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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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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一)

村口的雪地裏散落著大紅喜字,沒有被雪掩蓋分毫,在白茫茫一片中尤為刺眼。

湫言道:“這是有喜事嗎?怎麽聽著不太像啊。”

嗩吶一響,不是大喜,就是大悲,滿天飄著喜字,明晃晃昭示著什麽,可這嗩吶聲聽得卻讓人極不舒服,聲如人泣。

遠處的隊伍似乎繞了村子一圈,又繞了回來,恰好撞見了官辭他們。

“萬喜通悲,嗩吶吹魂,

恭送男童,以孝山神,

祈順祈安,年歲太平。”

為首的人戴著紅色巫神面具,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一手長幡,一手長羽,清掃前路,渾身掛滿銅錢,纏滿紅線,叮當碰撞之聲,隨著此人口中的祭語響徹村莊。彎著腰,弓著背,步伐詭異,每一步都落在出其不意的位置,與尋常的儺戲極為相似。

後兩人,一紅一白,撒著紅喜字,面色凝重。

身後是一行粗壯的青年男子,右邊一行人身穿大紅喜服,胳膊上綁著紅綢帶,左邊一行人身穿白色粗布衣衫,胳膊上綁著白布條。

臉上不哭不笑,緊盯著最前面的祭司,一步一步,走得卻不踏實,仔細看,腿還在打晃。

四個人擡著一只羊,兩個人一人抱著一只雞,最後的,最後的幾人擡著一個黑色的長方盒子。

湫言看去,驚呼出聲:“那,那是個,棺材吧。”

官辭覺得,湫言這個一緊張就磕巴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懷鶴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湫言身後,在背後輕笑出聲,裝神作怪。

“是啊,就是個棺材。”

“啊啊啊,我,嗯,你,你站我後面幹嘛!”湫言嚇了一跳,摸著那本來就已經不跳動了的心臟,朝著懷鶴叫嚷。

懷鶴一攤手,表情十分無辜,朝著前面的隊伍努了努嘴:“朋友,我只是恰好走到這,再說了,這不是回應你的問題嘛。”

湫言的這一嗓子叫得是真透亮,官辭眼睛一閉,揉了揉耳垂。

“你嚇他幹嘛。”

懷鶴楞了一下,問道:“這麽護著他啊?”戲謔中還帶著其他的意味。

“你喜歡聽他喊?”

官辭同樣反問道。

懷鶴看了湫言一眼,頗為讚同的點了點頭,“說得有道理。”

湫言:“……”

什麽意思,你倆這一唱一和的,不就是埋汰我膽子小。

成鈺拉著洵堯站得比較遠,生怕他再一上頭,又和官辭打起來,他們下界是來辦事的,不是生事的。

“凡事不可沖動。與鬼界起了沖突,玄燁大人回去定會罰你不可。我知道,你不在乎處罰,如今官辭是鬼界的人,神鬼二界的平衡維持到如今,也不容易,不可輕易打破。有什麽事,等回了青令再說,好嗎?”

成鈺苦口婆心,不厭其煩地勸阻。

洵堯梗著脖子,頭擡地老高,一看就是滿臉不服氣,無奈成鈺說得極對,他也只能聽成鈺的。

“嗯。”也是不情不願。

……

人間有求神拜佛,祭祀驅鬼的習俗,祈求平安,祈求來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驅鬼辟邪。

可哪有擡著棺材祭祀的。

隊伍靠近,圍觀的村民隨著隊伍朝著遠山移動,雙手合十,嘴裏神神叨叨念著,不知道在祈求什麽。

官辭隨手拉了一位村民過來,木著臉說道:“打擾了。”

湫言心想,“大人,您這也太冒昧了吧,就直接上手啊。”

那村民被這突遭的變故嚇了一跳,顧不上責罵,忙念了幾聲“山神勿怪”,仿佛脫離了隊伍就是什麽大不敬。

村民道:“你們誰啊?沒看見我們正在行祭祀之禮嗎?山神若是怪罪下來,你們誰能擔這個責任?”

說完就是要走,還是被官辭攔了下來。

“不是,你們到底哪來的,有沒有規矩。今天可是算定祭拜山神的大日子,天黑之後要是還沒送到,你們知道有什麽後果嗎。”村民前面還高聲喧嚷著,說道後面,硬是降低了音調。

懷鶴道:“施主勿怪,我等是游歷的道士,路過這處,觀此禮,只覺詭秘,並無冒犯之意。望施主告知一二,也好遠了我等的眼界。恕在下冒昧,我等自是通靈之人,或可參與此禮中,以表善意。”

懷鶴衣袍隨風而動,青衣白衫,頭發由一桃木簪輕輕挽起,確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氣,在加上如沐春風的笑容,村民也就失了戒備。隊伍走得極慢,說上一些也無妨,便緩和了神色。

“這世道,果然還是和善一點好。”湫言在一旁偷偷地想,覺得有懷鶴這麽個神官在也不錯,人看著就和善,方便許多。

至於他家大人,還是做一些與人不相幹的事吧。

“那就與你們說道說道。

我們這個地方叫白楊村,村以西五公裏有一山,名為悅鷺山,此山分為南北兩面,南面是枝華葉茂,風景秀麗,北面確是荒草叢生,一片荒野,據說,之前是亂葬崗,風水不好。我們村裏人就沒有人去過。

至於這山神之禮,還要從幾個月之前說起。

我們村子有個叫李善的樵夫,經常上山砍柴,平時不到天黑就會回家。那天,卻到了晚上都沒回來。

村長找了幾個身強體壯的,一起上了山。”

村民回憶起那天:“那天晚上,明明是夏天,卻出奇得冷,自打上山開始,我就覺得背後發涼,還隱約聽到了一個女子的哭泣聲。剛開始果真是嚇了一跳,後來一想,可能是風聲,便大著膽子找了一個晚上。

最後在山頂去山北的道口看到了他的斧子,還有一只鞋。人卻不在……”

……

張盼山:“村長,這,這,李善不會到山北去了吧?”

原本的道口雜草叢生,一片荒蕪,如今卻有一條明顯的印記,和腰齊平的雜草被扒拉到兩邊,歪歪斜斜的杵在地上。

“嗚嗚嗚…”

村長緊蹙著眉,未等開口,陌生女子的哭聲突然傳來。

這下子可不容張盼山懷疑了,在場的所有人都全然聽見了,那就是個女子的哭聲,貌似還在念叨著什麽。

“快跑,女鬼索命了。”張盼山大叫了一聲,拿著火把就往下沖。

道路崎嶇,他也顧不得跑丟了的鞋。女鬼在耳邊低喃,陰風一陣又一陣地刮著。他們一行人狼狽地往山下沖去,身上都是被樹枝刮過的傷口。

悅鷺山成了鬼山。

回到村中,天已經開始轉亮,濃霧四起,村長將村子裏所有人聚集在一起,明令禁止,從今往後,任何人不得再上山,而李善,估計是會不來了。

李善的妻子坐在地上大哭,上氣不接下氣。忽得,停住了哭聲,她隱隱約約看見濃霧裏出現一個身影,身子歪歪斜斜,肩膀一上一下,和李善每每喝醉時一模一樣。

“李善,是你嗎?”她不顧周邊村民的勸阻,從地上爬了起來,竭力奔了過去。

“李善!是李善!”李善跌倒在妻子的懷裏,面目全非,沒有穿鞋的那一只血淋淋的,沒有一塊好肉。身上的衣服確是完好無損,只有被樹枝劃破了一些。

“村長,他背後有字。”

村民把人背了起來,準備趕緊送到村子裏面的郎中家去。背上的瞬間,李善背後的血字出現在眾人眼前。

“不敬山神者死。

二月送一男童,可活。”

這是什麽意思。

難道是要我們每個兩個月就要送一個男童上山,不然就會死。

家裏有男娃娃的村民,直接跌落在地,不敢置信。楞楞地看著村長,和不作聲的村民們。

“我不信,我不信,哪來的山神,萬一是假的呢。就讓孩子們去送死。不,不,不能這樣。”

孫若蘭的孩子才兩歲,村子裏最小的男孩子當屬他了。她發覺有很多村民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淚水一下子洩洪,跪倒在地,“不行啊,不行啊,那是我的孩子啊,我可以替他,拿我的命來替他也行啊”

“我求求你們了,不要奪走我的孩子。”

村長望向別處,看著濃霧中的悅鷺山,:“那就先看看會發生什麽吧。”

“萬一,是唬人的呢。”

萬一……就好了。

“不敬山神者死。”

夜深人靜,窗外連風聲停了。那山上的女人沒有下山,沒有人看見任何臟東西,甚至比以往的夜晚還要安靜平和。

就在所有人都猜測只要不上山就沒事的時候,大疫,到了。

幾天後的一個清晨,五個村民發現身上起滿了紅疹,布在全身,而且,令人瘙癢。村民用手狠狠抓撓,頓時,皮膚潰爛,皮膚被抓得爛成一片,血夾帶著膿液,流淌在傷口表面,就像被揉碎的柿子,被重物砸爛了一樣。

第二個清晨,十個人。第三個清晨,十五個人……人數越來越多,村長帶著沒有殃及的村民們合力把他們的手腳困住,他們卻因為忍受不了這種痛苦,紛紛選擇了自盡。

有喝藥死的,有咬舌自盡的,有活活爛掉的……

白楊村位置特殊,四面環山,與外界相隔,大疫並沒有傳出去,只在這個村子,生根發芽。

村長看著倒下的村民,望著靜靜佇立在霧氣之中的悅鷺山,呼了口長氣,短短幾天,就老了十幾歲的樣子,他道:“準備男童,上山獻祭吧。”

一個又一個人因此死去了,為了更多村民的活,他選擇了讓幾個孩子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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