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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梅慌忙從床上起身,淩伏以手裏捧著一大簇的梅花,獻寶似的遞給他。

沈梅看著他浸潤在夜色中依舊黑亮的眸子,心中一軟。

他走到書桌旁邊點燃一小盞的煤油燈,借著這燈光看清了手中的花。

淡黃的,水粉的,還有紅色的,一朵朵的連在長長的枝條上,嬌艷欲滴。

這花如此鮮艷,而且沈梅知道方圓近些的地方根本就沒有梅花樹。

這不,他一擡眼就看見淩伏以臉上被這些細小尖銳的樹枝劃了不少的印子,玄色的衣服上還被沾上了不少的泥點子,還有一些名的草種也被他不遠百裏的帶到了這裏。

沈梅拿出自己的帕子給淩伏以擦臉上的汙垢,但是好像……越擦越臟了……

淩伏以擺手道:“沒事,沈梅我等會回家洗洗就好了。”

“看你這樣今天也不知道跑了多遠了,你就不怕聶姨知道了擔心。”雖是數落他,但是沈梅語氣之中卻只剩下了擔心。

淩伏以知道沈梅這時關心他,“沒事的,我今天早上跟我娘說了,我會晚點回去。”

沈梅睨他,像是有些惱了,“你怎麽不跟我說呢,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你。”

“怎麽會,我這不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嘛”淩伏以說。

“哦,對了,沈梅祝你生辰快樂,以後你就是十八歲了!”

“嗯,謝謝你阿以。”沈梅看著他,眼睛裏盛著的不止感謝。

淩伏以向他大大咧咧的一笑,“嗐,咱們是好朋友嘛。”

“不跟你說了,今天屬實是有些晚了,我得趕緊回去了,不然我爹娘該擔心了。”說著,淩伏以就朝他揮揮手準備還從窗戶那翻。

沈梅剛想說讓他走門,但是淩伏以就像是預料到他下一刻要說什麽一樣,回他:“不從門走了,太晚了,你父母會被吵醒的。”

沈梅站在窗戶旁邊,目送著淩伏以離開,直到淩伏以的背影完全融進夜色之中。

天氣漸暖,沈梅的身體卻不知道為什麽依舊是一日不如一日,淩伏以每次授課結束過來找他,看著他又漸漸削瘦下去的身形,難過與擔憂就像潮水一樣湧來。

為什麽會這樣呢,明明前兩天他還能在案幾上坐好幾個時辰的呀……為什麽會這樣呢……沈梅會不會……

淩伏以不敢再想下去,他只能抓緊一切閑暇的時間來陪他,他每天早上一睜開眼睛就恨不得立馬飛奔到沈梅的身邊,去看看他的情況,他害怕某一天早晨醒來,沈梅就不在了……

沈梅病情的加重,擔憂的不止是淩伏以,就連沈君歸看遍了世間疾病的人也是要一夜之間白了頭,蕭庭疏更是擔憂的吃不下也睡不好。

讀了不知道多少醫書,救治了不知道多少病人的他如今對於自己兒子的病卻還是只剩下最無奈的幾個字,束手無策。

或許是自己的學醫不精,如果能再去其他地方給沈梅尋幾個名醫呢?

沈君歸這樣想著,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有別的什麽辦法,當即,他就準備帶著沈梅去其他地方看看。

臨行的那一天,淩伏以來跟沈梅道別。

病痛的折磨讓他整個人都消瘦了不少,此時的淩伏以已經穿上春裝,沈梅雖然也換上了輕薄的衣衫,但是外面還是披上了一件厚實的披風。

聶試燈和江閣懸也來這裏送沈梅一家三口,他們站在不遠處靜靜的觀望著。

淩伏以心中有一千句,一萬句想要對沈梅說的話,但最後他卻什麽也講不出來,淩伏以趴在沈梅乘坐的馬車上的窗子旁,他拉著沈梅的手。

“沈梅,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以後會去找你的,或者你來找我也可以,你一定要平安康健……”說著說著,淩伏以眼睛裏盛滿了淚水,他看著沈梅,眼睛裏再也容納不下任何東西了。

沈梅用冰涼的手也緊緊的回握住淩伏以的手,“我會的,你也一定要開心。”

時候不早了,馬車也開始行駛,淩伏以一邊拉著沈梅的手,一邊跟著馬車跑,一直到沈梅掰開他的手,他才一邊跑一邊大聲的對沈梅說:“沈梅,我會給你寫信的!”

沈梅坐回馬車裏,他不敢再去看淩伏以一眼,他也沒有回應淩伏以。

因為他知道,自己可能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了。

經此一別,即是永遠。

淩伏以看著漸行漸遠的馬車,他終於不受控制的哭了,眼淚就像是卸了閘的洪水,順著他的臉一直流。

他捂住眼睛,肩膀哭的一抽一抽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聶試燈過來拉他,他卻還是止不住。

“好了好了,沈梅他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治好那病的。”聶試燈安慰他,用手絹幫他擦幹凈臉上的淚水。

江閣懸牽著他,一家三口往家走。

誰都沒有再說話,每個人都心知肚明,但是現在誰都不會去點破這個殘忍的真相。

淩伏以已經記不得自己上一次哭是在什麽時候了,但是那一天,他甚至只要一想到沈梅這兩個字就覺得難過,眼淚就從眼底汩汩的往外湧。

沈梅走後,淩伏以的生活又恢覆到了原來的樣子,一切照舊,唯一變的可能就是在夏天裏跟著那裏的幾個孩子一起下水,順嘴說出的“沈梅,你在岸邊等我就好”,又或者是在蔡子衿授課時畫好了小人第一時間拿到旁邊想跟他分享卻發現旁邊已經不是沈梅了的時候。

一切都和以前一樣,又和以前不一樣。

沈梅走後的來年立春,淩伏以又跟著聶試燈去山上的寒山寺祈福,這次淩伏以也為沈梅求了一個平安符,那裏的和尚說這可以保佑人健康平安。

淩伏以將這平安符小心的收好,夜裏回家的時候,一向不做功課的他破天荒的拿出了筆和紙。

他小心翼翼的在紙上給沈梅寫信。

沈梅:展信安康。

已經過了一年了,現在你已經十九歲了,還有一年你就要成為像我爹娘那般頂天立地的大人了,不過我才十六歲,不知道你會不會弱冠以後就嫌我幼稚。

當然了,我知道你是不會的。

今天我去為你求了一個平安符,我想寄給你,但是我娘告訴我你一直在奔走看病,沒有固定的居所。但是沒關系,等我以後見到你,我再親自交給你吧。

我很想念你,不僅是我,這裏的孩子,還有我爹娘,還有先生,他們都時常念叨你。

不知道你的身體現如今怎麽樣了,我相信你一定會平平安安的,一定會的。

我爹又釀了好多壇青梅嗅,我還在不遠處的山上種了很多的梅花樹,這樣等你回來的時候就不用跑那麽遠去看了。

沈梅,我時常夢到你,夢到你回來跟我一起玩,我們一起躺在山頭的草地上,我還夢見我去找你,那時的你卻裝作不認識我,不過我一下就知道這只是夢,你不會裝作不認識我的。

我很想念你。

紙短情長,珍重萬千。

不求來信,惟願君安。

淩伏以拜上。

他平日讀的書也不多,也從來沒給別人寫過信,字跡雖然不算漂亮但是工整,內容也是想到哪寫到哪,不過沒關系,這些沈梅都會諒解的。

淩伏以將這封信密封好,連帶著給沈梅求得平安符一起鎖進櫃子裏,希望有一天自己能親手把信給他。

夜裏,他夢見沈梅正坐在床頭讀他的信。

暖黃的煤油燈襯的他白皙的面容更如暖玉一般,他的身體好多了,身形不像往日那般削瘦,唇色也變得殷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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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冬天好像來的格外的早,蕭庭疏給淩伏以做的冬衣,淩伏以只穿了幾次就小了,他感覺到自己這一年好像長的格外的快,他想如果等到下一個春天還是沒有沈梅的消息,那他就去尋他。

天涯海角,總會有他的消息的,即便沒有也沒關系,這次找不到還有下次。

不過意外好像比明天還要先來,林伯生病了,他沒有子女,聶試燈得了消息,就做了一些補身體的湯膳讓淩伏以送去。

淩伏以走到林伯家裏的院子,他伸手敲門。

“林伯,您在家嗎,我娘托我來看看你。”

裏面傳來林柏奄奄一息的聲音,聽上去老態又無力。

“阿以,你回去吧,胡大夫說我這病可能會傳染,你離我原點,等我治好了你再來。”

“也行,那我把這燉的湯給您房門口了,您記得起來喝。”

林柏似乎是點了點頭,回他:“好,天氣冷,你也記得別瘋玩了,別生病了。”

淩伏以連聲應道好,又囑咐了幾句這才回家去。

沒過兩天,這裏的胡大夫也傳出生病的消息,這個消息讓這裏本就人不多的地方有些發顫。

不過,大家也都以為可能是什麽容易染上的風寒,大不了多穿幾件衣服,服幾味中藥就沒什麽事了。

但事實卻並非如此,這種病迅速的傳遍了這裏的整個地區,即使許多的人跟那些一開始染病的人從來都沒有接觸過。

蔡子衿開設的私塾最初有幾個孩子染病沒來授課,到後來連蔡子衿都染上了,於是淩伏以也就沒再去過學堂,待在家裏。

這裏的人請了不少外面的大夫來這裏診治,折騰了許多天,最後也只是知道這病自染上以後就不能見太陽,身上還會出現像被火燒一樣的潰爛,直到燒出一個大洞。如果見了太陽,便就像架在火上燒燎,疼痛難忍,唯一緩解的方法就是在夜裏吸收月亮的陰氣,亦或者找陰氣重的地方吸收陰氣。

沒過幾天,聶試燈和江閣懸也染上了這病。

兩人身上開始大片大片的潰爛,此處與世隔絕又出入不通,能請來的大夫都已江郎才盡,誰都沒有辦法去根治這病。

聶試燈身上的潰爛猶為嚴重,潰爛到了一定程度就開始出現洞,日夜流血水與膿瘡,光是看了就讓人不寒而栗。

江閣懸和聶試燈把淩伏以給隔開,生怕因為接觸把這病傳給淩伏以。

後來的每個月圓之夜,各家各戶外面或者是院子裏都躺著把衣服掀開吸收月亮陰氣的人。

那天晚上,淩伏以透過門的縫隙看著躺在外面的父親與母親,他心中的疑惑與恐懼越來越大。

為什麽明明他先前在私塾授課的要比聶試燈和江閣懸提早接觸那些患病的人,但是他們卻比他先生病呢?為什麽這兩天他有意的跟聶試燈接觸,但是直到現在他還是沒有任何患病的前兆呢?

心中的疑慮越來越大,他不由自主的撫了撫額頭的抹額。

夜深人靜時,耳邊傳來聶試燈和江閣懸壓抑的呻吟。

他對著銅鏡一把扯下了抹額。

——果不其然,那顆痣此時就像淬了血一樣,顏色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鮮紅!

不知道是不是害怕,淩伏以又立馬把那抹額給綁上。

他回想起沈梅跟他講過的關於煞的傳說。

“煞的出現必定會給世間帶來無休止的災厄,他是不祥的象征,他會給他周圍的所有人招來禍患,在成年之時更會爆發出無窮的力量,此時只需要內心深處留有的最小的惡意他就會一念成魔,這個時候,天下將會生靈塗炭,不得安寧。”

不會的,他有爹和娘,他自詡心地到底是善良的,從來沒有想過去害任何人,他肯定不會是煞的……

不會的……不會的……

在他否認害怕的同時,心中的另一個聲音浮現:

——為什麽你親爹和親娘會不要你呢?是不是他們從你一出生就知道你是煞,既害怕又舍不得你才將你送到這裏呢?為什麽這裏幾乎所有人都染上了病,就你到現在還能完好無損的坐在這裏呢?為什麽跟你接觸過的沈梅明明以前到了春天病就會好了,怎麽一遇見你病情卻又加重了呢?

答案呼之欲出。

淩伏以的全身上下止不住的觳觫,他一遍遍的想去撇清自己所有跟煞有關的事情,但是所有的一切又都好像在告訴他:你淩伏以,就是煞。

淩伏以翻窗跑到院子裏,他想去靠近聶試燈和江閣懸,想讓他們把病也傳給他,以此來證明自己不是煞。

剛到庭院,他就發現自己的玉佩好像在吸收些什麽。

一縷薄紗似的煙霧從穹頂飄向玉佩,這玉佩在腰間有些看不真切,淩伏以將它拿起來,這才發現,這煙霧是兩縷。

還有一縷來自淩伏以,正從他身上吸收著陰氣。

這種感覺他以前從未感受過,他眼睜睜看著這玉佩吸了一會,他身上開始有些乏力,他估摸著這玉佩可能也是最近幾天才開始吸收陰氣的。

以前他把玉佩束在腰間,層層的衣衫相掩,最近他身上的陰氣顯現出來,這才讓著玉佩得了機會。

他走近地上躺著的聶試燈和江閣懸,聶試燈一看到他就大聲呵斥:“阿以,你給我回去,離開我們!”

江閣懸察覺到聲音也看向他,同樣訓斥著他讓他回去。

淩伏以這回罕見的沒有聽母親的話,他把剛剛的玉佩托在手裏,不知道哪裏來了一股力量,這玉佩竟然在他的操縱下懸浮在了半空,淩伏以此刻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

他再一輕輕一拂手,這玉佩竟然飛到二人上方開始流出剛才吸入的陰氣。

聶試燈和江閣懸身上的創口肉眼可見的開始愈合,甚至許多已經連疤痕都看不出了。

他們目瞪口呆的看著淩伏以做的一切,心中狐疑不止。

正當他們想詢問淩伏以一些什麽,就看見淩伏以下一刻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阿以!”兩個人從地上爬起來沖他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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