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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chapter 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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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chapter 56

忽然接到媽媽電話時候, 且惠正在圖書館裏寫論文,外邊是湛藍的天,寥寥有幾朵白雲, 天地之間全是澄明。

她從一大堆資料裏擡頭,心中隱隱不安,明明前天母女倆才打過電話,按常理,董玉書不會和她聯系得這麽勤。

且惠輕快地餵了一聲, “媽媽。”

董玉書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她說:“小囡,我在外婆的這棟老樓裏,門鎖密碼多少?”

她有點嚇到, 慌亂間差點報錯,“256......不是,258712。”

董玉書開了門,說:“好, 你下了課就回來,媽媽在等你。”

且惠握著手機楞了很久的神。

她不知道出了什麽事,為什麽媽媽會突然過來?都沒有知會她一聲。

何況外婆那裏, 她自己都很久沒去住過,家具都蓋著一層防塵布, 媽媽一看就要露餡。

她沒敢耽誤,匆匆忙忙地收拾東西,背上書包走了。

且惠連方伯也沒敢叫,自己搭地鐵回了家。

董玉書手腳快, 已經把這兒收拾的差不多了。

且惠進門時,她拍了拍手上的灰, “啪嗒”一聲,扔過來一雙拖鞋。

她悻悻地換上,靠著餐桌把書包放下,“媽媽,你怎麽過來也不告訴我,我好去接你啊。”

董玉書給她倒了杯水,“不用,我在京裏工作生活了十五年,比你熟。”

且惠接過來喝了口,眨著眼,不安地問:“您什麽時候到的啊?”

“上午。”董玉書繼續擦洗著桌子,說:“先去見了字真,還有你男友的媽媽。”

董玉書是坐高鐵到的,馮夫人去接的她。早在去江城出差時,二人就已經碰過頭了。

她走了一段路才出來,有點熱,特意挑選的長裙料子不透氣,被汗黏在背上。

反觀王字真,站在車邊,只穿了件白襯衫和蠶絲褲,松弛得體。

董玉書想起那些年的酒局,她們光鮮地坐在各自的丈夫身邊,閑閑聊著養女兒的心得。至此相交,已近十八載。

歲月在每個人身上的著力度相去甚遠,十八年過去,王字真始終如初成少婦時一般,保養得宜,笑容和善。再看看她自己,風霜添鬢,因為長年累月的操持,已經有了老態了。

王字真接過她的行李,“玉書,一路上還順利嗎?”

董玉書笑笑說:“還好。多年不出遠門了,還真有點累。”

王字真考慮了下,“那我送你去酒店休息,孩子的事過兩天再說。”

“來一趟就是為了她的事,我也沒有那麽多的時間,還是走吧。”

王字真讓她先上了車。

在江城出差時,也是董玉書自己找到酒店來的,問且惠的近況。

她不是多事的人,也怕她們母女因此大鬧,替女孩子遮掩了一下。

但董玉書來意明確,直接就問:“且惠是不是和沈家的在一起?我以前的老同事跟我說,在西平巷裏看見她,進了沈家的門就沒再出來,好幾次都是這樣。”

王字真支吾了一下,“玉書,她二十歲了,不是小孩子,會處理好自己的事情的,我們當媽媽的,也不必要管那麽多。”

董玉書搖了搖頭,“不要怪我說話難聽。字真,沈家的門檻高得嚇死人,就是她爺爺在世也攀不上的,她又拿什麽去處理?沈家老二大她那麽多,她被人哄騙了都不知道,他們那種人哪有什麽真心的,我不信他還能娶我女兒。”

一時間,王字真也沒話好講了。

換了是她在董玉書的處境,丈夫死了,她費盡心血養出一個漂亮聽話又上進的女兒,現在大學還沒畢業,就攪進了沈家這個深不見底的旋渦裏,結果是不必想的,未來也不用談,只有白白虛擲年華的份,也許還要把名聲搭進去。想想她就要急死了。

從江城回來沒兩天,沈夫人又找上了她,讓她請董玉書進京,說有事商量。

王字真和她說了,語氣盡量的雲淡風輕,說你不願意的話,我想法子給你推掉。

但董玉書說她要去,關乎她女兒的事情,沒有一件是不要緊的。

這場會面很短,沈夫人是從貴太太們的牌局上臨時出來的,沒說幾句就結束了,對於董玉書提出來的,安排好她女兒在牛津的學習和生活,沈夫人甚至感到不安,就這個未免也太簡單了點。

但董玉書只是笑了笑,她講,說了您也不會明白的。

這世上沒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女兒。

董玉書相信,且惠一定是在沈宗良身上得到了她缺失很久、渴望很久的東西,這個年輕的子弟才會這麽打動她。

她不是輕易能夠袒露自己的人,在江城上學時,全班同學都很喜歡她,但她一個朋友也沒有。從小到大,她要好的女朋友也只有幼圓。

雖然且惠沒跟她說過這些事,但她也能猜到幾分,大概就是懷著一種舍身成仁的悲壯,一天天的和他混在一起。等談不下去了,就好說好散地離開,所以她認為,完全沒有讓家裏知道的必要。

所有的蛛絲馬跡匯合成一點,也不過就是三個字,她愛他,非常愛。

既然如此,以且惠那樣淡泊的性子,就不可能和他做什麽交換,被心愛的人看輕,這比殺了她還要難受。

但是女兒不提,董玉書不能不提,她獨自挺過的這些年,看了那麽多的白眼,就只明白了一個道理,在能為自己爭取的時候不去爭取,是要悔青腸子的。

董玉書提了,但也只敢提到這個程度為止了。

這已經是拿她們的母女關系在冒險。她能猜出且惠知道以後的反應,一定哭著質問她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要把她變成一個勢利小人。

就像現在這樣。

董玉書坐在她對面,很冷靜地跟且惠說完她見過沈夫人後,她不可置信地擡起頭,眼淚綴在她的睫毛上,像秋天丁香葉上的水珠,就快承受不住重量,要掉下來。

她顫抖著嘴唇重覆,“你跟他媽媽說,要她支付我在牛津的學費和生活費?還要她找校長寫推薦信?”

董玉書說:“這對她來說,就是一筆小錢而已,但累死媽媽都賺不到。”

且惠謔地一下站起來,“那我可以不去牛津上學啊,我能接受回江城讀研的。”

“但我不能接受!”

董玉書猛地摔下手上的抹布,揚聲沖她喊。

那些沒落下的水珠瞬間匯成了小河,從她的臉頰上流淌過去。

且惠哭著癟起了嘴,“你讓沈宗良怎麽看我!為了一個破學校,你叫我在他面前擡不起頭!”

“才不是破學校!鐘且惠,這是一份頂尖的學歷,它會給你的人生帶來很多東西,比那些你放不下的尊嚴和驕傲,要有用的多!你還年輕,不明白我為什麽這麽做,等將來他沈宗良拋棄你而另娶一個姑娘,再也不記得你是誰。到那個時候,你就會感謝我為你做了這樣的選擇!”

且惠緊接著就喊了一句,“這樣的選擇就是讓他認為,我接近他,說愛他,全部都是有目的的!”

她根本沒有餘力去想牛津這張畢業證的威力,滿腦子都是關於沈宗良。

且惠覺得天塌了,她在他那裏徹底成了個罪人,一灘汙泥一樣骯臟。

真是小孩子愛說胡話。

董玉書因為她感到可笑,“你要自己在他心目中那麽完美無缺幹什麽?是想他在未來幾十年的人生裏,一想起你就長籲短嘆,遺憾得不得了?還是每次看見他門當戶對卻毫無情致的妻子,都能記起你的好?”

“媽媽!”且惠捂著耳朵尖叫起來,“你不用總是強調門當戶對,我知道我和他門不當,戶也不對。”

董玉書毫不留情地吼回去,“知道你就給我消停一點!不要再發神經了。我還沒有跟你計較你騙我的事情,你反倒蠻橫上了。你和他在一起這麽久了,我只不過問他們家討了一點東西,你跟我兇什麽?媽媽一個人把你養這麽大,難道我錯了嗎?”

回回都是如此。

每次且惠不聽話了,不肯采納她的意見了,她就要搬出恩情來壓她。仿佛這是一道免罪金牌,因為她含辛茹苦地供養了她,就可以為她做任何決定,哪怕是錯的,也應該被赦免。

以往的很多次,且惠都會在這句話裏沈默下來。

然後擦擦淚,說我回房間寫作業了,這是她妥協的表示。

但這次且惠沒有再這樣。

她隔著一張長餐桌和媽媽對峙,尖起淒厲的嗓音說:“你問他們家討東西,還不如讓我從樓上跳下去!”

董玉書抖動著面龐,她不敢信,不敢信她一向溫和的女兒對她這麽說話。

她眼尾酸得溢出水花來,顫聲說:“鐘且惠,你不要搞錯了,我是為你好。女孩子只有學歷和事業是靠得住的,男人你就不要想了。”

且惠仍倔著腦袋,“您不要混淆概念,我什麽時候說要放棄學習了?也從沒有想過靠沈宗良,但您不應該這麽獨斷。”

“是,我獨斷。”董玉書有點喘不上來氣,捂著胸口坐下,指了指門外,“那你現在去告訴沈宗良,都是你那個功利的媽出的主意,你還是清白單純的。去吧,趕在他媽媽和他笑話你之前。”

她聽後,哭起來委屈得更厲害了,“我怎麽可能那麽說!”

看董玉書臉色越來越蒼白,且惠淚眼婆娑地,跑到董玉書身邊,“媽媽,你沒事吧?”

她緊皺著眉頭,戳了一下沙發上,“我包裏有瓶硝酸甘油,你幫我拿來。”

且惠擦擦眼淚跑過去,手忙腳亂地把東西全倒出來,找到了藥又跑過來。

董玉書倒出一片來吞下去,靠在椅子上閉目不語。

且惠守在身邊,“媽,我扶你去床上躺著吧。”

她擺擺手,“不用,最近有點心絞痛,吃了藥就好了。”

“你以前也沒有這個毛病啊。”且惠握著她的手問:“是不是教補習班太累了?”

董玉書說:“知道你的事情以後,我就沒有睡過一天好覺,你說呢?”

“我不是故意要瞞你的。”且惠的聲線軟了下來,“而且,我都打算了要和他分手。”

董玉書反握住她的手,幾乎是苦苦哀求,“既然要分手,那你就聽媽媽的,不要那麽在乎他了,好不好?”

但且惠還是沒松口,“不說這個,我先扶你去床上休息。”

“我不去!你也不要扶我。”董玉書一下子又推開了她,“你不肯去國外讀書,我的死活你就不要管了。”

董玉書顫巍巍的,扶著桌子站起來,去收拾客廳裏的行李箱。

且惠嚇得要命,不知道她這是要幹什麽。

她小心地在後面跟著,“媽,我陪你去醫院看看,好嗎?”

“不用了,你給我買張高鐵票,直接送我去坐車,我回江城。”

且惠氣得直跺腳,“你這個樣子能去坐高鐵嗎?”

眼看董玉書越來越不好了,她還要蹲下去開箱子,“那就不用你操心了,死生有命,你記得別把我和你爸埋在一塊兒,我沒臉見他。”

“好!”且惠咬咬牙,賭咒一般:“我去讀,我去讀行了嗎?”

董玉書這才停下手裏的動作,“到沙發上躺一下,媽媽好難受。”

且惠不敢再耽誤了,趕緊打了120。

撥鍵的時候手一直在抖,腦子裏都是爸爸過世時那副可怕的場景。

她倒來一杯熱水,跪在沙發邊,“媽,你還能喝得下嗎?”

董玉書搖搖頭,聲音微弱地說:“小囡,不要怪媽媽,好不好?”

眼淚再一次堵滿了且惠的嗓子眼。

她也發不出一點聲音,只能拼命地點頭。

救護車是過了二十分鐘才到的,說這裏太難開進來了。

到了醫院,且惠一直陪著董玉書,一步都不敢離開。

直到護士拉上簾子說:“好了,這裏有醫生做檢查,你先去繳費吧。”

且惠再三地確認,“我媽媽沒什麽事吧?”

值班醫生說:“目前沒什麽問題,具體的要做過檢查才知道。”

她點點頭,拿著一疊交費的單子,麻木地走在過道裏。

身上帶的錢不夠,且惠從包裏找出沈宗良的卡來應了急。

他那張黑卡從窗口裏遞出來的時候,且惠接回來,垂低眼簾,手指摩挲在他燙金的拼音上,心頭湧上一股巨大的、難言的酸楚。

她本來還想在冬天,好好給他過一個生日的。

上一次他人在出差,隔著屏幕說生日快樂,儀式感全無。

現在看起來,沒有這個機會了。

得了沈夫人的好處,還要賴著人家的兒子,哪有這樣的道理。

且惠這麽想著,渾圓的眼淚宛如珍珠落玉盤,砸在了黑色的卡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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