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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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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啼·一

幾人所待的地方,正是空明澤內的偏殿,周遭環境十足的安靜。

白承之說完這話,便停了下來,靜靜地看著明懷鏡。

過了好一陣,白承之才嘆出口氣:“這次實在失策,封門內外時間相差得如此之大,只怕其幕後人的修為不是常人所能及。”

明懷鏡屏息不語,只是垂眸看著自己的腳尖,好一陣之後,才去看雷定淵。

於是這時,他像是終於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對白承之道:“我有一事,需要講。”

“事關春日仙,以及當年的天界事宜。”

話至此處,白承之一挑眉,立刻揮手在這殿外設下了禁制,同時背手沈聲道:“明公子,你想好了,真的要告訴我?”

明懷鏡一點頭:“雖然我們有百年未見,但你的為人,我在天界時便心中有數,現在這樣的局面,已隱約有牽扯進更多人的勢頭,更何況……”

說到這裏,明懷鏡又去看雷定淵,發現他正朝自己微微頷首。

明懷鏡垂下眼眸,道:“這些年有他在人間駐守,我相信他。”

“……罷了,”白承之揮袖道,“你說吧。”

明懷鏡先是沈默了一瞬,才道:“春日仙,其實並不只是一首曲子這麽簡單。”

“當年我的父親告訴我,如果往後某天,再次聽見了這首春日仙,即是他死有疑。”

“當初談論此事時,父親在大殿外設下禁制保護,無人能破,所以春日仙理應只有我與父親知曉,因此當初我並不知道這話是什麽意思,但如今看來卻遠不止如此。”

到此處,將春日仙的事情告知後,明懷鏡便不再多說了。

雷定淵聞言,便默不作聲地去看他。

明懷鏡沒有將他們二人在封門畫中,聽到的“紫金大帝”說出來。

白承之聽得表情變幻莫測,等他說完了,才遲疑道:“……你說先帝?”

“嗯。”

對於春日仙本身,之前在封門發生的故事已經足夠豐富,實在不必再多作解釋。

稍微有心一些,結合封門異變與流螢體內法力的異常,便能發現其中的不對勁。

白承之依然有些不確定,一字一句道:“明公子,你現在告訴我這件事,是想知道我對這幕後之人怎麽想嗎?”

這話中有話,明懷鏡不會聽不出來,但他還是點頭稱是:“有時看不清真相,是因為身處其中。”

窗外有天光滲入,白承之開始在殿中背手來回踱步,身形落入窗門影子中,不斷變幻。

終於,他回身看著面前二人,開口道:“……有一句話不當講,但事已至此,既然你已經來問了,那我必須要說。”

明懷鏡伸手做出“請”的手勢,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白承之道:“明公子,當年還在天界時,雖然我為先帝先後做事,但他們事務繁忙,所以我其實與他們相交並不深,而你雖然與他們關系匪淺,但同樣的是,你也如此。”

說到這裏,白承之一指,不輕不重地淩空點了明懷鏡一下:“你應當還記得,自從你十歲時被謝安筆認主後,你……你與雷定淵便深居簡出,而先帝先後也很少再來看你。”

明懷鏡不由苦笑出聲:“你要說什麽,直說便是了,不用鋪墊這麽多。”

“好吧,”白承之聞言輕嘆,“明公子,我想問你,對於先帝先後,你真的了解至深嗎?”

明懷鏡身形一頓。

他還是聽到了這樣的回答。

“……白門主,用問題來回答問題,是否有些——”

白承之卻搖搖頭,打斷了明懷鏡的話:“這不是在用問題回答問題,明公子,你知道我在說什麽。”

明懷鏡噤聲,雷定淵從一開始便站在一旁默然不語,此時上前來,輕輕將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不過,這些只是猜想,你也不用過多放在心上,真相如何,不是只用三言兩語就能道盡的,這一點,你應該最清楚。”

從天界到如今,所有記憶盡數朝明懷鏡魚貫湧來。

偏殿的禁制已經解除,白承之先行踏出殿外,只留下一個側影:“夜宴還在準備,日落時分,二位便空明澤正殿請吧。”

但在明懷鏡聽來,這話卻朦朦朧朧地並不入耳,待到他反應過來,周圍就只剩雷定淵陪著了。

四下都安靜得要命,但明懷鏡胸如擂鼓,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血液此時在體內橫沖直撞,找不到一個值得落腳的方向。

雷定淵上前一步,一手抓住明懷鏡的手腕,道:“聽說空明澤的風景三界聞名,此番不如一探。”

明懷鏡的頭發都從背後耷拉到胸前,隱隱約約地看不清面容。

聽到雷定淵的話,他才終於動了一動,慢慢擡起頭來。

但他的表情卻奇怪得很,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對眼前人道:“雷定淵,你說,之前封門入畫,那人口中的紫金大帝,說的是我,還是先帝?”

明懷鏡說話時並沒有看著雷定淵,所以他也並沒有看見,雷定淵眉頭緊皺,一只手想要去碰他的臉,卻又縮回的樣子。

明懷鏡繼續道:“紫金大帝這個名號,自先帝始,從我處斷,古往今來,只有兩任天帝稱過紫金。”

雷定淵終於開口:“你不用隨時隨地都要笑著的。”

話至此處,明懷鏡的表情終於維持不住,嘴角無論如何也再提不起,已經完全垮了下來。

明懷鏡深吸一口氣,好像再不這樣做,下一刻就要有什麽東西噴湧而出。

過了好半響,他才想起來移了移步子,雷定淵便一路走在明懷鏡身邊,慢慢離殿外的陽光近了點。

“這是三十年前的事,”明懷鏡聲音輕得仿佛自言自語,頭卻是朝向雷定淵的,“那時我雖被囚禁,卻仍是天帝……”

明懷鏡眼睛亮了一瞬:“有沒有可能,是仇恩?”

但很快,他又否定了這一想法:“不,不對,仇恩與先帝不合三界皆知,他想要我死都來不及,怎會讓我有機會去查父親的事?”

兩人站在大殿門口,朗朗陽光,卻暖不了明懷鏡的手分毫。

這一下,明懷鏡終於擡起頭來,看著雷定淵,但身子卻慢慢蹲了下去。

隨即,便聽他一遍一遍道:“雷定淵,雷定淵……白承之說的也許是對的。”

“是不是只剩一種可能了?”

明懷鏡的手來來回回抓著自己的頭發,發絲逐漸亂得不成樣子。

“他們會不會沒死,可為什麽要瞞著我?還要讓這麽多人都遭殃?”

從蘇氏到封門,不管是當初還是現在,都已經死了太多人。

突然,他只覺得自己的肩膀傳來一陣暖意,緊接著是頭,再然後是手。

擡眼一看,雷定淵正握著自己的手,身形微微逆著光,看不清面容,卻能清楚地聽見雷定淵的聲音傳入耳中:“現在沒有切實的證據,一切都只是猜測。”

“即便是推斷,中間也有許多事情沒有查清楚,一路走來,不管是蘇氏亦或是封門,發生的時間都不在當下,你覺不覺得,這裏面有很大的問題?”

明懷鏡一楞,嘴唇一張一合,好一會才遲疑開口:“都是我在位天帝時——”

“對,”雷定淵沒有絲毫猶豫地點頭,“並且,這兩件事,都有上清童子的參與。”

“白承之也許與先帝先後並不熟悉,但八千明極長久以來都在前方戰線,姑且能與他們算得上親近,即便如此,我在天界時,也從未聽過他們與上清有過絲毫關系。”

說罷,雷定淵手上稍微一用力,明懷鏡便抓著他站了起來。

沈默了良久,明懷鏡才終於緩緩開口,聲音裏卻是絲毫不加以掩飾的疲憊:“……雷定淵,要是我十歲那一年,沒有——”

明懷鏡還要繼續說話,卻突然身形一歪,落入了一個堅實的懷抱裏。

這一下倒是給他抱了個措手不及:“你,你做什麽?”

雷定淵卻不急著答話。

於是天地之闊,此時卻凝結成兩方之間,一時間,無人所至的偏殿,只能聽得清淺的呼吸交錯。

等到明懷鏡由略微的慌亂轉為平靜,他才感覺到,雖然是懷抱,雷定淵的手卻只是虛虛搭在他背後,並未用力。

不過,這也足夠了。

似是感覺到懷中人的呼吸平靜了下來,雷定淵才輕輕拍了下明懷鏡的背,道:“要是你十歲那一年,沒有發生任何事,也許現在仍然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小殿下。”

明懷鏡已經很久沒聽見過,雷定淵叫出這三個字了。

而聞言,明懷鏡只是笑笑:“但我知道,往事不可追。那是不可能的,即便是神仙也改變不了。”

雷定淵放開了他:“往事不可追,但至少現在,你還好端端地站在這裏。”

“你只是站在這裏,還能說話,還能笑,或者哭,就已經很好了。”

明懷鏡笑道:“聽起來,我似乎更像個瓷娃娃,這要求是不是有些太低了?”

雷定淵拉著明懷鏡的手腕往前走,同時搖搖頭,待到全身都步入到陽光下,才默默道:“我對你本就無所求,你是你,這就已經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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