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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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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堂

季如煙冷得不行,渾身都在發抖。

裴之聲把她抱上車,脫下大衣,從頭到腳地裹住她。

“回驪宅。”他吩咐道,語氣冷冷沈沈。

駕駛座的裴澤辰看季如煙被凍成這樣,內疚不已。當時他跟著季如煙到了廢舊的福利院外面,不過是低頭回了句信息的功夫,再次擡頭,人就不見了。

他跟著那輛開走的車差不多半個鐘頭,那人拐入一個市場,到處都是買菜的老頭老太,裴澤辰被擋了好幾次,一個不慎就跟丟了。

因為這事,他在裴之聲面前徹底擡不起頭。

裴之聲摟緊季如煙,揉搓著她的雙手,直到她的身子暖和起來。

季如煙深呼吸一口氣,肺裏冰涼的空氣慢慢被溫暖占據。

“喘不過氣嗎?”裴之聲把她臉龐的發絲拂到耳後,手背碰了碰她的臉,“怎麽有些發熱了?”

季如煙抓住他的手,往男人懷裏縮了縮,拼命嗅著他身上淡淡的木質香,似乎還沒從剛才的處境緩過神來,雙眼迷蒙。

“裴澤辰,再開快點。”裴之聲怕她發燒,催促道。

“那我換條路。”裴澤辰說。

季如煙本來就催吐過,剛才又受了涼,這會兒車速又加快,後知後覺地胃疼起來,臉都皺到了一塊兒。

裴之聲看她的表情越來越不對勁,掌心托起她下巴,“很不舒服嗎?要不要躺下?”

季如煙搖搖頭,擡手攬住他的脖頸,靠在肩窩處,忽然幹嘔了一下。

“想吐?”

“有一點。”季如煙聲音有些沙啞。

裴澤辰又將車速降下來,問道:“暈車嗎?”

“不是。”季如煙說,“就是胃不太舒服。”

說完,又捂著嘴幹嘔起來。

裴澤辰突然想到什麽,透過後視鏡盯著裴之聲,義正言辭地譴責他,“你小子能不能幹點人事兒?”

裴之聲一聽這話,第一反應居然不是反駁裴澤辰,而是自我檢討,“是不是上次……”

季如煙知道他想說什麽,忙道:“不是,我沒懷孕,別誤會。”

兩個男人同時松了口氣。

要是讓一個孕婦從樓上掉下來,裴之聲恐怕下半輩子都得背上良心債。

裴之聲的手伸進大衣裏,把她露出來的腳都塞進去。

“我腳上沾了泥,臟。”

“不臟。”裴之聲挪了挪胳膊,讓她靠得更舒服點。

大衣裏的手機在震動,他順手掏出來,一看到來電顯示,裴之聲就把電話給掛斷了。

“掉頭。”他說,“去殯儀館。”

季如煙察覺到他的情緒不對,“怎麽了?”

“莉絲張在靈堂鬧起來了。”

季如煙腦子裏閃過那個女人美艷而溫柔的臉,記得當時在餐廳,面對裴關禾的強勢,她都照單全收,看著不像是會反抗的樣子。

更何況,她還有一個小孩。

理智告訴季如煙,裴家的事她不清楚,也沒法給裴之聲提供幫助,可是剩餘的感性卻讓她不自覺地環住了裴之聲的腰。

“鐘翊沈那邊,你想怎麽處理?”裴之聲的手覆上她的胃部,緩緩按揉著。

季如煙好受了很多,閉著眼睛說,“你先解決你的事,我沒關系。”

“最近有點亂。”男人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出奇溫和,“再給我點時間,都會處理幹凈的。”

“嗯。”她應道,“我相信你。”

季如煙不需要問他為什麽這個時間點會出現在那座大廈的下面,也不需要過問他接下來要做什麽。相處多年的情侶哪怕分開過,有些默契也不會被磨滅。

一句“我相信你”,裴之聲心口都在發顫,臉頰蹭了蹭季如煙的額頭,又忽然想起這兩天太忙,忘了刮胡子,下巴的青茬把季如煙的額頭都磨紅了。

“抱歉。”裴之聲笑道,“下次我會把胡子刮幹凈。”

季如煙擡頭吻了吻他的下巴,“不嫌棄。”

“好乖。”

裴澤辰幽幽地飄來一句,“我還沒死呢。”

“……”裴之聲恨了他一眼。

裴家本有自己的陵園,但裴汶永便不願入裴家陵園,他早幾年就托人在整片山上尋找風水寶地,一處下葬,一處辦靈堂。

此時的孤霞山山頂停了不少黑色車輛,從車上下來的全是港城有頭有臉的人物,每個人都是黑色正裝著手,神情肅穆哀慟,瞧不出是真情還是假意。

以裴汶永在港城的影響力,說是全城悼念也不為過。

開過來的路上,季如煙看到了不少商場大屏在播放裴汶永的畢生事跡。

毫無疑問,他是個優秀且成功的企業家,也是被港城人所敬愛的慈善家,但他絕對不是個好丈夫、好父親。

抵達山頂的停車場,裴之聲沒有讓季如煙下車,他也沒有帶走蓋在她身上的大衣,只穿著一身單薄的襯衫西褲,朝靈堂走去。

車子重新開動,季如煙降下車窗,目視著裴之聲遠去的背影。

清傲挺拔的身軀,穿行在冬夜之中。

她知道他有能力承受接下來會發生的一切。

“擔心他?”裴澤辰問。

“不擔心。”人影消失在視野中,季如煙關上車窗。

“那是,不舍得?”

“大概是……有些心疼。”

裴澤辰笑了,“去接你的路上,他也是這麽說的。”

“他這些天,是不是過得很不好?”

“別心疼他了,你還是心疼心疼自己,我送你去他家喝點姜湯什麽的,暖暖身子。”

裴澤辰避開了話題,她也沒有再追問。

車子裏太溫暖,季如煙靠在車窗上,腦子裏思緒紛飛,“澤辰哥。”

“啊?”

“麻煩你,停一下車。”

·

靈堂修得華麗亮堂,如果不是正中央那巨幅黑白照和沈重的水晶棺,誰又看得出這是一間靈堂。

兩旁擺了一排又一排花圈,署名都是政商界的人士,偶爾能見到三兩明星,戴的墨鏡能把臉都遮住大半,他們多數是烏誠的好友。

裴汶永在裴之聲“死”後就借機接回了烏誠,並向外界公布了他的身份。如果他看到烏誠現在那副無關緊要的樣子,或許會後悔當初的決定。

從裴汶永死訊傳出那刻,裴之聲就只出現了不到十分鐘。

當他出現在靈堂,所有人的目光都匯集在他身上,他們很好奇,這個連遺產都沒分到的裴家老三,會做出怎樣的舉動。

畢竟同樣沒分到半毛錢的莉絲張已經瘋了,方才在靈堂大鬧一通,被裴志興托人趕了出去。

可裴之聲什麽也沒做,他靜靜地立於水晶棺前,鞠了一躬,然後退到了裴關禾身旁,如同一個普普通通的,為父親守靈的孝子。

他越是正常,眾人越是不解。

尤其是裴家這些旁系子弟,他們清楚知道裴汶永的遺囑寫著,財產一半留給裴志興,一半捐給慈善機構,就連莉絲張的小孩都沒分到錢。

莉絲張可是跟裴汶永扯了結婚證的,裴汶永此舉,只會讓大家心底生疑:莉絲張是不是做了對不起他的事,以及莉絲張的小孩到底是不是裴汶永的。

選定的時間到了,裴志興作為長子,主持了遺體告別儀式。

沈悶鐘聲回蕩在靈堂,哀樂奏響,淒迷悲痛,隱隱能聽到四周的低泣,裴志興也哭了,他穿著體面的西裝,深深鞠躬,眼淚一滴一滴砸落在地上。

旁觀者也為他動容。

裴關禾抱著胳膊,冷嗤一聲。

裴之聲轉頭看她,“你不是叫我收著點?你自己呢?”

“……”裴關禾把手放下來,規規矩矩地站著。

“我需要哭一哭嗎?”她小聲問。

“算了吧,怕你哭著哭著笑出來。”裴之聲冷著一張臉。

靈堂外似乎有人在吵鬧,身後的保鏢上前一步,在裴志興耳邊低聲說著什麽。

“又有好戲看了。”裴關禾用手擋著嘴,掩不住笑意。

裴之聲捏捏山根,連續兩天睡眠不足八小時,他現在腦子脹痛得厲害。

一個小孩闖了進來,是莉絲張的孩子,保鏢沖過去把他抱起來,他雙手雙腳撲騰著,哭鬧不止,“我要見阿爸,讓我見阿爸。”

裴志興大步走過去,從保鏢手中接過小孩,“阿仔乖,先跟媽媽回去。”

阿仔眼睛都哭腫了,像兩個核桃掛在眼皮上,眼淚鼻涕全蹭到裴志興的西裝上,“讓我見阿爸……嗚嗚嗚……為什麽不讓我見阿爸……你們都是壞人……”

“你阿爸不是在這兒麽。”裴之聲忽然開口。

他體力不支,背靠在墻上,眼皮子懶洋洋地掀起來,目光一一掃過靈堂眾人,“讓我來幫你找找,誰才是你真正的——阿爸。”

說完,他真就一步一步走過這些人的面前,無視他們疑惑的、驚慌的、無措的表情。

最終,裴之聲停在了烏誠面前,後者嘴裏還嚼著泡泡糖,沖他吐出一個大而飽滿的泡泡,全然不顧及周圍人的眼神。

“有時候我不太懂,你是喜歡演戲,還是喜歡看戲。”裴之聲說。

烏誠口中的泡泡破了,黏著嘴皮上,被他用舌頭舔走,“都一樣。”

“你我的演技還是太差。”裴之聲伸出右手,一份文件袋遞到了他手上,“就讓我們的好大哥來傳授一下,怎麽演一個——偽、君、子。”

音落,文件袋被他撕開,他擡手,邊走邊拋,跟灑紙錢似的,將照片撒到四處都是,有一些照片還落在了裴汶永的水晶棺上,照片上的男人和棺材裏冰涼的屍體對視著,荒誕不經。

不少人彎腰撿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們都被打了碼,看不出到底是誰,但裴志興赤/身/裸/體,奢靡淫/亂的模樣徹底暴露在眾人面前。

大家不敢當著裴志興的面議論,紛紛保持沈默,靈堂的哀樂沒有停止,裴關禾緩緩撫上心臟的位置,此時,心臟狂跳。

一種奇妙的快感席卷了她。

她看著自己那方才還一本正經的弟弟逼近了裴志興,笑著替他整理衣領,湊到他耳邊,壓低了聲音,字字句句,不留情面,“大哥,你恨裴汶永,你一心想替楊姨報仇,你睡裴汶永的女人,讓他替你養兒子,多殘忍啊。可惜,你最後還是活成了他的模樣。”

裴志興的手不動聲色地移到了後腰處。

“阿聲!他有槍!”裴關禾瞥到裴志興的舉動,大聲提醒道。

然而就在裴志興拔槍那刻,一顆尖銳的石頭精準地擊中了他的手腕,在他手腕顫動時,裴之聲趁機一個手刀劈過去,奪掉手槍,將人按倒在地上。

門外,女人身上披著寬大厚實的大衣,裏面還是白色的浴袍,不倫不類的穿搭。

季如煙朝身邊看了眼,“我都說了,我扔東西很準的。”

裴澤辰不知該哭還是該笑,這兩口子都不是省油的燈。

“還有。”季如煙沈下目光,看向被制服後依然道貌岸然的男人,“我不允許,你的槍再一次對準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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