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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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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0 章

白瑤失蹤幾日,宮裏上上下下惴惴不安,於是白瑤在外未做太多停留,休息一日便啟程回宮。

阿箏體內有一顆沈澱多年的靈丹,傷口恢覆得很快,只是精神還有些萎靡。他不知這種低迷的情緒從何而來,但出宮幾日發生的事情總是在腦海中浮現,哪怕他因此受傷。

回宮後,日子過得愈加緩慢,他恍然發覺已經三日未見到殿下了。

奇怪的是,之前與殿下分別才是常事,三年、三十年他都經歷過,為何現在短短三日他就覺得時間太慢了?

白日心神不寧,蘇憐漪來看望他時察覺出異樣,於是吩咐侍女拿了些酒,兩人天未黑便坐在院中一杯接一杯對飲起來。

阿箏心中壓抑了多年的煩悶,從來不敢輕易釋放出來,他害怕一旦放手,過去的事情會像洶湧的浪潮將他吞噬,一發不可收拾。

蘇憐漪多喝了幾杯,臉上浮現淡淡的紅暈,眼神迷離起來,斷斷續續地向阿箏倒起苦水。

“我的父親也是一名樂師......”蘇憐漪喃喃道。

阿箏手中的杯子一頓,眼睫微顫,小心翼翼地擡眼望向蘇憐漪,靜靜等待著他的下文。

“他很厲害也很嚴厲......我幼時跟著他學琴,稍有不專心,他就拿著長長的鞭子抽打在我的背上。”蘇憐漪的眼睛蒙上一層霧氣,頓了頓接著說:“我小時候很怕他,每次他一板起臉我就忍不住抽泣。”

阿箏呼吸微顫,垂眸掩去眼中的撕扯,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澆在灼燒的心頭。

“我每日很刻苦地練琴,一日不敢停,不敢有半分懈怠。但他一直對我不滿意,他一直不滿意......”蘇憐漪垂著眸,看不清神情,但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我有哪裏做的不對,為什麽他不滿意?”

阿箏望著他,仿佛跨越了時間空間看見了多年前青澀的自己,只是那時嚴厲的父親早已離他而去,那些記憶化作了一本塵封多年永遠不能再翻開的書。

他望著空蕩蕩的杯底,眼底泛著沈痛,輕聲安慰道:“你已經彈得很好了。”

蘇憐漪雙手握緊了杯子搖了搖頭,哽咽道:“不......”他緩緩擡起頭,慘笑道:“他一定是對我不滿意,他領回來了一個孩子,像教導我一般教導那個孩子樂理,他終究是放棄我了......”

蘇憐漪低下頭,落寞的目光落在杯中,嘴角泛著苦澀:“有蘇哥哥你不明白,他從一開始就將我當做了工具......工具不好用,自然是要換的。”

阿箏看到他這副樣子心中隱隱作痛,雖然華胥族多有樂理天分,但也免不了後天勤學苦練。他曾看到過有些族人教育孩子也是這般嚴厲,但棄了親生子改教養子倒是聞所未聞。蘇憐漪看上去天真爛漫,竟是遭遇過這樣的對待。

蘇憐漪又斟上一杯,舉杯對著阿箏說:“同是淪落之人,我敬有蘇哥哥一杯。”說完自顧自仰頭飲下。一杯過後,他的眼神愈加朦朧,身體向桌面傾斜。

“你醉了,回去吧。”阿箏四處張望,想喚宮人將他扶走。

蘇憐漪紅著臉搖搖頭,將滿上的杯子推到阿箏面前,一雙桃花眼冒著瑩瑩水光:“有蘇哥哥,我知道你心中也有秘密。我不求你告訴我,但不要把所有的事情憋在心裏。”

阿箏遲疑了一會兒,接過酒杯悶聲飲下。

院中靜謐,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兩個潦倒的身影圍在石桌旁,再之後的畫面就變得模糊不清。

兩日後的清晨,阿箏一如往常在園中散步。園中的花草長得旺盛,小道上散落著淡淡的芬芳。

遙遠的地方響起幾聲錯亂的腳步,有宮人從旁路過。

阿箏似是有感應似的,擡頭向遠處看去。不過眨眼功夫,白瑤從花葉後面施施然走出來,身後跟著一名侍女。她看見阿箏眼波微動,沈聲道:“有蘇先生。”

熟悉的聲音落入阿箏耳中,他心裏一動,慢了半拍,應道:“殿下。”

白瑤從他身側走過,帶來了一陣輕柔的風。他還未來及細品,耳邊又響起慌亂的腳步聲。這一次,白瑤停下腳步,向聲源處望去。

兩名侍女躲在墻角互相拉扯著,滿臉掙紮地望著他們,眼中淬著幽深的光,見他們望向這邊,眼中的恐懼和怒意愈加濃烈,卻沒有出聲。

白瑤的目光在他們身上停留了一會兒,不帶感情地問:“你們在做什麽?”

一名粉衣侍女深吸一口氣,幽怨地看了阿箏一眼,抿著嘴垂下頭不語。另一藍衣侍女挽著她的手,眼神確實直勾勾地望著阿箏,目光似無聲的控訴。

阿箏被她的眼神看的一楞,細細看了幾眼,覺得她們二人面生得很,應該與他沒有交集。

“說話。”白瑤的語氣冷厲了幾分。

粉衣侍女咬著下唇,眉間凝聚著一股怨氣,纖細的手指緊緊攥著衣角,身體微微發顫。身旁那名侍女見狀,低下頭對她悄聲說了幾句話,粉衣侍女猛地擡頭看了一眼阿箏,眼神莫名的幽怨。

阿箏愈發覺得不對勁。

白瑤睥了阿箏一眼,問:“你認識她?”

阿箏搖搖頭:“不認識。”

粉衣侍女一聽,眼中風雨欲來,竟是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樣:“有蘇先生,你怎麽能這樣......”藍衣侍女憤憤地瞪了阿箏一眼,轉頭對粉衣侍女輕聲說:“月含別怕,殿下在這裏呢,他不敢對你怎樣。”

白瑤身後的侍女上前說:“這是偏殿的月禾和月含。”

白瑤的目光帶著深究落在月含身上:“你認識有蘇先生?”

月含一聽,嘴角癟了下來,帶著哽咽說:“殿下,我......”然後猶猶豫豫地別過頭。月禾在一旁幹著急,幾次想要說什麽,都咬了咬牙吞了進去。

阿箏柔和地問道:“月含姑娘,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月含抽泣幾聲,不敢相信地望著阿箏,臉色越加蒼白:“有蘇先生,你怎麽能這麽問?”她上前半步:“有蘇先生,你就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阿箏啞然,不知她在說什麽。月含眼中閃過深深的痛意:“這幾日我一直在等你的解釋。”

白瑤凝眉,目光幽幽落在阿箏身上,讓阿箏心中莫名有些忐忑。

阿箏舔了舔唇:“月含姑娘,我不懂你在說什麽。若是真的發生了什麽事,不妨直說。”

月禾扶著月含,在她耳側輕聲細語。月含的眼神變了變,看了一眼阿箏,又帶著幽怨望向白瑤:“殿下,前天晚上我路過有蘇先生的院子時,他喝醉了靠在門口吹風......”

她柔弱的聲線將眾人拉回了前一夜。月禾提著燈籠從院外路過,遠遠看到有蘇先生倚在院門邊,半闔著眼眉頭緊鎖,神情像是很痛苦一般。她以為蘇先生身體不適趕忙上前,一股酒氣撲面而來,她捂著鼻子問:“有蘇先生,你還好嗎?”

有蘇先生迷離地看了她一眼,微微點點頭,啞聲道:“扶我進去......”

月含不疑有他,趕緊將燈籠掛在門邊,將有蘇先生往內院扶。走至漆黑一片的屋內,她剛想點燈,突然被一股力推至塌上,眼前一黑,一個人影覆了上來。粗重的喘息落在她頭頂,帶著刺鼻的酒氣。這種壓迫感一點兒也不像有蘇先生平時的樣子,她又驚又怕,邊推邊喊道:“有蘇先生,你醒醒。”

但蘇先生不但沒有清醒,反而擎住她的手,拉開了她的腰帶。她尖叫起來,慌亂地踹在有蘇先生的身上。黑暗中“啪啪”幾聲耳光,讓她眼冒金星幾乎快要暈厥。

穿堂風呼嘯而過,像看不見的手在空蕩的屋內穿梭。

黑影突然停了下來,月含趁機翻身而起,慌亂中將黑影撞開,逃出了屋子。

月禾對阿箏怒目而視,憤憤地說:“沒想到有蘇先生竟是這樣的人。殿下,求您查明真相嚴懲,將他逐出宮去。”

白瑤用餘光看了眼震驚的阿箏,緩緩在月禾、月含身上轉了一圈,像是思忖什麽,沒有急於回應。

月含紅著眼睛哽咽道:“殿下,月含所言句句屬實,我......”她情急之下,扯開衣領,鎖骨處露出一道長條型的疤痕。“這是那天晚上我掙紮的時候受的傷。”

疤痕確實是新傷,但什麽東西會留下這樣的疤?

白瑤走近了一些,伸手在她鎖骨處摸索,然後擡眼與月含對視:“他用什麽傷的你?”

月含搖搖頭:“當時屋子裏太黑,我又實在害怕,沒有看清。”

白瑤側過頭,目光落在阿箏身上,聲音有些發冷:“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阿箏還在震驚中未緩過來,細細思索那天發生的事情,腦海中卻一片空白:“我那日雖然醉酒,但之後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月含眼角帶淚:“你那時明明就有意識。”

白瑤將她的衣領拉好,回過身對在場的人說:“這件事我知道了,我會派人追查清楚,在此之前不要讓其他人知道。”

月禾還想說什麽,被月含拉住,不情願地看了白瑤一眼。

阿箏看兩人的神色不像說謊,難道那夜真的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他醒來毫無印象?真的是他做的嗎?

白瑤深深看了他一眼,走到他身側,冷冷道:“跟我來。”

他隨著白瑤走進殿內,白瑤緩緩走上高座,甩開長長的衣擺側靠在長椅上,垂眸俯視著他:“你有什麽要解釋的嗎?”

阿箏深吸一口氣,坦然地望向身居高位的白瑤,沈聲道:“我沒做過。雖然我那日是醉了,但有沒有做過我能分辨。”

白瑤表情未變:“為什麽喝酒?”

“......”阿箏一楞,他想起近日的煩悶,在剛才見到白瑤時忽而煙消雲散。難道他就因為幾日未見到殿下跑去喝酒?

白瑤見他遲疑,以為他有難言之隱,又換了種問法:“你同誰喝的酒?”

阿箏趕忙答道:“是蘇憐漪。”

白瑤眼波微動,輕輕挪開了目光,狀似不經意問:“他找你喝酒?”

阿箏點點頭:“他昨日喝的不比我少,傍晚時就讓侍者扶回住處了。”

白瑤垂眸思忖片刻,沒有做聲,阿箏忍不住說道:“殿下,雖然我喝醉了,但我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白瑤臉色不太好看,但看向阿箏時眼中神色依舊柔和,像是安撫他一般輕聲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頓了頓,又說:“這件事我會處理。”

自五百年前那場天火後,宮中的侍從走的走散的散,許多人與阿箏共事不久,並不十分了解他的為人。雖然白瑤命令不準將此事告知他人,幾日過後,流言蜚語如同一條在暗渠湧動的蛇,宮中的侍者看阿箏的眼神都多了些許不明的意味。

侍女經過他的院落時大多繞道而行,或者幾人同行,遇見他也躲得遠遠的,仿佛他是什麽洪水猛獸。

不過三言兩語未經證實的言論,他在宮中千年積累的信譽幾乎就要毀於一旦。

就在阿箏以為最壞不過如此時,後院又傳出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月含遲遲等不到一個公道,在一個夜裏自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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