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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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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話分兩頭。

竹屋旁,大風卷來幾片衰敗的落葉,息在晏離的腳邊。

兩個男人相顧無言。

晏離不發一言更顯孤高,連周遭的空氣都冷了幾分。

半晌,鳳鈺實在按捺不住,說:“多年未見,別來無恙。”

晏離垂眸拂了拂杯中的熱氣,語氣平淡地說:“我們不熟。”

鳳鈺挑了下眉,又恢覆了往日不正經的樣子,抱起雙臂靠在椅背上,斜眼看他:“小離離,你怎麽對我如此冷淡?你忘了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那時候你肉嘟嘟的,抓著我的頭發不放,硬是親了我一口呢。”

“我沒做過。”

鳳鈺點點頭,了然道: “......啊,那就是她,她剛出生時我去看過。難怪,這招人的性子真是一點沒變。”

晏離面色一沈。

鳳鈺裝模作樣地捂住鼻子,往旁邊躲:“喲,我怎麽聞著酸味了。”

晏離忽視了他的話,反問他:“你打算做什麽?”

近旁,杯中熱氣氤氳而升。遠處,長空劃過一聲淒厲的鳥叫。

鳳鈺慢慢端正了身體,收起了散漫的表情,閉上眼又緩緩睜開。那雙鳳眼中凝聚著難以抑制的滔天戾氣,他陰沈著臉,壓著聲線道:“有冤伸冤,有仇報仇,天經地義。”

晏離眼神微動:“我不會放過他們。”

鳳鈺神色反而一松,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扣在桌上:“事成之後,除了淵兒性命,其他由你們處置。”

良久清風拂動衣袖,鳳鈺向竹林深處投下一瞥,問:“你打算什麽時候告訴她?”

晏離望著杯中樹影,須臾:“再等等吧。”

鳳鈺眼神又變得不正經,笑看晏離,揶揄道:“嘶。難道你還想重新覆習一遍?”他撐著臉,眼神在晏離身上一轉:“嘖嘖,這要是換了我,深山老林二人世界,生米都煮成鍋巴了。你是不是不太懂?不懂我可以教你啊!”

晏離沒有搭理他,執著空茶杯,不知在思憶什麽,頓了一會兒說:“她什麽也不知道。”

鳳鈺恍若聽了什麽笑話,連著笑了幾聲,又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有些事是她避不開的,你拖得越久,她就越危險。況且她若是真是什麽也不明白,此刻鎖魂鈴就不會落入她手中了,她可比你想象的厲害。你願意等,別人未必會等,小心得不償失。”

晏離的眼神從杯子上挪開,看向鳳鈺,仿佛在等他的下文。

鳳鈺偏不把話說完,看著他笑嘻嘻地問:“你不是清心寡欲嗎?怎麽對她不能平靜?”

晏離見此,想到關於鳳鈺的傳聞,微斂了眉:“如果你只是為了調侃我,可以離開了。”

鳳鈺回神,眼裏精光一現:“真是的,一點情趣也不講,苦了我的小閑閑,一天到晚和個冰塊待在一起,這日子怎麽過的呀。我不跟你繞彎子了,我還有一件事要拜托你,我聽聞你學過華胥族的樂理......”

話音未落,氣氛陡然凝滯,晏離的眼神驀然變得更冷。

鳳鈺微瞇著眼,毫不避諱地與他對視,不放過他任何細微的表情,十分篤定地說:“你會彈招魂引。”

傳聞上古神族之一的華胥族精通樂理,族中有一密譜招魂引,能夠追蹤、召喚、控制亡魂,世人趨之。

然,此密譜從不外傳,而華胥族經歷了幾次分割,早在幾萬年前泯滅於歷史長河,招魂引也失傳了。

晏離神色恢覆淡然:“你消息有誤,我並不知道什麽招魂引。”

鳳鈺收起散漫,身體端坐如山,緊繃著下顎,神色嚴肅道:“我打聽到的不會錯。是他教給你的。”

晏離面對他的壓迫波瀾不驚:“招魂引不過是個傳說。”

鳳鈺瘦削的雙手猛然撐在桌子上,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緊緊鎖著晏離,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那不是傳說。”

一陣風呼嘯而過,兩人靜默許久,鳳鈺眼裏壓著濃烈的情緒,而晏離卻很淡定。

“你是靠招魂引找到她的,對嗎?”鳳鈺松了手,聲音有些顫抖:“招魂引......你連她都能找到。你能幫幫我嗎?”

鳳鈺在世人眼中始終是肆意灑脫的翩翩公子,此時他流露出的脆弱和卑微,讓晏離一怔,他仿佛透過鳳鈺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某些他不願意回想的時刻。那個時候他是什麽樣子?或許也是這樣,又或許更甚。

晏離垂眸,喃喃:“鎖魂鈴真正要換的是這個麽。”

“隨你怎麽想。我將它留在這裏,就是將我的命留下了,你還有何顧慮。”

話到這份上,晏離竟還是未應,不知在盤算什麽。

鳳鈺急了,想要添上幾句,忽然聽林中前有細微的動靜,眼神忽而變得犀利,察覺來人是慕小閑後眼神瞬間軟化了。

這塊寒冰他說不動,但是總有人說得動。

鳳鈺深深地撇下一眼,飛快地迎到竹林入口,唇角帶笑鳳眸微揚:“小閑閑,鎖魂鈴是不是很厲害?”

慕小閑對鳳鈺這副態度很受用,點點頭:“我覺得我和那殘魂應當是很有緣分,也很合得來,他好像能感應到我。放心,我會保護好他的。”

鳳鈺露出笑意,輕聲說:“是麽?”

慕小閑向竹屋走去,不經意地問:“你認識殘魂嗎?他生前是什麽人?”

鳳鈺舔了舔嘴唇,思索了一會兒:“他是我的......”

一股寒氣湧來,白衣站起身,目光凜然地對著鳳鈺,打斷道:“我答應了。”

鳳鈺霎時間喜上眉梢,格外嫻熟地拍了拍慕小閑的肩膀,慕小閑不明所以也未避開。

她的目光在他們兩人身上打量,微微蹙起眉頭,他們神色坦然,她隱隱覺得他們之間有她不知道的關系。這個認知讓她有些吃味,慕小閑等著鳳鈺的下文,沖他挑了挑眉,鳳鈺卻在晏離的註視下輕笑一聲,一雙含笑的鳳眼與他的目光交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兩位風姿綽約的翩翩公子是極為養眼的,此時慕小閑卻覺得眼裏揉進了沙子。

晏離給了鳳鈺一個警告的眼神,說:“我去準備一下。”然後轉身進屋,留下慕小閑十分幽怨地看著鳳鈺,怎麽也想不明白她不過就離開了一會兒,劇情怎麽就突飛猛進了。

思及此,慕小閑看鳳鈺的眼神越發有深意。

鳳鈺大搖大擺地在院子裏晃蕩,沒有解釋,不解釋才好玩不是嗎?

良久慕小閑追上去,陰惻惻地問:“你和晏離是不是之前認識?你們是什麽關系?”

鳳鈺背著手走的極為招搖:“就是那種關系啊。”

慕小閑追問道:“那種關系是哪種關系?”

鳳鈺唇角一勾,眼神暧昧,低聲道:“嗯,就是那種不可言說的關系。”

就算知道鳳鈺不著調的性子,嘴裏沒一句正經話,慕小閑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步,神情覆雜地看著他。不怪慕小閑胡亂猜測,她剛認識鳳鈺的時候,鳳鈺可是一個勁的往她身上貼,那副不值錢的樣子還記憶猶新。

鳳鈺心裏卻是嘆了口氣,有一種老父親恨鐵不成鋼的憂郁。以他十數萬年的歲數,一眼就能看穿晏離在玩什麽欲擒故縱的把戲,但沒想到姜太公釣魚,還真有魚傻乎乎地上鉤啊。

半晌,慕小閑目光灼灼地看著他,神情頗為認真地說:“他看不上你的。”

鳳鈺身體一僵,瞪著眼睛氣笑了,轉身憤然道:“我還看不上他呢!”

“真的?”慕小閑哼哼道:“你別把你那些不入流的把戲用在晏離身上,他不是可以隨意輕薄的人。”

鳳鈺用扇柄敲了一下慕小閑的腦袋:“你呀,你小小年紀怎麽總是胡思亂想,他答應的是別的事......”

慕小閑撇撇嘴:“還不是你們講話不清不楚的。還有我不小了,該知道的都知道。”

鳳鈺不信,提起聲調陰陽怪氣地說:“哦?就算你知道,你也沒有經驗。”

“說的好像你有一樣。”

鳳鈺眼波一轉,突然想到有意思的東西,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竹屋的方向,向慕小閑招招手:“來來來,今天就跟你講講我的經驗......”

晏離忽然推開門,冰冷的眼神一掃,渾身散發著寒氣。

“......”

“......”

慕小閑和鳳鈺面面相覷。

天色將晚,夕陽西下,寒氣漸重。

晏離抱琴而出,在院內擺上琴架。

琴邊放著一盞陳舊的香爐,表面變得黯然無光。裹挾著沈木、香柏、澤蘭、蕙草等草木的氣息從香爐中溢出,很快將周遭熏得盡是這種安神醒腦的氣味。

鳳鈺站在一側,神情有些緊張。慕小閑知道他們有正事要做,搬了個凳子安靜坐在旁邊。

招魂引分為三個部分,主曲,中曲,尾調。最為重要的主曲用來搜尋魂魄的位置,中曲可以召喚魂魄,尾調可令魂魄安息。

主曲最長也最為傷身費神。天地遼闊,尋一魂魄並非易事,有時甚至需要循環數次,一遍一遍,一厘一厘地感應。

晏離攏袖而坐,發絲束在身後,身影還是那樣清瘦,恍若回到了慕小閑蘇醒的那個早上。他的手搭上琴弦,闔上眼凝神聚氣,木琴上鋪開一層純凈的仙力。

柔指輕撚,哀曲暗敘,沈寂的群山間回蕩起幽幽的琴音。

幾次斷句吐息,幾個長音,婉轉的曲調漸漸帶出一絲杜鵑啼血的淒厲。林間沙沙作響,仿佛有混沌的魂靈拖著長長的身軀漫無目的地在山間飄游。

四周煙霧繚繞,晏離坐在氤氳的霧團中,闔著雙眼,眉間緊皺,神情緊繃,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黑暗中,他仿佛置身於一塊巨大的棋盤,琴音帶著他的仙力在棋盤上鋪開,游走在縱橫的網格中。

誰也不敢出聲,唯恐打亂了他的思緒。

琴音漸重,似聲聲馬蹄踏破夜空。倏忽,陣陣號角短兵相接,惻惻陰雨連綿不絕。

未幾,音調一轉,將軍埋骨鬼怪啼哭,號旗染血陷於黃土。

落日長煙,悲愴的曲調讓整座山林沈寂下來。

晏離忽然明顯地一頓,鳳鈺呼吸一滯,緊張地問:“怎麽了?”

晏離眉頭緊鎖:“感應不到。”

鳳鈺眼神黯了黯,嘴唇微微顫抖:“怎麽可能?再試!”

晏離未做停頓,指尖在弦上一撥,又是新的一曲。

“不行。”

“再試!”

“不行。”

“再試!”

“不行。”

“再試!”

......

月影西斜,陰氣逼人。

一遍又一遍,晏離白皙的指尖滲出血痕,渾身浸濕,氣息越來越不穩。鳳鈺猶如一塊磐石佇立在他身側,眼裏遍布紅絲,死死攥緊拳頭。

慕小閑裹著毯子坐在門邊,始終觀察著晏離的狀態,神色覆雜地對鳳鈺說:“你別逼他了,他......”

晏離看上去好像很難受,他身體本就不好,這麽下去絕對吃不消。但慕小閑沒有接著說下去,她發現眼前的二人雖然反差極大,但好像在這件事情上達成了一致,他們有著同樣的執念。

......

晨霧四起,遠山雞鳴,萬物在困頓中迎來黎明。

已經不知彈奏了幾遍,又進行到了哪個小節。守了一天一夜的慕小閑只覺得天昏地暗,遙遙無期。

天色大亮,林間熱鬧起來。周遭卻彌漫著一股陰郁之氣,鳳鈺與晏離二人依舊一刻不停,臉色越來越蒼白。

又過幾個時辰,慕小閑正撐著下巴打瞌睡,突然聽到琴弦一錚,琴音斷了。她猛地睜開迷瞪的眼睛看向晏離的方向,他的手從弦上落下,睜開薄霧一般的眼睛。

他嚅動蒼白的嘴唇,聲音沙啞地說: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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