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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線人(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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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線人(捉蟲)

很好,上天也站在我這邊。

看著緊閉的房門,被獨自一人留在外面的陳寬狂喜地想。他放下被強硬塞進手裏的筷子,隨後健步如飛地跑到最開始陸行聲的位置。

他伸手拉開——抽屜紋絲不動。

狂喜的神態一僵,陳寬低下頭看著抽屜,那是非常常見的老式抽屜,外面沒有鎖孔,按理說只需要輕輕一拉就能打開。

但是陳寬憋得腦門子生汗也不見一絲松動,久而久之,他放棄了。

可被陸行聲遺忘在桌上的手機卻也能幫助他做很多事情。

因為副本限制,他們出不了小區。之前收集的信息幾人都解析出了大部分,但依舊有因為限制而導致調查停滯不前的。

比如警方公示的調查進度,或者除了這個小區外,兇手是否還曾在外殺過人……

陳寬毫不猶豫地打開手機,兩只眼睛恨不得分出一只來放哨,他不敢耽擱時間,抓緊在搜索框輸入關鍵詞,時間緊迫,沒能留給他更多時間逐一點進去仔細瀏覽,只能一邊錄像一邊迅速劃過屏幕。

等記錄得差不多後,陸行聲還沒有出來。陳寬舔了舔起皮的嘴唇,正要放下手機,忽然想起一條被他忽略的訊息。

——礙於通信設施無法使用,肌肉男曾經拍過807的房間,那幾張照片他們都翻來覆去看過,但是有一張照片,他們的調查卻遲遲無法推動。

那張電影票:《恐怖午夜》

幾乎是一瞬間,陳寬毫不猶豫地繼續輸入電影名稱,用自己的手機將有關海報、詞條錄下,甚至幾十秒的花絮,但遺憾的是,他註定不能完整傳送電影。

幾十秒的花絮片段一晃而過,陳寬緊張得手心出汗,害怕自己被npc抓個正著,就在這緊迫的氣氛中,他的餘光忽然瞥見什麽。

一瞬間,周圍的空氣都陷入死一般安靜,陳寬從別處收回了所有的註意力,目光緊緊盯住屏幕上已經閃過的畫面,他顫抖著手指往回撥動進度條。

——那是只存在了幾秒的鏡頭。

昏暗的室內主角背對鏡頭站在一角,隨著他瞳孔的倒影,畫面逐漸拉遠——鏡頭裏安靜整潔的室內緩緩露出濕潤綿密的青苔。

當第三秒,整個房間的畫面都全然展現出來。

現代的房間內,應該是墻壁的位置變成了一個洞穴,濕潤的墻壁被青苔占據,從內到外,緩緩和房間連為一體,陰森幽暗的氣氛徑直透過屏幕讓陳寬冷汗連連。

他瞳孔緊縮,緩緩舉起手機,視線從那一幀轉移在此刻兩間房的分割線上。

——這棟樓裏的住客在夜間都會發生不同程度的異變。

這是幾個玩家的共識,可陳寬今夜卻因為一個表現得過於正常的npc而懷疑起這條,他的面頰發冷,偏偏此時正前方的臥室傳來響動。

陸行聲兜裏裝著一大捧的愛心,端著被舔幹凈不帶一點湯水的空碗滿面春風地出來,一眼就看見坐在沙發上神魂離殼的鄰居。

“你怎麽了?”陸行聲走過來,註意到茶幾上的食物沒怎麽動過。

隨著他的靠近,陳寬幾乎忍耐不住地起身往後,臉頰的肉不自然顫抖:“沒、沒……”

他放在褲兜裏的小刀重新被握緊:“我沒事。”

“你——”陸行聲再靠近,卻看見如坐針氈的鄰居陡然起身,露出一個被嚇到半死的驚懼表情,然後連跑帶爬地越過屋內的分界線,到達讓他有微末安全感的另一半地界後,狠狠摔上房門,力道之大震得整面墻都在顫動。

這場景似曾相識,陸行聲感到疑惑和並不明顯的尷尬。

他沒有魯莽上前,只是看著沒動的面條,想了想又端著回到臥室,如同之前一樣小心推到床下。

剛才的困惑和尷尬轉化成一種明顯的滿足,他豎起耳朵聽著下面輕微的動靜——他不明白這個非人類是怎麽進食,是否有口器或者食道,陸行聲沒有看見過,但他清楚的是,對方在進食中很少發出聲響,他努力去聽只聽見一點摩擦聲。

在下面打得昏天黑地的細線鬧哄哄地在碗裏打滾,拼死不讓自己被擠出去或者被吞噬掉,張牙舞爪地在意識中發出低沈的警告。

只是一切都是無用之功。

陸行聲忍不住好奇,問它:“你有什麽喜好嗎?比如喜歡吃什麽?家裏沒什麽東西,明天我要出門采買,如果有想吃的我可以買一些回來。”

說到這他臉上有一種罕見的自信:“雖然你嘗不到味道,但是我的廚藝很好,我曾經在高級飯店當過一段時間掌勺師傅的助手。”

爭搶最後一點湯水的黑線都停下來,隨後意識中只剩下純然的狂喜。它們對陸行聲很了解,但這種了解存在很大一片的空白,意識到這是對方主動提及過往,沒有任何黑線搗亂,都豎起身體沖著一個方向。

但是陸行聲講到這就沒有再說話,仿佛只是單純的提上一嘴,急得底下的黑線抓耳撓腮。

【講、講】

【好、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

黑線將空碗推出去,順便送出一個完整的紙心表示感謝。

陸行聲又忍不住彎了彎眼睛,但是兩秒後,一張紙條隨之出現。

【然後呢?】

意識到這是對方第一次主動提出問題,陸行聲再次感慨,它真的很具有人性,一點不像電影裏臆想中的非人類那樣充斥著高等生物的冰冷、殘忍和血腥。

陸行聲也滿足了對方的好奇,緩聲道:“我第一份工作是在夫妻店裏當服務員,那家餐館很小,廚房都只能容納一個成人忙活。因為年紀不大,很多工作我都沒法做,但也幸好地方小,大部分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十八歲就是在那家小餐館度過的——”

陸行聲很少回憶過往,他不是陷入回憶的人,對這世間大部分人而言,他的家庭似乎被不幸格外優待。

十五歲父親因為廠裏的安全措施不到位,導致右手被絞進機器裏,還是身邊幹活的人將他拉出來,而那時候陸行聲剛初中畢業。

小地方的法律普及不到位,而在最底層忙活一輩子的父親還在醫院,就被工廠老板帶著“律師”找上門,連哄帶騙地簽下一份協議,說是因為他的事情工廠大批貨物交付日期都受到了影響,損失超過百萬,嚇得才動手術的人臉色白得快要暈厥過去。

老板隨後緩和聲音:“你在我這幹了快十年,多多少少有些情分在,損失我就自己擔著……”

這一切陸行聲是從他父親那聽完,消瘦一圈的中年男人縮在床上,口吻帶著顯而易見的害怕和慶幸,隨後從枕頭下摸出厚厚的信封。

陸行聲死死攥緊拳頭,眼眶泛著水光。

那是老板出於“人道主義”給的一萬塊錢,在他父親簽字以後。

多年的積蓄因為這場事故都花的差不多,身為家裏唯一的勞動力他開始酗酒,陸行聲明白他的失意和絕望,每天放學後就是收拾起亂糟糟的家。

沒關系。

他當時想,只要幾年——

但是更重的不幸在暗潮湧動,它從未停歇。

只是半年,陸行聲從單親家庭變成了孤兒——

醉酒的父親淹死在水裏,是第二天路過的行人發現的屍體。陸行聲開始在親戚家裏輾轉——多出一個人不僅是多一雙筷子的事,因為手術及後續的療養,他們家斷斷續續外借了不少,眼看沒有大人在,著急的債主開始找上陸行聲所在的親戚家。

他就那樣被不幸所簇擁著往前走。

時隔多年,再次回憶起來時,那種快要壓倒他的情緒在十多年後,輕飄飄的只變成了一句話:我十八歲就是在那家小餐館度過的。

“一開始是端菜洗碗,然後老板一家看我勤快,就慢慢教我怎麽做菜,我在那學了幾年,心想著自己未來也開家小餐館自己做老板。”

陸行聲說這話時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我悟性不錯,當時的老板就將我介紹到鎮上大一點的飯店,我又開始從學徒做起——雖然幾年下來有攢住的錢,可是大頭都要還債用。第二個飯店不包住只包中午一頓飯,我舍不得在住的地方花錢,就住了大通鋪。”

他眉飛色舞的描述大通鋪的情景,勢必要讓這個外來的生物長長見識:“你肯定沒見過大通鋪的房間,就是我現在租的房間這麽大,但是一屋子睡了二十個人,床和床沒有分界線,唯一的分界線就是床鋪,有些睡姿不雅的後半夜直接把腿伸到別人床上。”

“屋裏只有一個小小的洗漱臺和衛生間,每次用都要排隊。那一層也有公共浴室,但是公共浴室洗澡要花錢,所以每天的廁所都非常難搶,我那時候又小,端著盆子站在廁所門口也會被人明晃晃插隊……每天熄燈以後,抽煙的,半夜起來上廁所的,還有打電話的……反正很難有個健康的休息時間。”

“我和旁邊靠墻那床的小兄弟都很不適應,那段時間可能算是我條件最艱苦的時候——”陸行聲似乎記起了什麽,壓低嗓音,眉眼間都是生動的朝氣,“我有天晚上被別人的鼾聲吵醒,發現隔壁的人在偷偷哭。我記得很清楚,因為當時我性格有點——”

他不知道要怎麽和它形容。

畢竟當時他也是年輕人,雖然條件苦,可因為心裏有目標,他的性格沒有因為挫折而變得陰沈,反而有些過於有精力。

他聽見身邊的人裹在被子裏哭,沒有體貼地避開,反而伸手稍微扯了扯被子,明知故問:“你哭了?”

哭聲驟停,只有斷斷續續的抽噎怎麽也藏不住,陸行聲應該走開,但那時他卻腦子抽筋似的補上一句:“真哭了?”

陸行聲回憶至此,心虛地給自己臉上貼金:“我當時的性格有些活潑,所以多嘴問了一句,隨後他就沒有再哭,或許是在我的安慰下對方心情變好了……”

他說這話耳朵有些微紅,很快轉移道:“從那之後我就下定決心,以後攢錢我一定要一個人住。之後我在大飯店一幹就是三年,學徒的工作很累,而且出頭並不容易,工資也低,但是我偶爾還是很幸運的——”

陸行聲攤開手掌,垂眸看著掌心的紙愛心含笑著:“就像是給了一連串的巴掌,生活也沒忘記那顆遲到的甜棗。有一天教我的師傅介紹我去了省裏的一個非常豪華的飯店去打幫手,說是飯店接了個大單,省裏的富豪為了給他兒子辦成年宴,飯店一包就是三天。”

那也是陸行聲第一次到省裏。

像是處於命運極端的分支上,有些人光是喘息都拼盡全力,但也有人出生就被整個世界擁入懷中。

那一次的經歷對他的沖擊巨大,陸行聲仿佛是行走在別人鋪滿金玉的羅馬大道之上,頃刻間就被行馳在大道的車輪碾軋。

金碧輝煌的室內、他從未看過的鋥亮豪車,紅毯似乎沒有盡頭……他穿著員工制服躲在毫不起眼的昏暗角落,看著觸不可及的人物從車裏下來,從一道光邁入另一道華麗璀璨的光裏。

陸行聲沒有艷羨,因為他被沖擊的連羨慕的情緒都沒時間滋生,就被耳麥中急吼吼的雜音叫回後廚。

時隔多年,那遲鈍的羨慕才從現在的陸行聲的口吻中透出一二:“那場宴會持續了三天,那三天的工資開得非常高,就算我這樣被推過來幫忙的雜工,一天工資都有一千多塊,更別提第三天結束後,富豪還專門給大家發的紅包——人人有份,我也有。”

“所以——”陸行聲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只是拍了拍胸脯揚聲道,“我學做菜學了很多年,我差一點點就能出師掌勺,雖然差點,可我的基本功是幾個老板都誇過,所以我的自誇一點水分都沒有。”

床下的黑線聽的入神,雖然當中某些信息它此刻並不能理解,但並不耽擱它聽完整個故事。

密密匝匝的鼓掌聲傳來,黑線們聽得眼睛兜住一大汪的眼淚——如果它有眼睛的話。

陸行聲描述的大通鋪是什麽樣子?讓他這麽向往的金碧輝煌的飯店又是什麽樣子?黑線陷入了抓狂的苦惱,而盡管某些信息對它來說過於模糊,可是陸行聲臉上一閃而過的苦澀和口吻中的悵然,都讓黑線急得無能狂怒地將自己團成團。

【嗚嗚嗚】

黑線敏感的情緒稍微被撥動就再無法快速平覆。

【巴掌——巴掌——】

黑線對陸行聲形容的“給了一連串的巴掌”耿耿於懷,一面洶湧的哭泣哽咽,一面在獵物記憶中看見“給一巴掌”的畫面時,纖細的身體陡然炸開。

【啊——】

瘋狂而又陰森的怒吼響徹意識,黑線們這一刻基因裏的殘忍以幾何倍數放大,那細如毛發的身體逐一開始膨脹,如同緊盯獵物的眼鏡王蛇,安靜地、緩緩擡起頭顱,從陰森的黑暗中緩緩探出身體。

它們堅決不會放過給巴掌的人——

【是誰】

【誰給你的巴掌】

急切的信紙又失控地飄出來,陸行聲一張沒看完,緊接著就又是一片,大有白天那副淹沒房屋的架勢。

陸行聲手忙腳亂地拾起一張又一張,等他捋清楚對方的意思,頗為哭笑不得,但心裏不由自主湧動著被關切的熱潮:“沒有誰打過我巴掌,那只是一種形容,用生活給我一巴掌來形容自己過得不太好,並不是真的動手——”

炸開的黑線一下縮回原本的大小,它們停頓了幾秒,意識又被其他聲音覆蓋。

【嗚嗚嗚】

最開始還是熟悉的嗚咽聲。

【他過得不好】

【不好】

【不好】

黑線們的軀體都在學著人類哭泣時的抽噎聳動,一大片的細線軟噠噠趴在地上,聽見陸行聲承認自己過得不好,這一點比它自己被看見時還要讓它痛苦,但是此刻的痛苦不同於之前完全的苦澀,還多了它搞不清楚的酸。

整個身體都酸得發痛,像是經歷一場只死無生的進化。

黑線想將陸行聲包裹住,將外界的風和雨,不管是艱苦的大通鋪還是什麽金碧輝煌統統攔在外面,它會將自己吞噬的能量輸入陸行聲的體內——

給他最好的——

最好。

最好。

它會給出自己最好的,用支撐它進化的能量,用最堅固的身墻,在意識中輕聲細語地安慰他,給他疊很多很多的愛心,吃他做的很多很多的面條然後鼓很多很多掌。

讓陸行聲感到開心的事情它都會做。

但是黑線們卻被一股主宰的意識束縛住,沒有全然失控地爬出去。

只有唯一一根躲在陸行聲頭頂的黑線悄悄將半截身體飄蕩在半空,飽含熱切的疼惜用線端迅疾地貼了貼他的臉頰。

【啵】

黑線自動給這一下配了音。

喧鬧的意識海驟然安靜,在黑線們反應過來後,便宛如數億萬匹鼻腔噴息的烈馬,劇烈嘶吼著要離欄——

【啵啵】

【啵啵——】

【我也要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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