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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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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0 章

前來祝賀小公主降生的妖仙絡繹不絕。小公主長得極是可愛,見過的讚不絕口,都說有帝王之相,青丘鴻運將至。

一波喧鬧的賓客離開後,阿箏留在公主殿外灑掃,他不喜借助仙力,只要一使用那股力量,就會被拽入深深的回憶漩渦中。落葉紛飛,腳邊疊了一層又一層,似乎總也掃不完。

阿箏不緊不慢地將落葉歸攏,擡頭隔著窗欞遙遙望了一眼殿內的小木床,床內安放著一團小小的、隆起的錦繡被褥。

他停下手中的活兒,不由自主地走近窗邊,遠遠看到小小的人兒睜著靈動的大眼睛望著房梁,未經塵世的眼睛亮如琥珀,形狀像極了永昭殿下。

她懵懂地望著高處,伸出小手,在空氣中亂揮,口中咿咿呀呀地叫著,嘴角咧開了一個有趣的弧度,在幼嫩的臉頰上留下兩個小巧的酒靨。

就這一撇,讓阿箏心裏一動,仿佛一場淅淅瀝瀝的春雨過後,一些早已在他身體裏枯竭的東西重新生根發芽。

他仿佛看見一道微弱又頑強的白光從心口湧出,吞食了折磨他多年的蟲子。

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絲陌生的喜悅。

他握著掃帚佇立在窗前,久久無法回神,思憶起永昭殿下對他的知遇之恩,暗道自己一定要好好照顧小公主。

殿前忽而卷起一陣風,惹得樹葉沙沙作響。

屋脊上突然出現一襲橘紅色的身影,像一團火焰綻放於驕陽的光暈之中。

“沒想到你竟是躲來這兒了。”鳳鈺手持折扇迎風而立,瞇著眼輕聲笑道。

對於鳳鈺其人,阿箏的感受非常覆雜。鳳鈺從華胥族中帶走了燃魂燈,將他仍在荒山野嶺自生自滅,甚是可惡。但若是沒有鳳鈺,燃魂燈不知會落入何人之手,阿箏當日也未必能順利出逃。

阿箏握緊了手中的掃帚,警惕地問:“你來做什麽?”

鳳鈺隨意打量他幾眼,越過他望向窗內,喃喃:“我今天不是為你而來。”

“你......”阿箏頓時心裏一沈,往窗前一擋。

橘紅的身影從屋頂飛身而下,沖進院內,與阿箏徒手過招。阿箏不善近搏,幾招過後,很快被鳳鈺掙脫。

鳳鈺翻身躍進屋內,阿箏緊隨其後。鳳鈺腳未落地就向小公主伸出了魔爪,阿箏慌忙扯住他的袖擺與他僵持在半空。

“你想對公主做什麽?”阿箏拼命拉扯著他,一張潔白的臉漲得通紅。

鳳鈺挑了挑眉,語氣輕浮地說:“你猜。”袖子借了巧勁一推一揚,甩開阿箏的同時,將小公主連人帶被褥一同從床上撈起。

紅色錦被包裹中,小公主睜著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他,眨了眨眼睛,伸手胡亂一抓......差點將鳳鈺一縷頭發扯下來。

“你手勁還挺大。”鳳鈺疼得眼角一抽,低下頭去解救自己的頭發,沒想到小公主突然一個鯉魚打挺,在他臉上啄了一下,回落被褥時,咯咯咯咯地笑起來,那雙透亮的眼睛越發光彩奪目。

溫潤的觸感劃過臉頰,鳳鈺手一抖,這孩子不得了,比她爹娘有過之無不及。

阿箏被強大的推力撞倒在門邊,頓時頭暈目眩,一慌神的功夫見鳳鈺抱起了小公主,心裏一驚:“放下公主!”他掙紮起身,緊緊盯著鳳鈺的懷中,幾欲上前爭奪,又恐驚著了小公主。

殿內平地卷起一陣旋風,公子鳶華麗的孔雀羽絨衣像湖水掀起圈圈波瀾,流光溢彩瞬間照亮了整個房間。

鳳鈺眼神一變,帶著幾分不屑道:“好久不見。”

公子鳶少見地板著一張臉,目光先是落在小公主身上,仔仔細細看了幾遍,確認他閨女安然無恙後,才不耐煩地瞥了鳳鈺一眼,冷聲道:“你來做什麽?”

鳳鈺輕哼一聲:“聽說你生了個姑娘,來看看是不是和你一樣醜。”

醜?阿箏偷偷看了一眼公子鳶。

公子鳶是何人?當年匯集天界名流賢士的“滄瀾宴”上,貴公子乘一席輕紗薄帳的軟塌從天而降,四名俊朗的童子侍奉左右,光是憑借輕紗虛掩的美貌就能震驚天界,引來無限的流言與遐想,幾萬年後依舊還流傳著他的傳說。

怎麽也不可能與醜字掛邊。

不過,公子鳶與鳳鈺兩人在容貌上都屬於明艷型,且都喜鮮艷的顏色,總會有臉盲的神仙傻傻分不清楚。兩人又都是爭強好勝的主兒,於是幾次見面(比美)都不歡而散。

小公主聽了眉頭一斂,舉起小拳拳在空中亂揮。

公子鳶隨手從桌上拿了把銅鏡丟在鳳鈺面前,纖細如玉的手指從袖口滑出,指著地上的鏡子道:“睜大你的三角眼看清楚,你嫉妒我的樣子真像個潑夫。”

鳳鈺才不會示弱,直接戳人痛處:“我嫉妒你?嫉妒你與他人分享自己的愛人?嫉妒你做個被關在囚籠中的鴨子?”

永昭殿下的風流韻事在天界並不稀奇,鳳鈺這話任誰聽了都知道,他是在故意膈應公子鳶。

公子鳶眼中冒著寒意,冷聲道:“我愛她也尊重她,與旁人無關,你身邊鶯鶯燕燕雖多,但有人是真心待你嗎?”

“嗤”鳳鈺下意識想要嘲諷,突然嘴角一僵,表情有些不自然,連看小公主的眼神都變了變,最後將小公主往公子鳶手裏一擱,陰陽怪氣嘴上一句:“反正我幹不來這麽偉大的事!”

鳳鈺來得快去的也快,行事作風一如往常讓人摸不著頭腦。公子鳶將小公主翻來覆去查看了幾遍,確認沒有一丁點事,幽幽地嘆了口氣:“你可千萬別學你娘招蜂引蝶。”

公子鳶安置好小公主,轉頭擡眼看了一眼安靜站在一旁的阿箏:“做的好。”目光在阿箏身上停留了一會兒,思忖道:“聽說你飽讀詩書,精於樂理?”

阿箏摸不準他為何這麽問,點了點頭。

公子鳶如春水般的眼波一蕩,臉上浮現絲絲笑意:“這樣,你就留在公主殿吧。”



公子鳶打的好算盤,借了阿箏樂理與術數的才學,留下他未來給小公主做教習先生。

小公主在阿箏眼前一天一天長大,性子完美繼承了公子鳶的聰明伶俐與永昭殿下的悠揚灑脫,同時又自我發展出了任性頑劣,宮裏安寧的日子越來越少。

永昭殿下頭疼得很,幹脆讓阿箏提前上任,讓小公主趁早踏入無涯學海,在知識的海洋中盡情遨游。

阿箏頂著壓力上任,也許是因為他一直陪在小公主身邊,小公主敬他三分薄面,上課時她托著下巴睜著大眼睛,視線一直鎖在他身上,一刻也沒有挪移。

阿箏心中寬慰,覺得孺子可教。

幾天過後他忽然發覺異常,小公主上課雖然全神貫註,但從課業來看,她好像什麽也沒聽懂。

小公主的教育關系到青丘的未來,阿箏一不能辜負永昭殿下的信任,二不能讓小公主斷送在自己手中,於是課後他將小公主招至桌前談話,問她經書上的內容是否還有不理解的地方?遠古神族、妖族、獸族的圖譜可有認真記下?心法練得如何?

小公主圓溜溜的眼睛含著戲謔問:“有蘇先生,你知道為什麽我不捉弄你嗎?”

“......”

小公主莞爾一笑:“因為你好看。”

阿箏手一抖,桌上的硯臺砸在地上,“啪”的一聲水墨濺了他一身。

小公主垂眸在他汙跡點點的衣擺掃視一圈,擡眼說:“不過沒有我爹爹好看。”頓了一下,又補充道:“但比宮裏那些侍人還是養眼多了。”

課後談話並沒有產生良性效果,反而以先生落荒而逃告終。

小公主不好好學習的事很快被公子鳶看破,捅到了永昭殿下處。

阿箏以為自己的教書生涯終於可以落幕,不料永昭殿下並沒有責罰他,而是狠狠教訓了小公主一頓,罰她將過去學的經文心法全部手抄一遍,不抄完不準出去玩兒。

小公主學了幾百年,念過的書在藏經閣堆了幾間屋子,讓她全部手抄一遍?小公主當場痛哭,拉著阿箏的袖子不松手,邊啜泣邊說,“有蘇先生我錯了,我日後一定好好學習,我都聽你的......”

阿箏見小公主哭的心都要碎了,但見永昭殿下並沒有收回命令的意思,嘆了口氣說:“都是為了你好。”

小公主吸了吸鼻子,又去扯著公子鳶的袖子不松手,嗚嗚地說:“爹爹我不敢了你勸勸娘娘......”

公子鳶心裏一抽,將小公主抱起來,抹了她的眼淚,輕聲細語地說:“你乖乖待在屋裏,邊抄邊將過去所學覆習一遍,幾年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小公主徹底崩潰,放聲大哭。

到底是親生的,小公主並沒有在抄書上消耗幾年時間,轉眼幾個月後又是一條好漢。

這天,阿箏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看書,讀到頁末,掀起了書頁的一角正要翻篇,餘光瞥見一抹與周遭的綠意格格不入的粉色。擡頭望去,只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人躲在樹叢中,不安分地露出兩只圓溜溜的眼睛與他對視,見他發現了自己也不驚慌,依舊直勾勾地望著他。

阿箏對小公主的頑皮習以為常,以為她只是在玩捉迷藏,於是並未起身,又將目光落回了書上。

片刻,院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隨著永昭殿下氣勢洶洶地邁進院子,阿箏立刻起身恭迎。

永昭殿下不註重繁文縟節,擺擺手示意阿箏不必多禮,話一出口卻明顯帶著怒氣:“可有看見白瑤?”

連名帶姓喊小公主的名字,看來是又闖禍了。

阿箏不經意地瞥了樹叢一眼,人影不見蹤跡,大抵是聽見聲響又躲去了別的地方。

阿箏心中嘆了一口氣,不露痕跡地問道:“我今日一直在樹下看書,並沒有見到小公主,出了什麽事嗎?”

永昭殿下攥緊拳頭,眉間帶著煩躁道:“她爹爹給她做了一只皮球,她拍著拍著玩到了大殿上去,我正在與大臣商討大事,她進來後也不避諱。左相看不慣說了幾句,她還和人頂嘴。我青丘之主居然連女兒都管教不好,別人在背後不知怎麽議論呢。”

阿箏思忖片刻:“殿下,小公主天性使然,又受不得半點委屈,確實需要好好教育。不過她年紀尚小,還需循循善誘,不可操之過急。”

永昭殿下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喘了口氣:“你就慣著她吧。她這次犯得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得罪了左相那硬骨頭,以後恐怕會有麻煩。真會給我找事。”

永昭殿下又瞥了他一眼,凝眉道:“若是看見瑤兒了,讓她自己過來認罰,她是青丘之主的女兒,就是天大的事也不能躲起來。”

永昭殿下走後,阿箏轉身走向偏院中的廚房,半晌端出了一盤精致的芙蓉酥和一碗溫熱的甜釀放在院子的石桌上,對屋內輕喚:“公主,殿下走了。今日做了芙蓉酥,你出來嘗嘗。”

聞聲,房門推開了一條縫隙,小公主躲在門扉之後暗中觀察片刻,確認沒有潛在危險,才推門而出。

小公主正巧肚子餓了,爬上凳子,看見做成一團團淡粉色花朵的芙蓉酥兩眼放光,不一會兒就吃完一個,又去拿第二個。

阿箏倒了杯熱茶,緩緩說:“公主,你和殿下發生什麽事了?”

小公主的手一頓,斜斜瞥了他一眼,嘟囔道:“我玩皮球不小心滾進大殿,我進去撿,沒想到他們正在議事。娘娘就不高興了。”

阿箏又問:“那左相是怎麽回事?”

小公主抿了下唇:“施未羽那人古板又頑固,看不慣本公主活潑可愛,在大殿上當著眾人要娘娘加大我的課業,對我嚴加看管。還說如有必要,她可以親自輔導。她算什麽人?憑什麽管教我?我就懟了她幾句,娘娘的臉色越發不好,我就溜了。”

阿箏又在心裏嘆了一口氣,道:“公主,你肩負著整個青丘的未來,言行代表的是白家也是青丘的顏面,註意些總是沒錯的。”

小公主連吃了兩塊芙蓉酥,正在興頭上,聽見阿箏的話頓時眼神一暗。繼而水霧漸漸漫上了她的眼睛,嘴角向下,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有蘇先生,你是要為她們說話?她們欺負我小,不懂事,可是我說的也沒錯呀。我是主,她是臣,娘娘當著她的面讓我難堪,我的面子就不重要了?”

阿箏見不得小公主受委屈,頓時心疼不已,趕緊哄道:“不是的。有蘇先生永遠和你站在一邊。不過你也要長大,不能因為我們寵著你就任性,過會兒去找殿下,和她好好說說。她是你的母親,不會為難你的。左相此人雖然老派,但對青丘忠心耿耿,你要讓她服氣,不能光靠嘴上說說,而是要做給她看。”

阿箏陪著小公主長大,他說的話小公主多少能聽進去些。她擰著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拍了拍手上的酥屑,又喝完一碗甜釀,把肚子撐得飽飽的,才鼓起勇氣去找永昭殿下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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