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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明極·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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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明極·三

翌日。

封門鋪一事,說來其實有些奇怪,照理空明澤不會容許這樣的東西出現在自己地界,即便有難處也會迅速向外求助,但直到現在都還未有任何消息,實在不太符合白承之作風。

一路上,明懷鏡設想了無數種再次面見昔日故人的場景,禮貌寒暄也好,兵刃相見也罷,卻也沒想出什麽好辦法。

雷定淵很快便察覺到了明懷鏡異樣,輕拍兩下明懷鏡肩膀,及時出口安撫道:“不必如此擔心,他早知你境況,同從前一樣便可。”

“另外,有一神君今日也在空明澤,說要來看看你如何了。”

明懷鏡一時間沒品出味來,回頭看著雷定淵,半響才奇道:“天上下來的?特意來看我?”

雷定淵頷首:“是,也不是,到了便知。”

兩人禦筆禦劍,不多時,便到了敘州空明澤。

此地是為水鄉風景,地處敘州,白氏神族原本只稱作空明澤,到了人間之後因為安營紮寨在此處,便逐漸與前面地名二字連著叫了。

明懷鏡落地時,放眼望去,只見空明澤近處,層層疊疊的透亮琉璃瓦仿若水波蕩漾,遠處山巒重重,舉目皆是清亮綠意。

雷定淵向守門修士說明了來意,便同明懷鏡一路向正殿走去。

行至路上,空明澤就連修士也身著綠衣沈金紋,於是雷定淵明懷鏡二人在其中便更加顯眼,引得周圍人頻頻轉頭。

只聽得有修士低聲討論道:“雷門主身邊跟著那人,就是被貶的前天帝吧?”

另一修士不斷往這邊瞥,又有些忌憚雷定淵,聞言小聲答道:“是,聽說我們現在只能待在凡間,就是因為他,沒想到雷門主還能與他同行,當真是寬宏大量啊......”

“我在話本中看到過,當年四大神族風光無兩,結果被他一聲令下——雷門主!”

正在說話的此人見來人連忙噤聲,旁邊的修士擡頭一看,雷定淵已是不知何時來到眾修士身後,淡淡一掃,只點點頭。

明懷鏡也跟在後面探出身來,招手微笑道:“你們好啊。”

雷定淵氣場寒若深冬,身量又高,往那一立便嚇得眾修士雞皮疙瘩起了一地,連連道“哎呀今天早課還沒修!”便奔逃四散,再不見蹤影。

雷定淵不再看他們,帶著明懷鏡繼續走,但閑聊乃是人們刻進骨子裏的喜好,果然不一會,兩人又聽見一些閑言碎語——

“欸,你們看,雷門主隨身帶的那把劍,是不是冥芳劍?”

“我剛剛大著膽子瞄了一眼,劍身玄黑沈金,劍柄古樸肅穆,上面還有“渡生”二字,除了冥芳,還有哪把劍這樣霸氣!”

又有修士插入話頭:“欸,你們覺得,冥芳劍和謝安筆,誰更厲害一些?”

此話一出可不得了,眾修士皆要爭個輸贏高低,冥芳與謝安孰強孰弱簡直不分高下,聲量也愈發控制不住,傳到了明懷鏡耳朵裏。

明懷鏡聽著周圍議論紛紛,聲音越來越雜亂,說什麽的都有,只無奈搖頭,低頭扯著雷定淵想要快快走過這條路。

眼看就要到了正殿,明懷鏡存在感也越來越強,突然,正殿中迎出一翩翩公子,身量修長,眼帶笑意,一身綠衣飄飄然,出口便道:“承之有失遠迎了。”

周邊修士見來人便不再說話,皆逐漸安靜下去,三三兩兩去做自己的事,來人行至明懷鏡跟前,作揖道:“明公子,可還記得我?”

明懷鏡頷首,正要說些什麽,這人卻擺擺手,讓出一條通向正殿的路:“外面風大,進去再說吧。”

入了殿中,明懷鏡與雷定淵上了座,還未等此人開口,明懷鏡便輕聲道:“白承之......白公子。”

白承之卻並不做什麽反應,臉上仍然掛著十足柔和的笑容,頷首道:“是,我知道明公子心中所想,明公子的消息四大神族皆已知曉,對於當年之事,至少在我這裏,明公子不必覺得心有愧疚。”

明懷鏡道:“為何?”

白承之揮了揮手,叫其他人出去,繼續道:“當年天界分裂如此嚴重,前天帝,你的父親又......若是你不將我們下放凡間,仇恩絕不會放過我們,所以此舉何意,承之心中清楚,明公子要是願意,便如從前一樣相處即可。”

話已至此,明懷鏡好歹松了口氣,深深作了一揖,便笑看著雷定淵,此時殿後卻是又傳來一聲:“鏡哥!”

明懷鏡聽見這稱呼心中一驚,頓時想到些什麽,幾人皆向著聲音源頭望去——

此人看著年紀輕輕,來勢洶洶,腳步輕盈又急促,看見明懷鏡後幾乎是跑著過來,最後一下躍到明懷鏡身上掛著:“鏡哥!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這真是天大的好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懷鏡被撲得一楞,連忙將這人從身上扒拉下來,定睛一看,驚道:“池硯良?”

池硯良聽了更加高興,感動得滿臉通紅:“鏡哥,你還記得我!小時候你救過我一命,我還以為你已經忘了!”

是了,明懷鏡瞬間便想了起來,“鏡哥”這稱呼,也是那次救命之後,池硯良非要叫的。

明懷鏡笑道:“我當然記得你,不過你今日過來是?”

雷定淵道:“這便是我之前同你說的,池硯良如今已是土地神君了,當初你將要下凡時,是池硯良下來告訴我你的位置,最終才能接到你。”

池硯良高興過了勁,聞言連忙搖頭:“只是我身為土地,平日便不常待在天界,所以也不會引起什麽註意,這才及時告知雷門主,鏡哥沒事就好了!”

白承之端手立在一旁,看著差不多了,便出聲道:“各位,雷門主已用金烏提前傳訊於我,關於封門鋪的事,我們需要詳談一番了。”

眾人皆平靜下來,明懷鏡便回首從乾坤囊中拿出當初蘇氏滅門一案中的兩具骸骨,手一揮,兩具骸骨便完整地呈現在眾人面前。

明懷鏡道:“實不相瞞,我被貶人間後,身上莫名背上蘇氏滅門一案,之間經歷暫且按下不表,這兩具骸骨,便是由此事中得來。”

白承之湊上前去仔細觀察,明懷鏡在一旁繼續道:“這骸骨之上用朱砂所寫,名為春日仙,之後又捉到冒充我的人,此人名為寧六山,骨上也刻有春日仙。”

“並且,寧六山家住封門鋪。”

白承之並不急著回答或提問,而是圍著骸骨轉了一區又一圈,口中一直反覆念著這首曲子,半響,才道:“我認為這春日仙,有些奇怪。”

明懷鏡有些不解,大約是因為太過熟悉的緣故,白承之斟酌一番,緩聲道:“這曲子,前兩句皆是高調子,場景溫柔又熱鬧,可到了最後一句,卻突然急轉直下了。”

“春日仙人攜升天,枯後白骨自灰飛。”

池硯良對這方面頗有自己的見解,點頭道:“白門主所言不錯,這之後的兩句,就像是從哪裏拾來拼湊的一般。”

明懷鏡這才反應過來,這首曲子對自己意義非凡,感情往往會忽略掉不合理的地方,經這麽一點,明懷鏡才開始認真思考起來。

雷定淵此時問到白承之:“白門主,封門鋪一事,空明澤之前竟毫無察覺嗎?”

白承之撫了撫衣袖,示意眾人坐下,待眾人落座之後繼續道:“其實這封門鋪,以前是空明澤地界有名的鑄劍村,但大約在二三十年前出了些事,不過空明澤也專門派人來壓制過。”

“那時封門鋪還沒有這麽兇,最多只是不能進人,原本由空明澤調治風水,最多百年,氣也就轉過來了。”

“但就在近日,封門鋪內氣脈突然整個大變,煞氣沖天,空明澤修士緊急之下進村查探,最後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此事一出,白承之便知道不妙,原本正想要來找八千明極借人,沒想到雷定淵卻先找上來了。

好歹也是神族之一所做的門派,全軍覆沒不是小事,雷定淵覺得奇怪:“空明澤所派修士,全數失蹤,是否確認死亡?”

白承之遲疑道:“失蹤,卻並不可知曉生死。”

隨後頓了頓,又道:“雷門主,莫要怪承之直言,此事即使是八千明極門下修士處理,也怕是兇險至極,恐怕還要你親自出馬。”

雷定淵神情嚴肅,心中已有個大概:“如此看來,封門鋪內,也許是滋養出了一個災穢。”

眾人肅然,既是災穢,那麽此事便嚴重得多了。

災穢是邪祟中執念最深之物,妖邪鬼祟在它面前渺如塵埃,彈指間便灰飛煙滅,且禍害範圍又極大,一只災穢害了一個村鎮還算是較為善良,更甚者會殃及整座城池。

若是遇到災穢,即使是神仙來了也不可直接滅殺,強行滅殺仍會留下殘念,蟄伏著等待卷土重來,需得在其重重怨氣中找到執念所在,方可化解。

池硯良聽了許久,終於找到自己能幫上忙的地方:“幾十年前,我還不是土地的時候,便聞聲去探尋過這塊地界,發現此處氣脈斷裂非常嚴重,氣脈大多是由人氣所聚,可在封門鋪裏,就如同所有人一夜之間全部消失了。”

“更為奇怪的是,那時我竟感受不到絲毫怨氣和煞氣,這些人就像是自己搬走了一樣幹凈,所以方才白門主說煞氣大漲,我也十分不解呢。”

那麽這突如其來的煞氣和怨氣,又是哪裏來的?

白承之沈聲道:“前有蘇氏滅門,後有封門異化,太過巧合便絕非偶然,背後之人定是有所圖,明公子,你要小心了。”

封門異化一事在殿中並不能討論出結果,經此一番溝通,眾人商定時間後,決定屆時八千明極與空明澤各出一百修士,要徹底根除此處妖邪。

池硯良躍躍欲試,稱封門鋪一事與土地也脫不開幹系,表示自己已是今時不同往日,便也要一同去了。

此事已定,雷定淵與明懷鏡二人告辭離開空明澤,回程路上,明懷鏡正認真與雷定淵繼續談論此事,半路卻突然聽得“咕——”。

十分悠揚婉轉。

明懷鏡低頭看了看肚子,坦然道:“我餓了。”

雷定淵頷首:“好,八千明極有上好的掌廚......”

明懷鏡卻搖搖頭,眨了眨眼:“我想在外面逛逛,可以嗎?”

雷定淵低頭看著明懷鏡,並不說話。

轉眼間,二人便到了熱鬧至極的街巷,明懷鏡腳才點地,耳邊便傳來不絕於耳的吆喝叫賣聲,行人如織,酒香四溢。

明懷鏡歪著頭盯著雷定淵,越盯越覺得眼前這人真不錯,越看越覺得眼前這人真可愛,半響,才笑道:“謝謝!”

雷定淵此時正被盯得有些不自在,聽見此話正要回答,明懷鏡卻先迫不及待走遠了,於是只得搖搖頭跟上去。

四處逛著,周圍已是有許多店家上前邀客,明懷鏡卻並不著急了,待到雷定淵行至與自己並肩,才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十一歲時你偷偷帶我下凡那一次?”

雷定淵道:“當然記得。”

明懷鏡繼續道:“那次我玩得特別開心,仗著天上人間的時間差,在人間待了足足七天才回,後來自然是被爹娘發現了,本來是要挨板子的——”

“結果全被你攬了下來。”

明懷鏡看著面前的人潮來往,卻又似乎在投過這景看其他東西,眼底柔和:“那次爹娘氣得拿了打得最疼的板子,你足足挨了一百板,卻硬是一聲都沒吭。”

“疼嗎?”

雷定淵臉色淡淡,並不回答這個問題,出口卻帶著些許笑意:“你那時也嚇哭了,一直在旁邊喊——”

明懷鏡似乎突然想起什麽,連忙擡起頭四處張望,接著隨意指了一個方向,扯著雷定淵直往前走,打斷道:“你看那是什麽,酒樓!!我餓了我餓了,我餓得快走不動路了,我們快去吧!”

雷定淵便不說話了,笑意卻更深,直到了酒樓門前,店小二便立刻迎了上來:“兩位客官裏面請——”

才踏入門,一穿金戴銀的男子便熱情地貼了上來:“雷門主!雷門主!有失遠迎啊,今天是什麽風——哦!噢噢噢噢,我懂了,你們裏面請,已經準備好了上上好的包廂,只消稍等片刻,菜就上齊,全是招牌菜!”

雷定淵道:“多謝,請問此處可有茶?”

店老板額頭上還掛著汗,聞言大手一揮:“有有有!還想吃什麽喝什麽隨便提,都算在我身上!”

二人跟著指引入了包廂,此處隔絕外界喧囂,窗口窗外互相輝映自成一景,等了不一會兒,菜便陸續上來了。

店老板跟在後面端了壺茶進來,正要給二人倒水,屋中瞬間茶香四溢,明懷鏡聞見這個茶味,心裏一沈,雷定淵馬上要攔,明懷鏡卻輕輕搖搖頭,不動聲色問道:“請問老板,此茶叫何名?”

店老板熱情道:“此茶名為“不問世”,在天上地下都有名得很吶,人人都喝!”

“不問世”三字一出,百年前的回憶瞬間便湧上明懷鏡心頭——

“懷鏡,此茶甚好啊,父皇教你喝,初入口時味雖清淡,回味卻絕不寡淡,細品如山間清風,又若月下細雨,沒想到人間竟有如此好的茶。”

“父皇,此茶似乎還沒有名字?”明懷鏡道。

明還真沈吟一番:“既是如此,便叫它“不問世”吧。”——



明懷鏡猛然打了個哆嗦,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的茶杯,心中十分無奈:“我現在這樣的樣子,也真是夠了。”

雷定淵見狀立即出聲:“換一壺茶來。”

店老板擦汗道:“二位,這可是我們這裏最好的茶......”

聞言,雷定淵眼神卻突然淩厲起來,雖是坐著,氣勢卻仿佛要將整個屋子都凝上薄霜,只盯著店老板,冷冷道:“物以稀為貴,這當真是你們最好的茶?”

店老板被盯得脊背涼意從上到下竄了個遍,再不敢開口,擦汗更頻繁,趕緊端了茶出去。

待屋中只餘二人,明懷鏡才開口:“不問世的由來與我父親關系匪淺,我現在實在是......接受不了。”

雷定淵將果盤往明懷鏡方向推了推,道:“無妨,是我不夠註意。”

隨即手中又捏出個小小金烏,只見這金烏站在桌上撲騰撲騰翅膀,雷定淵朝著門外稍使眼色,金烏便迅速飛了出去。

明懷鏡道:“這是在跟蹤店老板?”

雷定淵頷首:“他反應有些奇怪,謹慎些不是壞事,放心,你不會有事。”

明懷鏡頷首,看著滿桌的菜,隨意夾了一口,咀嚼片刻後,才緩緩開口:“風雨滿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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