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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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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萬籟沈寂之中,唯有大雨不斷敲打穹頂的悶響,此起彼伏,似是要將天地掩埋。

洛襄擡起雙眸,望著殿門大開,她言笑晏晏,走入殿中。像是彌天大霧中的一束光,向暗無天日的深淵照下,落在他身上。

清澈又絢爛。

他不止一次在她眼中看到過這樣的光。

從最開始的烏茲王宴上,她突然出現,以獻舞一計,為他解圍;雪崩的佛窟裏,她對他嫣然一笑,不願拋下他自己逃生;直到那日被北匈軍圍困之時,她從漫天黃沙中奔來,揭開他的本來面貌;還有萬千流民之中,她滿身泥濘,歷經生死,只身只為來見他。

都是這樣的目光。

太過耀眼,一次次,幾乎就要將他灼傷。

他驚異有之,無奈有之,動容有之,心悅有之。沈靜的心底就此起了波瀾,再也抹不平了。

可從未有過一次,像此時此刻那樣,令他無比悲傷和心痛。

即便萬罪加身,他毫無怨懟,坦然處之。

可唯獨她來了,他心生恐懼。

只這一眼,不必言語,他就明白了她要做什麽。這幾日來她所有古怪的行徑有了解釋。

數日來,他在等待他命定的死局,而她,在籌謀他的生機。

人潮之中,洛襄邁開步子,想要走過去,攔住她,卻被一重又一重的武僧護在後面,身體卻如被千斤巨石壓迫,無法動彈半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朝裏走。

朝露目光平視,雙眸從未與他對視,便掠過了他的身側,纖瘦的身影直往前去。

錯身之際,她好似看到他的目光是她從未見過的冷厲,朝她緩緩搖了搖頭,要制止她再進一步。

她已有了抉擇,沒有遲疑,冷漠地掙脫了他的視線,繼續大步往前。

萬眾矚目之下,朝露輕描淡寫地道:

“我所言是否屬實,王宮裏的高昌王軍最是清楚。召人前來一問便知。”

幾名高昌王軍被帶上殿前,遲疑了片刻,艱難地開口道:

“朝露姑娘她,確實、確實每夜用迷香迷倒守衛的武僧,然後進入浮屠塔,直至天光才出。”

高昌王軍與她有同袍之誼,也曾受她恩惠,對此事本是睜一眼,閉一只眼。可在佛門眾僧面前,無法撒謊,只能如實相告。

而她要的,正是他們的實話。

昭月嗤笑道:

“妖女竟然自投羅網!他們定是在塔內行茍且之事!還不承認?”

眾僧怒斥道:

“休要胡言,你可有證據?”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名小兵來報:

“報告國主,人在亂葬崗找到了!”

昭月大喜過望,忙道:

“快,快!直接帶上來!”

她大笑得肆意萬般,朝著周圍眾人比劃道:

“佛子妖女荒淫,被我派去的人當場目睹,妖女竟殺人滅口!真是天助我也,他大難不死,今日真相揭露,必要你們身敗名裂!”

朝露神色從容,不見懼意,反倒故意問了一句:

“若是你的人受你指示,汙人清白,如何可信?”

昭月不屑一顧地說道:

“他是佛弟子,是受了戒的出家人,絕不會妄言!難道,你們不信佛弟子嗎?”

眾僧面面相覷,閉口不語。再有異議,不就是打自己的臉麽。

不出半刻,那個死裏逃生比丘被帶了上來。他渾身屍臭,骯臟不堪,一眼看到洛朝露,便目露憤意,開始怒罵。

昭月問他道:

“是不是這個妖女想要害你?”

比丘死死盯著眼前的洛朝露,恨恨道:

“是,就是她!”

昭月再問道:

“你可看清楚浮屠塔內發生何事?你看到了什麽醜事,使她非要害你性命不可?”

比丘直指著她,道:

“看清楚了,就是妖女不知廉恥,一直在勾引佛子!”

昭月一楞,又誘導道:

“你看清楚了嗎?佛子是否和她行茍且只是?……”

比丘把頭一揚,說得字字清晰,道:

“任是妖女手段百般,佛子心智堅定,不肯就範,後來,妖女竟然將人迷暈過去!”

滿堂嘩然中,眾僧似乎輕舒一口氣。

只有朝露微微一笑。

一切盡在她預料之中。

當夜,她是故意留了此人活口,就是要露出一絲破綻給昭月。

她不過略施小計,便讓昭月急不可耐地中了招,將那比丘從亂葬崗救出來,來不及先審問,就帶至眾人面前。從他口中,真相大白。

她深知,出家人不會妄言,況且,那比丘恨她入骨,定會如實告之她所作所為。

一場妖女誘佛子的戲,她早已玩得爐火純青。

“不可能!”昭月皺眉,後退幾步,指著那比丘道,“這不可能……佛子每每夢中都要喚她的名……你撒謊!”

朝露心頭一驚,迅速出聲掐斷她的話:

“出家人從不妄言,可是你說的。”

她甩出藏在袖中的迷煙,示予眾人:

“人證物證俱在,我沒什麽好辯駁的。任憑佛門處置。”

昭月仍是不甘心,宛若垂死的兇獸還在咬著口中獵物不肯松開。她繼續陳述道:

“為了那妖女,佛子曾經不惜違背戒律,也要集結全西域的兵力助她在烏茲稱王。”

“後來作為國師之時,不惜只身闖入北匈營地將她救回。樁樁件件,我可有說錯?”

“佛子對她,難道還不是男女之情?”

字字誅心,在場之人聞之,紛紛側目,低語絮絮。

誰人不知當年佛子以一己之力,為烏茲國改弦更張,才會被囚高昌浮屠塔受罰。

高昌守城戰之際,國師與那女子過從甚密,亦是人人得見。

朝露搖了搖頭,坦坦蕩蕩地道:

“佛子是為了從昏君手中救下水深火熱的烏茲,才助我繼位。之後在我治下,烏茲風調雨順,便是證明。”

“當日我潛入北匈營地探查細作之事,國師救我,是為了大局,在場的高昌王軍皆可作證。”

她目光凜凜,如一道鋒刃掃向昭月,質問道:

“倒是你,身為佛國國主,屢次三番,構陷佛子,該當何罪?!”

眾僧怒容滿面,有人朝著昭月喝道:

“佛門敬你曾是高昌國主,你設計陷害佛子,死不悔改,罪加一等!”

癱倒在地的昭月跌跌撞撞地爬起來,煞白的面容倒映著滿壁文殊蘭的雕紋,暗影重重,猙獰可怖。

她嗤嗤地笑了起來,碧眸灼灼,燒紅了一般,聲嘶力竭道: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高昌世代虔誠侍奉佛門,高昌臨近覆滅,佛門隔岸觀火,袖手旁觀,無人來救。”

“可笑!我請佛子召來西域聯軍救高昌,他肯幫那個妖女卻不肯幫我高昌,最後還要害我王兄戰死,今日還想奪我的王位。讓我昭月任你們驅使。癡人說夢!”

“王兄最後的宏願,是要護住高昌。我還要替我王兄永守高昌,保我高昌千秋萬代!”

她瘦弱的手臂擡起,先直指著洛襄,一字一句道:

“你害死我王兄,我必要你血債血償。永失摯愛的滋味,我也要你嘗一嘗!”

她的手又緩緩指向朝露,純潔無瑕的面上浮現出一絲駭人的詭笑,一面踉蹌後退,一面輕輕地說道:

“她的哥哥也害了我的王兄,我也要她的命來賠!一舉兩得……真是一舉兩得哈哈哈哈——”

這兩句言語聽起來邏輯全無,莫名所以,像是一句氣話,可眾人聞之不由心頭一顫,毛骨悚然,同時擡眼望去。

死一般的寂靜中,女子的笑聲低沈陰森,如獸爪撓人一般撲面而來。

“我高昌王族世代修佛。”

她忽然雙手合十,雙膝跪在文殊蘭的宮磚上,以一個詭異的姿勢,朝殿內的佛像行三跪九叩之禮。

“今日,諸天神佛在上,我昭月,以無上佛弟子的名義,詛咒他們。”

虔誠之至的神容說著最是惡毒的話語:

“詛咒他們,與所愛之人生生世世,生離死別。”

“詛咒他們,永生永世,不得善終。”

這一聲聲淒厲的詛咒,回蕩在大殿之內,猶如陰雲籠罩,久久不絕。

洛朝露身形凝滯,邪惡的咒語像是毒蛇的信子,在她冰冷的四肢百骸游走,霎時令她天旋地轉。

她迷濛的眼底,映著最前面指揮王軍救火的玉白身影,前世的畫面如走馬燈一般在眼前一一掠過。

“詛咒他們,與所愛之人生生世世,生離死別。”

漫天大雪之下,國師空劫將繩結交予她時,深沈而溫柔的眉眼,蒼茫又無力的笑意。

“詛咒他們,永生永世,不得善終。”

雷音寺前的雪地裏,那錐心刺骨的一箭。

仿佛一一都在應驗。

朝露心神大震,自喉間溢出一股淤血,不由趔趄後退一步差點站不穩,被身後趕來的親衛扶住。

她恍惚之際,隨著在場所有人一道擡頭。

只見昭月不知何時已步步後退,最後退至靈柩之前,立在曜目燈燭之側,金絲簾幕之後。

纖臂猛地一揚,一把推翻了整一排的燭火。

浸滿燈油的簾幕一燃而起,熊熊烈火將少女與金碧輝煌的靈柩包圍起來,阻隔了殿前的眾人。

“我和王兄,今生不成,還有來世。”

火焰熱烈而絕望,如同不惜一切的愛意,將殿內並蒂連株的文殊蘭焚燒殆盡。

“月月,不要!”一道身影從殿外橫沖直撞而來。

是剛剛趕至殿外的戾英,眼見昭月點火,毫不猶豫地沖入了火海之中救人。

高昌王軍和一眾武僧紛湧而上,一道撲滅了殿內突然竄起的大火。

大火熄滅之後,恢弘聳立的大殿只剩一片殘骸。

外頭連日的大雨也已停了,微渺的日光投在斷壁殘垣之中,也投在朝露慘白的面上。

她一聲令下,親衛將戾英被驅至一旁,團團圍住昭月,令她動彈不得。

昭月被火燒得殘破的衣衫,散亂的發髻,還有那碧眸裏的血絲,如同滅不去的火,隨著漫天餘燼,在半空飄飄蕩蕩。

朝露望著她,唇角勾起,諷意昭然。

“死,沒有那麽容易的。”她微微俯身,輕聲在她耳邊道,“之前我就說過,你因你王兄害我汙蔑我,我替我三哥償還罪孽,不欲與你計較,恩恩怨怨,一筆勾銷。但是,我也說過,有朝一日,你敢中傷陷害他,我必要你生不如死。”

昭月披頭散發,手舞足蹈,不住地掙紮,唯獨眸光死死盯著她。她的喉嚨被大火中的煙氣燒傷,說不出話,只能作嗷嗷之聲:

“你,你和他……”

朝露挑眉,故意道:

“你想說話?想繼續陷害他?”

“你今日在所有人眼裏,就是個瘋子了。就算是真的,敢問這裏誰還會相信一個瘋子的話?”

“妖……女……”昭月吃力地吐出幾個字眼,喉舌顫動。

朝露冷冷看著她,笑道:

“你又想說,我是妖女?”

“可惜,什麽是真正的妖女,你都還沒見識過……”

“你猜,是誰救我出地牢的?不是國師,不是戾英……正是你的王兄,昭明。你猜一猜,他為何要救我出來?”

朝露面上露出一絲嫵媚的笑容,甚至有一分含羞帶怯的意味,看著昭月方才露出的譏笑凝滯在臉上,碧眸大睜,目光如炬,熊熊燃著怨毒的火苗。

她並未罷休,繼續刺痛她道:

“你最愛的王兄至死都不忘將我救出來,至死都不肯將國主之位給你。你在他心中,根本一文不值!”

朝露擡指,輕輕拂過她被火燒傷的鬢角。皮肉外露,還在流著膿血,散著一股焦味。

她搖搖頭,面露惋惜之色,道:

“你最愛的王兄,看到你此刻這副模樣,還會疼惜你嗎?做夢。”

“想要和你王兄在地下相聚?做夢。你現在的樣子,下了地獄他都認不出你來了。”

“你咒我生生世世,可你自己,無論今生,還是來世,也休想得償所願!”

“今日,你咎由自取。我不會殺你,但會讓你,比死更痛苦。”

朝露面無表情,冷眼看她匍匐在地,茍延殘喘,大滴大滴的眼淚從她焦黑枯瘦的面上滑落。

沒有什麽比所愛之人拋棄更為痛苦的了。沒有什麽比餘生毫無期許更為絕望的了。

這是她為昭月選的無間地獄。

在昭月的痛哭哀嚎聲中,朝露轉身離去。本應痛快至極的報覆,她的心頭卻生不出一絲快意來。

若是真有來世,希望她不要再托生在戰火之下。希望那時與她再見,是個清明平和的世道,彼此仍是最初青春美好的模樣。

下一瞬,朝露已收了所有遐思,轉而迎上滿堂憤怒的目光,泰然自若,從容不迫。

蛇蠍已除,這下,該輪到清算妖女的罪行了。

她從今日一踏入這座殿中,就從未想過能全身而退。

朝露只一轉身,當即有僧人斥她道:

“妖女休走!佛子三番五次救你,親自渡化你,你卻一再恩將仇報,竟想要毀他梵行?”

她垂眸,眼神黯淡了幾分,待她再擡首之時,笑得媚態橫生,妖嬈多情:

“是啊,我就是想要將他拉下神壇,做一個凡人。我想要他還俗,為我入紅塵,我想要做他此生的妻子。”

說話間,她眸光熠熠,明艷動人。

真真假假,借由謊言吐露的,何嘗不是沈澱在心中已久的真言?

可惜,這樣的真言,她永遠不會堂堂正正地說出口,無法真真切切地說予他聽。

那就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千萬人面前離經叛道一回,向他表明她無法宣之於口的愛意。

她一語既出,門外的信眾聞之嘩然,頓時起了一陣騷動,朝她大罵道:

“褻瀆佛子,無恥至極!”

朝露轉身望向他們,冷笑一聲:

“無恥?我是自私自利,可你們哪一個人沒有一己私欲?”

她不懼浪湧一般憤怒的人潮,朝著咒罵她的人走去,痛罵道:

“北匈圍城之時,你們需要國師庇護,一個個捂嘴不言。一旦北匈退兵,你們不再需要他的時候,倒是要借著正義之名征討他。”

“一群無能的酒囊飯袋,一個個自詡道義,實則以怨報德,恩將仇報,愚蠢至極!”

聞此大言不慚的怒罵,信眾先是被震住,緊接著人聲驟起,沸反盈天,重重壓迫的目光仿佛要將她碾碎。

“妖女妖言惑眾!”

“我認得那個妖女,就是她,那日一箭射穿了佛陀像,罪大惡極!”“定是她以妖術迷惑佛子!”

“妖女一來,近月一直大旱,顆粒無收,定是神佛降下刑罰!妖女不除,後患無窮!”

“妖女該死!”“把妖女就地正法!”

“破滅三寶,合該下地獄!”

一道道細流匯成巨浪,浪頭一個接一個打過來,洛朝露迎風而立,屹立不倒。

萬眾鄙夷的視線密密麻麻地射向她,似是要將人掐至窒息。

朝露身姿筆挺,欣然看著這一把仇恨之火經由她不斷添柴,燃燒得越來越兇猛。

只要對她的仇恨愈演愈烈,他全身而退的機會就越大。

她就是要將所有的罪孽,轉移到她自己一人身上。

她一個將死之人的名聲無關緊要,但她窮她之力,誓死捍衛他的生前身後名。

群情激憤之中,靜立良久凈空法師嘆了口氣,朝一旁的武僧令道:

“把她帶下去。”

武僧得令,要將她帶走。親衛上前要保護她,被她推拒。

“住手!”正在此時,洛襄掠過數百名武僧的壓制,朝她疾步走來。

又一波武僧撲上來,山岳一般要將他團團包圍,他如視無物,玉白袈裟翻飛如怒浪狂湧。

凈空法師又派人將他攔住,低聲道:

“此刻讓武僧帶走她,是在保護她。”

“你若再妄為,她今日所為,便是前功盡棄。”

佛陀的身旁,素來妖魔盤踞,可沒有妖魔可以動搖佛陀的佛心。

妖魔終有一日自會散去,甚至被渡化為佛陀的使者,成為佛經上的一段佳話。

可若是佛陀為妖魔所害,佛心動搖,妖魔勢必會被碾作齏粉。

如師尊所言,於情於理,他不可妄動。

可他望著她,心如刀絞。

想要保護她,卻無法保護她。

無力,憤懣,沈痛,種種覆雜的情緒湧上了他素來無悲無喜的面容。

原來,這就是愛恨,這就是嗔癡。這就是凡人都有的七情六欲。

洛襄面無表情,身姿清絕,薄唇緊抿,始終一言不發。唯獨手腕至手背上青筋暴鼓,不斷朝她伸出手去,想要將她留住。

遙遙隔著一重又一重的目光,一群又一群的人潮,朝露不敢看他,不敢回應他。

一寸餘光裏,唯見他俊美的面龐死死不肯退卻。

她本不該再看他一眼,可她沒有忍住,終是回過身去,與他相對而立。

她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前世,歷歷在目。

烏茲王庭裏,萬眾唾罵,他隱忍離去的背影。玉門關前,他獨立雪中的孤絕身姿,掌心那條素紅的繩結。還有最後,雷音寺那一場焚燒一切的滔天大火。

絕不要再來一回了。

他值得更好的結局。

他應該此生順遂,成佛悟道。而她,只不過他漫長而廣袤的人生中一個渺小的劫難。

朦朧的淚光中,朝露努力去分辨他的輪廓。

蓮華般白凈聖潔的面容仿佛褪去了所有的顏色,額頭鬢角一道道青筋隱伏,往日清冷的雙眸染了一層濃烈的血色。

她的視線如同凝滯一般,遠望著他眼裏無窮無盡的光好似黯淡了下去。嘈雜的人聲變得靜默,她看到他的眸中只剩沈水一般的冷冽,低聲問她:

“為什麽?”

平靜的語氣之下是幾乎要壓不住的駭浪滔天。

為什麽要救他。為什麽要不惜一切救他。他命定的深淵,為什麽她要一道墜下來。

朝露盡力勾了勾單薄的唇角,朝他嫣然一笑:

“高昌國的金身佛像,大宛國的汗血寶馬,於闐國的無瑕玉石,疏勒國的紅寶石榴……”

她用唇語一字一字輕聲說出,只有她和他知曉的秘語。

是曾經一道許下的諾言,亦是最是隱忍卻洶湧的告白。

即便她今日又化妖女之形,滿身荊棘,乖張難馴,可到了最後,所有的溫柔,都只給了他一人。

洛襄凝望著她,淡紅的唇瓣在顫動,面容在微笑,眼底在落淚。

明明笑得風情萬種,卻在一滴一滴地掉落令他神魂俱裂的淚。

淚水如潮水,像要燃燒起來一般的灼傷,將他的一寸一寸淹沒。

這一刻,天地萬物,百代光陰,猶如萬馬奔騰,在眼前倏然而過,隨即又漸漸靜止。

七級浮屠,千卷經書,萬裏佛法,轟然倒塌,盡數湮滅。

洛襄猛地推開架著她的武僧,雙手捉著她纖柔的肩頭,試圖挽留她,不讓她被帶走。

她緩緩掰開他鉗制著她的手,笑得無比哀傷,無比決絕。柔弱的聲音如她的身體一道在顫抖,很輕,卻很堅定:

“你渡眾生,我來渡你。”

“只此一回,換我救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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