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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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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劍柄落地,雪泥飛濺,汙了一襲玉白。

天將亮了。晨曦自濃密的枝椏縫隙間漏下來,照在劍刃上,折射出幽明不定的光芒。

他依舊在陰影裏,斑駁的陰翳將他淹沒。

他繼續往回走,沒有再回頭。

洛梟蒼涼的話音散在重重密林之間,離他越來越遠了。最後,他翻身上馬,一騎絕塵而去。

回到隴西四郡,一連數月都在處理戰後流民的餘事。

多少糧食要向朝廷請開倉發放賑災,多少壓塌的房屋需要重建,多少被馬蹄毀壞的良田需要覆耕。

他袖下的一筆一劃,皆是人命關天。

深夜,他房裏的燈燭徹夜不息,案前的卷志堆疊成山。昏黃的火光在他堅毅的輪廓間刻下柔和的光暈。

如此,也算渡盡眾生了。

可案卷也總有批完的一日。夜深人靜,求而不得的落寞會像潮水一般湧來,他一向端直的背向後倚去。

之前刻意規避去想起洛梟臨走前的話,總會鉆入心頭,就像是被風拂過的微瀾。

那些話,他並不相信。

北匈右賢王費盡心機,多次突襲邊境,耍盡心機手段,兵不厭詐,只是為了將她救出皇宮。

洛梟說這一番似是而非,無從考證的話,只不過想讓他助他一臂之力,帶她出宮。

可一顆細小的石子,在心湖蕩開了漣漪一圈一圈,波紋散了,石子沈底,不知不覺,已在心底的泥淖裏越紮越深。

他想起救她出北匈營地的時候,忍不住問她,願不願意回烏茲。

那一刻,她好似微微點了點頭,卻好似又沈默不語,令人捉摸不透。

有些話,即便沒有得到確切回音,可一旦出口,就像在他心頭的荒原,如野草一般不斷地瘋長。

之前不敢去細想的情節在腦海中周而覆始地回放。

他想起,她曾向他問詢那名佛子的下落,說她聽聞他來了長安,想要見他一面。

他冷淡地說他已死在西域,她面上流露出的錯愕以至於落淚紛紛。

從前,她的眼淚摻雜的虛情假意太多,他已辨不分明。

“她在宮裏會死的。”洛梟並不知曉她真實的身世,卻好像料到了她的際遇。

心緒再難平靜。

漏夜的殘燭暗了下去,邊塞嗚咽的風中,傳來敲擊金柝的聲音。城外突如其來的馬蹄聲,是長安來使,奉皇帝之命,急召他入宮述職覲見。

他在京中的地位,雖仍舊高高在上,卻危若累卵。

皇帝重用新臣,培養了大批初出茅廬的寒門舉子,扶植新的權臣,取代他,對抗根深蒂固的世家。帝王之術,在於制衡。

北匈南下劫掠,又逢荒年,生民流離失所,凍餒遍地,民怨紛紛,財政緊缺。這一番罪責需要有人背負。

勤政殿禦前,皇帝將一盞滾燙的茶水砸在他腳邊。

終是到了敵國破,謀臣終的時候。她曾為他批下的讖命,就要應驗。

他也早已算到了必有今日,但他尚有最後一謀。

於是,他先斬後奏,未向皇帝請示,便私自將大梁數百座寺廟內的鍍金煉銅佛像盡數熔去,用來鑄造銅錢,下發賑災。

誰能想到以佛入道,被天子尊為國師的聖僧,有朝一日會當眾背棄佛門,破滅三寶呢?

群臣大驚,朝堂震蕩,一時間佛門信眾沸反盈天,彈劾的奏章如雪花紛湧。

皇帝借此機會,順理成章地卸了他兵權,將他一路貶至禁軍衙司,以平民憤。

災民安定,財政穩固,又去一權臣,所有好處都讓皇帝一人占了。他以自身設下的計謀,他知道皇帝不會拒絕。

最後一日,他上交入宮的腰牌,離開勤政殿之前,一直沈默的皇帝突然叫住了他:

“她在宮中幽禁數月,太過淒苦,無人為友,唯有國師一漢文師父。你走前,去看看她,替朕,寬慰於她……”

“待朕平息一切,定會還她自由。”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即便是九五至尊,天命所歸,也有不可為之事。

即便他並不願意,可皇命難違,他最後一次來到了明霞宮。

不為別的,就怕失控。

塞外還是寒冬,京城已有最早的春花開了。

明霞宮是皇帝當初親自督建,滿庭皆是曼妙的花樹。冬雪未化,春花初綻,姹紫嫣紅開遍,清風一吹,鮮妍各色的花瓣紛紛揚揚,飄零下來,最後悠悠落在女子的袖口。

時隔一年半載,他又見到了她。

庭院裏,就她一人,服侍的宮人不知都去哪裏偷懶了。

她未穿氅衣,只著一身滾毛絨邊的襦裙,冰天雪地裏,顏色清素得仿佛能和雪融在一處,隨時都要化去。

宮墻連綿的赤色,滿庭爛漫的落花,與她格格不入。

她背對他,微微俯身,撿了一條枯枝,在雪地上寫著什麽。

聽到腳步聲,她微微擡首,回眸,見到他時,目中流露出一絲慌亂,蓮步輕移,將剛寫好的字跡迅速地抹去。

他緩步走過去,低垂的眸光一掃,只在地上隱約見到一個“洛”字。

原是在寫她自己的名字。

其實他忘了,他也曾姓洛。

拂過的雪漬將字跡覆蓋,好似就能將情愫掩埋。

轉瞬間,她已恢覆了平日桀驁不馴的神色,背著手笑盈盈地走向他,依舊帶著幾分趾高氣揚:

“法師怎麽今日有空入宮?”

“聽聞法師背棄佛門,被言官彈劾,又被陛下罷免,還為天下信眾唾棄,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了……本來是首屈一指的大梁國師,我都替你感到惋惜後悔呢。”

同樣是囚徒,非要諷他一番。

這是她殘留的倔氣,許是因他突然造訪,見到了她幽禁宮中的模樣,她便硬是要嘲諷他的落魄,顯得自己的處境也不是那麽不堪。

還是如此不改的頑劣。

可又實在美麗。

她這一株薔薇唯有帶刺,才最是鮮活。刺他的魂,動他的魄,驚他的心。

“我教過你的。亦吾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尤未悔也。君子追求心之所向……”他凝視著她烏靈靈的眼眸,道,“縱使萬罪加身,永墮閻羅,亦不會後悔。”

她垂眸不語,似是在回味他的話。

這一句楚辭,對她一個漢文初學者而言太難了,她或許聽不懂,又或許他從前所教的字句,她從來不會放在心上。

她檀口微啟,唇瓣張了張,想要說些什麽。紅艷艷的口脂在蒼白的臉上有一種幾近妖冶的意味。

那一夜,他嘗過她的唇,流連不去,吻了千千萬萬遍。

他收回目光,最後鬼使神差一般,不由問了一句:

“那你呢?入宮為妃,可有悔意?”

她微微一怔,從口中嘆出一口氣,白茫茫的霧很快消散了。她只是笑了笑,輕聲道:

“法師,你不知道,我的人生從來不由我自己選的。”

他上前一步,面對著她,目色沈靜而又洶湧如潮,淡淡道:

“如果這一次,你有選擇的權利呢?”

……

一夜過去,他思慮良久,最後召來了鄒雲,也向塞外的洛梟遞去了一封密函。

一月後,北匈大軍如期壓境,這一回,是一絲一毫都未擾邊境生民。只是他向洛梟定下的條件,為了她,洛梟自當應允。

滿朝大臣面面相覷,無人敢應,鄒雲稱病不出,最後又只剩下他一人。皇帝只能再起用他,卻只給了五千兵馬,對抗北匈一萬大軍。

棋局收官,最後一謀,以己為餌,只為再救她一回。

皇帝在為兵伐朝事焦頭爛額之際,宮中防備松懈,他連通禁軍將她從明霞宮裏調包,送出了長安。

她受了風寒,尚在病中,昏昏沈沈,出了長安數十裏後才清醒。

他選了一條人跡罕至,卻又風景秀麗的路。那些曾在詩書裏教授予她的萬裏河山,最終可以讓她親眼見一見。

玉門關前,送她千裏,終須一別。

他將一直藏在懷袖裏的一枚繩結送給她。

中原漢地的習俗,她並不熟悉,所以並不會知道繩結所蘊含著他的心意。

即便只有一夜夫妻,她收了他的繩結,也算結過發了。

就像他曾做過的夢一樣,做一對紅塵裏的尋常夫妻,不求大富大貴,不求諸事圓滿,只求平平淡淡攜手走完一生。

可惜,所求不過尋常事,卻從來求不得。

他知道,將她送回西域,送到她三哥身邊,此去一別,便是永訣。

綰結成佩,生死相隨。

他和她未盡的一切,留待來世。

雷音寺的最後一夜,暴雪封山,越下越大。沈黑的夜幕被漫天的白茫茫所覆,皚皚積雪,綿延萬裏。

她不知聽到了什麽風聲,一路上回到鄉間那個自由自在的靈魂滅了,忽然又變回了宮裏盛氣淩人的神態。

大雄寶殿,諸天神佛前,她無端地撩撥他,酥了身子一般,趴在他肩頭,衣衫緩緩褪去,與他的僧袍糾纏不休。

她挑動他項上佛珠,仰首與他寸寸逼近。那嫣紅的唇瓣,他想了無數個日日夜夜的唇瓣,幾乎就要抵在他的下顎。那股熟悉的香息貪婪地湧入他鼻端,與他的氣息交纏環繞。

只消他微微俯首,就能將之徹底掠奪。

他閉著眼,始終沒有吻下去。他深知,一旦再嘗一次滋味,他不會再想讓她走。

這一世的他,不懂她為何突然又要誘惑他,以為她是一貫的胡鬧,不知道她已打定了註意。

他護了她太多次,她是想最後救他一次。

滿殿神佛無言,眼見佛子巋然不動,妖女嫵媚癡纏。

這個時候,她突然輕聲說,她才不要他救。

他濃眉皺起來。怎麽還是如此任性?

上一回,他為她破了金剛身,想要渡她修行,免於之後世人信徒的口誅筆伐,她也這樣說,“我才不要你救”。

只見她直直跪在佛前發願,懺悔一般,說她愧對那位佛子,想要來世再見他一面。

他楞在那裏,沒有想到,她是真的是想再見他一面。

她沒有忘記他,她一直念著他。

可這世間,哪還有什麽佛子洛襄。

巨大的空茫隨之將他裹挾,當他還在怔忪之中,她已奪門而去,身姿散入風雪之中,無從尋覓。

今生未休,何談來世?

等他醒悟過來,扯斷了佛珠,狂奔出佛殿,大步走下山門,看到的卻是年輕的帝王帶著大批人馬出現在山門,卻如同雕塑一般靜止不動。

而莽莽雪地上,有一大片殷紅的血。

一只利箭刺穿她的胸膛,汩汩的血流蜿蜒在地,刺痛了他的眼。

皇帝半跪在地,龍紋衣角浸滿雪泥血漬,正抱著她嘶聲力竭,面容是從未見過的慌亂。

他走過去的時候,她好似還在笑,一道血痕自她唇角溢出來,淒美的艷色。

她氣若游絲,卻笑得千嬌百媚,一字一字對皇帝說道:她承寵,她逢迎,不過是因為皇帝的長相像極了她最愛的男人。

這天底下,只有他知曉,與皇帝容貌相像的人,就是他一人。

面部的猙獰黑疤之下,藏著一張皇帝胞兄的臉,也是昔日佛子的臉。

生死之前,在她毫不知情之下,對他說出了最是刻骨銘心的情話。

只有他聽得懂的情話。

好似有一根緊繃的弦在這一刻徹底崩斷了。心頭纏綿的痛意像是被一把鈍刀在一下一下地割裂,骨肉生離。

是他太過遲鈍,被太多東西蒙蔽了。

在烏茲王庭,她終日守在佛殿,圍繞著他,有多少是是烏茲王的命令,又摻雜了多少她自己的心意。

西域千萬人愛慕著的絕色王女,何以願意飲下那杯秘酒,只與他一人共度良夜。

若是只是想讓他破戒,一次便足矣,何以不顧初次的疼痛,生澀又甜蜜地迎合,放任一夜索取不休不止,好似末日一般,直至天光。

每當他念起佛經之時,她專註凝望的眼神,唇角微微漾開的笑意,無一不再訴說著少女從不肯示人的情絲,偽裝在嬌蠻之下的心悅。

一旦想通了,難以言喻的悸動在五臟六腑間漫開來,隨著逐漸沸騰的血流湧動全身。

她的所在,既是他的深淵,亦是他的桃源。

薔薇渾身尖刺的包裹之下,是柔軟且羞澀的花瓣,至臻至純。而他,被小小的荊棘刺痛之後,竟忘了撥開尖刺,尋到她隱藏在內的蕊心,對他深深的渴求。

雷音寺寂靜無聲,停了許久的大雪又開始紛紛落下,覆滿他帶血的玉袍,掩住她胭脂色的裙衫。

他不顧眾目睽睽,一把將她抱起,往佛殿走去。

她的身體很輕,像是一陣風,隨時都要散去了。她腰間系著他贈予的繩結,隨風蕩漾,纖弱無依。

他只能將她越箍越緊,摟在懷中,像是要將她融進他的血肉裏。

“法師,你說過,我不是妖女,不是傀儡,我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她在他懷裏小聲囁嚅,艱難地哽著一口血,“那麽,我是不是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死?”

他喉結滾動,咽下喉底洶湧的苦澀,點了點頭。

“我的魂魄就要散了,可我一點也不難過。”她用盡最後的力氣,朝他微微笑道,“因為,我馬上就可以見到他了。”

她的眼眸亮得幾乎要將他灼傷,好似天間的萬千星辰盡數隕落。眸底的清光之中,是她滿懷的期許,衷心的希冀:

“你說過,他死在了西域。我死後,也想回西域,去到他的身邊。”

“哪怕,只有一刻也好……”

她輕淺的聲音散在風中,變得縹緲悠茫,幻夢一般稍縱即逝。

他自從為國師以來,素來擅長籌謀。他算計了自己的死局,為她謀求來一線生機,卻沒有料到她的死。

如此猝不及防,連讓他籌謀的餘地都沒有。

那股遲來的鈍痛頓時變得尖銳,一下子貫穿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忍不住去想,如果方才在佛殿,她向神佛發願說要再見他一面的時候,他當下就與她相認,將她留住,她是不是就不會走了?

或者更早一些,在她頭一回小心翼翼問起佛子下落的時候,他就告訴她,他確實來了長安,願意一生一世守護著她,她會不會願意和他離開長安,回西域廝守一生?

抑或是,烏茲王庭的那夜之後,他看透她偽裝的無理取鬧,將她強留在身邊一道修行,又會是怎樣的結局?

良久,天地間不再有聲息,只剩下雪落的簌簌之聲。

他懷裏溫熱的嬌軀一動不動,慢慢變得寒涼。那雙燦若星辰的眼眸已經緩緩闔上,再無半點光亮。他褪下袈裟氅衣,抱得更緊,想要將她捂熱,不過也是枉然。

她冰冷的唇角還噙著一絲笑意。

她是含著與他重逢的希冀死去的。

佛經上說,業力無邊,苦海無邊,唯有佛法可以渡人跳出輪回,到達彼岸。

他自幼修佛,熟讀經書,最有慧根,被定為佛子。此生卻頭一次渴望輪回,祈盼來世,期待與她再見。

在此之前,尚有未盡之事。

早已等候在西域的洛梟沒有等到她,等來了她的死訊。一夜之間,暴怒而起,幾乎要領著那一萬大軍屠盡邊境數十郡縣。

他依舊領著那五千鐵甲騎兵,與邊將苦苦守城,耗盡北匈軍本就不多的糧草。

這一戰,竟然斷斷續續打了一年之久,足夠讓洛梟的恨意漸漸消磨。

邊關黯淡的燭火裏,混沌的金柝聲中,時不時傳來有關故人的只字片語。

一年之後,長安傳來消息,皇帝有了新人,六宮之中,獨寵一人。

據說那個女子長得極其像她,喜愛在眼瞼上塗上碧羅色的脂粉,一時之間,長安的粉黛都坐地起價,風靡一時。她夜夜承寵,宮裏盛傳,比之從前的姝妃有過之而無不及。

鄒雲本來要被皇帝賜死在牢獄之中,後來他遞上了一支她曾用過的金簪,示予禦前。

金簪為盟,人已不在。皇帝凝視良久,最後將他貶為平民,遠赴北疆。

直到遠方再也沒有傳來故人的消息。

有一回,他領兵偷襲北匈營地之時,反被圍困在了山嶺之中。

沒有援軍,也不會援軍。

他不曾放棄,披堅執銳,甲裳盡赤,領著殘兵,持弓箭頑抗,依據陡峭的地勢且行且退,試探奮力沖出重圍。

直至弓箭盡失,已至絕境。死生之際,他曾經救助過的流民牧民,騎著高矮不一的野馬,源源不斷地湧入山林來救。

死局逢生,他和他的人撐到了最後一刻。

他的士兵本來都打算引頸自盡,總好過被北匈人擒住,扣為俘虜折磨。為國戰死,他們死而無憾,可都被他一力勸了下來,繼續奮戰到底,終是等來了生機。

他們好奇地問他,為何如此堅持不懈,好似知道流民軍會來相救。

他抹去面上幹涸的血跡,遙望東面,輕聲道:

“我的妻子,在等我回去。”

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她說過,死後想去找到他。他不能死在這裏,她會找不到他。他要回到雷音寺,回到她身邊。

在那裏,他想再求一個和她的來世。

這一年來,她一次都不曾入他的夢。她如此倔強,又向來沒什麽耐心,定是在怪他吧。

那就來世吧。

來世,早點遇到她,將今生無法宣之於口的愛意,於帳中枕側,一一說予她聽。

……

逼退了北匈大軍,他平定了西域最後一場戰亂。

和北匈簽訂了國書之時,他見到了一年未見的洛梟。

即便戰敗,他仍然是頤指氣使的倨傲之態,像極了她從前的模樣。

亙古不變的月夜之下,二人一笑泯恩仇,一夜把酒對酌。

洛梟告訴他,他的第一個孩子在臘月裏出生,是個女孩,取名為洛玉珠。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朝露不長久,易碎易裂,而玉珠有朝露之華,卻不會消散。

他告訴他的小女兒,她有個姑姑,是個極為勇敢的女子。她的三哥一生一世都念著她,不會忘了她。

他飲了一口酒,沈吟再三,沒有將她的身世告之洛梟。

夜深了,一壇又一壇的酒上來,洛梟後來都已酩酊大醉,他仍是清醒得很。

無他,只因喝慣了。喝到最後,一片迷茫之中,心底她的音容笑影才肯浮上來,讓他看清些,不要忘記了。

西域諸事安排妥當,最後的最後,他還是回到了雷音寺。

大火燒毀了山間的廊道,只剩下鐵索闌幹,不知何人起的興,上面系滿了有情人寫下的經幡,求姻緣靈驗,求歲歲平安。

經幡赤色的絲絳在風中連著無窮無盡的天際,背後是浩瀚靜謐的雪山,風動,經幡動。

滿目的經幡,每拂動一次,就是神明應下凡人的祈願。

彼岸那端的佛國,來了一位擺渡僧,要渡他成佛,去往沒有輪回的彼岸。

他回首望去,只見煙火繚繞,霧霭茫茫,紅塵浩渺,山河廣闊。

春光紛紛,桃花吹落,人世間的悲歡離合都隨之吹落。

眾生蕓蕓,他都渡盡了嗎?

赤色的經幡飛揚不止,一抹絢爛的嫣紅映入他的眼簾。

佛渡眾生,亦渡一人。

她也是他的眾生。

他要為她,再入紅塵。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大概是前世番外最後一章,收尾啦

如果被虐到,請回看一下大結局和番外一二,都很甜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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