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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重生的人(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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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重生的人(四)

急診裏零星兩個病人還全部是感冒發燒的,年過半百的值班醫生怔了一秒,才緩過神,與護士推著擔架小跑著出來。

謝夷則已經把元熹背出了車廂,在擔架床過來前,他自己也差不多到了急診門口。

“什麽時候出的車禍?”

元熹安排到了擔架床上後,值班醫生例行檢查了下,掰開他緊繃著的眼睛打燈看了看瞳孔放散的程度,詢問道。

進了急診,在醫院強烈的燈光下,謝夷則第一次對自己的形象有了清楚的認識。

他西裝外套東一塊西一塊全部是暗沈的血跡。

“將近有一個小時了。”謝夷則手足無措,木訥地摸出手機,看了看鐘表,強忍著驚懼回答。

值班醫生稍做判斷後,吩咐護士道:“先上呼吸機。”

插上管後,值班醫生安排了一系列的檢查給元熹,正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個醫院雖然破爛,該有的儀器設施卻一樣不缺,又折騰了十來分鐘,一系列的CT、B超檢查過後,謝夷則得到了影像成片。

“醫生,情況怎麽樣?”謝夷則將片子拿給值班醫生。

對著光,值班醫生看了又看,道:“情況不太好,肺部被斷裂的肋骨刺入,需要立刻做手術。”話至此他猶豫了起來,吞吐半天,才躊躇著道:“但這種規格的內科手術,我們醫院沒有能力做。至於轉院,他現在情況很不穩定,途中隨時會有生命危險。”

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謝夷則陷入了兩難之中,大腦混沌一片,拿不住主意,而那邊,值班醫生眼巴巴等著謝夷則決斷。

“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嗎?”謝夷則試探著問。

還真被他給問著了,值班醫生沈吟片刻,給出了另外一個解決辦法,“我們可以邀請三甲醫院的醫生過來做這個手術,但是……”

一聽但是,謝夷則頭嗡得一聲,忙不疊道:“費用不是問題。”

“不是費用的問題,是時間。”值班醫生舉起CT掃描的影像,指著照片中的陰影解釋:“這麽跟你形容吧,他的肺現在就像一個漏了氣的氣球,如果不盡快手術修覆,肺功能遲早喪失,危及生命。而現在我即便邀請了主刀大夫前來會診,對方趕來也需要時間,我很難為你保障他能堅持到那會。”

元熹躺在病床上,面龐灰白,漂亮的五官籠罩在了死亡的陰霾中。

謝夷則和他非親非故,按道理來說這個事關生死的決定不該由他來做,久久凝視他的面龐後,謝夷則走至病床前,小心翼翼避開一堆導管,將嘴唇貼在他耳邊,低聲道:“元熹,我將為你祈禱,希望你足夠堅強,能夠活下來。”

語罷,謝夷則回首,笑容溫和道:“醫生,就按照你的計劃去做吧。”

值班醫生點頭,當著謝夷則的面拿出手機撥了兩個電話,因為開著免提,謝夷則不難聽到電話那頭交代最快也需要半個小時才能趕來。

這半個小時,值班醫生也沒閑著,一輪接著一輪的器械往元熹身上使,中途元熹的心臟一度度停跳,心電儀上的折線變為平滑直線,謝夷則發現後,手腳冰涼且不知所措,木訥地望著值班醫生進進出出。

在除過兩次顫後,元熹才緩過來,心臟跳動雖然不規律卻也持續跳動著。

“馬上進手術室了,家屬來簽個字。”手術室的護士應該是新來的,第一次遇上這種大手術顯得有些緊張,她將手術意見書遞給謝夷則後卻在掏筆的時候取了三次筆帽任紋絲不動地掛在制服口袋上。

第四次,她顯然有些急躁,強行拔下中性筆,筆芯中的黑色墨汁在她的制服上暈染開來。

謝夷則簽字的同時,關心道:“沒事的,謝總。”

女護土嬌羞地低頭,竭盡全力挺胸,向謝夷則展示著自己傲人的身材。

謝夷則的註意力沒放在女護士幾乎要蹭到他身上的胸脯,而是被她的稱呼吸引了過去。

他自忖自己平日裏也挺低調的,也沒有時常出現在電視屏幕中,如此稀松平常的被認出來著實嚇了他一跳。

將手術意見書交還回去的同時,他旁敲側擊道:“姑娘,我沒有個訪談,二沒有出席過太過公開的商業活動,你能認出我來真是太不容易了。”

“謝總太客氣了,我是你的鐵粉,一直都特別喜歡你演的電視劇。” 女護士沒心沒肺道。

聞言,謝夷則微怔,雖然他是家影視傳媒公司的老板,投資並制作過許多電視劇,但他可以肯定自己從來沒有參演中其中任何一部

謝夷則緩過神,女護士已經將手術意見書送進手術室並再度出來。

謝夷則將她攔下,道:“你最喜歡的是我參演的那部電視劇啊”

“……”

一個名詞眼看著就要從女護士的嘴邊溜出,但她突然覺悟了般,猛地用手捂住了嘴巴,搖頭道:“謝總,我剛才胡言亂語,你聽就行,切莫當真。”

這話剛一說完,她沿著墻根一路小跑著溜走了。

謝夷則雖然懊惱,但也無濟於事,搖了搖頭起身去樓下繳費。

這一下樓,面包車司機正坐在大廳抽煙,周圍是地的煙蒂。

見了謝夷則,他將抽剩下的大半根煙蒂碾在塑料座椅上,彈起身來,來勢洶洶道:“小子,你騙老子呢說好的兩萬塊報酬呢”

謝夷則忙著元熹的事將這茬拋到腦後了,見到面包車司機才猛地想起自己曾經許下的諾言,兩萬塊錢倒是不多,謝夷則不至於拿不出來,但問題是現在他的手機不在身上,沒有辦法轉賬,更沒有辦法聯系秘書打錢。

長籲口氣,謝夷則硬著頭皮寬慰道:“師傅,既然答應給你的報酬我又怎麽會食言呢! 剛剛我只是給忙忘記了而已。”

說著話,謝夷則摸出了元熹的手機,打開支付寶,硬著頭皮,嘗試登錄自己的賬號。

多虧支付寶不用短信驗證,輸入了密碼後,便登進了系統。

兩萬塊轉了過去,面包車司機立刻喜笑顏開,“ 我那還有一車貨要送,眼下也沒什麽我能幫忙了的,那我就先離開了。”

謝夷則自然沒有挽留,目送面包車司機離開後,他才想起自己是來繳費的,繳費窗口只有一個值班的工作人員,是個滿臉青春痘的年輕人,因為晚上幾乎沒有什麽病人,便散漫地支著胳膊,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

“繳費。”謝夷則敲了敲窗口。

被吵醒的工作人員,睡眼惺忪,滿臉不悅道:“不能微信、支付寶,只能刷卡和付現金,沒有現金出門自己兌換。”

謝夷則全身家當就是元熹留下的這只手機,自然沒有現金和銀行卡,他無奈地撓著頭皮,語氣還算柔和,道:“我應該去哪裏換現金?”

“出門你就能看到牌子。”

繳費處的值班人員擡頭不耐煩道。

毋庸置疑這個年輕人還不會隱藏自己的情緒,在看到謝夷則的面孔後,他雙眸瞬間睜圓,驚訝之情溢於言表。

謝夷則察覺到了這些。

“謝總?”他喃喃自語。

又一個認識他的人,很大程度上不是巧合,而是可能存在著另外一個謝夷則不知情的故事。

謝夷則套近乎,露出了個笑容,和善道:“你認識我?”

“不認識……不認識……”年輕人搖頭否認道。

“是嗎?”謝夷則多年從商的經驗讓他更老於世故,微微蹙眉另起爐竈,將之前從女護士哪裏聽到的消息包裝了一下,嫁接過來,道:“我演的那部電視劇怎麽樣?你喜歡嗎?”

“喜歡,謝總的戲一直都是我的最愛。”年輕人中了圈套,一五一十道。

“你喜歡就好。”謝夷則聳肩,為了得到更多他不知道的信息,謝夷則裝模作樣,訴苦道:“演電視劇其實也蠻難的,若不是家裏出現了這種狀況,我一定是不會演的。”

假話中套著假話,沒一句是真的。但這世上沒有人比謝夷則更了解自己,如果對方所言不假,當真有一個故事裏他成為了演員,出演了電視劇,那麽那個故事中的他必定遭遇了天大的變故,很有可能身敗名裂。

被謝夷則這一引導,值班的年輕人完全將謝夷則當成了戰友,激動地握住他的雙手,顫抖道:“真幸運,謝總你竟然和我一起擁有了未來的記憶,不過謝總你也用不著太難過,畢竟從一開始我們粉絲都就相信你即便是破產了,背負著巨額債務,也能重新站起來。”

“那真是段悲傷的往事。”謝夷則是個完全的旁觀者,做不到感同身受,看著值班的年輕人激動地淚流滿面,他多少有些尷尬,不過年輕人的社會閱歷很少,硬是沒看出謝夷則的排斥,仍興高采烈地講述著:“謝總,你也沒躲過去嗎?真是的,您就是心地太好了,向你妹妹那種狼心狗肺的瘋子,您就不應該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您看忍來忍去,她還是失控動手了!”

這個截然不同的故事版本勾起了謝夷則的好奇,知道更詳細的劇情勢在必得,他心裏跟明鏡似的,明白如果直接詢問很可能露餡,導致對方守口如瓶,眼珠子一轉,謝夷則決定繼續裝傻充楞,用語言誘導。

“哎,溫嵐啊!沒辦法,誰讓她是我為數不多的親人呢!”

謝夷則還真有幾分演戲天賦,一襲普通的話讓他說的千回百轉,無邊憂郁充斥其中,幾欲順著聲音滴出來。

“白瞎了謝總的感情了,那溫嵐良心簡直被狗吃了,為了個狗屁男人和您翻臉不說,最後還持械傷人。”繳費處年輕人義憤填膺。

“我倒還好,主要是心疼你被我連累了,本來你可以擁有更好的生活。”謝夷則神色懨懨,一雙細長的眼睛裏包含淚水。

“沒什麽,能和謝總一起死也算做榮幸。”年輕人滿不在乎,一拍胸脯道。

謝夷則何等聰慧,從年輕人含糊的幾句話中便猜出來了他口中的故事版本:毋庸置疑,自己也死了,只是兇手從元熹變成了溫嵐。

但所有故事中,元熹和結局皆有糾纏,這個全新的故事裏,謝夷則幾乎本能地想確定元熹所處的角色:“也不知道我死後元熹怎麽樣了?”

他的直覺一如既往的準確。

年輕人在聽到這個名字後,肉眼可見的變得厭惡了起來,本來就緊蹙的眉心蹙得越來越緊,全身排斥道:“那家夥啊!真是提起來都侮辱嘴巴,聽起來都汙染耳朵。”

“他是個蠻不錯的人?”謝夷則以退為進道。

“不錯什麽不錯!”年輕人真情實感,為謝夷則感到委屈,一拍桌子,騰得站了起來,道:“謝總,你明明把他當成最要好的兄弟、最重要的朋友,但誰承想,這家夥居然會背叛你和溫嵐那個瘋婆娘站在一起。”

越說越氣憤,年輕人的臉龐漲得通紅,神秘兮兮講述著他聽來的傳聞:“謝總,人心隔肚皮,你別太相信所謂的兄弟朋友,那都是假的,不是我說,之前就有新聞說了,謝元熹那孫子是您公司破產的幕後推手之一,而且吧,早在溫嵐那瘋婆娘新電影見面會發動襲擊之前,就有媒體拍到她和元熹見了面並且還密謀了一天,誰知道是不是他蠱惑的溫嵐呢!”

毋庸置疑,謝夷則是個很好的聽眾,他冷靜地聆聽年輕人的每一句話,全程沒有打斷,沒有質疑,用飽含讚許的目光鼓勵著年輕人繼續說。

但年輕人在他口中的那個故事裏並沒有很崇高的地位,所知道的一切也都是道聽途說和從三流小報上看到的不負責猜測,講了幾句,便被謝夷則把底全部掏了出來。

而謝夷則得到了自己需要的信息後,便不是很想繼續和年輕人繼續糾纏下去,主要是他需要找個地方冷靜一下,整理一下自己得到的全部信息,但在不傷害人的前提下拒對方又不是謝夷則的長相。

堪稱絞盡腦汁,他道:“我先去兌換現金吧!這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現在擺在眼前,我總不能把元熹扔手術臺上不管。”

謝夷則結束了簡單的寒暄,腳步匆匆出了醫院急診大廳。

冬夜的冷風一吹,他渾渾噩噩的頭腦瞬間冷靜了下來。

“到底誰的說法是真的?”謝夷則邊走邊思忖:“也許所有人的說法都是正確的?那宋驍不就宣稱自己同一段故事經歷了很多遍,擁有很多段不盡相同的記憶嗎?”

昏黃的路燈打在他身上,將他孤零零的影子拉長,宛如孤魂野鬼般飄遠。

開設換去現金這項業務的是家小商店,簡陋的門臉朝南開著,劣質的塑料門簾懸掛的年頭著實不短了,積了厚厚一層油垢。

因為下雪,路上泥濘不堪。謝夷則涉雪而來,鞋上粘上了泥。他在臺階上跺了跺腳,伸手準備掀門簾,一直放於褲子口袋中的手機又開始震動。

謝夷則取出手機,陌生且熟悉的號碼又一次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中。

“餵,宋驍怎麽了?”接通電話,謝夷則先聲奪人。

之前被謝夷則掛了電話,讓宋驍即委屈又生氣,而且他一想到謝夷則救了元熹,生生錯過了這個改變命運的最佳機會,一口惡氣便郁結於胸。

他語氣不善,質問道:“你救了元熹?”

“嗯,我救了他。”謝夷則也沒有什麽好隱瞞的,如實回答。

“你……你……”當真聽到元熹被救後,宋驍氣到結巴,一連說了兩個你後,他無奈嘆息道:“算了,你既然要做聖人,那麽我也不好說什麽。”

謝夷則沈默著一言不發,對於這件已經既定了的事實,他不想浪費過多的時間去爭辯和解釋,又凝視了眼手機屏幕,謝夷則起了掛電話的想法。

可能是感覺到了謝夷則的意圖,他沒有繼續糾纏元熹的話題,而是慌張開口,道:“我要跟你講的不是這件事,而是現在故事走向似乎超出了我的認知範圍。”

“什麽意思?”謝夷則耐著性子問。

今天過多的驚訝和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都讓他很疲勞,耐著性子思索每個人每句話背後可能的含義讓他更疲勞。

冷風一吹,這種疲勞滲入了四肢百骸。

電話那頭久久得不到答覆,讓謝夷則的疲憊感越來越重,他忍不住催促:“又發生了什麽事情?”

“夷則,你要有個心理準備。”宋驍不知道從何說起,整理了下思緒,躊躇著開口:“剛才我得到了內部消息,說星盛有條資金鏈斷了。”

星盛是謝夷則完全控股的產業。

在聽聞自己公司資金鏈斷了,謝夷則的第一反應是不敢置信,隨即回憶最近集團所有的企劃案,就他知道的那些投資項目而言,遠沒到集團負荷的極限,資金鏈基本上不會斷裂。

“你的消息準確嗎?”謝夷則不相信地確定道。

“這個消息是準確的,早在幾分鐘前,你公司那邊的項目負責人打過電話給我,說希望能暫停這次的收購計劃。”宋驍一五一十道。

“但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裏,我可以保證在我的記憶中,星盛從始至終都沒有經歷過這種資金鏈斷裂,即使到了最後期,你身亡之後,星盛也安然無恙,一直穩坐在傳媒娛樂行業龍頭位置上。”

這種完全顛覆了記憶的荒謬感差點沒將宋驍逼瘋,現在他講話也有些神經質了,拔得很高的音量沖擊著謝夷則鼓膜,讓他聽起來非常費力。

至於謝夷則,可能歸功於從同樣疑似重生了的繳費處值班人員那聽到了自己有一朝會一無所有的消息,所以適應的還算良好,並沒有宋驍想象中的驚慌失措與歇斯底裏。

他冷靜地吩咐著:“宋驍,資金鏈斷裂的消息我還不清楚,待會我會嘗試著打電話給助理,了解具體的情況,但如果情況真的已經到了不可控的階段,我也希望你能做好心理準備。”

“準備?這有什麽好準備的,擺明了都是元熹做的手腳。”宋驍想都沒有想,一口咬定幕後兇手是且只能是元熹,兔死狐悲的同病相憐讓他迫切道:“夷則,我們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這麽跟你講,我不會臨陣脫逃,但也請你記住,元熹是一切的罪魁禍首,如果之前你聽我的話不救他,或許現在的走向是另外一個樣子。”

“宋驍!”謝夷則蹙眉,壓低嗓音低喚了一聲,寄希望於能將他從瘋癲的自我世界中拉出來,效果很普通,電話那頭,宋驍雖然噤聲了,但從他不間斷的喘息中,不難看出他仍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難以自拔。

“或許我應該聽你的放棄元熹,但木已成舟,現在我們能做的就是盡量走下去。”

宋驍年紀輕輕能成為一家在業界展露頭角的游戲公司重要股東,依靠的不全是他家族的財富,更多的還是自己的實力,謝夷則簡單的寬慰後,他便找回了理智,沈吟一聲,什麽都沒有講。

倒是謝夷則繼續道:“就跟你說的,我們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所以越是到了這種時候越不能自亂陣腳,我會想辦法聯系助理的,至於這件事的後續處理辦法,我也會在第一時間內告訴你,不過怎麽說,你還是做好一個最壞打算吧!”

繳費處年輕人的話先入為主,致使謝夷則即便沒有獲悉事件的全部流程,也有了身敗名裂的打算。

期待值很低,讓他的心態反而很平和。

只是現在唯一的問題是,他手機不在手裏,便不知道自己助理的電話號碼,至於股東的就更記不住了。

捏著手機,一時陷入了左右為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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