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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chapter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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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chapter 83

庭院裏只有一點光亮, 沈宗良又喝了不少酒,實在是不能久站。

他找了個石椅坐下,致歉說:“當晚輩的失禮, 先坐下了。”

說實話,今晚不是什麽談話的好時機。

但是董玉書既然在這裏等他,又是關系他的小惠,沈宗良再不舒服,也還是維持著禮儀和風度。

董玉書笑:“你要坐, 我們這種人哪裏敢攔?不用說這些了。我這裏有一份請柬,沈董事長曾經幫助過我女兒,現在又是她的領導,她結婚, 理應請你的。”

“結婚?”沈宗良疑心自己聽錯了,面上一怔,“小惠要和誰結婚?”

董玉書扶著桌子坐下,“是和我的學生, 他們樣樣都般配的。”

沈宗良把那張大紅帖子接過來,鐘且惠和王秉文兩個名字寫在一起,看得他眼睛痛。哪怕懷疑整件事的真實性, 這種東西擺在面前的時候,心裏依然不是滋味。

他扔在了一邊, 口氣卻仍是平緩勻稱的,“您確定,小惠會願意結這個婚?這不是在過去了,什麽事都得聽從父母。”

她句句陰陽怪氣:“我女兒本來是很聽話的, 也不知道是聽了誰的教唆,對我一百個不滿意, 但當媽的有什麽辦法呢?只能為她想。”

聞言,沈宗良只是笑了笑,絲毫不同她計較。

他說:“阿姨,關於王秉文這個人,您最好打聽清楚一點。另外,小惠是個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了,她受過高等教育,也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能分辨得出什麽是好,什麽是壞。小惠在我身邊,她吃過穿過用過也見過,眼界早就不一般了。”

董玉書聽出他的敲打,心裏一驚。

不怪女兒迷戀他到那個地步。

的確,這個沈宗良表現出的談吐、風度和儀態,都不是尋常人能比的,哪怕這時候已經不清醒了,但簪纓世族那份經年的教養,還是緩緩地從他身上流出來,連語速都是不緊不慢的,像四月裏的微風,聽著很舒服。

她自嘲地說:“那按你說的,是我這點市井目光比不上我女兒,你就是好的,王秉文就是不入流的,是嗎?”

沈宗良沒回答這個尖銳的問題。

時間太緊,他只揀要緊的說:“您為她著想,這一點我理解,也感同身受,我將來得了寶貝女兒,也會事事顧慮的。我知道,您在鐘家受了很多委屈,就想在女兒身上修正自己的人生,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塑造她,但恕我直言,這種做法未免偏激,思想上也矯枉過正了。結果只能是小惠不買賬,您也不高興。”

董玉書訝異於他這樣的一針見血。

但想了想,他能在那樣的亂局裏屹立不倒,見識和手腕一定都是最頂級的。

只是分析這點家庭矛盾而已,他當然能一眼看穿。

她承認:“是,我在鐘家看盡了白眼,當然不希望我的女兒也過那樣的日子。不是嫁給了她爸爸,不是她爸爸懦弱又無能,我怎麽會到這個田地?從來我和他媽媽有不和,他都是不敢作聲的,你知道我是怎麽忍下來!”

沈宗良一只手搭在膝上,笑了下:“可我只看到,你的丈夫雖然軟弱,為人也不具才幹,但他卻為了能娶你,生平第一次忤逆父母,甚至後來病逝,也一直都是呵護你的。我說的對嗎?”

董玉書不再說話了。

她擡頭,嘴角向下耷著,望了望天邊那輪月亮,回憶起新婚燕爾時的甜蜜,也終於有了兩分笑容,張了張嘴,想要再說什麽,但好像又很多餘。

沈宗良說累了,他拿起那份請柬,譏諷地笑了:“我讓小惠給您帶了份資料,挑女婿還是要擦亮眼睛的,托付錯了就不好了。”

董玉書有幾分明白,“你的意思,是王秉文他......”

眼看時間差不多,不能再叫叔伯們等他。

沈宗良站起來,“當然,有我在,小惠這輩子都會安然無恙,您不用擔心。我還有幾個客人要陪,先走了。”

他腳步虛浮的上了二樓,撐著說了這麽一大段話,頭比去時更疼了。

回了酒桌,李叔叔笑罵說:“怎麽去了這麽久!我還當你倒在地上了,正準備去找你。”

沈宗良端起他面前的雲吞杯,又是一口幹掉。

他亮了杯底給李叔叔看,“實在不好意思,和人說了兩句話。”

這頓飯吃到這會兒,一眾人都有了倦意,喝完杯中酒就散了。

沈宗良一一送他們上車,“今天招待不周,叔叔們別見怪。”

“好了,這還不周啊。”李叔叔笑說:“宗良啊,你比你大哥夠意思多了,他是個三杯就倒的。”

沈宗良醉醺醺的,扶著車門站了,“歲數在那兒了,他身體也不大好,慢走啊。”

“好好好,你留步,留步。”李叔叔招著手上了車。

等他們都走了,關鵬立馬上來扶他,“董事長,不要緊吧?”

沈宗良晃了兩下頭,清醒了一點,才來吩咐他:“交代範志宇,最近盯緊了這個拆遷項目的進展,很快就能立項了。搞砸了讓他立刻滾蛋。”

關鵬嚇了一跳,沈董說話一向是儒雅的,怎麽今天沖起來了?這是喝了兩杯酒,還是別的什麽緣故?

他連連道好:“我知道了,肯定不會誤事,我送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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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惠負氣出來以後,也不想回家,開著車在路上亂逛一氣,找了個店停下來,隨便吃了點東西填肚子。

吃完她又開到了益南路,想看看沈宗良回來沒有。

這麽停在路邊等了一會兒,就看見集團的車子過來,她嚇得趕緊開走了。

等她再回去時,關鵬已經不在了,兩層樓都亮著幾盞燈,照出細風斜柳。

且惠下了車,熟門熟路地開了他的門,但一樓沒有人。

她又上了二樓臥室。

關鵬做事認真,把沈董照顧得妥妥帖帖的,甚至在床頭放了一杯水。

沈宗良規矩地躺在床上,面容沈倦,像是喝了很多酒,醉得不輕的樣子。她去浴室裏絞了一把毛巾,細致地給他擦著臉和手。

擦完,且惠又去煮了一碗醒酒湯,小心端到樓上。

她放到床頭,立馬把手拿到嘴邊吹了吹,“好燙好燙。”

落地燈光線很柔,睡熟了的人嗤了一聲,“你就不會拿個托盤端著?”

且惠看過去,他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

她把他扶起來,“正好你醒了,把這個喝掉去。否則明天要頭疼的。”

沈宗良淡淡看了一眼,“不急,這麽燙就先放著吧。”

且惠哦了一下。

不知道是怎麽了,她覺得他語氣不對頭,眼神也來者不善的樣子。

她警覺地問:“項目沒談下來嗎?你好像有點不高興。”

沈宗良指了下沙發上的公文包。

他說:“你去,把包裏的東西拿出來。”

且惠不曉得發生了什麽,只是照做。

她把所有的文件都端到他面前,眼睜睜看著他從裏面抽出一張請柬,還懵懂地問:“誰的呀?”

沈宗良淡漠而寂寥地笑了下,“你的。”

“我的?”且惠指了下自己,張圓了嘴。

“來,告訴我。”沈宗良陰沈著面孔,用指尖碾碎請帖上沾著的金粉,語調冰涼:“你是不是一定要結這個婚?”

他在說什麽醉話啊!

且惠不敢相信地扯過來看,但......寫的就是她的名字。

一看就知道這是她媽媽的筆跡,抵賴都抵不了的。

那一刻,蟬蟲的聒噪,夜風吹過樹梢的輕微動靜,以及室內加濕器運作的聲音,在她腦中交織出一片茫然的空白。

且惠氣得打顫,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我媽真是瘋掉了。”

“也不能這麽說。”沈宗良掀開毯子起身,“算是病急亂投醫吧,為了阻止你嫁給我。”

且惠把那張請柬捏在手裏,跟著他進了浴室。

她說:“這不是我的意思,我怎麽可能一邊要結婚,一邊還和你.......”

“我怎麽會不知道呢?剛剛是和你玩兒的。”沈宗良抽出牙刷,對著鏡子,開始慢條斯理地洗漱。

她委屈地撅著唇,低下頭,“對不起,我替我媽媽和你道歉,她這個人有點偏執的。”

等到刷完牙,沈宗良才說:“你做錯什麽了?你媽媽倒是有一點錯,她太輕信她的學生,對沈家的認識又太淺。”

且惠嘆氣:“她覺得自己吃過苦,不想再叫我吃苦了。”

“沒事。”沈宗良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頭,“我會讓她明白的,你不要急。”

她都快急死了,又不知道媽媽還會做出什麽事來,也許還要鬧更大的笑話。

且惠跺了一下腳,“我怎麽能不急啊?她總是這樣哪行?”

說完,她就提著包急匆匆下了樓,一路風馳電掣的,就等著回到家和媽媽對質。

沈宗良叫都叫不住,偏偏他又喝了酒,開不了車。他只能掐著時間給她打電話,問她到家沒有。

且惠剛進電梯,“到了,你快點休息去呀,別太累了。”

“到家就好,不要和你媽媽吵架,有什麽話好好說。”

“知道了。”

但這一次,且惠並沒有聽沈宗良的。

甚至在上樓前,坐在車裏把王秉文的資料看完了,看得滿臉震驚。

她真的太生氣了,不單是為媽媽這麽久以來的自作主張。

所以一進門,她就把請柬扔到了董玉書面前,“這是你寫的嗎?”

董玉書說:“是啊。我練練筆的,拿給你的領導參詳,不可以嗎?”

且惠深吸了兩口氣,“媽。我這裏有一份東西,您先讀完再說話好伐?”

“拿來。”

趁著董玉書在看她學生那份堪稱精彩的履歷,且惠給自己倒了杯水。

一路趕過來,她早渴了,再想到接下來,應該會說很多話,也許還伴隨著勃然大怒,她很需要這杯水。

不一會兒,董玉書已經尖起嗓子在叫她:“小囡,這都是真的?這都是真的?”

且惠臉上滿是看不起,“你當他是什麽幹凈人嗎?那麽早就去了美國,談過數不清的女朋友,不少人甚至為他打過胎,現在更結棍了,還有學妹給他生了個孩子,他們家不敢認,先放在親戚家養著。他為什麽急著結婚啊?不就是結了婚好把孩子接過來,名正言順養在身邊嗎!”

說到這裏,她在董玉書瞪大的眼睛裏停了停,“你也不想想,他那麽好的條件,什麽人不能找啊!偏偏要賴著我?不就是看我好說話,對什麽事都不在乎,家裏也沒人撐腰,你又是個隨他撥弄的。真如您的願嫁過去了,我現在的日子才好過呢!”

好一會兒了,董玉書才灰心地丟下這些東西。

她指著女兒說:“你不用說這些話來笑我,就算他不好,沈家難道就好了?”

且惠重重地撂下杯子:“沈家怎麽了?你去過還是什麽人去過?你怎麽知道就不好了?我知道,當年他媽媽給了您好大一通沒臉,您氣性再長,記恨到如今也夠了吧?犯得著把火都撒到沈宗良身上嗎?他有什麽錯!”

董玉書張了張嘴,“你......”

“你平時欺負我就算了,現在還弄出這麽張東西,拿到他面前去欺負他!”且惠越說越氣,把那張莫須有的請帖拿起來,奮力撕成了好幾半,一股腦兒全扔在了茶幾上。

董玉書從沒看過她這副嬌蠻樣子。

仿佛給沈宗良氣受,是一件讓她無法忍受的事情,是犯了她的大忌,她寧可丟掉溫柔秉性不要,也得維護他。

她連哈了好幾句,“我真是生了個好女兒,千辛萬苦養你這麽大,為了一個男人......”

這種話且惠聽得太多,以往她都顧念媽媽的可憐和辛苦,在充滿犧牲和付出的悲情敘述裏,次次咽了下來。甚至去牛津那件事,再難過再煎熬,她也順了媽媽的意。

但這一次她真的不想再忍,也實在忍不下去了。

且惠打斷她說:“生我養我,是你和爸爸共同的選擇,我並沒有一點參與權,這不是我的決定。好了,他中途撂了挑子,您恨他,恨這個父權社會對你的剝削。但他已經死了,可我還沒有,你就把這輩子的積怨都加在我身上,非要我按照你的意志去生活,好像這樣就能得到一些補償了。但我又虧欠了你什麽呢?要還到什麽程度?是不是要把命還給你才行?”

她說這段話的時候很平靜,心裏蕭條得像隆冬的雪地,光禿禿的。

如果董玉書說是,且惠真的會當著她的面割腕。

她忽然明白,她與媽媽面對的,是一衣帶水的絕望,她們永遠無法割席,誰都拿誰沒轍。

且惠說:“從小到大,你都要我爭優秀,要比莊新華他們那些男孩子更厲害,那個時候你就可以不按女性規範來培養我。到了今天,居然又要把社會對女性的期望套在我身上,逼著我嫁給你中意的人,走向所謂的歸宿了?你真的很可笑,媽媽。”

董玉書沒有再說一句話。

她只是覺得,她女兒說的這些話很站得住腳,但以她這點水平絕對說不出來。這才明白沈宗良說的對,且惠受過的教育,熏陶出的才識都遠高於她,根本不必她來操心。

她擡眼看著且惠,已經褪去青澀稚嫩,成了個沈靜溫婉的姑娘。董玉書說:“講吧,都講出來,講你有多討厭我。”

且惠冷笑了聲,“這麽多年,從念書到工作,您日日夜夜地看著我忙碌,有說過哪怕是一句,不用這麽辛苦,休息一下這種話嗎?有嗎!?”

董玉書啞然。她其實想說的,但長期以來的不斷施壓,已經讓她忘了怎麽當一個慈母。

且惠也累了,眼睛看不清墻上是幾點鐘,她說:“葛伯伯人很好,您放心大膽和他結婚,我不會有任何意見。我知道您是怕我不同意,才一直拖著,他都向您求婚了不是嗎?我是絕對不會像您幹涉我一樣,去阻止您幸福的。這個家我以後會盡量少回,我們也不適合待在一起。”

董玉書點了點頭,眼神空洞地落在窗外:“你走吧,你在香港的時候,我一個人還好過,一回來就雞飛狗跳。”

到最後,且惠也不再說了,她已經開始頭暈心慌,手腕抖得很厲害,胃部不適,這些癥狀都在提醒她,該吃抗抑郁的藥了。

她轉身回了房間,鎖上門,從抽屜裏拿出幾瓶藥。吃了兩年,且惠對片數早已了然於心,她倒在手心裏,仰頭吞了下去。

夜晚是陰沈的、冰冷的,路燈不知道什麽時候熄滅了,畫面也只有黑白兩種顏色。眼前的一切都白茫茫地籠罩在霧裏。

且惠伏在床上,一動不動地躺了很久,一直都沒有睡意。反而被胃酸刺激得吐了兩回,去擰水龍頭時,指尖微微顫抖,身體還熱著,手腳卻是冰涼的。

她索性不再睡了,打開櫃門收拾好東西。

第二天一早,且惠推著行李箱出了門,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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