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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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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前世的洛朝露,貴為烏茲王女,西域第一美人。

那一年浴佛節,聽聞她將在盛會上扮作女尊者乾闥婆,多少人千裏迢迢趕來烏茲,繞了王城數圈不絕,只為能遠遠一睹其神容。

姿容姝麗,萬方傾倒。

原本是受新王洛須靡脅迫,逼她出賣色相,使得佛子破戒。她被富貴煙雲迷了眼,不屑一顧地應下,卻在佛子這裏栽了跟頭。

在為數不多的相見中,佛子身正端持,不懼聲色,從容閉目間統領千萬僧眾。那一身皎若雲雪的袈裟,在她眼中恍若神祇,不可逼視。

可神祇無情無欲,目中只有蒼生萬物,卻唯獨無她一人,始終不曾看她一眼。

旁人只需她微勾手指,自會殷勤上前;可對於佛子,即便她使盡渾身解數,獻媚於他,亦不過是鏡花水月,無動於衷。

她何曾受過這般委屈?她一出生就有一副別人求也求不來的好皮囊,幼時更有父王萬千寵愛,為人囂張跋扈,不可一世。

烏茲的王公貴族,凡是男子無不是捧著真心任她玩弄。

即便裙下臣無數,她從未對任何一個男子動過心。

她卻對一個千不該萬不該的人,起了心念:若是高高在上,不染浮塵的佛子也淪為她的裙下臣,會是怎麽樣的光景?

世人嘆惋虎兕出於柙,卻最愛看龜玉盡毀櫝中。

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是想抓在手心。她誓要將神祇拉下神壇,占為己有。

由是,他成了她的心魔深種,她亦是他的劫難一場。

此間夜風吹過,湖波澹蕩,撩人心緒。

往事漸如潮退,朝露身上薄衣浸汗,被風一吹,冷意如針,泛起皮下一陣戰栗。

他方才一直在對岸立著,湖面毫無阻隔,此岸假山處的風景一覽無餘。

她引誘劉起章,再狠下殺手。種種行徑,他全看到了嗎?

她像是被那道極其淺淡的目光戳中了心口。

上一世,她在他面前極盡妖媚之術,用盡心機,引誘他破戒,最終害人害己。

猶記得最後那一夜,少年佛子對她伸出手去,望著她道:

“欲海無邊,回頭是岸。我今日以己身渡你,你可願從此隨我修行?”

當下,心底和身體的快意一道襲來,她迷失在陣陣浪潮之中,又騙了他,滿口答應會修身養性,做個好人。

後來她確是有一度想要悔改,可惜,她最終被迫入了大梁皇宮,成了姝妃。

她無依無靠,身如飄絮,為了能在深宮活下去,只得不擇手段,以色侍人,惹下一樁又一樁的殺孽。

唯有入夜之時,宮廷玉階涼如水,她會秉燭窗前,遙望四面高墻,總會想起那浪漫至死的一夜,還有一個以身渡她的男人。

她慶幸他不在宮中,不會再看到她一手血腥,一手勾人的模樣。

在雷音寺赴死之時,她跪在神佛面前,發願求一個來世,再見他一面。

卻未成想,重生的第一夜,她得償所願見到了他,卻又讓他撞見了她殘酷冷血的一面。

信箋的火苗竄起來,燒到了她的手,灼意自指尖燙至心口。

朝露被燙得回過神來,甩去燒盡的紙灰。隨著火苗燃燒殆盡,微弱下去,夜色又沈了下來。

那道人影轉身離去,仿佛從未存在。

像是極夜裏短暫交匯的光,星星點點照亮了至暗至沈的夜空,卻在轉瞬間湮滅了蹤跡。

朝露提步想要追去,小跑起來腳踝傷口撕裂般的疼痛,她所行不快,只見那道人影一晃而過,消失在重重長廊之後。

廊間有三兩使臣自夜宴上下來,走過時低語議論:

“那九王子朗月清風,真乃謫仙一般的人物。若是烏茲能有九王子坐鎮……”

“哪還有什麽九王子,人家是佛子。”

“落入新王手裏,不知會如何了。宴上佛子拒不破戒,不惜以命相搏,真是慘烈。”

“聽說,王上在佛殿中用了那種藥,剛又送了幾個美姬過去……哎,佛子破戒,只在旦暮之間了。”

一眾嘖嘖惋惜聲掠過,朝露心驚肉跳。

佛子才進宮一日,洛須靡便等不及要下手了。這一世,沒了劉起章進讒吹風,洛須靡還會找上她嗎?

“殿下……”毗月的叫喚聲傳來。

朝露回身,見毗月形色匆匆趕來,面上陰雲密布,見了她低聲道:

“殿下怎地還在此處,叫我好找……王上,王上召人來宮裏,說要你過去……”

***

烏茲王宮的大殿以純金畫漆鍍墻,在滿堂燭火映照下,如同片片金鱗閃耀,熠熠生輝。

大殿深處有一間穹頂小殿,原本是父王的書房。朝露幼時,常被父王抱在膝頭,看著他處理接見使臣,處理國事。

朝露一步步走入殿後,只覺這一世歸來,滿目金漆壁畫,連睡蓮紋的青藍花磚都不曾褪色,仍是幼時的樣子。

只是朱顏改。

殿門口的侍官見她來了,微微一躬身,最前頭為首的,還瞟了她一眼,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她。

一身翠色縐紗仙裙,花簇狀的高領口只露出頸側若隱若現的雪膚。即便似是刻意素凈了些,卻仍難掩春色。

那人看直了眼,咽了咽口水,道:

“王女殿下稍後片刻,待奴前去通傳新王。”

從前父王在時,她想去何處,何人敢攔,她穿著為何,何人敢如此看?此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垂目淡聲應是。

那人見她乖順,笑瞇瞇地往裏走去。

稍後,那人領著她穿過幾道雲紋玉雕屏風,行至殿內。

“那人油鹽不進,外頭的僧眾若是發現要攻打王城,該如何是好?!”內裏傳來洛須靡大發脾氣的吼聲,一下一下就重重砸著書案。

每震一回,殿前垂頭默立的小侍官就渾身哆嗦一次。

朝露垂在袖中的手緊緊抓著,皺了幾寸衣料。她用指甲掐了掐手心,努力鎮定下來。

她緩步走過去,向烏茲新王行叩首之禮,伏身下拜:

“兒拜見父王。”

每一個字念出口,就像紮在她心頭一般。她垂首伏於地上交疊的手背上,極力壓下這一口氣,未有擡頭。

案後的洛須靡在群臣簇擁中回過身來,望見地上跪伏的女子,一縷纖腰都要貼至地面,極為恭敬的正禮。他微須的唇角翹得老高,難掩得意之色,心下即刻舒坦不少,招手道:

“朝露啊,何必行此大禮?來,到這裏來。”

朝露起身,只微微上前幾步,並不靠近那群人。她垂首之時,只覺殿內無數目光落在她身上,恣意地打量著孤身一人立在那頭的她。

她不由想起了前世,李曜和她還有朝臣們一道把玩各國上貢的珍寶時,亦是這樣的眼神。李曜寵愛她,會由著她挑選。

當時她滿心歡喜謝恩,卻不想,她與這堆疊的珍稀貢品,並無甚分別。

“真乃絕色也。”

使臣中有人嘆了一聲,隨即又緘默了一片。

眾人心中感慨,絕色又有何用,還不是要為人魚肉。

洛須靡身旁最近的那個使臣見氣氛尷尬,朝新王一拜道:

“恭賀新王,得女如此。”

“王女殿下天姿國色,無怪乎令佛子也動了凡心吶。”

朝露猛然擡頭。

明明劉起章已死,還未和人說起,這個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那個開口的使臣,也是梁人。

她下手太急,又怕露了破綻,並未當時就問劉起章此謠言的來處。此時方知,打算出言勸新王將她獻給佛子的人,不止劉起章一人。

他們的背後,究竟是何人要害她?

朝露埋下頭去,心底陡然生寒,只覺一瞬間冷汗透濕脊背。

眼底,一雙獅紋金靴一步一步朝她走近。她不由自主後退幾步。

洛須靡本想拂去她身上的樹葉,伸出的手懸在半空,此時猛地一揮手。眾臣知趣地退去。

人走後殿內再度寂靜無聲,朝露還未喘一口氣,卻被猛地抓住了手腕。

她不敢掙脫,死死抿著唇不動。

“朝露,你怕什麽?”感覺到她手在顫抖,洛須靡不耐地松了手,道,“我是你叔父,現在就是你父王。朝露啊,我愛極了你母親,只要有我在王位上一日,必不會有人敢動你母親和你一根毫毛。”

又來了。前世也是這套說辭。可是將她送去獻給佛子,又再獻給李曜之時,未見有過一分心慈手軟。

“可是,現在有人要動我的王位,可怎麽辦?”

朝露把頭深深埋下,低聲道:

“朝露不過一弱女子,無能為國家大事分憂。”

洛須靡在她身側慢悠悠地踱著步子,朝露只覺他窺視的目光像是蛇信一般拂過她全身。

“你大哥叛變被我誅殺,你三哥下落不明,我本以為可以高坐王位,豈料你還有個九哥哥。他是佛子,我動不了他,但是……”

“你可以。”

他挑了挑眉,目中流露一股陰冷的笑意:

“他們都說,佛子曾心悅於你……”

“不是的。”朝露擡頭。簡直無稽之談。他怎會心悅於她,他前世對她避如蛇蠍。她深吸一口氣,搖頭道:

“他只當我是妹妹。”

“我不問他,只問你。你可是不願?”洛須靡不滿地皺了皺眉,伸手拂過她幾綹散落的鬢發,勾在指尖,稍一用力,扯及頭皮,疼得她扯了扯嘴角。

朝露想到洛須靡上一世都在拉攏大梁,甚至對之後的新帝李曜卑躬屈膝。她定了定心神,說道:

“在大梁,兄妹不可結親,這是亂了倫常的逆舉。父王既要與大梁交好,怎能不顧民心?若是大梁皇帝知曉你如此不顧三綱五常,豈會容你?若有人借此大做文章攻訐你身為王,所幸不正,可如何是好?”

洛須靡絲毫沒被震懾,反而冷笑一聲,道:

“可朝露,他不是你親哥哥啊。我已查出他並非我大哥親生之子,不過是從大梁接回來的一個孤兒。今日宴上,我已褫奪了他的王子封號,自此他就是一介庶民。也不再是你的九哥哥。”

洛朝露跌坐在地,身心俱冷。

她沒想到,洛須靡下手,會如此之快,她想借口拖延都來不及。

王子的身份對洛須靡而言,始終是個奪位的威脅。太多人會因為洛襄是王子,倒向他這一邊——即便佛子無意上位,志不在此。

洛須靡既為王,必要先奪了洛襄王子之名,再去了他佛子之身,方能高枕無憂。

他的笑意漫開來,意味深長:

“朝露啊,他不是你哥哥,也只有你,可以讓他不再是佛子。”

朝露後退幾步,想要跑,又能跑去哪裏。

“男歡女愛,本就是人之常情。”頭頂傳來洛須靡殘酷又無恥的聲音,“王女絕色,加上些許藥力,任是佛子,定是也難以把持……”

“今夜,王女何不與佛子共度良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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