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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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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典(下)

起初, 教會並不想進行這次大祭典。

盡管說出去有些不敬。教會建立在神明展現偉力的基礎上,是其在俗世的代言人。一旦用大祭典溝通神明,得到的答案將決定教會的生死。

倘若神明開口欽定拋棄他們, 恐怕有不少虔誠的信徒會徹底瘋掉。捫心自問,大主教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過這一關。

然而,這件事不做不行。

主教們聚集在聖堂中, 沒有其他侍者。他們臉上的表情都不好看。

一位主教拿著最新的報告,止不住地嘆氣:“貴族協會這次的吃相未免太不要臉了。他們在這次騷亂混入了大量人手, 煽動信徒們的情緒。此外,南部那些叛徒的間、諜趁機作惡。明明知道是陽謀, 我們卻沒辦法拒絕。如果不趁這次正面回應, 安撫民眾,離教會徹底崩潰也沒多久了。”

另一位主教遲疑道:“可一旦舉行,真的得到答案……”

年齡最大的主教打斷他, 斬釘截鐵道:“不,肯定是錯的, 我主不可能拋棄我們!肯定是旨意被扭曲了。”

對方嘆了口氣:“老夥計, 就算我們能更改神意, 先不提那位會不會在意,就算他不在意, 我們能瞞得住那些信徒。在這裏的人能全部扛住嗎?”

他環顧四周, 被其看到的人紛紛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

“能夠爬到這個位置上,定然經過了信仰測試。你們敢說自己聽到這句話時不崩潰嗎?你們不會懷疑自己的意義嗎?”

“……”

眾人啞口無言。一片寂靜中, 年齡最小的主教站起身來, 表情異常嚴肅。

“要我說,肯定是神明出了問題。”

在場眾人為之嘩然, 這件事信徒能說,貴族協會能說,甚至一些祭司都可以說,唯有他們不能。站在這裏的皆是引導教會未來航向之人。倘若連他們都心存懷疑,那教會該如何走下去?

“芬克主教,慎言慎行!”

年輕主教根本不管他們的斥責,自顧自道:“你們都不敢說,我敢。前教皇的選擇就是錯誤的,他根本不該選那位聖子走上成神之路。對方的心根本不在我們這裏。”

“你居然敢質疑教皇陛下的決定,你難道忘記那位的恩寵了嗎!?如果不是那位點頭,現在的你還只是一個高等祭司而已!”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但教皇已經死了,如果他現在還活著也會同意我的話。”

芬克極為激動地駁斥,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燒:“你們知道外面都是怎麽評價我們的嗎?他們說教會都是一群軟腳蟲!你們知道每天有多少信徒失去信仰嗎!再這樣下去,教會只有滅亡這條路可走!”

“我知道!但這又有什麽用呢,芬克,你要知道,教會是因為神明才存在的。我們有無數種方法反擊,可我們無法對抗神明...我們的榮光,教會的一切都來自神。我比你更痛苦,但我們無能為力。”

“我們已經做到了最好,剩下的是我們應得的。如果神明背叛了我們,我們完全可以選擇拋棄祂。”

這個計劃驚得所有人瞠目結舌。年紀最大的主教滿目震驚:“這就是你的想法嗎?如果沒了神,祭司們該怎麽凈化汙染呢。我們現有的能力圈都來源於神明的恩賜。”

“總會有辦法的,貴族協會和機械城不是正在推廣凈化機械嗎。既然他們踩著教會的鮮血上位,我們也得吃一口肉。”

芬克的聲音無比冷酷:“先告知信徒們偽神的事情,吸引他們的仇恨,將內心的恐懼發洩在對神明的信仰上,再去和神明進行談判。如果祂同意,我們就宣布神明已經歸來,如果祂不同意,我們就想辦法另立新神。等晉升儀式開始,祂仍舊必須出手。”

這一串計劃周密詳細,盡管在實施上有一定的難度,背後不知道對方想了多少遍措辭,早就等著這樣的機會說出口。

年齡最大的主教胸膛劇烈起伏,眼前甚至有些眩暈:“不可能,我們不能違逆我主!這是忤逆,這是背叛,這是拋棄信仰!”

“那我們就把教會生存的希望寄托在那個高高在上的東西身上嗎!?”

芬克一拳砸在墻上,低聲怒吼。他狠狠地抹了一把臉,眼底有些發紅的狠戾。

“我絕不會讓教會就這樣消失的!”

在他怒氣沖沖離開後,還站在原地的主教們嘆了口氣。一個老好人式的主教試著緩和氣氛:“芬克還年輕,更加在乎教會的聲譽,我們應該給他足夠的緩沖時間。”

“隨他去吧,他很快就會理解的。我們要做的是更重要的事情。”

年齡最大的主教望向墻角,那裏站著一個一直未開口的人。

“桑托,這次大祭典就交給你了。”

對方微微彎腰,聲音沙啞:“我的榮幸。”

……

所謂大祭典。

乃是集合信仰,以靈魂叩問神明的盛大儀式。

通常來說,教皇會負責與神明溝通的工作。但在上任教皇死後,教會面臨一個極為尷尬的場面。

上任教皇沒有指認繼位者,新神也沒有降下恩典,選擇自己在人間的代言人。再加上各種事情頻發與主教們的私心,選擇教皇的事情就此耽擱下來。

在沒有教皇的情況下,桑托無疑是最適合的人選。他資歷老道,又與新神緣分最深。雖然按照級別,本不該由他進行儀式。但在這種情況下,經歷有時比級別更有用。

為此,教會特意提前晉升了桑托的級別,以免沖撞了神明。

以信仰為燈,供奉為塔。水流環繞巨大的金盤,四周堆滿

每當人間有災難,便以此來向神明禱告。歷數曾經,戰神教會舉行大祭典,喚來戰神的神力一擊斬殺了入侵的惡魔之王。魔法女神教會舉行大祭典,以神明之力上身,驅散了水界面的魔力潮汐,阻止了來臨的滅世洪水。烈日之神教會舉行大祭典,喚來一輪新日,燒死了妄圖侵占主世界的陰影暴君……

無數珍寶堆積在供臺上,豐腴脂膏幾乎溢出盤子。燈燭用的是最聖潔的,羊羔肥美,牛犢嬌嫩,均從從母親懷中誕下不過三日。

桑托身穿盛裝,躺在金盤中央。數百位祭司跪在神臺下虔誠禱告,另有無數人在房間內默默祈禱。安息香的氣息如雲如霧,

他的靈魂上升,來到那金碧輝煌的神聖之地。馨香匯聚成引導,桑托拾階而上,踏著去往神座的長路。

精巧無比的神像矗立在道路兩旁,信徒望向神座上的神祇,鬢間多了許多白發。短短時間,桑托難以描述自己的心情,他目睹了太多悲劇。

人類跪倒在地,語氣簡直稱得上祈求:“我主啊,求您睜開眼睛看看這個世界吧。倘若沒有您的眷顧,這些羔羊該何去何從?”

他曾親自將這位神子從偏遠的南部接回來,引導其進入了教會。桑托至今還記得對方的到來帶給了所有人希望。當看到天國的光芒閃耀時,多少人忍不住潸然淚下,只因看到了希望。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神明將其拋棄他們。在卑微的乞求中,他聽到了階梯盡頭傳來了一聲輕輕的嘆息。

“我知道。”

我知道這會讓人類面臨動蕩與危機,我知道這會讓大量信徒死去。

我知道這會讓教會毀滅,也知道這對你們的打擊有多大。

我知道教會分裂的惡果,知道你們的痛苦、掙紮與絕望。

但我仍舊這麽做了。

在明白對方的意思時,桑托猛地吐出一口血來,身形搖搖欲墜起來。

這一刻,他想到很多很多:那些信徒們的笑顏與虔誠。借由神明的恩澤,他無數次凈化過那些汙穢的存在,守護過重要的人。他日日夜夜禱告,只求神明能夠繼續長存。

信仰、追隨、恩寵...用什麽詞形容都好,神明對他們來說甚至超越了親人。只要對方一句話,桑托心甘情願赴死。

可在這一刻,他違逆了神明的旨意,擡頭執著地盯著那個身影,想要尋找一個答案。璀璨的光輝刺入雙眼,讓他忍不住流淚。

“神啊,您為何要這樣,您要拋棄我們了嗎?”

“....”

銀發的神祇垂下眼,面容模糊不清。祂似輕輕嘆了口氣:“桑托,上前來吧,看看這個世界的真實。”

主教叩拜於地,隨後起身,登上了那條長階。半透明的花藤簇擁在他四周,像是保護又如同指引。

——於是,他看到了。

銀發的新神坐在華美的王座上,平靜地望向覲見者。難以描述的怪物蜷縮於開裂的胸腹間,好似正在孵化的卵。

僅僅是看到,桑托便覺得眼睛一陣酸疼。花藤驅散汙染,維持住了他的理智。而這僅僅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

桑托呆滯地看著面前的新神,一時有些轉不過來彎。

為什麽祂身上有如此邪惡褻瀆之物?為什麽神明的樣子會是這樣的?為什麽……

“這,這是怎麽回事,殿下?”

“正如你所見,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神明了。坐在你面前的僅僅是一個神孽。上一任萬事萬能之主同樣是這樣的存在。在我淪為怪物前,人類必須選出下一任神子,以此代代相傳,維持教會現有的秩序。”

“然而,這一切都有盡數。”

銀發神明說著,輕輕揮動右手。細小的白色霧氣遮住桑托的視野,最終形成了滔天大霧。

“汙染只會越來越多,人類生活的區域越來越小,需要凈化的量越來越大,新神的晉升愈發艱難,在任時間越來越短。此後,人類將會逐漸走向末路。”

“這就是您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原因嗎?”

“不只如此。”

銀發青年凝視著他的眼睛,似乎透過其看到了極遠的未來。

“桑托啊,曾引領我踏上這片土地的祭司。我知道你的來意。”

“在千萬年歲月前,世界樹誕下祂的子嗣。除人類以外,還有一只巨大的神孽。祂無知無覺,混沌饑餓,吞食宇宙與群星。於是在無盡的循環中,祂被投入輪回中,經歷時間洗禮而從封印中再生。但終有一天祂會再次歸來,吞食這世間的一切。”

“說到這裏,想必你已經知道了我的真正身份。我並非能夠拯救一切的神明,而是會在未來某日孵化的滅世怪物。”

“在很長時間中,我一直困惑於自己的身份。一只肉繭,就算以人類的形態活著。我的所思所做是來源於自己的想法,還是祂驅動的本能?我的存在是否真實,我的一切難道就是以天國為誘餌,替祂吸收能量?直到近日,我也不懂這些事情。但有一件事毋庸置疑。”

銀發神明的聲音很輕,帶有一絲緬懷。桑托茫然地看著祂,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等待答案。神祇微微一笑,這大概是祂所露出過的最柔和的笑容了。

“我喜愛人類,遠比自己想象的更愛人類。"

"從我誕生至今,我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他們教會了我很多東西。我曾跟隨死神的眷者學習,與偉大的騎士並肩坐在海邊。我曾戰勝古老的舊神,被寫成故事傳頌。我曾是死物,而後因為人類獲得了情感與生命。從此我有了名字,我當我成為群星之地的一員,我便立誓,我將會愛著人類。”

“在所有生命中,我將永不放棄你們。為此,人類必須學會獨立。我能做的便是送你們最後一程,就像曾經的萬事萬能之主一樣。”

諸神艱難護送至祂手中的星火,如今被新神送往了人類手中。

這個過程註定充滿疼痛,神明平靜地看著眼前的主教,將旨意下達。

“我給予你兩個選擇。”

隨著那神聖的聲音,主教身前出現了兩條路。

一條金碧輝煌,傳來虔誠禱告。

一條熱鬧非凡,人人安居樂業。

祂說:“在你面前有兩條路。”

“倘若你選擇第一條,教會將會一家獨大,代行神旨,享受人類的供奉,直到百年後人類徹底消亡。”

“倘若你選擇第二條,教會將會敗落甚至消失,而凈化的權柄落入人間,方可得到一線生機。”

桑托眼底充滿血色:“我主,必須從這兩條路選一條嗎?難道就沒有並行之路?”

座上的神祇沈默許久,緩緩道:“我很想回答你【當然,因為你所信奉的,必將得到回報】。可即便是神明,也有力所不及之事。在過去、現在與未來,你將面臨無數選擇。”

“我很感謝你的幫助,祭司,你曾真心幫助了名為迦南的卵登上神座。因此,我回饋以犧牲。我將引導人類走向出路,即便這條路鮮血淋漓。但這不是絕對的。神永遠看著世間,唯有人類才是做出選擇的存在。”

“我向你承諾,窮盡我所有力量,無論你選擇哪一條路。你所流下的每一滴淚,你們所灑的每一滴血都不會白費。”

望著那兩條道路,主教已知道了結局。他笑著笑著便哭了起來,哭聲裏充滿悲傷與絕望。

他今年五十一歲,六歲進入教會,已有四十五年。教會不只是他的信仰,更是他的家。

桑托從未想過這座龐然大物有一天會崩塌,直到他站在了神明給予的選擇前。這一刻,筆直的脊背佝僂下去,那些權力爭奪在此面前都不重要了。桑托蹣跚地走到路口,最後問道。

“我主啊...在此之後,人類會繁榮昌盛嗎?”

神座上的神明停頓了一下,以一種毋庸置疑的語氣回答。

“當然。”

“那麽,我也不算辜負先輩創立教會的初衷。至於之後有什麽罵名,就由我一人來承擔吧。”

桑托慘笑一聲,步入長路,再不回頭。

他一腳踏空,身體重重地向下墜落。躺在白百合與紅珊瑚果中央地主教猛然睜開眼,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輝煌的燈火依次熄滅,象征這次祭祀已然結束。

其他人急忙上前扶住桑托。主教挺拔的背微微佝僂,看著這一張張充滿期待的臉,桑托張了張嘴,一時難以出聲。

怎麽樣了?有什麽結果?神明一定看到我們的虔誠了吧!

面對那些喜悅的視線,仿佛有一塊大石頭堵住了喉嚨。最後的最後,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在嘆息聲中,燈火通明,眾人面色蒼白如鬼魂。主教垂下頭不敢看他們的臉。唯有嘴唇顫動,發出了虛弱的聲音。

“我們……投降吧。”

沒等其他人開口,芬克大步流星地走過來,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領。

“你在說什麽!?”

主教服的衣領勒得桑托有些呼吸不暢。他臉龐通紅,斷斷續續地說:“這是…為了…人類的未來…”

哐當一聲。

是捧著金盆的聖職者不小心松手,金盆跌落在地上的聲音。清潔的聖水順著地板漫開,在燈光的映襯下,猶如一泓冰冷的鮮血。

……

教會再次翻起風雲,主教桑托以通敵罪名被監視起來。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畢竟他說了褻瀆信仰的話,能夠活著就很不容易了。桑托跪在無面神像前,痛苦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這是被關起來的第三天,桑托仍在想著神明的話。直到背後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主教一動不動,直到來人繞到了他的面前,大大咧咧拿起了桌上的貢品啃。

“你看起來還挺適應這裏的。”

隨著對方開口,桑托擡起了頭:“沒想到我會在這裏看到你。我該叫你什麽,路易斯,菲林,彼得,埃森,毒藥,還是其他名字?”

“那些都只是些便於稱呼的代號而已,不用這麽麻煩。”

毒藥毫不在乎地擺了擺手,一屁股坐在了桑托面前。這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麻煩,作為主教,他十分了解聖城的情況。配合傳送門輕松繞開了那些警衛,找到了關押桑托的禁閉室。

“其實我一點都不想參與進你們的事情。上任教皇說了,只要我在教會好好幹就不會殺了我,還會替我擦屁股。現在他死了,那個狗屁神又非要我當什麽教皇。但我知道,我根本不適合這項工作。”

桑托聽得心裏隱隱發痛,下意識握住了胸前的聖徽。

毒藥嗤笑一聲:“別擺出這副樣子,被神明拋棄了而已,又不是死了。”

“我寧願死了!”

“哈哈哈,那你去死啊。”

男人咧開嘴,將一把匕首丟在了桑托面前。刀刃反射冷光,照出主教蒼白的臉。前者蹲下來,輕蔑地拍了拍桑托的臉。

“懦夫,既然不能接受現實那你就去死啊。死當然很輕松了,只有活著的人會麻煩。要是連這種事都承受不住,那你的信仰一文不值。”

“你懂什麽!?”

“從我進入教會起,我就虔誠地信仰著我主。祂賜福世界,我們奉上信仰。如果沒有我主,汙染怎麽辦,人類怎麽辦,我們都會死!”

桑托的臉狠狠地扭曲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拳砸向毒藥的臉。後者被打得猛然別過臉去,血順著嘴角流下來。他舔了舔嘴角,滿不在乎地笑起來。

“這不是挺能說的嗎。你就是個膽小鬼而已,怕死,怕墜入黑霧,怕沒有神明保護,就像是個沒媽媽就嗷嗷哭的可憐蟲。”

桑托質問:“你就不畏懼黑霧嗎?你敢說自己不害怕汙染?”

“怕啊,我怕得要死。像我這樣的人,只要有一絲希望就要茍延殘喘地活著,所以我才不會將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其他存在的憐憫上。想要活下去,能夠依靠的只有人類自己。”

毒藥毫不猶豫地回答,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面前的主教。話語中透出孤狼似的傲勇。

“我們現在有凈化汙染的機械,有站在最前線反擊黑霧的城市。有忠誠的血脈者戰士,有先進的機械與大量糧食。教會是敗落了,可你加入教會的時候究竟是為了神,為了權力,還是為了成為那個向曾經的自己伸出手的人?”

“我……”

桑托動了動嘴唇,答案在這一刻已經不言而喻。毒藥笑了一聲,牽動了受傷的嘴角。他嘶了一聲:“你這一下可真不輕。”

桑托尷尬地說抱歉。後者聳了聳肩,沒有在意這點小事。

“總之,倘若你做出決定,隨時歡迎你來南部找我。”

毒藥起身離開,那把匕首仍舊留在地上。桑托盯著它看了許久,沈默地將其收了起來。

這一夜,註定是他寢食難安的一晚。

直到第五天,桑托才喝下了第一口水,請求去往神殿叩拜神明,接受教會的訓誡。後者滿足了他的願望,並進行了公開贖罪。

“你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嗎,桑托主教。”

桑托將額頭緊緊貼在冰冷的大理石地磚上,呼吸著黏膩的香氣。聖堂中的熏香日夜不息,曾經神聖的味道卻令現在的他感到作嘔。他的嘴唇顫動,塗出沙啞的聲音。

"我已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我不該因為一己之私而錯傳我主神意。祂將永遠眷顧忠誠的信徒。"

"啪!"

長滿倒刺的長鞭抽擊皮肉,讓桑托的身體忍不住晃了晃。他咬緊牙關忍耐疼痛,口中仍在禱告。

“慈悲的主,願您赦下我等罪,在這片大地上,您的光輝將永恒...”

“啪!”

尖銳的倒刺剮蹭下一大片皮膚,桑托像是感覺不到一樣閉目禱告。

毒藥的聲音回蕩在心頭,詢問道:“你加入教會的時候究竟是為了神,為了權力,還是為了成為那個向曾經的自己伸出手的人?”

自然是為了成為拯救其他人的人。當教會的祭司治療了年幼的他的病痛後,桑托就對這個神聖的地方產生了憧憬之心。他費盡心思、打破透露與人競爭,找到了學習的機會,最終順利進入教會,一步一步爬到現在。就算已經改變了許多,但在許多個夜晚,桑托還是會想起曾經的自己。

他願意吃苦,願意犧牲。不是自己有多麽強大的奉獻精神,而是因為這是他的職責。當他選定這條路後,他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既然如此,他為什麽還在猶豫呢?

不知第多少下,行刑人終於停了下來。血順著後背流下,桑托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因為虛弱而有些眩暈。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向神像行禮,感謝主的荊棘之禮。無面神像靜靜凝視著他,無喜也無悲。

桑托蹣跚著離開了聖堂。他拒絕了其他人的幫助,選擇一個人回去。沒走多久,背後突然傳來了呼喚的聲音。

“桑托主教。”

他回頭,看到了對方的臉:“原來是你,芬克主教。”

“抱歉,在這個時候叫住你。比起見到我,你應該更想回去休息吧。”

芬克沖他笑了笑,臉上十分和氣。桑托卻隱隱覺得有些不舒服。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覺,當下想要辭別。芬克上前一步,攔在了對方的必經之路上。

“別緊張,桑托主教。我只是想問你一些事。你之前說的都是真的嗎?我主真的要拋棄我們?”

桑托心裏咯噔一聲,盡管對方說起這件事的聲音很正常,他還是第一時間勸慰:“芬克主教,這不是拋棄。祂有祂要做的事情,我們有我們要做的事情。只要我們繼續拯救那些人,神明會看到我們的虔誠的。”

“這麽說,您真的看到了我主了?祂是什麽樣的長相?什麽樣的聲音?身上有沒有奇怪之處?還是說,有人做了什麽手腳,歪曲了神祇的旨意?”

芬克一步步逼近,眼底浮現出血色。桑托眉頭緊皺:“神明當然是最完美無瑕的了。你的狀態不對勁,快去做一下凈化把,千萬不要因為這種事而墮落。”

“墮落?我是不會墮落的。”

芬克停下腳步,一下子變得正常起來。他若無其事地向桑托笑了笑,客客氣氣道:“麻煩您了,桑托主教。自從那一天開始,我每天都在想這個問題。我們的神明還是大家信仰的神嗎?”

“當然,無論哪個神明都在竭盡全力地救贖子民。我們不能懷疑神明的好意。”

桑托不假思索地回答。他猶豫了一下,慢慢道:“或許從一開始,是我們了。我們……不該指望靠神明給予救贖。人類只有依靠自己的雙手才能站起來。”

“我們不該指望靠神明給予救贖...”

芬克看起來完全沒聽他說什麽,他念了一遍這句話,眼睛一下子亮起來。

“謝謝您,桑托主教,我已經完全理解了。太感謝您了!沒錯,您說得沒錯。”

他帶著一種古怪的笑容,道謝後轉頭離開了。桑托有些心神不定,他想要追上去,可惜身上的傷口拖累了腳步,只得眼睜睜看著對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希望沒事吧...

主教憂慮地嘆息。

......

芬克身穿黑袍走上燈樓,腳下是聖城的萬家燈火。這裏曾經是教會最受歡迎的地方。鐘聲奏明代表黎明將至,很多信徒喜歡來這裏祈願,借著鐘聲將自己的信仰傳遞到神國內。

最鼎盛的時候,教會甚至不得不設下守衛防止其偷偷溜進來。而今這裏空無一人,守衛們全部派去維持聖城內地秩序,黃金晃鐘孤獨地懸掛在高臺上,顯出幾分伶仃。

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隨後從燈樓外墻跳了出去,猶如一只黑色大鳥將落在地面上。隨後,這位主教以完全不符合其外表的速度跳上鄰列的屋頂,向聖城外跑去。

這個過程中,他完全沒靠血脈,全靠雙腿就做到了驚人的彈跳力。若是讓教會的其他人看到肯定會大吃一驚,這已經完全超過血脈帶來的強化了。感受著北風吹過臉頰的冷意,芬克不由露出了一絲笑容。

他離開聖城,潛入了附近的一座小山。在山腰處,已經有人在這裏等待了。

一路狂奔而來,芬克僅僅是出了點汗。他酣暢淋漓地大笑:“你給的藥劑實在是太有效了,我覺得自己現在無所不能!”

對方慢悠悠地回答:“你的融合性很好。既然認過了貨,接下來就談真正的合作吧。”

說到這個,芬克微微收斂了興奮,謹慎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嗎?我們現在信仰的不是神,而是一個怪物。”

那人從容地開口:“我沒有騙你的必要。祂會吞噬你們的骨與血,讓你們墜入黑霧,一切都是陰謀。而在加入我們後,你會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無論是足以殺死神明的力量,還是一個嶄新的教會,一切都會是你的。”

芬克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有些幹澀:“那我要付出什麽呢?身體、靈魂,還是一切?”

“別這麽緊張,我們僅有一個要求。如果你在黑霧中選擇盟友,必須優先考慮手藝人。”

芬克不假思索地拒絕:“我不可能在黑霧中尋找盟友的。”

對方像是笑了一下:“如果你不尋找盟友就算了。如果你尋找,必須是手藝人,這樣如何?”

“...我知道了。”

芬克躊躇了一下,點頭答應下來。這話既無束縛力,他也不可能投奔黑暗。就算使用了對方提供的藥品,芬克僅僅是打算做幾次短程交易而已。

見他點頭,那人從袖子裏取出一管新的藥劑:“我為你帶來了試驗品。你可以先試試它的力量,但是記住了,要躲開那個怪物使用。”

芬克眉頭緊擰:“我就是為了殺掉偽神才跟你們合作,你卻不讓我對上祂?”

“你現在才用了兩管藥,怎麽可能和神明比肩。別擔心,只要你答應和我們合作,遲早會成功的。”

那樣不就是要被對方鉗制在掌心裏了嗎?

芬克心裏思索著,接過那管藥劑。他已經親身體驗過一次藥劑的效力,大大提高了他的身體素質。唯一的問題就在於和教會力量相沖突。使用藥劑的力量就無法使用祭司的力量。不過沒關系,後者屬於那個偽神,他也不在乎。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真正的、仁愛的主歸來。如今的偽神根本不值得信奉!為此,哪怕付出一切都無所謂。

芬克咬緊牙關,仰頭將藥劑喝了下去。血腥味在口腔中彌漫,他忍不住發出痛苦的低吼。渾身肌肉顫動,骨骼發出生長的脆響。

“啊啊啊……”

力量,無比強大的力量從身體內湧了出來。芬克吞了口口水,喉中忍不住升起饑渴。他想要撕裂什麽,沐浴在猩紅的鮮血中。他勉強壓制下這種欲望,隨便試著跳了一下,身體輕盈得不可思議。

主教的眼中染上了興奮。合作者滿意點頭:“看來你已經體會到好處了。只要擁有這力量,你可以輕松解決那些礙事的人。”

芬克用力握拳,神情無比興奮:“我知道了,你們接下來想做什麽?”

“很高興你沒有拿到東西就翻臉,這讓我覺得我們可以有更多的合作。這管藥劑做了變異處理,你可以依靠自己的血來感染更多的生物,將其變成自己的同類。不過,這樣做會讓你變得虛弱,記得小心些。而拿到這些生物的樣本,就是我們的委托。”

“我不會對聖城的居民出手的。”

“你只需要拿動物做實驗就行。”

出乎意料的是,對方答應得很輕松。

芬克將信將疑地看了一眼,總覺得哪裏不太對。他不是一個愚笨的人,心思輾轉頓時有了想法:“你們還準備了什麽?”

“我們什麽都沒準備。”

芬克語氣古怪:“那你可真是個大好人。”

對方挑了挑眉:“好人?不,我可不是好人。我是為了……”

“向使我誕生者覆仇而已。”

這樣說著,他笑了。

從兜帽下方露出一只猩紅的眼睛,周圍環繞荊棘般的紋路,好似孕育著邪惡與血腥。

詭異,強大而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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