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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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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那天,沈宇挨了多少下,自己也不記得了,只知道最後他推開謝雨楓,自力更生地拼命捶打著自己,眼淚不知不覺滴了下來。

他不能一走了之,因為日升是他拼了命進入的,他一個人帶著兒子,如果再度失業,就真的無處可去了。

出了會議室之後,同事們紛紛移開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或許有同情或者憐憫,不過更多的是麻木不仁和若有若無的心虛。

他們以為,只要如數完成了手上的工作,這一切就與他無關。

就像他今晚滴到酒裏的汗水,喝下去,有點苦味。眼前的人影開始模糊,像被拉得很遠。他胸口的蹦跳變成了鈍鈍的痛感,他極力說明這是錯覺。

這頓飯吃到晚上十點才結束,簡主管提議下一個活動,但沈宇被排除在外,很顯然,他沒有被邀請。

他雙腿像篩糠一樣抖,一路走下了臺階,月城的夜濕冷到了骨子裏,就連衣物也抵擋不住。

旭風還在家裏等著他。他忽然感覺很溫暖,那種觸感像綢緞一樣,將他眼前的畫面都變了模樣.

沈宇捧住心口,搖搖晃晃,只是憑借肌肉記憶不斷地向前走,路人疑惑地望著那個蹣跚的中年人,終究沒有一個能上前。

今晚,申路河將房間留給了翟望岳,自己披著毯子睡到了沙發上。

他究竟在想什麽?翟望岳努力地去模擬他的念頭,或許是終於把自己不值錢的同情分給他一撇。

輾轉了半夜之後,翟望岳被喉嚨裏火炭一樣的幹渴逼了起來,趿拉著拖鞋,到廚房裏去接水,小腿被冷颼颼的小風一吹,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喝了半杯水,目光不由自主地向申路河躺的地方移動。本來沙發也不大,躺申路河一個人差不多就占滿了,連翻身的餘裕都很狹窄,蓋在身上的毛毯隨著他細微的動作滑了下去,只剩下四分之一搭在他的身上。

他裏面只有一身薄睡衣,貼在他的骨架上,窗簾後幽暗的光線隨著呼吸,在他的臉龐和身型起伏上游走,將他的睫毛拉出烏黑的陰影。

他閉上眼睛的時候,臉龐的線條很柔順,有種格外的脆弱和無力,像白瓷湊成,精致得不可思議。

然而他的眉心痛苦地皺著,嘴唇蠕動著吐出一些模糊的字句,翟望岳下意識地貼上去,終於聽見了他反覆著念叨的語句:

“不可能了,不可能了……”

翟望岳不知道他夢裏到底是什麽,但那幾個字宛如刀片,在他心上刻劃下淩亂的刻痕。

不可能快了,從一開始就是。

翟望岳的手伸過去,從地上輕輕撈起厚重的毛毯,掖上申路河的肩頭。大概是白天太過疲憊,所以雖然被亂夢糾纏著,申路河依然沒有醒,他一向睡得很沈。

翟望岳的手依然沒有移開,按壓在申路河肩上,維持著僅有的一點體面,可是肌膚連接處一路燙了起來,像細鹽粒磨在皮膚下方,帶來止不住的痛癢難當。

申路河身上帶著些苦味,也許是殯儀館裏線香和黃楊木的氣息,也許是他今天洗澡時也用了香皂:很古老的牌子,外包裝土氣而毫無亮點,用起來是縈繞不去的中藥的草木氣息,大概是他覺得這樣可以殺菌吧。

那種氣味帶著刺,可尾調卻飄搖著纏繞,像春茶裊裊的餘香。

不知不覺間,申路河的臉和翟望岳只剩下咫尺之距。

睡眠中平靜的呼吸和越來越急促的呼吸互相影響,翟望岳的腦海裏響起父親氣惱之下的怒罵:

-“媽的,你不要臉我還要呢,個男狐媚子勾引完大的勾引小的……”

不要臉。

翟望岳的心臟被猛然錘了一下,他的五臟六腑都收縮起來,像看不見的刀刃刮著他,就像刮魚鱗的刀片刮著他的後背,銀色的鱗片七零八落地掉下,和著稀薄的血,散在深沈而無人在意的夜裏。

為什麽要這樣呢,翟望岳想,你睜開眼,看看我。

我不無辜,我有罪,可是我是活生生的,和你的過去毫無關系,我也能承擔一切的陰影。

翟望岳垂下昏昏的腦袋,雙唇貼了一下申路河光滑的額頭。

做得既快速又隱秘,像是已經重覆了無數遍一樣,沒留下一點可以捕捉到的把柄,唇上沾染的一點皂角香氣都被翟望岳盡數吞下,卻像是穿鑿進皮肉的毒一樣,從此除了死亡永無法治愈的那種。

……真想再重覆一遍。

這個念頭占據了翟望岳的大腦。他混亂地挪動身體,試圖站起來,這次申路河終於醒了。朦朧的睡眼中,翟望岳端正地坐在沙發上,只有從臉上緩緩滑落的黑發證明那不是一尊雕塑。

申路河:“小望,還不睡?”

翟望岳驚險地平覆自己的心情,盡力不露出異樣的神色:“起來喝水,聽見你在說夢話,就過來看看。”

剛才自己到底說了什麽?申路河稍微回憶了一下夢境,立刻警惕起來。

這絕不能讓翟望岳知道。

兩人四目相對,心照不宣地藏著截然不同的秘密。

申路河笑了笑,下垂的眼角透著濃重的倦怠:“我累的時候會有這毛病。”

“我說……”翟望岳無意識地撥弄發尾,黑色的長發像鐵線散在他的指尖,暴露了些許緊張,“其實你可以把我當男人看。”

這次申路河是真心實意地笑了。他才睡醒,一簇頭頂的發絲翹起,拱出一個半圓的弧:“好吧。”

接著他不硬不軟地接上:“那你應該明白,成年人之間是要保持距離的,不是嗎?”

所以,申路河周旋的手段,再高明不過了,讓翟望岳欲言又止,一點也接不住他的招。

“但是,和人保持距離很累,這我知道。”翟望岳暗暗吸了口氣,帶著孤註一擲道,“你身邊還有我呢。”

申路河不作聲,眼睛裏的光清明了一點,仿佛翟望岳內心每一個角落都被他一覽無餘。他心裏動搖了一下,審視自己的哪句話說得太露骨。

都說兄弟由於血緣和其他地方的相似,審美也會高度重合,所以,很有可能愛上同一個人。

不能說父母多麽偏愛哥哥,從小到大,都是叛逆的翟誠岳闖了禍之後,被翟勇和周慧男女混合雙打,翟誠岳上一秒滿臉是淚,下一秒就又換上了缺了牙齒的笑臉。

不管是管教還是關註,都是翟誠岳獲得的更多,因為平日裏叛逆,所以得到成就就格外地不同,值得翟勇和周慧特別地半帶炫耀地去抱怨。

小兒子更聽話更優秀,以至於成了平常,可以放心地忽略,以至於這成了翟望岳內心最敏感脆弱的地方。

從當年到現在,翟望岳一直停留在那個害怕被大人遺忘的孩子,他害怕有一天突然消失,都無人會察覺,也苦苦地依戀著帶著些許大哥氣質的人,尋求長輩一樣的認可。

是他深入骨髓的執念。

他盯著申路河淡色的雙唇,耳膜嗡嗡地鼓噪,燒熱了冷靜卻瘋狂的火。

他是哥哥的人。他心裏容不下自己。

這是抓心撓肝的折磨。紮著他充滿酸水的心臟,仿佛十九年來,所有被壓抑的不忿和不滿都傾瀉在這種感情之上。

還有翟望岳……嗎?

申路河單手撐在毛毯上,眨了眨酸澀的眼,他清楚地明白,有些事只能爛在心裏,沒有人能幫他,翟誠岳是這樣,翟望岳也是。

他意識到了翟望岳對他態度的變化,卻無法探知這種變化的來源。

申路河一廂情願地把那理解成年輕人終於試著敞開心扉,但輕微的違和感卻提醒他那是天大的誤會。

翟望岳的心理問題從來沒有好過,並且越來越嚴重。

翟勇的話很難聽,讓申路河皺眉,然而也讓他心有惴惴。這種念頭到底是哪裏來的?

他直視著翟望岳的雙眼,心裏的弦猛然跳了一下,警鈴大作。

這個眼神太熟悉了。他在哪裏見過。申路河終於想起來了,在他噩夢中的一個,渾身是水的翟誠岳捧著奶油融化的生日蛋糕,望著他,喃喃地唱著祝你生日快樂,裹挾著死亡和……暧昧的氣息。

申路河猛然站了起來,去找拖鞋,避開翟望岳。他的大腦被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部分:一半是他怎麽能這麽想,另外一半是,萬一這不是胡思亂想怎麽辦?

他毛骨悚然。

這個夜註定過得很不平靜。沈旭風連著打了一打電話,回答他的只有嘟嘟的忙音。他終於坐不住了,披上衣服夾著手機,一路找了出去。

“爸!沈宇!”沈旭風灌了半嘴的寒意,腮幫像凍成了冰坨,機械地向前走動著,冰凍的手指按動手機的按鍵,拜托回答一聲啊!他慌亂起來,眼神亂飄,淩晨的夜晚,大街上沒有幾個路人,一時間似乎只剩下這個無助的青年。

天色慢慢亮起了魚肚白,汽車的鳴笛聲攪動沈旭風渾渾噩噩的大腦,一個早起的環衛工人拿著掃帚從他的面前走了過去,鉆進大街旁一條幽深的小巷,然後,沈旭風聽見了一聲極力壓抑的驚呼。

他渾身發麻,循著環衛工人,戰戰兢兢地踏入了小巷,這時那人剛好讓出了空隙,給了沈旭風察看的餘地。

在騰起的垃圾的腐臭味中,衣衫剝落大半的沈宇一動不動地坐著,腦袋垂下,看上去像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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