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章 交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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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章 交稅
上繳入倉前需要在“場”上進行驗收, 因此村子裏的人都朝著一個地方走?去。大家夥肩上的背簍沈甸甸，為了不在路上掉落一粒，這些米還要用一個布袋仔細裝著。
此地多山, 所?謂的“場”不過只?是一處較為平整空曠的平地，且離桃源村還有一段距離。到了地方還有別?村的人，葉瀾四處觀望了一下, 在人群中找到了桂娘嫁去的那戶人家。男人在場，胡子拉碴依舊是那副不修邊幅的邋遢樣，張嘴就是一口黃牙, 同旁人不知?道說些什麽不入流的話。
那一堆應當都是他的同村，瞧著年?紀都偏大，好?幾個都是獨自一人來的。葉瀾想要再看個仔細尋下桂娘, 卻?發現邊上不遠處還有人同她一樣在往那個方向張望。
葉劉氏的眼?睛滴溜溜地轉，那目光不知?是落在那些男人身上還是他們身後背著的背簍裏。葉盼娣不停扯著她的袖子小聲喊娘，卻?不是羞澀, 人也在顫抖。
“扯扯扯, 扯破了你掏錢給老娘我換新衣裳啊。”葉劉氏打落葉盼娣的手, 那一巴掌屬實清脆, 乍一聽都要抖一下肩。
不過沒叫趙芙蓉的視線收回來。她亦盯著那個方向，死死咬著唇不語。隊伍有所?移動時她才收回視線，其中沒來得及收斂的情緒十分覆雜。
車軲轆將路上的碎石震起, 在場的所?有人一時都噤了聲，屏息凝神等著馬嘶聲靠近。最前一匹馬從鼻中沈沈噴出一股氣來, 前蹄跺了兩下就停在了原地。後車也停了下來，堪堪一數, 這裏不少於三匹白馬。馬後拉著的是一個巨大的木箱，想來就是存放糧食的。
車一停穩就有一批人從上邊下來, 穿著統一的官服戴著帽子，空地絕大部分的空間都讓了出來，到場的村民成團擠在邊上。緊接著就是擺放工具，桌子籍賬秤桿等等一應俱全，光是等他們做完這些就花了不少時間，卻?沒一個人敢開口催促，老老實實站在日頭底下曬。
眼?看著終於準備好?，為首的官員翻開籍賬，先念了村名，而後才念戶籍。
人頭攢動，念一個名就有一群人背著背簍站出來，畢恭畢敬把?東西呈上去。官員接手之後最先做的是稱重，接著便是檢查質量。這一步采用的是“揚擲”法，好?幾人同時進行，先倒在簸籮裏查看一番質量，顆粒飽滿的才準許倒在另一個簸籮裏，而後揚起來去除沙石碎糠等雜質。
檢驗完之後再稱重，直到把?缺了的分量填補完才能作罷。坐在案前的官員會給寫一張“抄子”，用作繳納完糧食的憑證。
站在人群裏看不真切，葉瀾等的肩疼腳酸才能勉強看清這些流程。這樣檢驗屬實是慢，背上的衣料早已在漫長的等待中被浸濕，太陽照得人頭昏腦脹，她終於聽見官員喊了自家上去。
肩上輕了，心裏卻?是沈了。葉瀾看著辛苦背來的米落到了別?人的手裏，在來回的拋擲中起起落落。已經處理得很仔細了，饒是這樣還是有一些不合格的被擇了出來。秦錚早就料到會有這一遭，因此米都是往多了背來的。
一年?汗水凝結出來的白米被倒進米倉裏，和?先前倒進去的不分彼此，肩上沈甸甸的分量化?成輕飄飄一張紙，連帶著人的心都空了。
再不舍也得給，秦錚手腳麻利將挑出來的殘次品裝回背簍裏，牽著一步三回頭的葉瀾往外走?，“莫要想那麽多了，飯還沒吃呢，快些回去的好?。”
哪有叫官府的人等著的，他們都是趕早不趕晚，天邊剛翻魚肚白就往這個地方來了，一直到地上的影子短短一截才回。幹站著等了這樣的時間，葉瀾的唇都白了，著實讓秦錚看得心驚。
萬幸昨日已經做好?了窩頭，予哥兒現在能幫著做些事，燒火熱一下窩頭不成問?題，回去就有的吃。二人到家就先放下背簍，順帶著將抄子收好?，免得到時候官府返回來查找不到憑證要重交一份稅。
他們準備做生意這事還沒跟葉老爹說，明?日要把?兩個孩子托給他照看，還要趕著去集市上，此事是來不及在早晨時說完的。秦錚夾了菜到葉瀾碗裏，對著兄妹兩道，“明?日大哥和?你們嫂嫂去鎮上，會把?你們送到阿翁處，切記不要給阿翁添亂，出去玩也不要和?其他人起沖突……”
“知?道，”予哥兒打斷他，挑著碗裏的菜配著窩頭吃，“他們現在都會等著我和?妹妹一起玩，天天都等著。你們放心去吧。”
秦錚不再多言，用完飯之後就和?葉瀾去了葉老爹家。
不用想，李映香八成在葉家。兩人走?得近了免不得被村裏人看見，倒也沒有遮掩的意思，直接將他們現在的處境挑到了明?面上，自然是不在意別?人用什麽樣的目光看待。葉老爹現在和?李映香同吃不同住，正是用完飯的時候，兩人一個收碗一個擦桌，還不時說上兩句話笑一下。
葉瀾推開籬笆叫了一聲：“爹，嬸子。”
“欸，瀾娘來了。”李映香最先應聲，隨後也意識到自己的不妥，親爹還沒說話呢，她這個還沒印上戳的後娘先張嘴是怎麽一回事？她一瞬間感到無措，見對方並不在意又放下心來，但還是給葉老爹使個眼?色叫他說話。
葉老爹心大，並未註意到婦人家肚子裏的這些彎彎繞繞。他心中想的是另一件事，若沒有活做往日都是葉瀾一人來，今個卻?是夫妻二人雙雙露面，他面露詫異，對著一前一後的夫妻二人問?著，“怎麽過來了？”
“有事兒要同你說一下，”葉瀾伸腿將長椅勾過來自己坐在一邊，剩下半邊自然而然給秦錚坐了，她笑著招呼李映香，“嬸子你也來。”
瞧這架勢事情不小，李映香放下手裏洗了一半的碗，隨意擦了擦手上的水就趕緊跟著坐下。
葉瀾將自己要做生意的事同他們說了，意料之內看見他們詫異的面龐。葉老爹同李映香對視一眼?，眼?神裏的意味再明?顯不過，除了驚訝就是懷疑。做生意可不是件小事，家中無人經商，哪怕是李映香入贅到鋪子裏的大兒都不一定了解。說難聽點，葉瀾先前只?在村子裏晃悠，眼?裏除了錢就是人，錢還不是往裏進，而是只?往外出。哪怕現在轉了性上過幾次集，了解了一些皮毛，也不能保證掏出去的銀子能翻了倍地進到口袋裏。
“這……你們夫妻倆可妥當考慮過了？”
“這是自然，明?日再去添置一些東西，很快就可以開檔了。”
話雖如此，葉老爹還是不放心，各式各樣的問?題問?了個遍，得到她的回答才稍稍放下心來，“有把?握就好?有把?握就好?，孩子你們放心，安心做你們的事便行。”
“還有一事要和?你二人商量。”葉瀾的視線在對面坐著的二人身上流轉，啟唇說了另一件重要事，“知?你們不想大操大辦，但該通知?到位的不能少，這頓飯也該早日提上日程。明?日我和?相公上街一趟，正好?把?嬸子家的兩位兄長知?會到，咱們約個好?日子吃頓飯，早些把?自家人認個面熟，還要叫嬸子將他們二人的住所?告訴我一聲，我尋起來方便。”
李映香又和?身側人相視一眼?，耳根燙得聲量都小了不少，“你們不是要做生意嗎，會不會耽誤了你們？往後拖拖也不礙事。”
葉瀾笑：“生意日日都能做，這吉日可不是天天有，再說我們又不是一整天都在鎮上待著，一頓飯的時間肯定是有的。”早些把?事定下，也能堵住一部分人的嘴，“我看了歷，七日後就是個不錯的日子，宜嫁娶，二老覺得如何？”
葉老爹手撐著胳膊，微微低著頭似是在思考她所?說，半晌才點頭應下，“我們都行，主要看你們小輩。”
“成，那此事就這麽定下。”葉瀾又問?了李映香兩個兒子的住址，很快便從長椅上站起要回了，“屋子還有東西要收拾，我們就就不多待了，明?日會早些將月姐兒和?予哥兒送來，爹要是還沒醒今夜便留個門。”
“放心罷，他們都是聽話的孩子，忙你們的去。”
出了院門，沒說幾句話的秦錚才開了口，“一下做這麽多，身子可吃得消？緩緩再做也不遲。”
“早些做完一件事，我這心裏才穩一分。再者?我沒有那麽弱不禁風，受不了自然會說會停歇，不會勉強自己的。”
時不我待，緩一天沖勁就消磨一大截，葉瀾向來是計劃好?就要行動的性子，不過有了前世的教訓，她如今對“量力?而行”這個道理悟徹得再深不過。
“況且不是有你在呢嗎，我累了就靠著你。”
聽罷，秦錚蹙著的眉頭才有了幾分松動。
提前將上鎮子要帶的東西收拾好?，天還沒亮葉瀾和?秦錚就把?兩個懵睡的孩子叫起來送去葉老爹家。
沒睡飽，哪怕是拉起來了很快也要倒下去，一個個的眼?睛腫的跟核桃一樣，葉瀾嘆了口氣，哄著兄妹兩洗漱完，和?秦錚一人抱一個走?過去。到了葉家院子裏不得不放下，誰料月姐兒就這樣抱著她的脖頸不松手，哼哼唧唧癟下嘴就要哭。
雖是個四五歲的小童，但肉和?骨頭都是實打實的，站著實在累人。葉瀾示意秦錚給自己搬把?長椅，坐下後才覺得輕松許多。她柔聲同月姐兒說著話，伸手將她眼?角的淚水抹去，“怎麽了？咱們不是早就說好?今日要來阿翁家的嗎？咱們月姐兒是言而有信的娃娃對吧。”
懷裏的小腦袋一拱一拱，好?半晌才甕聲甕氣“嗯”了一聲。月姐兒抱著葉瀾的腰，擡起腦袋看??她，“嫂嫂早些回。”
“好?，忙完嫂嫂就回來了。”
稍稍有些年?紀的人都睡不深，院子的動靜很快擾動了裏頭的葉老爹。他只?匆匆披了一件外衫就出來，恰好?看見葉瀾把?月姐兒放下，於是牽著癟嘴不高興的孩子到自己身邊，“今日跟著阿翁，阿翁帶你們去山裏捉鳥可好?？”
似是個很難考量的問?題，女娃娃細細想了好?一陣才點頭，把?大家都逗笑了。
也就是這些耽誤的時間，李映香從外邊跑了過來。
她來得急，額頭上都是一層汗，歇了好?幾口氣才把?話說勻，
“瞧我，差點就睡遲了，好?在趕上你們了。”邊說邊從衣衫裏拿出一個布袋。
葉瀾知?她意圖，那銀鐲子都值不少錢了，又是踏實苦幹的莊稼人，再不能收她的汗水錢。
“你拿著。”李映香將布袋往葉瀾手裏塞，到了她手裏之後便像個“甩手掌櫃”般再沒有接回來的意思，“你們做生意，我跟你爹除了幫著看孩子也幫不上什麽忙，這不是湊了些碎銀子，沒有多少，也算是出一份力?。若是真將我當家人，這點碎錢就都收下，一家人不見外。”
話已至此，葉瀾便將那布袋妥當收下，又同他們多道了幾句。眼?看天已有亮的跡象，確實該出發了。
而他們此番來鎮上，跟之前相比全然是不同的心境。
鎮門還沒開，無論是擺攤的還是趕集的，所?有要進去的人都一窩蜂擠在門口，只?隱約能見兩條不太明?顯的隊伍。葉瀾和?秦錚站在人龍中間，人群裏的交談聲嬉笑聲糅雜在一起，落到耳朵時就變成了嗡鳴。
好?在二人是帶了目的來的，這樣的喧鬧也可以忍受，豎著耳朵聽一聽還能聽到些有用的東西來。
許是等無聊了，身後的大哥不免開始打量他們一番。兩人都是輕裝上陣，僅一人背著一個空背簍，瞧著是來采買東西的。只?要不是同行話就好?說幾分，於是熱絡同他們聊起來，“你二人為何來這麽早？怕是進去了這集也沒有擺好?。”
“也不全是為了趕集，想著進鎮上尋個親說兩句話，這不就早些來了嘛。”葉瀾不是怕生的主，看見他帶來的“行李”，出於好?奇就多問?了兩句，“大哥這是賣的什麽？”
男人絲毫沒有掩飾的意思，掀開自己腳邊籮筐上掩蓋的粗麻布就讓她看，“隨便賣賣，家裏有什麽就都背來一些。”
“從村子裏背來的？很辛苦吧。”
“還成，累就累點，好?歹添補些家用。”男人撓了撓頭，示意她朝邊上看，“這還不算什麽，你看那些賣吃食的，又是鍋又是柴的，一個人哪裏顧得來，這才辛苦。”
他這番話點醒了葉瀾，不過還未來得及開口言語，原本安如磐石的鎮門“隆”了一聲勾走?了所?有人的註意力?。已經有要打開的跡象，那大哥也沒了要說話的打算，就等著快些隨人群走?動。門一開，人群開始挪移，隊伍裏的鍋碗瓢盆碰撞在一起響個沒停。
雖只?是個鎮，但面積和?規模並不小，他們這些做生意的都在固定的一條街上。大家進了鎮門還不能松懈，到了街口才算完成了一半。葉瀾此番雖不擺攤，依舊被這陣仗搞得心裏緊張，攥緊了肩上的背繩準備開集就跟著跑。
目的自然是為了物色最好?的位置。畢竟鎮子裏也有一些租不起鋪面的小買賣，他們這些“外來戶”還要和?這些“本地人”搶位置。
秦錚見她這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忍不住好?笑，被她瞪了一眼?又變得老實，將人拉到了不那麽擁擠的地方，等街使放集跟著人群走?進去。
位置最好?的固然是靠前些的位置，走?動的人多，不過搶也難。葉瀾走?了一段之後心裏便有了底，轉而和?秦錚說起在鎮子口想起的事，“村子遠東西重的，光是我們倆肯定在路上就費了大半精力?，還是得想個法子。”
沈默一陣，兩人不約而蹦出兩個字，“葉伯！”
葉伯便是那個拉牛車賣柴的。他日日都會去鎮上，牛車進不去裏邊，因此他都是等在鎮子口，也沒個固定的買家，若是誰家需要柴了就到外邊說一聲，他再一捆捆送進去。老人家手腳不比年?輕人麻利，一日下來也賣不出多少，既然是同村能幫襯一下就幫，順帶連柴火的問?題都解決了。
秦錚勾了唇，“我回去便先到葉伯那同他商量一下。”
這些解決，還要開始添置工具。家中原有的鍋肯定是不合適的，一次煎不了多少個，效率太低下。葉瀾計劃做一個大直徑的平底鍋，她昨日就上宋郎中家討了紙筆畫了圖紙，和?秦錚來到打鐵鋪後直接把?圖紙給人家就好?。
一斤鐵器七十五文，加急一天就能成，只?不過要多付些銅錢。剩下的就是米面，要買的買，不買的回去自己動手。前期準備已經弄好?了七八成，接下來就是去找李映香的兩個兒子說事。
李映香前夫家姓趙，大兒叫趙子維，小兒叫趙子淮。雖是同村，這兩兄弟離家卻?早，因而原主的記憶中並沒有幾分對他們二人的印象；而葉瀾到這裏之後，他們哪怕是中秋也沒回過村子，她也能稱得上從未和?他們打過照面，並不能識得他們的臉。
趙子維妻子家做生意，家底還算殷實，因此住的地方差不到哪去，屬鎮上最熱鬧繁華的那一片，還有幾個家丁。葉瀾到了宅子前就只?能叫人傳話，那門一關，等了一會兒還遲遲不見再次打開的動靜。
她有些不耐，想來李映香在這兒的處境好?不到哪兒去，這才會在兒媳坐月子的時候面如土色回了村。她腳下來回踱步的那幾塊磚都要被踩爛了，那扇沈重的門才打開。
趙子維出來的時候還在接裏面人的話，那姿態稱得上“點頭哈腰”，邁出門檻還不忘把?門關上，葉瀾透過門縫隱約聽見幼兒的哭鬧聲，還沒看仔細，對方已經站在了她面前，將視線堵了個幹凈。
他穿得衣裳不差，卻?不是很幹凈，衣領上那塊暈濕的痕跡可能是孩子嘔出來的奶汁。本想著他的日子不好?過，又將成為一家人，葉瀾還是耐著性子掛上了笑臉，先問?了一聲好?，拿出一件信物，叫他一聲“趙大哥”。
“我老娘叫你來的？她又有何事？快些說。”
趙子維比葉瀾還要不耐，眼?睛底下烏青明?顯，大概是在妻子家的處境並不太好?，他的語氣算不上和?善。秦錚下意識就將葉瀾拉得離對方遠些，一副護人的姿態。
葉瀾拍拍他的手，借著他的力?拉開了和?趙子維的距離，依舊好?言道，“是也不是，我今日找你是有好?消息知?會。”
聽完她一番言語，趙子維的面色反而更差，“一把?年?紀了弄這些，她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走?走?走?，別?在這兒耽誤我時間礙我的眼?。”
他沒有好?語氣，葉瀾也就沒必要留面子，當即就提了一些聲音同他爭論，“好?歹你也是做大兒的，不好?好?盡孝就算了，到頭來還要阻止自己的娘安享晚年?。別?說你一年?到頭給了李嬸子多少銀子，反正我是沒瞧見她的生活過得有多滋潤，有什麽好?的還都送給你們了。這事兒我也就知?會你一聲，屆時你愛來不來，願意被人戳著脊梁骨罵不孝也是你自己作來的。孩子還在裏頭呢吧，也不怕日後學了你的樣子，大了連一聲爹都不願叫。”
似是應景，裏頭的孩子真就哇哇放聲大哭起來，很快又有婦人破口大罵的聲音傳出。趙子維不知?是被舌尖口快的葉瀾嚇到還是因著一時響起的孩子的哭鬧聲而弄得楞怔，反正一時半會吐不出一個字。
“話已至此，你若不想傷了李嬸子的心，還是回去一趟的好?。”言罷葉瀾不想再多待，拉著秦錚就要走?。
走?出幾米回頭再看，趙子維正推開門往回走?，門縫處依稀可見還在流口津的孩子朝他伸手，卻?無論如何都瞧不見他這個父親的臉色如何。
葉瀾又嘆了口氣，希望另一個能好?些說話，再怎麽說也能客客氣氣來家裏吃頓飯，免得拂了兩個長輩的心。
趙子淮是鎮上的教書先生，直接就住在教學的學堂裏。此處和?他大哥的住所?可謂是天差地別?，彎彎繞繞的巷子走?了幾條，越往裏越連鳥叫聲都聽不見一點，青石板路上苔蘚茂盛濕滑，若是一個慌神腳底便一個踉蹌，葉瀾一開始還能自己走?，而後滑腳的次數多了，手就自然攀上了秦錚的胳膊。
“我若是摔了指不定還帶著你一塊摔。”這個畫面光想一想就覺得好?笑。
他底盤穩，仔細些倒是不擔心會摔，感受著她的靠近後更是越發小心，“摔了便摔了，這兒又不見幾個人。兩個人摔更不丟臉，這叫夫妻情趣。”
葉瀾被他這副堂而皇之的樣子逗笑，擰了擰抱著的胳膊，“凈說些沒臉沒皮的話，可別?帶壞了學堂裏的孩子。”
說那時遲那時快，不遠處出現了學堂的牌匾，方方正正的木板上墨跡遒勁，寫的是“文華堂”三字。葉瀾不識得字，這名兒也是從李映香口中得知?的，不過她懂得一些書法，看得出題字的人水平不低。
走?近了便能聽見墻內孩子嬉鬧聲，你追我趕鬧個沒停，感情這方天地的鳥都是被孩童嚇走?的。其中交雜著無奈的勸阻聲，顯然無濟於事。葉瀾剛走?到門口，誰料門忽得開了，一個小孩來不及反應，就這樣撲進了她懷裏。
門內站著好?幾個孩子，各個年?齡段都有，大的已有葉瀾肩膀高，瞧著有十歲了；小的還在鬧著要抱，自己懷裏這個看著也不大，可能和?月姐兒一般年?歲。見外頭來了生人，眼?睛都往她這裏盯。
“你們安穩些，不然等先生回來肯定要罰你們的。”書童模樣的男孩終於得了片刻消停，還擦著額上的汗就出來迎人。他將葉瀾懷裏的孩子拉進屋裏，而後文質問?道，“小娘子和?郎君是給孩子求學的嗎？”
他仔細打量一番二人，短短時間內腦子裏冒出了無數個想法。夫妻兩年?紀瞧著都不大，若是有孩子也沒幾歲，送到學堂怕是又多一地雞毛。
“不是，我是來找趙子淮先生的。”
“先生出去了，回來可能還要一會兒，二位可以進來等。”
他將門打開，裏邊究竟是怎樣的情景就看清了。大致十來個孩子，全都好?奇看著葉瀾秦錚這兩個生面孔。有個膽大的更是直接扯了書童的袖口問?，“他們是來幹嘛的？”
“不幹你們的事，”書童作趕雞狀，“快回去坐下寫先生布置的課業。”
大概是有生人在，這些潑猴老實不少，一窩蜂跑回了屋裏。
書童領著二人到裏頭，絮絮叨叨說著這裏的情況。葉瀾聽了倒也了解了，這些孩子都是鎮子上的，極少數從村裏來。父母將其送到此處也沒想著要他們學出一番成就，日後能幫上家裏算算賬、逢年?過節能寫上一副對聯就算完事。這樣看來此處更像是一個托兒所?，而年?紀最大的便是這個名喚寸簡的書童，他跟著趙子淮最久，今年?不過十五。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院裏有洗硯池，最大的房間用作課室，矮的坐前邊高的坐後邊，沒幾個能坐住的，在紙上糊了幾團墨漬就開始左撓右撓。
寸簡朝裏呵了一聲，而後不好?意思看向客人，“見笑了，還請你們同我到後院一等。”
後院屬實不算大，更多的空間都給了書卷，只?餘一些些地方用作吃住。挨著墻角還辟了幾塊地，種的小菜還不算太高。
“官家雖會撥些銀子，但有些家境差的孩子也會留在此處用飯，先生經常自掏腰包貼補，不過杯水車薪，便自己在院裏種些菜。”進門到現在，寸簡滔滔說了不少趙子淮的事，將兩人迎到內院桌前，又沏了壺苦茶來，“二位先坐著歇歇，我得去前院看著他們才行。”
這苦茶應該是自己上山采的，手藝糙些，一口下去苦得心肝脾肺都揪作一團。葉瀾淺嘗一口便不再多碰，哪知?不多時嘴裏就開始回甘，她嘗出其中滋味，倒也來了興致，一小口一小口抿著。
壺裏茶水少了大半，她才終於等到寸簡口中所?說的那位清臒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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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繳入倉前需要在“場”上進行驗收, 因此村子裏的人都朝著一個地方走?去。大家夥肩上的背簍沈甸甸，為了不在路上掉落一粒，這些米還要用一個布袋仔細裝著。
此地多山, 所?謂的“場”不過只?是一處較為平整空曠的平地，且離桃源村還有一段距離。到了地方還有別?村的人，葉瀾四處觀望了一下, 在人群中找到了桂娘嫁去的那戶人家。男人在場，胡子拉碴依舊是那副不修邊幅的邋遢樣，張嘴就是一口黃牙, 同旁人不知?道說些什麽不入流的話。
那一堆應當都是他的同村，瞧著年?紀都偏大，好?幾個都是獨自一人來的。葉瀾想要再看個仔細尋下桂娘, 卻?發現邊上不遠處還有人同她一樣在往那個方向張望。
葉劉氏的眼?睛滴溜溜地轉，那目光不知?是落在那些男人身上還是他們身後背著的背簍裏。葉盼娣不停扯著她的袖子小聲喊娘，卻?不是羞澀, 人也在顫抖。
“扯扯扯, 扯破了你掏錢給老娘我換新衣裳啊。”葉劉氏打落葉盼娣的手, 那一巴掌屬實清脆, 乍一聽都要抖一下肩。
不過沒叫趙芙蓉的視線收回來。她亦盯著那個方向，死死咬著唇不語。隊伍有所?移動時她才收回視線，其中沒來得及收斂的情緒十分覆雜。
車軲轆將路上的碎石震起, 在場的所?有人一時都噤了聲，屏息凝神等著馬嘶聲靠近。最前一匹馬從鼻中沈沈噴出一股氣來, 前蹄跺了兩下就停在了原地。後車也停了下來，堪堪一數, 這裏不少於三匹白馬。馬後拉著的是一個巨大的木箱，想來就是存放糧食的。
車一停穩就有一批人從上邊下來, 穿著統一的官服戴著帽子，空地絕大部分的空間都讓了出來，到場的村民成團擠在邊上。緊接著就是擺放工具，桌子籍賬秤桿等等一應俱全，光是等他們做完這些就花了不少時間，卻?沒一個人敢開口催促，老老實實站在日頭底下曬。
眼?看著終於準備好?，為首的官員翻開籍賬，先念了村名，而後才念戶籍。
人頭攢動，念一個名就有一群人背著背簍站出來，畢恭畢敬把?東西呈上去。官員接手之後最先做的是稱重，接著便是檢查質量。這一步采用的是“揚擲”法，好?幾人同時進行，先倒在簸籮裏查看一番質量，顆粒飽滿的才準許倒在另一個簸籮裏，而後揚起來去除沙石碎糠等雜質。
檢驗完之後再稱重，直到把?缺了的分量填補完才能作罷。坐在案前的官員會給寫一張“抄子”，用作繳納完糧食的憑證。
站在人群裏看不真切，葉瀾等的肩疼腳酸才能勉強看清這些流程。這樣檢驗屬實是慢，背上的衣料早已在漫長的等待中被浸濕，太陽照得人頭昏腦脹，她終於聽見官員喊了自家上去。
肩上輕了，心裏卻?是沈了。葉瀾看著辛苦背來的米落到了別?人的手裏，在來回的拋擲中起起落落。已經處理得很仔細了，饒是這樣還是有一些不合格的被擇了出來。秦錚早就料到會有這一遭，因此米都是往多了背來的。
一年?汗水凝結出來的白米被倒進米倉裏，和?先前倒進去的不分彼此，肩上沈甸甸的分量化?成輕飄飄一張紙，連帶著人的心都空了。
再不舍也得給，秦錚手腳麻利將挑出來的殘次品裝回背簍裏，牽著一步三回頭的葉瀾往外走?，“莫要想那麽多了，飯還沒吃呢，快些回去的好?。”
哪有叫官府的人等著的，他們都是趕早不趕晚，天邊剛翻魚肚白就往這個地方來了，一直到地上的影子短短一截才回。幹站著等了這樣的時間，葉瀾的唇都白了，著實讓秦錚看得心驚。
萬幸昨日已經做好?了窩頭，予哥兒現在能幫著做些事，燒火熱一下窩頭不成問?題，回去就有的吃。二人到家就先放下背簍，順帶著將抄子收好?，免得到時候官府返回來查找不到憑證要重交一份稅。
他們準備做生意這事還沒跟葉老爹說，明?日要把?兩個孩子托給他照看，還要趕著去集市上，此事是來不及在早晨時說完的。秦錚夾了菜到葉瀾碗裏，對著兄妹兩道，“明?日大哥和?你們嫂嫂去鎮上，會把?你們送到阿翁處，切記不要給阿翁添亂，出去玩也不要和?其他人起沖突……”
“知?道，”予哥兒打斷他，挑著碗裏的菜配著窩頭吃，“他們現在都會等著我和?妹妹一起玩，天天都等著。你們放心去吧。”
秦錚不再多言，用完飯之後就和?葉瀾去了葉老爹家。
不用想，李映香八成在葉家。兩人走?得近了免不得被村裏人看見，倒也沒有遮掩的意思，直接將他們現在的處境挑到了明?面上，自然是不在意別?人用什麽樣的目光看待。葉老爹現在和?李映香同吃不同住，正是用完飯的時候，兩人一個收碗一個擦桌，還不時說上兩句話笑一下。
葉瀾推開籬笆叫了一聲：“爹，嬸子。”
“欸，瀾娘來了。”李映香最先應聲，隨後也意識到自己的不妥，親爹還沒說話呢，她這個還沒印上戳的後娘先張嘴是怎麽一回事？她一瞬間感到無措，見對方並不在意又放下心來，但還是給葉老爹使個眼?色叫他說話。
葉老爹心大，並未註意到婦人家肚子裏的這些彎彎繞繞。他心中想的是另一件事，若沒有活做往日都是葉瀾一人來，今個卻?是夫妻二人雙雙露面，他面露詫異，對著一前一後的夫妻二人問?著，“怎麽過來了？”
“有事兒要同你說一下，”葉瀾伸腿將長椅勾過來自己坐在一邊，剩下半邊自然而然給秦錚坐了，她笑著招呼李映香，“嬸子你也來。”
瞧這架勢事情不小，李映香放下手裏洗了一半的碗，隨意擦了擦手上的水就趕緊跟著坐下。
葉瀾將自己要做生意的事同他們說了，意料之內看見他們詫異的面龐。葉老爹同李映香對視一眼?，眼?神裏的意味再明?顯不過，除了驚訝就是懷疑。做生意可不是件小事，家中無人經商，哪怕是李映香入贅到鋪子裏的大兒都不一定了解。說難聽點，葉瀾先前只?在村子裏晃悠，眼?裏除了錢就是人，錢還不是往裏進，而是只?往外出。哪怕現在轉了性上過幾次集，了解了一些皮毛，也不能保證掏出去的銀子能翻了倍地進到口袋裏。
“這……你們夫妻倆可妥當考慮過了？”
“這是自然，明?日再去添置一些東西，很快就可以開檔了。”
話雖如此，葉老爹還是不放心，各式各樣的問?題問?了個遍，得到她的回答才稍稍放下心來，“有把?握就好?有把?握就好?，孩子你們放心，安心做你們的事便行。”
“還有一事要和?你二人商量。”葉瀾的視線在對面坐著的二人身上流轉，啟唇說了另一件重要事，“知?你們不想大操大辦，但該通知?到位的不能少，這頓飯也該早日提上日程。明?日我和?相公上街一趟，正好?把?嬸子家的兩位兄長知?會到，咱們約個好?日子吃頓飯，早些把?自家人認個面熟，還要叫嬸子將他們二人的住所?告訴我一聲，我尋起來方便。”
李映香又和?身側人相視一眼?，耳根燙得聲量都小了不少，“你們不是要做生意嗎，會不會耽誤了你們？往後拖拖也不礙事。”
葉瀾笑：“生意日日都能做，這吉日可不是天天有，再說我們又不是一整天都在鎮上待著，一頓飯的時間肯定是有的。”早些把?事定下，也能堵住一部分人的嘴，“我看了歷，七日後就是個不錯的日子，宜嫁娶，二老覺得如何？”
葉老爹手撐著胳膊，微微低著頭似是在思考她所?說，半晌才點頭應下，“我們都行，主要看你們小輩。”
“成，那此事就這麽定下。”葉瀾又問?了李映香兩個兒子的住址，很快便從長椅上站起要回了，“屋子還有東西要收拾，我們就就不多待了，明?日會早些將月姐兒和?予哥兒送來，爹要是還沒醒今夜便留個門。”
“放心罷，他們都是聽話的孩子，忙你們的去。”
出了院門，沒說幾句話的秦錚才開了口，“一下做這麽多，身子可吃得消？緩緩再做也不遲。”
“早些做完一件事，我這心裏才穩一分。再者?我沒有那麽弱不禁風，受不了自然會說會停歇，不會勉強自己的。”
時不我待，緩一天沖勁就消磨一大截，葉瀾向來是計劃好?就要行動的性子，不過有了前世的教訓，她如今對“量力?而行”這個道理悟徹得再深不過。
“況且不是有你在呢嗎，我累了就靠著你。”
聽罷，秦錚蹙著的眉頭才有了幾分松動。
提前將上鎮子要帶的東西收拾好?，天還沒亮葉瀾和?秦錚就把?兩個懵睡的孩子叫起來送去葉老爹家。
沒睡飽，哪怕是拉起來了很快也要倒下去，一個個的眼?睛腫的跟核桃一樣，葉瀾嘆了口氣，哄著兄妹兩洗漱完，和?秦錚一人抱一個走?過去。到了葉家院子裏不得不放下，誰料月姐兒就這樣抱著她的脖頸不松手，哼哼唧唧癟下嘴就要哭。
雖是個四五歲的小童，但肉和?骨頭都是實打實的，站著實在累人。葉瀾示意秦錚給自己搬把?長椅，坐下後才覺得輕松許多。她柔聲同月姐兒說著話，伸手將她眼?角的淚水抹去，“怎麽了？咱們不是早就說好?今日要來阿翁家的嗎？咱們月姐兒是言而有信的娃娃對吧。”
懷裏的小腦袋一拱一拱，好?半晌才甕聲甕氣“嗯”了一聲。月姐兒抱著葉瀾的腰，擡起腦袋看??她，“嫂嫂早些回。”
“好?，忙完嫂嫂就回來了。”
稍稍有些年?紀的人都睡不深，院子的動靜很快擾動了裏頭的葉老爹。他只?匆匆披了一件外衫就出來，恰好?看見葉瀾把?月姐兒放下，於是牽著癟嘴不高興的孩子到自己身邊，“今日跟著阿翁，阿翁帶你們去山裏捉鳥可好?？”
似是個很難考量的問?題，女娃娃細細想了好?一陣才點頭，把?大家都逗笑了。
也就是這些耽誤的時間，李映香從外邊跑了過來。
她來得急，額頭上都是一層汗，歇了好?幾口氣才把?話說勻，
“瞧我，差點就睡遲了，好?在趕上你們了。”邊說邊從衣衫裏拿出一個布袋。
葉瀾知?她意圖，那銀鐲子都值不少錢了，又是踏實苦幹的莊稼人，再不能收她的汗水錢。
“你拿著。”李映香將布袋往葉瀾手裏塞，到了她手裏之後便像個“甩手掌櫃”般再沒有接回來的意思，“你們做生意，我跟你爹除了幫著看孩子也幫不上什麽忙，這不是湊了些碎銀子，沒有多少，也算是出一份力?。若是真將我當家人，這點碎錢就都收下，一家人不見外。”
話已至此，葉瀾便將那布袋妥當收下，又同他們多道了幾句。眼?看天已有亮的跡象，確實該出發了。
而他們此番來鎮上，跟之前相比全然是不同的心境。
鎮門還沒開，無論是擺攤的還是趕集的，所?有要進去的人都一窩蜂擠在門口，只?隱約能見兩條不太明?顯的隊伍。葉瀾和?秦錚站在人龍中間，人群裏的交談聲嬉笑聲糅雜在一起，落到耳朵時就變成了嗡鳴。
好?在二人是帶了目的來的，這樣的喧鬧也可以忍受，豎著耳朵聽一聽還能聽到些有用的東西來。
許是等無聊了，身後的大哥不免開始打量他們一番。兩人都是輕裝上陣，僅一人背著一個空背簍，瞧著是來采買東西的。只?要不是同行話就好?說幾分，於是熱絡同他們聊起來，“你二人為何來這麽早？怕是進去了這集也沒有擺好?。”
“也不全是為了趕集，想著進鎮上尋個親說兩句話，這不就早些來了嘛。”葉瀾不是怕生的主，看見他帶來的“行李”，出於好?奇就多問?了兩句，“大哥這是賣的什麽？”
男人絲毫沒有掩飾的意思，掀開自己腳邊籮筐上掩蓋的粗麻布就讓她看，“隨便賣賣，家裏有什麽就都背來一些。”
“從村子裏背來的？很辛苦吧。”
“還成，累就累點，好?歹添補些家用。”男人撓了撓頭，示意她朝邊上看，“這還不算什麽，你看那些賣吃食的，又是鍋又是柴的，一個人哪裏顧得來，這才辛苦。”
他這番話點醒了葉瀾，不過還未來得及開口言語，原本安如磐石的鎮門“隆”了一聲勾走?了所?有人的註意力?。已經有要打開的跡象，那大哥也沒了要說話的打算，就等著快些隨人群走?動。門一開，人群開始挪移，隊伍裏的鍋碗瓢盆碰撞在一起響個沒停。
雖只?是個鎮，但面積和?規模並不小，他們這些做生意的都在固定的一條街上。大家進了鎮門還不能松懈，到了街口才算完成了一半。葉瀾此番雖不擺攤，依舊被這陣仗搞得心裏緊張，攥緊了肩上的背繩準備開集就跟著跑。
目的自然是為了物色最好?的位置。畢竟鎮子裏也有一些租不起鋪面的小買賣，他們這些“外來戶”還要和?這些“本地人”搶位置。
秦錚見她這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忍不住好?笑，被她瞪了一眼?又變得老實，將人拉到了不那麽擁擠的地方，等街使放集跟著人群走?進去。
位置最好?的固然是靠前些的位置，走?動的人多，不過搶也難。葉瀾走?了一段之後心裏便有了底，轉而和?秦錚說起在鎮子口想起的事，“村子遠東西重的，光是我們倆肯定在路上就費了大半精力?，還是得想個法子。”
沈默一陣，兩人不約而蹦出兩個字，“葉伯！”
葉伯便是那個拉牛車賣柴的。他日日都會去鎮上，牛車進不去裏邊，因此他都是等在鎮子口，也沒個固定的買家，若是誰家需要柴了就到外邊說一聲，他再一捆捆送進去。老人家手腳不比年?輕人麻利，一日下來也賣不出多少，既然是同村能幫襯一下就幫，順帶連柴火的問?題都解決了。
秦錚勾了唇，“我回去便先到葉伯那同他商量一下。”
這些解決，還要開始添置工具。家中原有的鍋肯定是不合適的，一次煎不了多少個，效率太低下。葉瀾計劃做一個大直徑的平底鍋，她昨日就上宋郎中家討了紙筆畫了圖紙，和?秦錚來到打鐵鋪後直接把?圖紙給人家就好?。
一斤鐵器七十五文，加急一天就能成，只?不過要多付些銅錢。剩下的就是米面，要買的買，不買的回去自己動手。前期準備已經弄好?了七八成，接下來就是去找李映香的兩個兒子說事。
李映香前夫家姓趙，大兒叫趙子維，小兒叫趙子淮。雖是同村，這兩兄弟離家卻?早，因而原主的記憶中並沒有幾分對他們二人的印象；而葉瀾到這裏之後，他們哪怕是中秋也沒回過村子，她也能稱得上從未和?他們打過照面，並不能識得他們的臉。
趙子維妻子家做生意，家底還算殷實，因此住的地方差不到哪去，屬鎮上最熱鬧繁華的那一片，還有幾個家丁。葉瀾到了宅子前就只?能叫人傳話，那門一關，等了一會兒還遲遲不見再次打開的動靜。
她有些不耐，想來李映香在這兒的處境好?不到哪兒去，這才會在兒媳坐月子的時候面如土色回了村。她腳下來回踱步的那幾塊磚都要被踩爛了，那扇沈重的門才打開。
趙子維出來的時候還在接裏面人的話，那姿態稱得上“點頭哈腰”，邁出門檻還不忘把?門關上，葉瀾透過門縫隱約聽見幼兒的哭鬧聲，還沒看仔細，對方已經站在了她面前，將視線堵了個幹凈。
他穿得衣裳不差，卻?不是很幹凈，衣領上那塊暈濕的痕跡可能是孩子嘔出來的奶汁。本想著他的日子不好?過，又將成為一家人，葉瀾還是耐著性子掛上了笑臉，先問?了一聲好?，拿出一件信物，叫他一聲“趙大哥”。
“我老娘叫你來的？她又有何事？快些說。”
趙子維比葉瀾還要不耐，眼?睛底下烏青明?顯，大概是在妻子家的處境並不太好?，他的語氣算不上和?善。秦錚下意識就將葉瀾拉得離對方遠些，一副護人的姿態。
葉瀾拍拍他的手，借著他的力?拉開了和?趙子維的距離，依舊好?言道，“是也不是，我今日找你是有好?消息知?會。”
聽完她一番言語，趙子維的面色反而更差，“一把?年?紀了弄這些，她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走?走?走?，別?在這兒耽誤我時間礙我的眼?。”
他沒有好?語氣，葉瀾也就沒必要留面子，當即就提了一些聲音同他爭論，“好?歹你也是做大兒的，不好?好?盡孝就算了，到頭來還要阻止自己的娘安享晚年?。別?說你一年?到頭給了李嬸子多少銀子，反正我是沒瞧見她的生活過得有多滋潤，有什麽好?的還都送給你們了。這事兒我也就知?會你一聲，屆時你愛來不來，願意被人戳著脊梁骨罵不孝也是你自己作來的。孩子還在裏頭呢吧，也不怕日後學了你的樣子，大了連一聲爹都不願叫。”
似是應景，裏頭的孩子真就哇哇放聲大哭起來，很快又有婦人破口大罵的聲音傳出。趙子維不知?是被舌尖口快的葉瀾嚇到還是因著一時響起的孩子的哭鬧聲而弄得楞怔，反正一時半會吐不出一個字。
“話已至此，你若不想傷了李嬸子的心，還是回去一趟的好?。”言罷葉瀾不想再多待，拉著秦錚就要走?。
走?出幾米回頭再看，趙子維正推開門往回走?，門縫處依稀可見還在流口津的孩子朝他伸手，卻?無論如何都瞧不見他這個父親的臉色如何。
葉瀾又嘆了口氣，希望另一個能好?些說話，再怎麽說也能客客氣氣來家裏吃頓飯，免得拂了兩個長輩的心。
趙子淮是鎮上的教書先生，直接就住在教學的學堂裏。此處和?他大哥的住所?可謂是天差地別?，彎彎繞繞的巷子走?了幾條，越往裏越連鳥叫聲都聽不見一點，青石板路上苔蘚茂盛濕滑，若是一個慌神腳底便一個踉蹌，葉瀾一開始還能自己走?，而後滑腳的次數多了，手就自然攀上了秦錚的胳膊。
“我若是摔了指不定還帶著你一塊摔。”這個畫面光想一想就覺得好?笑。
他底盤穩，仔細些倒是不擔心會摔，感受著她的靠近後更是越發小心，“摔了便摔了，這兒又不見幾個人。兩個人摔更不丟臉，這叫夫妻情趣。”
葉瀾被他這副堂而皇之的樣子逗笑，擰了擰抱著的胳膊，“凈說些沒臉沒皮的話，可別?帶壞了學堂裏的孩子。”
說那時遲那時快，不遠處出現了學堂的牌匾，方方正正的木板上墨跡遒勁，寫的是“文華堂”三字。葉瀾不識得字，這名兒也是從李映香口中得知?的，不過她懂得一些書法，看得出題字的人水平不低。
走?近了便能聽見墻內孩子嬉鬧聲，你追我趕鬧個沒停，感情這方天地的鳥都是被孩童嚇走?的。其中交雜著無奈的勸阻聲，顯然無濟於事。葉瀾剛走?到門口，誰料門忽得開了，一個小孩來不及反應，就這樣撲進了她懷裏。
門內站著好?幾個孩子，各個年?齡段都有，大的已有葉瀾肩膀高，瞧著有十歲了；小的還在鬧著要抱，自己懷裏這個看著也不大，可能和?月姐兒一般年?歲。見外頭來了生人，眼?睛都往她這裏盯。
“你們安穩些，不然等先生回來肯定要罰你們的。”書童模樣的男孩終於得了片刻消停，還擦著額上的汗就出來迎人。他將葉瀾懷裏的孩子拉進屋裏，而後文質問?道，“小娘子和?郎君是給孩子求學的嗎？”
他仔細打量一番二人，短短時間內腦子裏冒出了無數個想法。夫妻兩年?紀瞧著都不大，若是有孩子也沒幾歲，送到學堂怕是又多一地雞毛。
“不是，我是來找趙子淮先生的。”
“先生出去了，回來可能還要一會兒，二位可以進來等。”
他將門打開，裏邊究竟是怎樣的情景就看清了。大致十來個孩子，全都好?奇看著葉瀾秦錚這兩個生面孔。有個膽大的更是直接扯了書童的袖口問?，“他們是來幹嘛的？”
“不幹你們的事，”書童作趕雞狀，“快回去坐下寫先生布置的課業。”
大概是有生人在，這些潑猴老實不少，一窩蜂跑回了屋裏。
書童領著二人到裏頭，絮絮叨叨說著這裏的情況。葉瀾聽了倒也了解了，這些孩子都是鎮子上的，極少數從村裏來。父母將其送到此處也沒想著要他們學出一番成就，日後能幫上家裏算算賬、逢年?過節能寫上一副對聯就算完事。這樣看來此處更像是一個托兒所?，而年?紀最大的便是這個名喚寸簡的書童，他跟著趙子淮最久，今年?不過十五。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院裏有洗硯池，最大的房間用作課室，矮的坐前邊高的坐後邊，沒幾個能坐住的，在紙上糊了幾團墨漬就開始左撓右撓。
寸簡朝裏呵了一聲，而後不好?意思看向客人，“見笑了，還請你們同我到後院一等。”
後院屬實不算大，更多的空間都給了書卷，只?餘一些些地方用作吃住。挨著墻角還辟了幾塊地，種的小菜還不算太高。
“官家雖會撥些銀子，但有些家境差的孩子也會留在此處用飯，先生經常自掏腰包貼補，不過杯水車薪，便自己在院裏種些菜。”進門到現在，寸簡滔滔說了不少趙子淮的事，將兩人迎到內院桌前，又沏了壺苦茶來，“二位先坐著歇歇，我得去前院看著他們才行。”
這苦茶應該是自己上山采的，手藝糙些，一口下去苦得心肝脾肺都揪作一團。葉瀾淺嘗一口便不再多碰，哪知?不多時嘴裏就開始回甘，她嘗出其中滋味，倒也來了興致，一小口一小口抿著。
壺裏茶水少了大半，她才終於等到寸簡口中所?說的那位清臒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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