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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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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直到申路河也發現他的異狀,及時地發出聲音驚醒了他。他的手在翟望岳面前晃了晃,不確定地試探道:“小望?”

“哦。”翟望岳托著腮,狹長的眼睛對著申路河,這是他和翟誠岳最像的地方,以至於現實中的那雙眼睛和記憶裏的黏連在一起,申路河大驚,用了一點力氣把那些絲線撕扯開,明明一切都發生在內心不為人知的地方,但那輕微的痛感卻分外地真實,翟望岳盯著他的手指,似乎要把那裏再燙出一個洞來:“申哥,你手上的傷是怎麽回事?”

“小的時候不小心。”申路河已經吃完了飯,往白開裏丟了兩片茶葉,放涼了,就是解渴而清新的涼茶。他低頭喝了一口淡青綠的液體,吐出的字句和茶葉沖起的浮沫一樣,寡淡,很快就在空氣中消散下去。

“是嗎。”翟望岳並不認可,眼中的陰霾又籠罩了上來,“哪有意外是會傷到指縫的?別告訴我是摔了一跤。”

他話說得步步緊逼,但嘴唇開合的幅度並不大,以至於那點冷漠的態度還沒有完全消散,聽上去對於申路河並不關心,只是等著他當場啞口無言。

申路河不想對他袒露自己的過去——別說是這個高中剛畢業的小子,就連翟誠岳都只能得到他的搪塞:“你說得對,小望,怎麽認為都行。”

翟望岳拉開凳子,扔了一句“我去洗碗了”,就端著碗回到廚房,搓洗碗裏湯汁,動作很生疏,脊背都是僵硬的。洗過的碗上依然漂浮一層油星,他不得不把它們都回爐重造。一時間整個房子只剩下水龍頭嘩嘩的流水聲。

申路河見他沈默,有些不放心地進了廚房,翟望岳已經轉過身,擦著濕漉漉乃至起皮的手,他與申路河隔著幾步的距離,但畢竟還是又回到了同一個房間內,翟望岳呼吸停滯了一秒,他無數次把自己關起來,封鎖外界一切不讓他滿意的東西,只要他不走出來,就沒人會主動去關心他,發生了什麽事。

他又想起翟誠岳的話,你想要什麽就直接說出來。

想要什麽。說出來。

兩個詞對於翟望岳來說都是夢幻。

“這些疤痕涉及我一些不太好的回憶,一提到我就會有點應激。”申路河笑了,他的臉這麽容易表露出真誠和歉意,翟望岳與他正面相對那麽多次,竟然第一次發現他右頰會旋起一個淡淡的酒窩,“剛才語氣不太好,不會介意吧,小望?”

按理說,這個時候翟望岳就應該禮貌而客套地回答“不介意”,順著申路河給他鋪好的臺階滾下去,但翟望岳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他蠕動雙唇,輕飄飄地說:“我很介意。”

申路河一下被架在了半空。他只能好言好語,試圖安撫翟望岳的情緒,心想,翟誠岳說他弟弟脾氣有點怪,還真不是空穴來風。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小望。”申路河習慣性地吐出一長串語句,“下次見面時,送你個禮物,好不好?”

翟望岳雙手抱臂,呈現出明顯的防禦姿態,他眉間一動,破天荒地噗一聲笑了出來:“申路河,你哄小孩呢。”

……難道不是嗎。

雖然可能對翟望岳不大禮貌,但申路河腦子裏跳出的第一句話就是它,足以證明下意識的反應可以蓋過一切。

對於踏入社會多年的翟誠岳和申路河來說,高中剛剛畢業的翟望岳,可不就是孩子。雖然有悲歡喜樂,但都停留在表層,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容易敷衍。

甚至那一點對於翟望岳的關懷,都只是從翟誠岳那裏繼承的餘溫。如果不是這次翟望岳逼他,他甚至都不會刻意地審視他們之間的關系。

想到這裏,申路河長嘆一口氣,翟望岳是個孩子,卻是個聰明的孩子,申路河並不想撒謊騙他,所以坦率地和盤托出:“你說得對。我不該把一個小孩牽扯到你哥哥的命案裏來,剩下的調查對於你太危險,還是快點回家吧,小望。”

翟望岳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剛上揚一寸的嘴角立刻收不住地垮了,申路河這樣的人說真話總是有額外的殺傷力,翟望岳像被魚刺紮到喉嚨裏,說不出話,掠過申路河,徑直出去了。

還扔下一句話:“我查不查,不需要你許可。”

走的時候兩人肩膀相撞,沒有多大的力道,可以想象,只是一個純粹的意外,而不是翟望岳蓄意的報覆。但足以讓申路河感覺出薄薄的T恤下發育得寬闊平坦的肩,和不必低頭就能看到的側臉,翟望岳甚至比他高一點。

這讓“孩子”那兩個字頓時有些站不住腳,但申路河的內心只是動搖了片刻,就同樣換鞋出了門。

不是為了追趕翟望岳,而是殯儀館打來了電話,他的假期結束了。

翟望岳知道申路河在他身後,於是買了先行的輪渡票,把申路河遠遠甩在了岸邊。

申路河的言行都像電影一樣在他腦海裏播放,在重要的部分還像卡帶一樣重覆了好幾次,他喉嚨裏紮著的魚刺仿佛有了實體,越來越深,咽了大團的口水也吞不下去。

誠然,這幾天調查中的朝夕相處並沒有改變申路河對他的印象,他並不在乎自己。

不在乎就不在乎吧,翟望岳想,反正我也不喜歡他,他與申路河也不過只是短暫的同盟,根本算不上熟悉。可是這阿Q主義的自我安慰不僅沒有起到什麽效果,而且適得其反。

申路河為什麽這麽關照自己?現在翟望岳心如明鏡,是因為他是翟誠岳的弟弟。

申路河看人確實很準,翟望岳是個很容易走進死胡同的人,一路上他一次又一次撞著面前無形的南墻,死活不肯回頭。要他自己釋懷,比登天還難。

鴻光養老院的外墻塗著橘黃色的油漆,斑駁的地方爬著濃密的爬山虎,看上去還算溫馨,翟望岳敲了敲保安室的玻璃,保安頂著惺忪的雙眼探出頭來,掃了一眼翟望岳的臉:“有預約嗎?”

“我是來看我們家老人的,也要預約?”翟望岳眉頭一皺,保安拿出茶缸灌了一大口,懶得搭理翟望岳:“不懂規矩,這兩天的訪客都得預約。”

翟望岳正冥思苦想如何編出一個恰當的理由,這時,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擠到保安室前,向裏面的人出示一張工牌。他左手提著個文件包,看起來頗有重量。

保安看清了上面的字,立刻給他放行了。翟望岳掃到工牌上印的logo,和日升集團幾個行雲流水的字,剩下的小字一晃而過,翟望岳只分辨出理財產品幾個字。

翟望岳疑惑道:“他怎麽進去了?”

“他是日升的員工,當然能進。”保安像驅趕蒼蠅一樣揮了揮手,“別在這兒添亂了,去去去。”

翟望岳站在了馬路牙子上,養老院外的路車流不大,他卻沒有立刻地過馬路,望著空曠的道路,有些無所適從。

不知是無意還是什麽別的原因,他的手機在這一刻響起了。

他迅速地抽出手機,但看見屏幕上浮現的名字,懸在鍵盤上的手指立刻僵硬了。

他最後還是眼睛一閉,毅然地按下接聽鍵,刻意地把聽筒拉遠,然而男人憤怒的聲音還是一下子刺穿了他的耳膜。

他這幾天一直都在外面,幾乎忘了這件事。

“翟望岳,你這幾天往哪兒野去了,滾回來,你分數出來了!”翟勇憤憤地怒吼著,仿佛那根魚刺已經紮穿了他的喉嚨,翟望岳暫時變成了一個啞巴,只能發出簡短的嗯,除此之外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申路河,收拾收拾,有個老人等著我們送,北城區華年小區。”老板的嗓音打破了申路河的思緒,他立刻有條不紊地開始了準備。

工具包鼓鼓囊囊,換上熨過一遍的工作服,最後一步,是從他有的一沓白手套中挑出一副,戴到手上,每一絲褶皺都被細致地撫平,沒有露出半點肌膚。

樓下已經擺了花圈,石灰的圓圈中紙錢還沒有燃盡。不慎路過的居民認出來申路河一行人的身份,像躲避瘟疫一樣逃得遠遠的。

防盜門打開,迎接申路河的是一個眼熟的男人。申路河在和他對視握手的片刻,恍然大悟。

中年男人戴著紅框的眼鏡,舉止還算儒雅,雖然悲傷,但也維持著體面:“我叫彭飛,今天麻煩你們來送我媽。”

他的妻子是個幹練的中年女人,雖然眼角通紅,卻沒有別的異狀,蹲下身子,一直在安撫抽泣中的女兒。家裏不大,但收拾得還算整潔,門口的置物架上除了鑰匙和一些雜物之外,隨意堆放著一沓宣傳彩頁,上面端正地印著日升集團。

這也不奇怪,月城市的人,十有八九和日升集團有聯系。申路河走到彭飛去世的房間,老太太身子已經僵硬,去得還算安詳,就是下半張床單已經被失禁的穢物沾染。

申路河低下頭,為逝者默哀兩秒鐘,隨後抖出白布,墊在逝者身下。

同事黃決早就遞來了溫水浸過的毛巾,申路河把它擰了幾遭,仔細地擦拭布滿老人斑的軀體,就連擡起肢體的動作都不大,很快毛巾表面就汙漬斑斑,難聞的臭氣在房間裏散開,而申路河的眼睛沒有一點變化,臉上的表情如平湖水面,連呼吸的聲音都很微弱,像是小心呼出的氣沾染逝者,打擾了她的長眠。既穩重又不動聲色,顯然是把整個身心都放在了眼前的工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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