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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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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他做過許多有關她的夢。

夢中的她,或熱烈,或纏綿,或溫情脈脈,或嬌蠻恣意。

掌中的雪肌若夜露沾濕的花瓣,柔嫩得恍若能滴出水來。漫開的青絲會逶迤在他胸膛。一雙俏麗的明眸望向他時,如春水瀲灩,將他深溺其中。

哪一處不是動魄驚心。

卻從來沒有此刻這樣的夢。

她正伏在他胸前,泣淚不止,身子微微顫動。瓷白的小臉上滿是委屈和憤恨。

他擡起手,指腹的血跡早已幹涸,劃過她柔軟的面靨之時,一觸及分,很快收了手。

像是觸碰一個易碎的夢境。

她呆呆地凝望著他,美目中淚光湧動,盈盈如波。小手來回輕撫他的面,指尖自額頭拂過鼻梁,摩挲著眉骨,游移在下頷。

他手足無措,下意識地輕輕握住她的細腕,不讓她再碰。面上有他深藏的秘密,即便是夢中也不該揭曉。

她不安分地動了動手腕,沒有用力掙脫,秀氣的眉微微皺起,似是不悅。

他動了動唇,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卻沒有發聲,而是不由自主地俯首下去,覆上了她顫動的雙唇。

完全情不自禁。等他察覺的時候,他已吻住了她。

她卻沒有退卻,如之前夢裏那般回應著他。唇瓣廝磨,靈巧的舌尖一點一點抵進去,撬開他僵硬的齒關,似是想要探得他深處的奧秘。輾轉來回,反覆描摹。

時而輕柔,時而有力。無限柔情,無限嫵媚。

她微微後仰,似是要離去,他不由俯身上前,埋頭下去。手掌扣住她的後腦,修長的手指深入她濃密的發絲。

盡顯貪婪。

她唇角勾起,似是得逞地笑了一笑。在他含住她雙唇的時候,微微用力,咬住了他的舌尖。

他楞了一楞,失神地松開了手,翻開了她被他箍著的手腕。

她沒了桎梏的雙臂纏上來,勾著他的頸,纖細的手指繼續往上攀。

他已壓抑了太久太久,克制的癲狂如潮水漫湧,一刻不肯放地沈浸在這個的深吻裏。待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是來不及了。

她蟄伏的指尖游離過他黑疤的邊緣,找到了那一絲裂開的破綻,揭了起來。

二人同時怔住。

她頓了頓,似是不敢確信,又似早已肯定。微顫的手指不停地將整塊面大的黑疤摘了下來。

蓮華為面,霜雪為神。

她深深凝望著他白玉無暇的面龐,大滴大滴的淚不受控地從她微微潮紅的面上滾落。

“洛襄,你這個大騙子!”

分明是一句嬌嗔。百轉千回的音調中卻帶著一絲勾人。

洛襄呆住,霎時如五雷轟頂。

被她咬破的舌尖感到一絲輕微的刺痛,淡淡的血腥混著她給予的幽香,充盈口中。

這不是夢。

她的手輕撫他卸下黑疤後明凈光潔的面龐,指尖拂過,盡生熱焰,無比真實的觸感,每一寸都在燒他的心。

“騙子,騙子……”她埋在他懷裏,低聲喃喃,字字清晰。

洛襄全然清醒過來,瞬時松開了攬著她腰的手,與她拉開距離,避開她的註視。

她湊了過來,仰起哭花了的小臉,明明淚流滿面,語調卻甚是咄咄逼人:

“為什麽你掩藏身份,連我都要瞞著?”

她日夜行軍,擦破皮肉,沒有掉一滴淚。被昭月誣陷囚禁,關入大牢,沒有掉一滴淚。被李曜戳穿,差點又要被他制住,也始終沒有掉一滴淚。

可此時在他面前,她卻委屈極了,眼底發澀,淚水又盈了眶:

“我千裏迢迢從烏茲趕來見你一面,你卻一直在騙我……”

洛襄從巨大的震撼中回身,壓下了狂躁的心跳,恢覆了冷靜的神色。

他從戾英處得知,她為了來到高昌,吃了很多苦,甚至差點死在北匈刀下。

她對他一句也沒有提起。

她柔韌又剛強。自認識她以來,他從未見過她在別人那裏落過淚。

可一見到他,她總是落淚不止。

洛襄想擡手拂去她眼角的淚痕,袖中的手指蜷起,扣緊,始終沒有動。

她抹了一把淚,雙眸明澈中透著一絲狡黠,淚中含笑,道:

“我今日九死一生來見你,你還不肯說嗎?你還要騙我到幾時?”

他望著一身北匈軍的裝扮,柔嫩的掌心遍布被馬韁勒破的紅痕,臂上還有被箭矢擦傷的血跡,只覺心口處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緊得就快要崩裂開來。

他以為自己算無遺策。

算到她被昭氏關到高昌地牢,不必再守城,最為安全。

算到他請來的大梁援兵,那個大梁皇子忌憚她烏茲國主的身份,也會救出她。

算到她與大梁和北匈主帥都關系匪淺。他確信,無論是誰奪得高昌,她都能平安順遂。

唯獨沒有算到,她會不顧生死地來前線找他。

只這一個念頭,足以讓他僵直的四肢百骸如受業火焚燒。

他已不能再逃避,必須要向她坦白。

塞外的夜風吹拂空寂的堡壘,卷起陣陣黃沙。封閉的墻角內,沙塵給一切蒙上了朦朧的光暈。

洛襄閉了閉眼,開口道:

“你來到高昌,是入了昭月的局。她想利用你控制我,進而控制佛門,將整個西域卷入戰局。我不能讓他們如願。”

“於是,我和昭氏做了一個交易,以國師的身份為高昌守城。我以為你會自行離去……卻不料個中如此之多波折,反倒害你泥足深陷。”

“這一局,從莎車就開始布下了。從明妃案到烏茲,他們經由戾英看到我的軟肋。”

“而我的軟肋,就是你……”

他倏然擡眸,定定直視著她,一字一字道:

“朝露,我對你生了愛欲之心。”

他連夜鏖戰之後的聲音略有喑啞,卻極為平靜,像是冰封的湖面,聽不出一絲浮動的氣息。

極盡莊重,極盡暗澀,恍若一個坦白罪行的囚徒。

“我曾夢見你,占有你。不想與你分離,想要將你留在身邊。”

他的聲音窒澀了一瞬,神情卻依然肅穆而坦然,甚至帶著一絲堅定不移的凜然氣魄:

“我試過了,我斷不了。”

佛說,愛欲斷者,如四肢斷。他哪怕四肢百骸盡毀,也斷不了想要她的念頭。

自莎車王寺伊始,他不止一次動過將她留在身邊,藏在王寺的念頭。

後來,從莎車一路護送她到烏茲,他克制著不去見她,默默相助她稱王。卻在她要嫁給他人的時候,不惜違背戒律,當場出現在她面前。

在高昌,昭月手段陰狠,用她脅迫於他,他只能換作國師的身份,生怕她待在他身邊不走,生怕因他而陷入險境。卻一再忍不住靠近,哪怕在她身邊待一刻也是好的。

“是我之失,想要將你留在身邊,使得你被迫卷入高昌這場陰詭之局,屢陷險境,生死難料。”

“是我的欲念,害了你。”

洛襄自嘲地勾了勾唇角,道:

“我既辜負了佛祖,亦負了你。我愧對佛門,亦愧對你。”

既已皈依三寶,卻還要流連紅塵。不僅流連紅塵,還害人不淺。

方才聽到北匈軍的呼哨,他以為他就要死在這裏,餘生都再也見不到她了。卻又見到了她,還以為是死前的美夢,放肆地吻了她。

唇齒相觸,一剎那的喜悅無可比擬。擊碎了他在心底封凍千年萬年的冰層,洪水滔天,勢不可阻。

她就在他面前,真實不虛,不是美夢。

洛襄只覺五臟六腑湧動著一股股熱流,想要將她緊緊擁入懷中,揉進他的骨血裏。

可他只僵坐不動。偏生微垂的眸光恰好落在她微腫的嫣紅唇邊,水潤嬌軟,淡淡的光澤,就在方才曾與他密不可分。

他撤回目光,不再看她一眼。

她一向景仰倚賴的佛子,一直以來竟然對她生有這樣齷齪的心思。

最是禁欲之人,卻深陷愛欲之海。

她對他敬若神明,可他卻心懷不屬於神明的私欲。

堡壘厚重的土墻外傳來幾聲幽幽的馬嘶。夜穹深沈,茫霧散去,雲開見月明。

朝露呆楞了半刻才緩過神來。

從知道佛子和國師都是他一人時,她既想哭又很氣。

本來抱著嗔怒和戲謔的心態來拆穿他的偽裝,想要看他原形畢露,看他張口結舌。

一想到素來凜然不可侵犯的佛子吃癟的模樣,她一路疾行之中都忍不住翹起嘴角,洋洋得意。

可洛襄沒有。他一口氣將深埋在心,那些她知道的、不知道的情愫全部說了出來。

朝露心頭既是懊惱又是酸澀。

若不是她被昭明趕回烏茲途中再度折返,硬是要憑著一絲殘存的執念回來找他。他或許今日已死在北匈軍的圍困之中,幕天席地,黃沙埋骨。

一並被萬裏風塵掩埋的,還有他兩世以來的心意。

最後,他竟然還說是自己傷害了她,他對她有愧。

這下張口結舌的人竟成了她自己。

沈默了許久,朝露眨了眨眼,垂頭漫不經心地撥動著手裏的馬鞭,低聲道:

“是我自己選擇來高昌的,是我心甘情願,怎能能說是傷害?”

她想起前世和今生最初的自己,濫殺無辜,不斷引戰,才知曾經是多麽荒謬。

“若是不經歷高昌這一番波折,我怎知民生疾苦,戰火屠戮,人命可貴,怎麽做一個賢明的君王?”

洛襄黯然垂眸,目光下斂,僵硬的手指蜷起。

“不要因為愧疚,便饒恕我,憐憫我,縱容我……”

他知道,她對他的善意和忍讓都是因為因前世所為而產生的的愧怍與內疚。

前世之事,也是她的夢魘,她始終沒有放下,所以今生想要補償他。

他背過身,神容克制而隱忍,緩緩道:

“前世之事,是我罪有應得。前塵如逝水,今生,你已非當日的洛朝露,不必再介懷前塵舊事……是我不該有愛恨嗔癡,不該心存妄念。”

他不想她因前世而束手束腳,不得自由。

他自知人生在世,應向前看,不該耽於往昔。是他前世求而不得之因,生了今生妄念之果。她不該同他一般,耽於往昔,沈於前世夢魘。

朝露目瞪口呆,深陷巨大的錯愕中卻又有幾分失笑。

她想要克制,可她忍不住,既是氣惱又是不甘心地道:

“襄哥哥,你不是神佛,只是凡人。”

“凡人有血肉之軀,有愛有欲,是天經地義之事,又有什麽錯?”

靜夜中,密林鳥兒驚飛,隱隱有呼哨聲從極遠處傳來。

洛襄黑沈沈的眸中掠過一絲灼人的光亮,稍縱即逝,又黯淡了下去。

一時的意亂情迷,令他忘了還身處險境。他一人本是無所畏懼,可她在這裏,哪怕再舍不得,他不得不壓下內心的情感,立刻作出決斷。

洛襄望一眼土墻外,隱隱聽到馬蹄聲,背對著她道:

“此地危險,北匈騎兵隨時會追來,你趕緊離開這裏。”

朝露絞著馬鞭,撇撇嘴:

“我是來救你的,要走一起走。”

洛襄細算兵力,望見她帶來的黑甲騎兵,又見她穿著同樣的鎧甲,望著她問道:

“你怎麽會和北匈軍在一起?”

朝露拋了拋手裏的兜鍪,指著守在土堡外的親衛,得意一笑道:

“他們不是北匈騎兵,是我的人偽裝的。有高昌兵,也有從前我三哥的親衛,還有大梁騎兵。”

“這一路都是北匈游兵,太危險了,我怕見不到你就被北匈人抓了去,便出此下策,也算有驚無險。”

洛襄微微皺眉,問道:

“梁軍已經到高昌了?”

朝露點頭,道:

“大梁願意援手,高昌是可以守住的。只不過兩軍交戰,難免傷亡,到時候又是一片屍山血海了……不知有沒有法子像烏茲那樣,不用打仗,簽訂盟約。”

朝露喃喃自語間,漸漸覺得手心黏膩。她攤開手一看,指間竟滿是鮮血。

她一直沒發覺,洛襄股側中了一支箭,被他砍掉了箭尾,在夜色中不易發覺。

此刻他無法行走,更無法騎馬,所以才一直倚坐在墻角不動。

“籲籲——”

林中傳來一聲極為清晰的呼哨,地面因逼近的馬蹄而撼動不止。

朝露想要將他攙扶起來上馬,被他輕輕推開。

洛襄強硬地拒絕,神色極為嚴肅,道:

“不必白費力氣。你帶你的人速速離開,以你的騎術,北匈人追不上你。”

“不成,我不會把你留在這裏。”朝露態度堅決,不由分說。

呼哨聲夾雜著錚錚馬蹄聲越來越近。

朝露又戴上了北匈軍的兜鍪,抹一把地上的塵土塗上雪白的臉。

“等我一下。”

堡壘外,果然有一隊向夯土堡壘過來的北匈軍。

朝露翻身上馬,帶著她的小隊人馬朝北匈軍奔去。

洛襄心下揪緊,想要起身,卻動彈不得。聽到她操著一口流利的北匈語,與為首的北匈騎兵對話了幾句。

她三哥的母族是北匈王族,她會說北匈語。

馬蹄聲漸漸遠去,洛襄還未松了一口氣,見到朝露已折返回來了。

洛襄忍不住上前,緊緊握住她的手,這一刻,他不想松開。

她輕柔地翻開他撕裂的袴褲,查看他大股處的箭傷,小聲對他說道:

“這隊騎兵要收兵回去了,我裝成了迷路的新兵。我得先跟他們過去,免得他們懷疑,又回過頭來找你們麻煩。你受了傷,走不快,不能再碰到北匈人了。”

她將身上的北匈黑甲卸下來,全部一一套在他身上。鎧甲上,還殘留著她體膚的微微溫熱。

“我讓我的人送你回去。我教了他們北匈語,你們偽裝成北匈軍和你一道回高昌更安全。”

洛襄抓緊了她的手,沈黑的眸凝望著她,一言不發。

朝露莞爾一笑,一板一眼道:

“我不想一直都在你的保護之下。你救了我那麽多次,我也該救你一回。生死相交,如此才算公平。”

擲地有聲,振振有詞。

當初那個在他羽翼下逃出烏茲王庭的少女已經能獨當一面了。

洛襄終是嘆了一口氣。

想到她要孤身一人前往北匈營地,他如何能放得下心。

洛襄再沒了猶疑,從懷中取出一卷畫幅,遞到她手心:

“北匈大軍的主帥,北匈右賢王,就是你三哥,洛梟。”

“我幾日前得知,他還在世上,未來得及告知於你。你去找北匈軍中找他,有此畫幅在手,沒有人會攔你,敢動你。”

朝露的瞳仁一點一點睜大,懵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望著他,一瞬萬念。

她一時以為他在說笑。

看到他沈靜肅然的眼神,她才知道他沒有在說笑。洛襄從不會在這種事上誑她。

朝露思緒混作一團,心亂如麻,不由問道:

“那為什麽不派人告訴他,我就在高昌,這樣或許他就不會再進攻高昌,你也不必為昭氏效力了?”

洛襄神容淡然,靜靜地望著她:

“我說過,你不是籌碼。”

“我永遠不會拿你做交易,用你威脅你三哥。除非,是你心甘情願之事……”

他說得從容又篤定。一句輕描淡寫,足以令她鼻尖發澀,熱淚盈眶。

洛襄待她,始終是與別的男子迥然不同的。

李曜還有其他男子,樁樁件件從來都是談條件,為了互相利用,各取所需。而洛襄,竟連將她作為籌碼都不舍得,哪怕可以為此換得一線生機。

洛襄見她眼眶濕紅,目光錯開,淡淡道:

“不必如此。我也有我的私心。”

洛梟雖曾將她托付於他,既尚在人世,終有一日是要回來找她的。屆時,他再沒了待在她身邊保護她的理由,無法說服他人,更無法說服自己。

他想留在她身邊,無論以什麽身份,哪怕只能多待一刻。

那便是他的私心。

而在生死面前,這份本就微渺的私心便更是輕若鴻毛,不值一提。

洛襄看了她一會兒,雙眸低垂,平和冷靜:

“方才你說,你不想見兩軍開戰。你既有此心意,不妨試與洛梟交涉,看看是否有兩全之法。”

朝露點點頭,收起畫卷藏入懷中。她在他身旁坐直了身,指尖勾起一縷發絲在胸前打著圈,笑道:

“你先回高昌好好養傷。我這就去找我三哥,勸說他放棄攻城,定能阻止這場戰火。”

“無論你是佛子還是國師,你救世的心願,我一定會為你達成。”

洛襄心下一動,望向她,目光專註。

她就跪坐在他身前,說話間雙眸明艷萬般,在黑暗中亮得驚人。一雙柔韌的小手任由他牽著,在二人面前輕輕晃動。

她懂得他的理想,不因他身份的變幻而遲疑猶豫。無論他是以何面貌,她總能認出他來,堅定不移。

夜風徐來,吹動她卸甲後輕柔的袍衫,她好似就要隨風起身離去。

洛襄目光追尋著她,手臂倏地一收緊,將她擁入懷中。

他的鎧甲堅硬,她的身體柔軟,像是一汪春水化在他懷中,怎麽擁有都不夠。

朝露怕壓到他腿上的傷口,身子一僵,扭動一下,微微避開。

洛襄迅速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逾矩,瞬時松開了手,幹凈利落地道:

“去吧。”

他自是知曉她一直以來對洛梟的執念有多深,也知曉她原本逃出烏茲王庭,就是想和洛梟一道去北匈。她此番離去,見到心心念念,失而覆得的三哥,此生還能再見嗎?

洛襄只動了動唇,沒有問出口。

何必要問一個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

一切停留在一個似有似無的擁抱中,已是足夠了。他沒有遺憾了。

此時,堡壘外傳來北匈騎兵催促集合的呼哨聲。

朝露指尖靈動地解下了腰間系著那枚紅繩結,塞入他手中,收攏在他掌心。

她螓首低垂,貝白的指尖在紅繩間流連游移片刻,最後擡指點了點他掌心的繩結,朝他狡黠一笑。

洛襄疑惑地蹙眉,她已飛快地跑走,上馬離去。

揚起的風聲帶走了她的馬蹄聲。她縈繞在他懷中的香息也漸漸淡了。

人走後許久,洛襄還一直凝視著掌中小小的繩結。

是她在金身大佛前求的那枚平安結,他開光誦經後放在浮屠塔的香案上,沒有取走。小小一枚,就是她拆穿他的破綻。

他不由搖搖頭,無奈地笑了笑。

很熟悉,他隱約記得似是在哪裏見到過。可這段記憶有大片的空白,他始終想不起來。

洛襄遙望長天夜色,懷中的溫熱與幽香漸漸散去,悵然若失。

今日,他親手將她送去了她三哥身邊。

***

北匈營地,燈火通明。

中軍帳裏,時而傳來幾聲令人心驚肉跳的低斥,伴隨著劇烈的咳嗽聲。

一守門小兵通稟後,掀簾入內,望見幾名千騎長跪了一地。

小兵掃了一眼,憶起近日傳聞右賢王攻城猶疑且喜怒無常,不由戰戰兢兢,冷汗涔涔。

“稟大王,有一女子自稱來自烏茲,名洛朝露,在轅門外求見大王!”

輿圖前,瘦長的身影頓了半刻,帳中一時雅雀無聲,落針可聞。

只須臾,那道身影一步一步地走過來,步履不穩,急切且震怒。

濃黑的陰影一點點覆上,小兵低著頭,慌忙雙手遞上那一卷畫幅。

洛梟僵冷的手打開了畫幅,目之所及,深琥珀色的雙眸一點一點亮了起來。

他青白的面色晦暗不定,猛地擡步,不顧帳內還跪著的幾名千騎長,疾步掀帳走了出去。

每一步都在顫抖,每一步都狂喜。

日夜煎熬,又怕希望落空。

高大的轅門外,明亮的火光裏,黑壓壓的甲兵之中,立著一道高挑纖細的身影。

她看到他走來,怔忪了半晌,先是呆在原地不動,而後朝他狂奔而來,聲聲哽咽:

“三哥!”

洛梟接住了她,擡起的雙手滯在半空足有一刻,才緩緩落在她肩頭,如幼時一般輕撫她濃密的長發。

她還在嗚咽不止,他深吸一口氣,輕嘆一聲,掃了眼止步不前的親衛,淡聲令道:

“把她給我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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