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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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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升

“你笑什麽,論其根本,他是你的本源,本源遭難,這裏面你的感觸不應該最深嗎。”

淮塵緩緩開口道。

在這個塵世裏,再多的感同身受都是隔著若遠若近的距離,能確確實實產生同感的除了本人,也就是割裂出來的那部分了。

淮塵看著愈發笑得張揚的臉,想到了本尊,幾萬年的相處,於歙從未如此過,連笑容都是極為克制的,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威嚴。

他以為的至交好友,原來從未與他交過心。

“於歙”滿不在乎,官辭不知道在什麽時候給他松了勁,他現在脖子以上都能動。

“都知道他之後已經位列主神了,有什麽好感觸的,他道心越亂,越早生執念,老子才能早點出來。”

他好不容易有了能動的地方,也不在註意於歙,頭歪向四面八方,玩得自己的腦袋玩得不亦樂乎。

其他幾人全神貫註,這是古籍上從未記載的時刻,有關主神飛升的一切都草草一筆帶過,眼下的一切都引人得很。

天空烏雲密布,眨眼間傾盆大雨而至,砸在死魂們身上,如同珠子打在盤子裏。

閉目凝神的少年在沈寂了數個時辰之後,陡然睜眼,滿眼肅殺之氣,宛若從地獄裏走出的惡鬼,他劍柄一轉,木劍變得鋒利無比,劍尖刺向心口處。

劃破皮膚,血液泉湧,少年微蹙著眉,朝自己更近了一分。

劍尖深入。

鮮血不再流出,反而緊緊纏在劍神之上,仿佛生了靈氣,將劍身包裹其中,猶如有了生命般流轉。

“這是,以血養器,以身作陣。”洵堯驚呼出聲,這招式分明是邪術,被主神禁制的術法之一。

“當年,神界有一神官怠於修煉,偶觀此術,抓取生人以練邪術,得以大成,一時攪得三界不得安寧。”

成鈺到初入玄燁神官門下時,玄燁神專門將新來的小神官們召集在一起,特意講了此事,警示他們,若膽敢練邪術者,將受五雷轟頂之刑,生剖仙骨之罰。重者碎掉神識,永世不得超生。

成鈺雖未見當時的腥風血雨,卻也明白這邪術的威力。

可這邪術,居然是主神,少年時在短短幾個時辰之內創造出來的。

簡直駭人聽聞。

“於歙小時候就這麽厲害了啊。”椿驚嘆道。

他的話總是這麽與眾不同。

“於歙”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他不僅是從於歙身上分離出來的祟氣,他自己本身也如同割裂了一般。一口一個“他”,將自己與於歙分開得清清楚楚,井水不犯河水。聽見別人的話,又仿佛事情都是他做得一樣,像個瘋子一樣仰天長嘯,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官辭對此,只覺得不給他搭個戲臺子唱戲,真是可惜了。

於歙克制自己,終於給自己克制出一個戲瘋子來。

他和淮塵之前怎麽沒看出一點這種特質來,裝得真好。

天道選人的準則難道是……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淮塵,對方遞過來一個無辜的笑容。

於歙拇指拭下嘴角,將礙眼的猩紅擦去,目光決絕冷淡,對身上新紮出來的血洞毫不在意,木劍看不清楚原來的模樣,血劍一劃,手臂上的衣服脫落下來,他隨意一扯,團成一團,堵住那個血洞。

川鳴樹伸出最下的一條枝丫,勾住了於歙的小指,被輕輕推下。

他回頭看了一眼自認為是天道留下的庇護,孤身一人踏入萬鬼群中。走的仿佛不是一條成神之路,更像是下地獄。

血染川鳴,魂飛魄散。

一人一劍,一氣屠城。

不論道義,此舉是異想天開,癡人說夢。

可他,叫於歙。

血霧散開,魂魄盡消,鬼滿為患的川鳴城只剩下了光禿禿的川鳴樹和一身血衣的於歙。

於歙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模樣,粗布衣衫看不清楚原來的面貌,現在和只穿了紅色的外袍沒有什麽分別。

川鳴城籠罩的屏障有了異響,上方忽然大亮,白光照射在於歙的身上,顯得他身上的紅更為刺眼,更像是天道來拯救墮入地獄的冤魂。

於歙心口的血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亮著熒光的仙骨。

於歙,飛升成神。

代價,城滅。

成鈺環顧四周的空蕩,耳邊死一般的清靜讓他有些不適應,“沒想到,主神是如此飛升的。”

“居然真的是屠城。”

“那當然,你們有什麽值得老子騙的,說是屠城就是屠城,老子可太厲害了。”“於歙”大笑著,舌頭扯得老長。

官辭看著瘋子,拉動靈力。

*

神界,天觀。

與官辭印象中的天觀不同。

偌大的雲海之中只有一處神殿,神殿莊嚴肅穆,金碧輝煌卻一點人氣都沒有。

他們幾人正好落在殿中的回廊上,院落裏有一身影在練劍。

一招一式,已然是有了想法。

於歙一襲白衣,兩次護腕刻著異域的花紋,步伐行雲流水,劍動風起,罡風震碎了四周的樹木,又被靈力恢覆原貌。

他的臉上已經全然褪去了當初那股青澀,多了些沈穩,卻依舊如高山的落雪,冷寂絕情。

他收了劍,隨意安置在了一處,沐浴了一番。

官辭幾人被淮塵帶著,進了另一間屋子。

屋內有桌案一張,升著熏爐,點著冷香,有一竹影屏風,桌上放著筆墨紙硯,茶壺茶杯。

“等等,一會他好了,就會過來了。”淮塵隨意坐著,打量著四周,對此處熟悉得很。

淮塵都如此說來,其他人也並無不信的,此處所論熟悉,除了“於歙”這個祟氣,也就是淮塵了。

成鈺和洵堯根本都沒進過這個屋子,他們來主神殿,只有進了殿門,穿過院子,走過回廊,踏入客堂,要麽是回稟行令,要麽是商議要事。

官辭倚靠著淮塵旁邊的柱子上,抱著雙臂,修長的腿閑散搭著。

驅著動彈不得的“於歙”坐在地上,神識不小心牽住了不遠處的書架,書架轟然倒地,書卷滾落一地,帶動了一旁的熏爐,爐灰撒了出來,落在雪白的毯子上。

一切發生在呼吸之間,整潔的屋子頓時變得狼藉,一物撞一物,要多巧合有多巧合。

淮塵笑道:“故意的?”

官辭:“沒有。”

“這樣啊。”

沒有才怪了。

“於歙”翻白眼已經翻習慣了,暗罵了句“狗師徒”。

椿趁機會在這裏閑逛,走到窗欞附近,覺得這裏應該有一陶罐盛著幾枝桃花,到了書案邊上,覺得少了個杯子,正對面也少了個軟蒲團,角落沒有一池金魚,墻上還少了幾幅大作……

“遭賊了不成。”

屋子裏也太空了。

“來了。”淮塵看著窗外的人影越走越近,入了房門。

於歙換了一身白色長衫,卸下了護腕,一邊束發,一邊進了屋內。

面對屋內的狼藉,於歙視而不見,只捏了靈力將一切都恢覆原狀。

洵堯覺得怪了,“主神不會覺得奇怪嗎,屋子裏這麽亂,一看就是人為的啊。”

淮塵會道:“不會,此事的天觀就他一人,他可能覺得是天道所為吧。”

“啊,天道哪裏會這麽無趣。”

官辭諷道:“本性又不會隨著身份改變。”

就算是天道又如何,淮塵說得沒錯,無趣的本性成了天道還是無趣。

就觀他選擇的這兩個人,就能多少窺見一些本性出來。

於歙坐下提筆寫字,作畫,讀書,觀景……

按照椿的話就是,要多無趣有多無趣。

洵堯打了個哈欠,看著無欲無求,內心沒有半點波瀾的於歙,忍不住嘆道:“不愧是主神啊,太有定力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這裏安靜得簡直讓人心煩。”

和淮塵待一起時間久了,洵堯對主神也敢議論一二。

成鈺笑道:“誰像你,做什麽之前都要聊上半柱香才行。若非勤加苦練,怎能穩穩久居功德榜第一。”

四周寂靜無聲,連鬼界都很少有這樣的地方,若是剛從哭笑震耳欲聾的川鳴過來,待上一刻怕是就能弄瘋一個人。

“既到了,何不進來坐坐。”於歙放下手中的筆,越過眾人的虛影,望著門外。

椿詫異地看著門外,邁著小碎步到了門外,四處張望,微風撲面,沒有半個人影。

“小辭,這陣不會壞了吧,沒有人啊,於歙在和誰說話。”

“不會。”

官辭扭頭去找淮塵。

“大概是天道吧。”淮塵看著一股風卷起了於歙寫好的字,像是有人拿著在看。

“天道不是沒了。”

有群神官在桃蹊閑聊之時,曾經提到過,天道選二人之後,就莫名其妙地再也沒有出現過,不知道是消失了,還是藏匿起來了。

畢竟沒人見過。

淮塵也沒有。

“在與不在,只有於歙清楚。”

淮塵見此情景,內心了然,原是天道一直在,只有於歙能與之相通罷了。

“他坐在了於歙的對面。”淮塵說道。

官辭看過去,那裏空無一物,唯有地面上的灰塵抖了幾粒,揮到了一邊。

於歙:“為什麽來。”

此言一出,便明白,天道不經常前來一見,將於歙扔在這裏就未曾管過。

官辭聽不見天道的話,只能從於歙的只言片語中得知事情大概。

“你要我照顧他?”

“為何。”

他,指的是淮塵吧。

“心思澄凈,心懷道義之人。呵,值得你親自賜的仙骨。”於歙的聲音冷得如冰川上的積雪,無風時無半分波動。

“若你如此疼惜,何不親自來教,叫我作甚。”

於歙冷笑一聲:“呵呵,那還真是可惜了,先選了我,只能與我相通,天道怕是悔了吧。”

於歙起身,轉過身去,寬袖一拂,門轟然打開,砸在兩邊,印出深坑。

“我已知曉,還有事,不留你了。”

官辭聽到了風聲,從他面前擦過,關好了門。隨即於歙面前浮現出一大面水鏡,水鏡中是熟悉的川鳴,成千上萬的鬼魂,還有一青衫少年。

天道是在逼著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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