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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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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佛經上說,凡人超脫不了輪回,因緣往覆,業果相續。

因此有劫。

有人沈迷屠戮,是為殺劫;有人墮於金銀,是為貪劫。

唯有情,雖經百千劫,常在纏縛,無法了斷。

空法的每一句話都像冰涼的蛇尾滑過心頭。

朝露僵在原地,像是又深深溺在那一汪冰湖中,巨大的旋渦將她一點點吞噬。

在千萬人前,他朝她伸出手,堅定不移地道出她是他的劫難。

在無人之處,他緊緊摟住她,不惜一切地帶她逃離前世的泥淖。

畫面在眼前交織,心中縈繞的疑問終於有了解釋。

他從未開口,卻比所有言語都更加有力。

朝露眸光微動,胸口有一股柔情在湧動,化為眼底漫起的濕意,泛濫成災。

低垂的下顎遽然被粗糙的手指緊緊掐住。

空法已行至她身前,從上至下緊盯著她,豆粒大的瞳仁睜開,好似想要看清楚她臉上每一道輪廓,幽聲嘆道:

“不愧是一張令佛子都動了心的臉。”

空法心神激蕩,目光再不肯移開,一面狂熱地逼視,一面還喃喃道:

“甚至,猶勝我的茹仙兒……猶勝啊……”

他加大力道,忍不住將女子的臉掰過來湊近了看,眼見那嬌紅欲滴的唇近在咫尺。

一只手扣住他的肩膀,將他重重推開。

空法身形搖晃,被一巨大的力道撂倒在地。

“別碰她。”

一道低沈的呵斥響起。

空法回頭,看到身後立著不知何時從迷亂中清醒過來的洛襄。

蒼白的面龐沒有一絲血色,漆黑的眼眸隱有猩紅的血絲。

他的聲色不辨情緒,不怒而威:

“不知她若是尚在人世,今日看到你這副癡狂的樣子,當作何想?”

空法聞言一楞,抹一把手上磕傷的血痕,唇角壓不住狂喜的笑意,瞇著眼一動不動地望著洛襄,再從地上緩緩爬起。

他不止動了情,還動了怒。端持禁欲的佛子,終於是要克制不住了麽。

如此思定,空法露出一絲得逞的詭笑,神色驕矜且得意。他微微昂首,仰望畫壁上鐫刻的爛漫花紋,道:

“當年,自茹仙兒去後,我立下誓言,和她未盡之事,定要有後人來達成。”

他轉向並肩而立的二人,一字一字道:

“今日,你們就是最好的機緣。”

朝露茫然,不懂空法所言何意,怔怔地望向一旁的洛襄。

洞頂微弱的天光染在他青白的僧袍上,高瘦的身姿被淡淡的銀光籠罩,即便在幽光中也難掩劍眉星目的軒朗。

他深黑的眼眸,波瀾翻湧:

“佛法與愛欲,從來不能兩全。”

聞言,空法重重一掌拍在石案上,碎屑亂飛,低吼道:

“我偏要兩全!我已找到了方法,明明就是可以兩全的。”

洛襄目光更冷,看都不看一眼暴怒的空法。

“這麽多年,沒想到你竟仍是如此執迷不悟,枉費師尊當年救你的一番苦心。”他唇色有幾分慘白,神容卻端凜萬般,言行舉止,自有一番迫人的威儀。

“若非你,茹仙兒姑娘也不會慘死。害她之人,不是信眾,更不是師尊。是你,空法。”

“是你,當初身為佛子,不該招惹她,更不該放縱欲念。最後害人害己。”

朝露眉頭皺起,心中疑惑。眼前這位狀若癲狂的番僧,竟也曾是佛子嗎?

“欲念?我有欲念,你就沒有嗎?”空法被他的話一怔,忽又嗤笑一聲,狹長的眼死死定在洛襄身上,目光像是餘燼中還在陰燃的焰茫。

“誰能想到,平日裏無情無欲的冷漠佛子,每逢望月欲望竟會如此之甚?”

“阿彌陀佛。師弟,你到底在想著誰,在渴望著什麽呢?”

洛襄不語,後退一步,身間的燥熱不斷泛上來,他下意識了扯了扯衣襟,眉頭緊皺。

朝露一楞。原來,他的惡疾,就是欲念嗎。

怪不得秋葉那一日說他像是服了散。

也怪不得,他每一回發病,都要極力克制,避開她。

朝露心中像是堵著一道墻,悶得發澀。

空法在她面前踱著步子,凹陷的眼窩中覆著濃濃的陰鷙,指著虛汗涔涔的洛襄:

“他對你動了情,如此痛苦,你不救他麽?”

朝露擡眸,盯著他道:

“他是佛子,不可破戒。你要我怎麽救他?”

空法幽幽道:

“做他的明妃,與他一道修行。他就能還能是佛子,只不過改修了其他宗門罷了。”

原來如此,之前在王寺初遇,空法就隱晦地朝她提出過此法,只不過被匆匆趕來的洛襄打斷。今日,他又將她騙來,威逼利誘,定是不會善罷甘休。

朝露心若擂鼓,明明不敢,卻還是偏過頭,望向洛襄。

他身長玉立,站在原地,也在看她。

眼眸清冷卻灼人,似是寒星著炎。

許久,他朝她搖了搖頭,目色嚴厲且決然。

寂靜的洞窟外,隱隱傳來微弱的轟聲,兩壁之間有些許細小的碎石從巖體輕輕滑落。

冰川融化的滴答聲,一聲一聲,落在她心頭。

朝露靜靜聽了一會兒,心中打定了主意,站起身來。

嫣紅的衣衫殘破,絲縷曳地,一身雪膚在幽暗的洞中燦然生光。她撣了撣衣袖上沾染的灰塵,輕描淡寫道:

“不就是明妃,又有何難?男歡女愛,本就是人之常情。”

“能做佛子的明妃,我也不算太吃虧。”

聞聲,空法倏然擡眸,目中精光閃爍,有震驚,有艷羨,也有一陣空茫。

“她竟願意做你的明妃……”他苦笑一聲,嘆道,“這麽多年來,我費盡心機找了那麽多女子,都沒有人可以和茹仙兒一般溫柔多情。沒有人,願與我做一世的明王與明妃。”

見洛襄背身不語,空法望著他的背影,厲聲道:

“師弟,你難道還不肯答應?”

那道背影搖了搖頭,聲色平淡,如同不著痕跡:

“要我背棄佛法,枉顧人倫,確是妄想。”

僵持之際,朝露裙裾翩躚,走過去朝空法福了福身,明眸中蘊著幾許秋波,微微一笑道:

“請空法師兄回避,好讓我和佛子單獨相處,我來勸他。你在此處,我們如何同修?”

“好!我今日便成全你們這對有情人。”語罷,空法猶疑的眼神看了二人一眼,離去前還冷冷笑道,“師弟可別忘了,當年我也是在此窟修行過的。這裏的通路,我亦一清二楚。此洞窟就一個入口,想都別想逃走。”

“而且,此地偏僻,你們的人也找不過來,不必再跟我耗時間,也不用費其他的心思了。哈哈哈哈——”

空法揚長而去,腳步聲在促狹的洞口回蕩,漸漸遠去。

“襄哥哥,我把他引開了。”

朝露輕舒一口氣,回身之際,看到洛襄身形一晃。她跑過去將他扶上了石榻,在一旁直直望著他,忍了片刻,欲言又止。

洛襄撐在地面上的掌心已被礫石劃破,手背上數道青筋凹起。他雙眼緊閉,默聲誦念經文。

空法在時,他支撐了大半晌,始終不露聲色,不斷克制心神,生怕又動念,失去控制。

此時,他聽到她的話語,氣力和意識都在不停地潰散,燃起的心緒再難撲滅。

他能感到身旁之人疑惑的註視,用極輕的聲音悄聲問他道:

“你師兄剛才說的……”

似是想向他求證什麽,卻又不敢問出口。

洛襄緩緩睜開眼,搖搖頭,淡淡道:

“他方才所說的,都是唬人的鬼話。無論什麽,你都不要相信。”

朝露面露愧色,道:

“我不知他心思如此歹毒,著了他的道……”

洛襄輕嘆一聲,眉間微蹙,開始述道:

“師兄從前,並不是這樣的人。我師兄空法,本是師尊和長老定下的佛子。他自幼天資極高,佛法精深,空前絕後,乃是西域佛門翹楚。當時,他待人友善,對幼時背井離鄉的我更是極好……”

“直到在十年前,他遇上了一個來王寺修行的女子。當年我尚年幼,他正值少年,血氣方剛……後來,他窮盡半生,千裏迢迢,遠赴天竺,都在尋找能和那個女子在一起的法門。”

朝露追問道:

“那後來,那個與他在一起的女子去了哪裏?”

洛襄沈默良久,才道出:

“事跡敗露,佛門大震。那女子下落不明,最後屍體被找到的時候,十分慘烈……”

朝露心頭有一股莫名的悲慟油然而生。竟是這般下場麽。

“待師兄從天竺歸來,昔人已逝。他悲痛欲絕,卻在王寺前跪了一天一夜。師尊準他以羅漢身繼續修行,但已不能再是佛子。”

“我今日才知,他從此便生了執念,妄圖用此男女同修的明妃禁術取代佛門正統的戒律。”

洛襄垂眸,泛白的嘴唇動了動,遲疑了半刻,道:

“同修那種話,今後不要再說了。你,不必如此……”

方才聽到她答應空法的要求,要做他的明妃。那一刻,他背過身去,怕她看到他眼中藏不住的驚異,還有連他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歡喜。

她一貫為了幫他不計後果,行止輕狂,口出妄言。

烏茲王庭,佛殿火海中的出現,王宴上的哺酒,莎車王寺當眾的表白……

似幻似真。

明知如夢幻泡影,明知如露亦如電。

明知稍縱即逝,不可再得。

卻無法不去看,不去想。

有那麽一刻,他怕他再也壓制不住今夜心底滋生的欲念,會一步步,踏上了空法的後塵。

洛襄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掩住所有紛亂的情緒,道:

“我師兄對佛門怨念極深,已近瘋魔。這一次,他是沖我而來。他故意先將你擄走,獻給北匈右賢王為明妃,就是想誘我前來。抱歉,讓你因為我而經歷這些不堪……”

朝露心頭一跳。之前在佛窟中自稱佛子之人竟是北匈右賢王嗎。上一世,北匈右賢王死後,她三哥洛梟會繼位。

她發散的思緒被打斷,洛襄正神色凝重地望著她。

“他苦心布局,打定主意之事必然不肯回頭,定會再逼迫你。若是你因為我的緣故而……”他頓了頓,眉頭緊皺,沈聲道,“此孽難消,我永遠無法原諒自己……你不能待在這裏。一會兒,我引他過來,你趁機從洞口逃出去,不要再回來了。”

“就算我逃走了,他也不會放過你的。他抓了那麽多的女子,難保不會再找一個來逼迫你……”朝露低頭,手裏攥著衣角,擰得越來越緊。

哪怕知曉他定力耐力極強,她就是不想他和別的女子在一處。

洛襄目光微動,語塞了半刻,才緩緩道:

“你之前,不是一直想借機逃出王寺。今日,怎麽連逃命都不願了?”

朝露擡眸看到他正望著自己,輕淺的目光看不出情緒,她咬了咬唇,輕聲道:

“我從前被困在烏茲王庭,好不容易出來,只是到處想走一走,看一看……最後,還是可以回到王寺的……”

西域有山川萬裏,大漠荒原,更有塞上江南,駿馬良禽,等她回烏茲報了仇,她想要看遍這片無盡廣闊的山河。

幽暗的佛窟裏,她臉上淡淡的光暈明滅不定,卻難掩美目中流露出的憧憬之意。她繼續道:

“我聽聞西域有一佛國,名曰高昌。高昌王城城門前有一座世尊像,通體金身塑就,肩與城墻同高。每當日出,佛像金碧輝煌,有玄猿獻果,麋鹿銜花,如佛祖親臨。我一直想去親眼看看……”

“還有大宛國的汗血寶馬,於闐國的和田玉石,渠勒國的紅寶石榴……”

“從前我跟父王說我想去西域其他地方看看,他總是跟我說,女子總是要嫁人的,夫君才是她們的歸宿。我便想,我自己的心意,便不作數麽?”

“我不想按照他們的心意,像普通女子一樣成親嫁人,守在後宅小家。我想要在天地間自由自在,看遍萬裏河山。”

前世,今生,她和他一起歷經那麽多磨難,此刻生死當前,她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即便尚有幾分懵懵懂懂,可她再也無法抑制了。

想要陪在他身邊,親眼看他成佛得道,所願得償。

她聲音低了下去,微微垂頭。片刻後,她忽然仰起頭,凝視著他,認真地說道:

“我別無所長,就是通曉西域諸國語言還有漢文。往後餘生,我可以繼續在王寺修行,一起編譯經文,一起走遍西域。”

前世,她與他相處數月,知曉他畢生之志,是著書立說,編譯經文,將大乘佛法經西域傳至中土。

若是沒有她害他破戒,他會成為萬人景仰的佛子,渡世間一切苦厄;他所編譯的經書卷帙,會流傳天下,為萬世頌念。

而她,自此之後,同樣被困於深宮,囿於一隅,執於一端,折了羽翼,一直沒機會去看看這天地廣闊。

今生,當初他和她未盡之事,所思所願,她或許有這個機緣,可以和他一起去達成。

朝露長睫微微顫動。她說得極盡婉轉,低垂的眉眼漏下一縷餘光觀察他的反應。

洛襄頷首,靜靜聽著少女心馳神往地訴說心事。

“你所言不虛。”他眉目持重,道,“無論男子女子,都該有依自己心意而活的機緣。對於女子而言,世道更是艱難,所限甚多,要隨心而活,極為不易。”

他想到,她那日說起有喜歡的人時的神情,眸光低垂,道,

“西域甚大,天下甚廣,你自會有機緣……你既有濟世之心,今後可與有緣人並肩天下,游歷四方。”

他不會是那個有緣人。

“我已入佛門,斷絕七情,此生既無親緣,亦無情緣。”

他不會有妹妹,更不會有愛侶。戒律有悖,清規不容。

與她相處的數月來,已是他放縱了,耽溺了。

本不該如此的。

“待我正式受封佛子,終生於王寺佛塔修行不得出。而你,是紅塵中人,也無意修行,本不該隨我困居在王寺。之前,是我錯了。”

借著庇護她的私心,以修行的名義,想要將她留在身邊。到頭來,被有心之人利用,釀成今日大禍。

他一下子清醒了。

“當初我若是知道仙樂閣這般兇險,與其讓你獨自涉險,我還不如成你所願,徑直送你一支軍隊,從今以後就保護你。鄒雲等人,對你也是忠心耿耿。你想做什麽,就可以去做。”

“你說的大宛國的汗血寶馬,於闐國的和田玉石,渠勒國的紅寶石榴。還有高昌國,確實有一尊高達千丈的金身佛像,美輪美奐……還有,你那位無緣的心悅之人……”

他輕嘆口氣,沈定的語調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艱澀:

“紅塵萬丈,你怎能甘心在王寺之中?世間男女的姻緣,本就千變萬化,有朝一日,機緣已到,他或許終於能陪你看盡天下風光。而你,隨我困在王寺,到時豈不追悔莫及?”

朝露怔住。

她不知道,短短幾日,他已為她做了萬全的打算。

眼眶熱意泛起,她眼簾朦朧,一絲笑意從濕潤的眼尾粼粼閃動。

聞洛襄此言,她且喜且怯,柔聲道:

“我才不會後悔。永遠,永遠不會後悔……”

這一世,她的心意雖永遠無法對他言說,但她打定了主意,從來不會後悔。

“轟隆隆——”

震天動地的響聲從外頭傳來,似是驚雷陣陣,卻遠遠比雷聲更沈。

轟聲由遠及近,連帶著大片的山雪奔流而下,攜挾著山石湧入洞窟。

是雪崩。

入夏之時,山中積雪消融快,加之降水,巖體濕潤滑膩,雪層松動。極易形成雪崩。

方才,朝露就隱約聽到了聲響,她只是沒想到來得那麽快。

慌亂中,一雙勁臂飛快地攬住了她不被沖走。

朝露懼怕中有一絲隱隱的甜蜜。

他上一刻還在義正辭嚴地趕她走,此時卻不管不顧地抱緊了她。

於是,她也貼上去,環住他的腰,縮進他的懷中。

沒有人看得到的所在,她擡起雙臂,用力圈住他勁瘦的腰,整個人靠了上去。

他的胸膛比之前滾燙許多,一寸寸緊繃的肌肉,甚至都能感到微微的戰栗。可以聽到,心跳很急促,也很熱烈。

今生頭一回,偷偷地、肆意地,依偎在他寬闊且溫潤的胸膛。

在無人處,與他相擁為一體。

她告訴自己,只放縱這一刻就好。

此心安處,就是她的凈土。

洛襄沒有預料,身體似是僵了一下,只是擡手緊了緊蓋在她身上的袈裟阻擋落雪,卻也一直沒有推開她。

他能感到她的懼怕。她柔若無骨的身體一直在顫抖,卻死死抱著他不松手。

她此刻毫無遮掩的依賴,莫名地、無妄地讓他心中起了一陣悸動。

外面天地變色,冰雪滔天,洞窟中,兩人緊緊相依在最深處狹小的角落裏。

不知過了多久,震動漸漸停了下來,還有“簌簌”的聲音,是小片的雪層還在洞頂壁間落下。

所幸洞窟建在陡峭的山崖,山上滾落的積雪並未沖滿整個洞窟,只是全部堆積在了洞口處,堵塞住了唯一的出路。

天寒地凍,數尺之厚的積雪會在洞口漸漸凝結成冰,最後如銅墻鐵壁一般永遠地封住。

兩人身上覆滿冰晶白雪。微微動了動身子,抖落一身霜白。

鼻尖盡是勾人的幽香,洛襄反應過來後,即刻松手放開懷中的嬌軀,抽身退卻,不經意地擡眸,對上她的視線。

少女微微歪著頭,凝望著他,眼波流轉,美目中溢著瑩瑩水光,映滿此間冰天霜雪,卻是春光瀲灩。

他一時忘了動,任由她擡起手,秀氣的指尖慢慢拂去他濃眉上的絲雪,對他盈盈一笑道:

“襄哥哥,這下你沒法趕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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