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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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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亂

荒謬又無理的幾個字,被驟大的雨聲吞沒。

裴之聲本就比她高出一大截,季如煙舉到手酸,清泠泠地回了一句,“你把我當什麽?”

男人的眼神逐漸褪去那層蒙了霧的晦暗,重歸清明,他從季如煙的手裏拿過這把連傘柄都纖細不已的傘,如何能抵住暴風驟雨。

“打車來的?”他問。

“嗯。”

“現在可不好打車了。”

雨傘太小,兩人得緊緊靠著,即使如此,雨水還是淋濕了裴之聲的半個肩膀。

“那就等。”

裴之聲低笑,“也是,你從來不為風雨心慌。”

裴之聲自認自己不算平和的人,但跟季如煙在一起那幾年,他居然也會有耐心坐在窗臺邊,看完一場雨。

計程車在雨霧中穿行,卻沒有車輛為路邊等候的兩人停下。

不知過了多久,面前馬路的低窪地帶都積了水。一輛接一輛的車開過,裴之聲眼疾手快攬著季如煙後退,卻還是被濺了一褲子的泥水。

兩人無語。

“還是回公司吧。”季如煙看著濕透的褲腿,語氣無奈,“這雨一時半會兒估計停不了。”

“嗯。”裴之聲應道,“先上去,我休息室有幹凈的備用衣服。”

季如煙忽然問了句,“女士的也有嗎?”

裴之聲沒說話。

回到辦公室,季如煙在沙發上坐了會兒。

裴之聲把一套沒拆封的家居服遞給她,“換這個吧。”

“謝謝。”

季如煙接過衣服,進了隔壁的休息室。打開口袋一看,家居服卻是男士的加大碼,光是套上衣服都能遮住她半個大腿,褲子更是寬松到不用手捏住腰間多餘的部分就會直接掉下去。

裴之聲敲了敲門,說道:“衣服你穿著會大,所以不用出來了,今晚你就在裏面休息吧。”

“那你……”

“我睡外面。”他說,“雨還沒停,不用等了。”

“你需要換藥嗎?”霸占了他的地盤,季如煙有些過意不去。

“不用。”裴之聲斬釘截鐵回覆道,“你穿成那樣,最好別在我面前晃悠。”

“……”

穿成哪樣?季如煙低頭看了眼寬大的衣領。

好吧,確實不妥。

沙發一側疊著薄毯,季如煙蓋在身上,嗅到好聞的白檀香。

手機振動著,她拿起一看,來電顯示鐘翊沈。

“餵,翊沈。”

門口試圖再次敲門的手僵在半空中。

“對,我下周一回來。”

“不用了不用了,我當時把車停在機場的,到時候我自己開車回去就行了,而且我還有個同行的同事。”

他們是在聊回陽城的事。

裴之聲靜靜聽著。

“是嗎?周五?那正好啊,周末可以一起在這邊逛逛。”

“我最近沒怎麽逛,也不忙吧,你如果過來——”

咚咚咚,微微握起的拳頭最終落在門上。

季如煙的註意力被拉扯。

“如煙,你如果睡不著,書架的書可以看。”

門外男人出奇溫柔。

電話那旁將這邊的聲音盡收耳裏,沈默了一會兒,鐘翊沈才問道:“如煙,你在哪?”

季如煙先是應了裴之聲,“知道了。”

然後才回鐘翊沈的話,“港城下了大雨,我今晚在辦公樓休息。”

鐘翊沈沒有問為什麽有男人的聲音,他的語氣一直溫和平靜,“辛苦你了,那你早點休息吧。”

“嗯好,你來了就給我說一聲。”

“你會陪我嗎?”

“周末的話,應該有時間可以一起玩,對了,我同事也可以一起。”

“好的。”鐘翊沈說。

掛了電話後,季如煙這邊重歸安靜。

而相隔遙遠的陽城,男人卻將手機怒砸向墻面,掉落時碰倒了花瓶,碎了一地。

·

裴關禾在裴氏科技樓下和未婚夫厲哲爭執的消息當晚傳遍港娛,頭條新聞卻被壓下,更是證實了事情的可信度。

厲哲本就跟過幾個富婆,風評一向很差,裴關禾不知被灌了什麽迷魂湯要和他訂婚,厲哲要真進了裴家的門,裴汶永難說不會被氣得一命嗚呼。

烏誠化妝室的門是被人踹開的。

距離直播開始還剩40分鐘不到,來人氣勢洶洶,保安擋都擋不住。

“烏誠。”厲哲似是氣極,“我還當你怎把發也染黑,原來是跟裴家那女人唱一出好戲。”

厲哲雖然比烏誠大幾歲,但在圈裏論資排輩,他還得叫烏誠一聲前輩,他剛出道那會兒因為跟烏誠身形氣質極像,還被取過“小烏誠”的稱號。

想不到,烏誠有一天會扮成自己,攪亂自己的好事。

“阿哲。”烏誠的五官本就偏陰柔,美得精致,化妝後,一雙狐貍眼更是輕佻,他靠在化妝臺上,看著厲哲,“裴關禾勾勾手指,你就跑過去,現在你真把自己當人了?”

“你!”

“死了這條心吧,裴家的門誰進去都得被扒去一層皮。”烏誠唇紅齒白,吐出來的話卻叫人如墜冰窟,“人家玩你罷了,你以為裴之聲是吃素的?能讓你這樣的當他姐夫?傻佬。”

“那你呢烏誠?”厲哲怒極反笑,“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不人不鬼,連個身份都沒有,你把裴關禾當姐,她把你當什麽?裴之聲的眼裏,有過你的存在?”

“你這些話,在我小時候講,或許我還會哭給你看。”烏誠勾起唇角,“現在我只當是狗吠。”

“朋友一場,你倒是絕情。”

“nonono。”烏誠晃了晃手指,“從你跟歡姐那天起,我們就不再是朋友了。”

“阿哲。”烏誠眼神悲哀,“我勸過你,是你不聽。”

“我無路可走。”厲哲轉過離開,不再回頭。

半小時後,染回白金發色的烏誠出現在直播鏡頭前,挑眉一笑,又是叛逆少年郎的模樣,惹得粉絲喜愛。

他熱情互動,積極回答評論區的問題,宣傳即將上映的電影。

烏誠無論在內娛還是港娛,粉絲量都不可小覷,但同樣的,黑粉也不少,評論區湧入不堪入目的言論,烏誠面不改色地翻閱著,挑出正常的粉絲提問進行回答。

一切都順利進行著,到了電話互動環節,主持人撥打被烏誠隨機選中的幸運號碼。

電話通了。

烏誠聲音裏都充滿著笑意,“你好,我是——”

對面打斷了他的話,似乎用了古怪的變音器,緩慢念出三個讓烏誠瞳孔震動的三個字。

“裴、烏、誠。”

·

季如煙睡得不太踏實。

她做了個噩夢,夢裏,她和裴之聲一起旅行,卻遭遇一場突來的槍/擊。

他們躲在一間狹小的雜貨房裏,屋裏漆黑,只有稍稍開著的窗戶透進來的一絲微弱光線。

裴之聲緊緊摟住她,她將臉埋進溫熱的胸膛,心跳聲蓬勃有力,在這生死之際帶給她安全感。

屋外的腳步聲淩亂,槍聲和慘叫聲震人耳膜,不用去看也知道外面是怎樣的慘況。季如煙身子微微顫抖著,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木屋這般小,讓她想起了孤兒院的禁閉室。

犯了錯的小孩會被關進去,去過一次,大家就害怕了,學乖了,不敢不聽話。

被關次數最多的人自然是那個永遠都在闖禍的阿森,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全院最乖的茵茵,也被關過很多次。

不是因為她不聽話,而是因為被人陷害。

阿森和茵茵的小黑屋總是挨著,兩人可以聽到彼此說話的聲音,他們的話也不多,偶爾聊兩句,你困嗎,你怎麽樣,這裏好黑好難聞,你害怕嗎,什麽時候能出去,你會唱歌嗎。

於是在暗無天日的日子裏,彼此的聲音是唯一的陪伴。

門被拉開的那瞬間,季如煙跟裴之聲同時用手擋住刺眼的光線。

降臨的不是救世主,而是更惡毒的魔鬼。

槍支抵在裴之聲的額頭上。

阿森被人從小黑屋拉走。

季如煙在求饒。

茵茵低泣。

裴之聲趁人不備,握住槍桿,一個反手與那蒙面人廝打起來,蒙面人暫落下風,低聲咒罵。

阿森反抗了,於是響起清脆的巴掌聲,茵茵聽到幾句大人的痛罵。

“你他媽的找死。”

“你找死。”

兩段夢境交錯,大腦暈眩。

砰。

砰。

是槍響。

是人骨在撞擊墻面。

鮮血自胸膛噴湧而出,落了季如煙滿眼,她擡起手指,抹去臉上的一滴淚,紅色的。

茵茵撲到禁閉室的窄小洞口,看見從墻上軟倒下來的一具身體。

她想沖過去卻被人用蠻力按住。

墻面阻擋了茵茵。

於是只剩兩道淒厲無助的哭喊聲。

“阿聲!”

“阿森……”

男人粗糙的掌心覆上睡夢中女子的側臉。

滿手都沾上淚。

“做乜夢啊,喊咁慘。”裴之聲單膝跪在沙發旁邊,耐心地擦拭著女子不斷湧出的淚水。

季如煙猛地睜開眼,急速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房間沒開燈,她感受到貼在臉側的手,意識還沒完全清醒,她迷迷蒙蒙喚著,“阿聲。”

無人應。

“阿聲。”

一聲輕嘆,溫柔萬分,“我在。”

女子忽地坐起來,撲進男人懷裏。

裴之聲頓住手,半晌沒反應過來。

“阿聲。”發顫的嗓音,拐著彎,惹人憐。

裴之聲直起身子,掌心貼著她的後背,一下一下撫摸著,替她順氣,“沒事了,沒事了,只是夢而已。”

懷中人放肆哭著,似要將夢裏的委屈和不甘都訴諸現實。

裴之聲想要去給她點安神香,脖子卻被摟得更緊。

壓抑太深的人一旦釋放情緒,總是很難走出來。

裴之聲騰出一只手來抄過她膝彎,將人抱起,然後放在自己腿上。

黑暗中,季如煙哭聲不止,低低沈沈的旋律在耳邊響起。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

似有另一個男孩的童音伴唱。

“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阿森,是你嗎。”女子帶了鼻音的詢問。

黑夜擋住男人落寞的眼神。

你還是,更想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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