不僅傘蓋是紅的，就連菌褶和傘柄都染上了?這抹艷色。摘之前拍拍傘蓋，明顯能感覺到厚實的菌肉在回彈，大?朵大?朵的采起來都過?癮。更有比大?人手掌還要大?的“黑牛肝菌”，光是瞧著?都能看出其中的肥厚，放進?背簍裏其他菌子都得識趣地“讓位”。
越往山林內深入，越能發現?藏匿在其中的、鮮少有人打攪的美味。
“黃斑紅菇”可食味美，短胖一個?小巧可人；“青頭菌”格外會躲貓貓，若是不細看，錯過?便要等到下一個?雨季才能相見；“桂花耳”精致，往往結伴出現?在木樁上，瞧著?真有幾分?桂花的韻味，聞起來亦有淡淡的桂花香氣；“奶漿菌”配上辣椒最好下飯，又辣又鮮，吃了?的人定然讚不絕口。
非說做什麽能上癮，那采菌子必須榜上有名，即便是不能吃的品種也可過?一把采菌子的癮。葉瀾幼時?也有過?采菌子的經歷，不過?年歲漸長便不再有往山裏跑的機會了?，她對自?己識菌子的水準沒有擔保，還是之前跟秦錚交流過?才找回些記憶。今日帶著?秦時?予找的都是自?己從前常吃的，那些毒菌子也能記得八成。
“你碰了?這些毒菌子，千萬要記得手不能進?嘴，回家之後立刻要洗幹凈。”
秦時?予應著?話，腳卻先一步朝著?菌子踩了?下去，碾上兩腳，身上那股悶熱勁都減輕不少。他玩得心滿意足，本就屬於這個?年紀的孩子勁真真切切展露了?出來。
斑鳩葉淡然退場，菌子獨占鰲頭。傘柄與土地分?離的一剎那，一聲?脆響也隨之而來，與綿延不絕的雨聲?相融合，這便是雨季獨有的聲?音。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