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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番外(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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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番外(捉蟲)

“你怎麽不在你小時候跟你媽一塊在車裏燒死!死了老子就不會這麽丟臉!你看的這是什麽?你竟然喜歡男人?!”

“啪!”

迎面而來的一巴掌,李鎮沒有躲,厚實的手掌打在了他的臉上,順帶拍掉了他的帽子,淩亂的頭發散開,讓人看不見他的神情。

金碧輝煌的客廳彰顯主人暴發戶式的審美,琳瑯滿目的裝飾物分不清主次和重點,只是掃一眼就覺得眼睛疼,而不遠處的真皮沙發上,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拿著手機悄悄沖著這邊錄像。

李鎮沒有說話,只是狼狽低頭下意識躲著鏡頭。

“說話!你啞巴了!”一個肥胖的男人站在他面前喘著粗氣,他手腕上帶著金色腕表,表盤巨大,上面嵌入的一些碎鉆在不同光線下閃閃發光。

李鎮雙肩微向裏攏,這怯弱的姿態讓男人一看脾氣又蹭蹭往上漲:“你怎麽就是我李家的種?!早知道你長大是個扶不上墻的性子,小時候我就不該讓人救你!”

“都是我兒子,你看看你弟弟,你再看看你!”

李鎮沈默著聽著男人的謾罵,聽著身後弟弟的譏諷嘲笑,躲在遠處的傭人不敢靠近,一時之間,李鎮覺得全世界好像只有他一個人。

沈寂的室內,被遺忘在樓上的李鎮躺在床上,黑洞洞的眼睛望著虛空,不知道想到什麽,他的臉上忽然有了波動。十九歲的李鎮做了那時對他而言最叛逆的事情:離家出走。

卡裏的零花錢他都沒怎麽用過,只是清點了一些現金,往背包裏塞了幾件衣服就趁著夜色出門了。

他沒拿手機,因為沒有需要聯系的人。李鎮穿著黑色的羽絨服坐在黃色出租車裏,靠在窗邊直勾勾看著外面的世界。

身上只有幾千現金,李鎮也沒想好錢花完了怎麽辦 ,他沒有計劃,只是當時胸口漲得悶痛,急迫得想做點什麽來轉移註意力,快速逃離那個不是他家的家。

錢一點點花光,住的地方也從兩百一間的酒店變成網吧,再由網吧變成十塊錢一天的大通鋪。

帽檐下露出的雙眼滿懷好奇地打量屋內,擋在口罩下的鼻尖聳動,嗅著空氣中奇怪的味道,隨後他的後背被人一把推開,渾厚的男聲氣急敗壞:“擋你媽的道!這屁大點地方站哪不好站門口!還要不要人進了!”

李鎮被人罵慣了,這點動靜他都懶得擡頭,側身躲過,順道將背上的背包放在靠墻的床上,又看了看旁邊空出的床鋪,一想到自己之後還要和陌生人睡在一塊,他身上就起了雞皮疙瘩。

要不……把這床的錢也出了,這樣自己周圍就沒人了。

李鎮動心的想著,結果還未等他落實,一個高大的身影就占據了空床,李鎮驚得忘記上前,又呆呆站在門口看著低頭整理的人。

他的東西顯然比自己多出幾倍,被塞得滿滿當當的蛇皮袋拉開拉鏈,露出裏面的衣物被套,他脫下鞋子踩在床上,給堅硬的床鋪又鋪了一層純白的棉花褥子,然後伸手去夠袋子裏的東西。仿佛此刻才察覺有人在看他,他一擡頭,李鎮宛如被他爸那塊表上的碎鉆閃了眼睛。

“你好,我是新來的,我叫陸行聲!”

李鎮幾乎驚恐地後退,看著床上的人站起身拍了拍手,然後沖著他伸了過來。

他又忍不住後退。

四目相對中,他見那個自來熟的、叫什麽陸行聲的人眼底的疑惑一閃而過。他的眼睛很好看,眼尾微微上挑,眼皮內窄外寬,被他專註凝望時總覺得身體怎麽擺都不自然。

李鎮將這種不自然歸咎於自己的性格,他不喜歡和別人太親近。

於是他逃跑了,他也說不清當時怎麽想的,可能腦子一片空白,又或許是計劃被打亂的慌張,要不就是一想到晚上要和陌生人“同床不共枕”的恐懼。

李鎮跑得心口發痛,嗓子眼仿佛塞了一塊熱碳,光是張嘴,被灼燒的熱氣就不斷飄出去,他大口喘氣,單手撐在樓梯的墻面上,捂著心口,感覺自己好像下一秒就會死掉。

太可怕了。

這地方太可怕了。

李鎮不斷咳嗽,咳得雙眼充血,他迅速從身上的幾個兜裏摸出剩下的現金,一張一張的數,十塊十塊的算,心中進行簡單的規劃後,發現離開這地方他根本堅持不過一個星期。

怎麽辦?

李鎮抿著嘴唇,面壁似的用手扣著墻壁。

他還是回去了,等過了關燈時間他做賊似的回到大通鋪,裏面傳來各地方言,他聽不太懂。有人打開手電筒,讓屋內不至於一片漆黑。

李鎮一進門眼神就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旁邊的床上。

那地方還沒有躺人,床單是淡青色,像是他小時候夏天吃的青蘋果的顏色,他的視線又落在了他的枕頭上,顏色和床單不是一套,是簡單的咖色,高度不高。

李鎮的雙眸又閃電般快速將周遭掃過,沒看見這床的主人後,才緩緩挪動腳步坐在自己的床沿上,手心開始滲出汗水,緊張將胃部塞滿,他感到輕微的絞痛。

仿佛沒坐穩一般,他身體一斜,掌心就自然而然撐在了那咖色的枕頭上。

哦……也不軟。

李鎮心裏念叨著。

等等!

他現在在做什麽?!

一道驚雷狠狠劈下,打得李鎮渾身一激靈,他被火燒似地握住剛才摸了枕頭的手,然後靈魂出竅般後退、不斷後退,直到後背抵靠在墻上才停下。

而此時,身側的大門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李鎮瞳孔仍舊顫抖,就忽地聽見一聲高興的驚呼:“咦,你回來了?”

李鎮心臟咯噔不斷下墜,他沒有擡頭,反而低頭將臉埋進臂彎裏,他大口大口喘著氣,像是又回到被人發現喜歡男人的早晨。

心砰砰直跳,李鎮宛如驚弓之鳥,甚至一度想將耳朵也堵起來。

“你怎麽了?”

“是身體不舒服嗎?”

“怎麽不說話?”

“你好?”

露在外面的手背被人輕輕拍了拍,一股強勁的電流極快竄過全身,他迷茫又無助,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只能不停將手往袖子裏鉆,眼眶漸漸彌漫一股水汽。

太可怕了。

這地方太可怕了。

*

陸行聲覺得自己好像被人討厭了。

看著縮在自己床上的舍友,他左手還端著臉盆,手上濕漉漉滴著水,見他不說話也不動,陸行聲以為對方是身體不舒服。

“你怎麽了?”

一問完陸行聲心裏就暗自糟糕,因為面前的人好像抖動得更加厲害,他擦幹凈手上的水,也坐在床沿上湊過去:“是身體不舒服嗎?”

他拍拍對方的肩膀,但從掌心傳來的顫抖變得更加明顯,甚至此時離得近,他能聽見對方粗重的喘息,嚇得陸行聲也不由得繃緊神經,但是對方一副拒絕溝通的架勢,陸行聲拍他肩膀的手改道成拍他的手背。

手好暖啊。

可能是自己剛才碰了冷水,所以一接觸,巨大的溫差讓陸行聲不由得一怔。

床上的人動了,但卻像個小孩子似的把手往袖管裏縮,然後五指死死攥緊袖口,不讓外面的人有機會伸進來。

黑燈瞎火,片刻走神的陸行聲沒有看見這個幼稚的舉動,他只是被對方一系列的舉措搞得一頭霧水:“怎麽不說話啊?”

“你好?”

“別問了,那小子性格就是這樣,不搭理人的。”對面床用手機看小說的男人扣了扣腳丫,好心插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啞巴哦,沒見過他說話的。”

“別搭理,小心訛上你,有事自己會想辦法。”

陸行聲一陣尷尬,低頭看著跟前快抖成篩子的舍友,最後只留下一句:“那你有事可以叫我,反正我倆挨在一塊兒。”

沒有回覆,陸行聲一開始看他和自己年齡相仿,想交朋友的熱情也緩了下來。

他起身往裏去,沒有註意他走後不久,床上的人悄悄擡起頭,一雙黑魆魆的眼睛泛紅,要哭不哭的。

*

住了一陣,大概熟悉之後,陸行聲發現自己這個舍友確實有些奇怪。

沒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沒人看過他的長相,永遠將自己武裝到腳,他就像是空氣,又或者是長在陰濕屋角的一朵蘑菇,奔波的底層人不會花心思去註意他一天都幹了什麽,也沒有精力好奇他的口罩下是醜陋還是精致,陸行聲也一樣。

他的精力在那小小的廚房裏、在覆雜的人際交往中被不斷被消磨,除卻一開始對未來的美好期待,現實急不可耐擼起袖子教會他什麽是真正的社會,什麽是成年人的世界。

於是,陸行聲也逐漸變得沈默,屋內其他人除了身邊的舍友沒有差不多年紀的,他聽不懂接地氣的家鄉話,也不想湊合在一起聽他們開黃腔。

在嘈雜的環境裏,他強迫自己快點睡著,但是半夜還是被磨牙聲吵醒。

他沒有睜眼,只是翻了個身體,但是忽然身側傳來的動靜讓他想裝聽不見都不行。

壓抑的抽泣聲隔著一層厚被子也很清晰,陸行聲眨了眨眼睛,黑暗中,他只能看見旁邊隆起的小丘。

這種時候,是不是應該裝聽不見?

陸行聲煩躁的想。

對方似乎打了一個哭嗝,盡管看不見,陸行聲也能想象對方的驚慌失措,因為模模糊糊的視線裏,被子悄然掀開一角,然後安靜幾秒後,被子重新被掖住,自己縮在裏面開始抽嗒嗒的哭。

陸行聲嘴角忍不住上翹,可馬上覺得這樣不太好,咬咬牙憋住了。

他年紀肯定很小。

陸行聲猜測道,剛成年?從身高看不出來,但是估計最多也只和自己差不多大。

這麽一想,他心裏又是一軟。

於是他沒再裝睡,支起身體輕輕湊過去,手指在被面拉扯一下:“你哭了?”

*

糟糕!

李鎮忙不疊伸手捂住嘴巴,力道之大仿佛恨不得捂死自己。他臉色因為抽噎漲紅,臉上殘留著數道淚痕,眼眶還不停掉淚,要多可憐又多可憐。

他大氣都不敢喘,僅剩的念頭就是被陸行聲發現了。

他怎麽會發現?

是自己哭得太大聲了嗎?

嗚——李鎮的身體還深陷剛才的情緒裏,不停顫抖,又克制不住地打嗝。

“真哭了?”

李鎮捂住嘴的手改為捂住耳朵,但發現被子被扯住,又手忙腳亂地抓住被子,頭發亂糟糟,因為摩擦產生靜電,細軟的頭發根根直立黏在被面上。

他胡亂地用手臂擦幹臉上的水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時刻註意外側的動靜,他忍不住害怕:萬一陸行聲掀開被子我要怎麽辦?

李鎮腦子渾渾噩噩,嘴唇不停發抖,手上死死抓緊被子,像煮熟的蝦一樣蜷縮著,腦門生出細汗。

他在不安裏焦躁,又在焦躁中委屈。

委屈著又忍不住流眼淚。

李鎮不喜歡自己這樣,但他就是忍不住,他用力咬住嘴唇,想用刺痛驅趕淚水,不想再丟臉發出什麽動靜,可是外面此時好像不太對——

自己的枕頭傳遞來輕微的按動,而那股摩擦聲也越來越近,李鎮怔怔地瞪大眼睛。

陸行聲挪動自己的枕頭朝著他靠過去,扯著被子真睡到他身邊,李鎮的身體發顫——這次不是他主動的顫抖,而是隔著被面,他在被一雙手輕輕拍打,像是小時候,他被媽媽抱在懷裏,困倦的午後,就有一雙手輕輕拍著他的後背,說著——

“睡吧、睡吧……”陸行聲壓低聲音安慰他,“睡一覺就好了。”

*

陸行聲發現舍友又被欺負了,當他打開門,看見幾個中年男人將他圍在屋裏,面色不善地盯著他,其中有人沒耐心開始推攘,舍友低著頭氣勢低弱,好似誰都能對他頤指氣使。

陸行聲當下眉頭緊蹙。

屋內的男人用著蹩腳的普通話大聲低喝:“你老子娘的!屋裏白天就這麽幾個人,不是你是誰?鎖都被撬爛了,你要在屋裏能聽不見?!”

陸行聲放下背包,只是聽這一句已經足夠他厘清現狀,他轉頭看向自己的櫃子,果然,上面也有被撬動的痕跡。但是抓人只用這個理由是不是太隨便了?

見男人抓住舍友的領子要搜身,明明往日寡言少語的舍友,卻在此時爆發出驚天氣勢,他擡手用力推開面前的男人——氣氛急轉直下,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抵抗,男人看向舍友的眼神越來越肯定,臉頰的肥肉不住獰動。

“就是你這個小雜種!”

“等會兒!”眼看那一巴掌要落在舍友臉上,陸行聲想也不想拉住僵在原地的男生,一口氣將人拉到身後,“我的鎖也被撬了,應該不是一兩起,要是數量多了,不如報警。你什麽證據也沒有就認定他是小偷,沒這個道理,為了不冤枉好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報警——”

“這麽點東西報什麽警?”男人卻首先不讚同。

陸行聲冷聲回:“那這麽點東西你就打人?還是沒證據就打人?”

“你他媽——”男人仰頭沖著陸行聲,一副被挑釁的怒容,“兩個小雜種!”

“算了算了,以後還住一屋裏,少說點……”

“就是就是,走走走!打牌去,那點錢多贏幾次就有了……”

陸行聲也臉色不善地回視,男人留下一個“算了,不跟你一般見識”的表情被人拽走,門哐當一聲被人大力拍合上,他轉過身,視線從木門落在舍友頭頂——具體一點,是帽子尖上。

“你還好吧?”

*

不好!

不好不好!!

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內的心臟現在蹦跶得有多猛,他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可緊張到腦子一片空白,什麽字都吐不出來,嗓子眼仿若被黏在一起,只有慌亂的幾個音節斷斷續續……因為太想回答,李鎮遽然擡頭。

朦朧的視線裏,他看不清陸行聲的臉。

“別哭——”

虛影逐漸消散,更加真實的陸行聲出現。

“我愛你。”

陸——

陸行聲看著即將潰散的李鎮一點點用力的糾纏,企圖推遲自己散開的時間。

那張臉上有很多黑線開始崩解,鼻子融成一小團,舌尖上的黑線從嘴裏探出,親昵地貼在他的臉頰上,陸行聲溫柔地不斷安撫:“沒關系,李鎮,慢慢的、慢慢來……”

陸……

它的嘴唇高高撅起,似乎想要讓陸行聲看懂它的唇語。

陸行聲伸手將飄蕩的黑線壓回李鎮的臉上:“我看懂了,是‘陸’,對嗎?”

李鎮忙不疊點頭,然後撅起的嘴唇又扁下去,唇角上翹,像是微笑:行……

陸行聲。

視線又開始模糊了,眼眶裏的黑線也開始往外蠕動,李鎮仰著頭,完好的嘴唇不斷變化:我也好愛你。

陸行聲強撐的笑意逐漸被一種酸澀取代。

原來不止在痛苦時會感到酸澀和難過,幸福時也會嗎?

【全世界李鎮最最最最最最喜歡的人是誰?】

“是”“陸行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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