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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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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4 章

橘色的雲海在遙遠的天際翻滾,落日餘暉,今日最後一次降落在這片大地上。

慕小閑將晏離扶到院子裏坐下,斟了兩杯熱茶,一杯推到晏離跟前,一杯捧在手裏。茶水滾燙,慕小閑拂了拂氤氳水氣,小嘬一口,旁敲側擊地問他,為什麽氣色越發不好了。

晏離坦然答道:“還不是被你氣的。”

慕小閑不信,她自知自己沒這個本事,故作輕巧地說:“師父,我若是真這麽重要,我留下一直陪著你好不好?”

晏離神情凝滯,眼中的慌亂稍縱即逝:“胡說什麽。”

慕小閑撇撇嘴,心裏莫名有些不舒服,又自顧自地給晏離講述在花神山發生的事情,不過和白衣相關的事則三言兩語輕飄飄帶過。晏離聽得認真,末了還感嘆道,居然還有這樣的事。真像是久居桃花源中,不知今世何世的世外仙人。

慕小閑暗暗觀察他,多希望能找到一絲他就是白衣的證據,但他沒有露出任何破綻。她不自覺微微嘆了口氣,又問:“師父,神仙都會分身術嗎?”

晏離垂眸:“為什麽這麽問?”

慕小閑挪開視線,目光隨意灑在他身後的綠林間,但餘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如果我遇上了一個神仙,如何分辨他是本體還是分身?”

師者,傳道受業解惑也。晏離不得不答,“本尊若是比你強大,便不會讓你看出來破綻。若是比你體弱......你自然會發覺異樣。”

慕小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白衣的本尊自然比她要強上許多,如果不是花蒔作為靈體天生的感知力,她還不知要被蒙在鼓裏多久。

在花神山上,白衣的身體變得冰涼通透,她也不是沒有察覺,但認知水平不夠,哪裏能憑空想到還有分身這一說。

慕小閑眼睫一動,在眼下投射一層淡淡的陰影,試探道:“晏離,你能幻化分身嗎?”

晏離淡淡看了她一眼,眼神和語氣都不見起伏:“若是沒有囚仙印的束縛,我可以幻化分身,現在怕是不能了。”

慕小閑低頭看了眼他的腳踝,她對晏離的疑慮也有囚仙印的緣故。囚仙印束縛的是本體,對分身有沒有影響就不得而知了。

慕小閑擡眼道:“晏離,你的分身是什麽樣子?”

“分身可以幻化成任何樣子。”

慕小閑托腮嘟囔道:“做神仙可真方便,只要幻化一個分身就能代替本尊出門辦事,如果我會幻化分身,我就可以一直躺在床上哪裏也不去了。”

晏離唇邊勾起淡淡的笑意,只一瞬,又好似無甚變化。

“分身對本尊是極大的消耗,有時比本尊親自出門還要辛苦。如果分身遭遇不測,本尊也會感同身受。”

慕小閑心裏一顫,放下手緊張道:“分身若是死了,本尊會怎樣?”

晏離頓了一下:“會生不如死。”

慕小閑瞳孔一縮,倒吸一口涼氣。

晏離幽幽道:“不過一般本尊會在分身死前,將它召回來,不會放任它在外頭消散。”

慕小閑舒了一口氣,心裏漸漸平靜下來,看來白衣最後的羽化應當是被召回去了,希望沒有讓他的本尊受到太重的傷害。

慕小閑起身去廚房打理明日的食材,心不在焉地收拾一會兒,忍不住偷偷跑到門邊看晏離在做什麽。

晏離倚靠在樹下木椅上,修長的手執起一只杯盞,目光飄落於杯中。

他輕輕吹了吹杯中熱氣騰騰的茶水,肉色的唇瓣淺淺與杯口一觸,似乎感應到了什麽,擡眼幽幽向她的方向看來。慕小閑屏息躲進了門後,捂著胸口,心裏一陣悸動。

好看的人連喝水都是好看的。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那是她的杯子!!!

慕小閑臉上燙的冒出了熱氣,瞇了瞇眼,整個人暈暈乎乎。

鬥轉星移,晏離的身體遲遲不見好,衣服寬大了許多,身體比慕小閑剛來竹屋時更加單薄。慕小閑心裏愈發煩躁,煩躁中帶著一種不想承認的恐慌。

這幾日她顧不上練功,給晏離做了許多大補的菜。晏離雖然每次都會多吃幾口,但從神情也能看出食不知味。慕小閑夜裏起來幾次,偷偷隔著門扉感受晏離的呼吸,稍有不穩,心就揪起,越來越無法按捺心裏的不平靜。

慕小閑做好菜端上桌,轉身去喚晏離,發現他倚在院中的躺椅上輕輕合著眼,呼吸輕柔綿長,似乎是睡熟了,連發梢上沾了一片落葉也未察覺。

睡熟的晏離少了往日的淡漠疏離,多了幾分溫柔與恬靜。眉頭舒展開來,柔軟的唇瓣微微抿著,下頜與頸線越發清晰深刻。

慕小閑的目光在他臉上留連,呼吸漸漸紊亂,控住不住地靠近。她湊得越來越近,與晏離只有半臂之隔,鼻尖縈繞著他身上清新的氣味。不似酒般醇厚,卻有醉人的氣息。

她心裏砰砰直跳,臉上微微發燙,緩緩閉上眼睛,感受兩人呼吸交錯的氣息。

小黃瓜遠遠地趴在地上,懶散地睜開眼睛,迷瞪地擡起頭,驚得睜大了眼睛。

親親親親親了......它激動地在院子裏沒有章法地亂跳起來。

心口酥酥麻麻的滋味蔓延開,她呼吸一滯,再睜開眼時眼神中露出一絲覆雜的感情。她對晏離好像不單單是師徒情誼,一見到晏離她整個人就仿佛踩在雲上,一顆心忽上忽下地顛簸。

但晏離是遙不可及的。

這份縹緲的感覺又有些難以延續的酸澀。

慕小閑頹然地想著,不知該如何是好,眉宇間浮現淡淡的憂傷。忽然發覺晏離的呼吸頓了一下,猛地直起身體,驚慌失措地走開了幾步。

晏離依舊閉著眼,細長的睫毛在微風中輕顫。

他是不是醒了?

他剛才睡著了嗎?

他該不會沒有睡著吧?

一股羞愧之情沖上頭頂,慕小閑連滾帶爬地跑出院子,一路小跑竄進竹林中,直到精疲力竭才停下來,擡手輕輕打了自己一巴掌,才發現臉上燙得可以煮雞蛋了。

林中,八卦的兔子們圍在小黃瓜周圍,小黃瓜跳上矮木樁,像個小領袖一樣“嘰嘰嘰嘰”個不停。

下面的紅眼兔子驚得張開了三瓣嘴,嘴裏銜的嫩草掉在地上。

“你是說......

“他們親親親親親......了?”

小黃瓜感動地點點頭,眼中泛著激動的淚光。嘰!漂亮哥哥和漂亮姐姐!

山中的動物多受晏離的照顧,對於晏離崇敬有加,有時會送來一些新鮮蔬果扔在院外,這幾天投食的數量卻突然增多了。

動物們並不是抱著投食一位也是投,投食兩位也是投的態度,而是被這些天漫天傳播的謠言搞懵了。

最開始是有隱秘的小道消息傳出,晏離與那個來歷不明的混世女魔頭關系匪淺,至於有多匪,看那個女人平日裏囂張的態度就一目了然。一眾動物打了個哆嗦,天天盼著她能走,沒想到從暫住盼成了永居,看來以後日子不好過了。

繼而又有一支更加隱晦的消息說,這些事情早有跡象,你們忘了她每次出行,我們舉杯歡慶之時,晏離大大的狀態都很心不在焉嗎......

但山中也不乏有晏離的思慕者,對外宣稱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晏離大大哪裏是心不在焉!他明明是在很認真地在思考仙術好不好?

諸如此類的猜測像是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真相來臨之時就會崩塌。



入夜,瑩瑩月色如一帆小舟在清澈的溪流中漂浮,斑駁的樹影隨風變換,溪水叮咚與樹葉簌簌的聲音,如纏綿的樂曲交織在一起,攏著一抹深夜的涼意。

晏離修長的身影倚靠在躺椅上,比月色還要清冷的目光越過潺潺流水,跌入密林深淵。

四周安靜極了,慕小閑不知去了哪裏,連小黃瓜也不見蹤跡。他的目光清冷,心底更冷,一絲懼意如同生長的藤蔓纏繞在他的心尖,微微扼制了他的咽喉。

他深吸一口氣,面色又沈了幾分。他到底還是對她太好了,才會由著她一次又一次不告而別。

空曠的山野仿佛只有他一人,他覺得冷極了,冷得他眼框生疼。

晏離緩緩起身,蹣跚向屋內走,幾步之遙,卻綿長又無力。

清風揚起他的衣袍,身後突然透過來一層薄光,將他頎長的身影映在竹屋上。晏離停下腳步,緩緩轉身。

潺潺溪水散發著瑩藍光澤,如同展開的畫卷一般從上游一層一層鋪下來,越過礁石,穿過水草,很快湧現至他面前,沒有絲毫停留又繼續往下游延伸。

零星碎影映在他蒼白的面頰上,又增添了一絲清冷恬淡。晏離在風中微微凝滯,腳步不由自主地往前幾步,走得比適才要急促幾分。

水影晃動,水面泛起一層淡藍色的泡沫。

瑩藍色的光澤漸漸從水面浮起,在微風中微微一晃,竟如高樓一般升騰而起,形成了一簾輕薄的水幕。

忽如濃煙暈染,綻開了一幕幕別開生面的景象。高樓大廈形成的鋼鐵森林如同雨後春筍一般一個又一個冒出來,商店的五彩霓虹點亮了長街,映照在高樓的玻璃窗上,如夢似幻,亦真亦假。

川流不息的街道上,玩具一般的小車在紅綠燈閃爍後疾馳而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等候在十字路口,街邊的行人來來往往。

學校裏一排排桌椅整齊擺放,粉筆在黑板上劃下清秀的正楷,學生穿著統一校服、端正地坐在桌前手執課本,教室裏讀書聲朗朗。

幾個衣著光鮮的年輕人從高樓裏走出來,湊在一起不知說些什麽,忽而望著街頭櫥窗閃爍的熒幕停下了腳步,神色興奮又期待。

廣闊的海邊一道跨海大橋連亙數十裏,將遙遙相望的大陸兩段連接在一起。濱海長廊如一串白皙的珍珠項鏈鑲嵌在大陸與海的交接處,海邊巨大的摩天輪緩緩旋轉,天際一架飛機穿雲而過留下了長長的尾跡。

眼前的景象包羅萬千,與青丘山林全然不同,晏離抑住了呼吸,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如霧般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視著。

慕小閑抱著小黃瓜從竹林深處走出,走到晏離跟前,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專註的神情,抿嘴笑道:“師父,我記得你說過想看看我生活過的地方,所以自作主張做了一幅水上畫卷。凡間有一種叫投影儀的東西,能將景象投射在屏幕上,我正是借了這種辦法,用水幕將人間繁華景象呈現出來。

“這就是我生活過的凡間。喏,這棟建築是我們城市最高的樓,樓頂有一家高級餐廳,聽說可以俯瞰全市的風光,視野極好......這條路在我學校附近,路上有很多商品店,我下課之後偶爾會去閑逛......這裏有一家燒烤攤味道很好,常年排隊,不過晚上九點以後才出攤......”

慕小閑一點一點給晏離介紹她曾經生活的地方,晏離靜靜地望著那副水上畫卷,神情是從未有過的認真。這是她曾經生活過的地方,也是他見所未見的世界。

“你曾經住在這裏?”晏離擡手輕點了一下水幕上的某個位置。

慕小閑升天太久,已經對凡間的環境不那麽熟悉,她楞了一下,眨眨眼睛:“差不多就是這附近,你怎麽知道的?”

晏離沈默須臾,映著各色流光的眼眸微微一動:“有你的氣息。”

慕小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這樣都能感覺到......”話鋒一轉:”我在這裏住了八年,這裏有很多小朋友,每天都吵吵鬧鬧的,不過也很有趣。”

“他們......”

晏離頓了一下:“對你如何?”

慕小閑猜測晏離或許是想知道自己以前過的好不好,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我在哪兒都能過得很好。”

晏離又陷入沈默,慕小閑眼珠一轉,滿懷期待地問: “師父,我怕山中煩悶,想逗你開心呢,你不表示一下?”

晏離眼中的冰山消融,唇角化開一抹淺淺的笑意,像沈寂多年綻開的曇花,又仿佛茫茫長夜怦然炸裂的花火,美好得恍然如夢,猝然撞進了慕小閑的心裏,撥亂了她的心弦。

晏離唇邊的笑還未褪去,卻擺起了孤傲的架子:“哪有徒弟這麽同師父說話。”

慕小閑順了順小黃瓜的毛,訕笑道:“我記得我也沒拜師啊。”她確實未拜,因為全部被晏離擋了回去,說要考驗她,但後來這個拜師的儀式也就不了了之了。

晏離怎麽會不清楚,但其中的緣由現在還沒到戳破的時機,他慢慢收了表情,如霧一般的眸子似乎掩蓋著某種覆雜的情緒,叫人捉摸不透。

慕小閑看在眼裏,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不對勁。

她深吸一口氣,望著晏離的眼睛:“師父,你總是一副拒人於千裏的樣子,會把人嚇跑的。”

晏離垂眸,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道:“那又如何?”

晏離好像對旁的人毫不在乎,但慕小閑知道事實並非如此,他表現得越是冷漠,心裏就越是柔和。這種反差不僅是在消耗他自己,也在折磨身邊的人。而慕小閑就是那個被折磨的。

晏離感受到她炙熱的目光,微微擡眼向她看去,慕小閑呼吸一顫,極力掩去了目光中的波動。

微風裹挾著竹林的清香輕柔地拂過她的發梢,她眼眶隱隱有些酸澀,不知自己做這些究竟是為了什麽,連一句讚揚的話也討不到。

晏離究竟是如何想的?為何對她時冷時熱?她實在分辨不清。

須臾,風中似乎傳來一聲微弱的嘆息,只聽晏離淡淡道:“今晚的風景很美。”似乎輾轉之下,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絲無可奈何,但當慕小閑認真分辨時,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能得晏離一笑一語已是不易,慕小閑擡起頭時,眼中又恢覆了輕松的神色,帶著一絲狡黠說:“我開玩笑的,師父喜歡就好。”然後恍若什麽也沒發生一般,轉頭腳步輕快地走回了竹屋。

門扉之後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慕小閑貼在門後緩緩舒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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