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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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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會

胤姜笑笑,卻不說話,或許她的確拿不準梁璽的虛實,而她亦也在這虛虛實實中模糊了自己的面貌。

是夜,月明星稀,偶有幾聲蟬鳴,於這寂靜深夜十分突兀,胤姜行走於街上,也只撞見過一個夜裏打更的更夫。

她今夜穿得十分低調,一身黑色,快要和這夜色融為一體,夜深寒冷,遠處有白霧升起,頗有幾分縹緲意味。

梁璽紙條中提及客棧,胤姜直接了當地認為他說的就是折翠居,那是他們初識的地方,再也沒有哪家客棧比那還有象征意義。

胤姜手持一盞暖色燈籠,懷揣著心中許多說不清的想法,獨自迎著這清冷的月色慢行於無人街道中。

在臨近的一個拐角,胤姜停下了腳步,她知道再向右拐,便到了折翠居,梁璽,應該就在那裏等著她,或許,今夜,一切都將有個了斷。

胤姜跨出那一步的時候,心中閃過無數種可能,卻唯獨沒有眼前這種。

梁璽身邊站著兩個人——恰好,她也都認識。

胤姜從容不迫地朝梁璽三人走去,李覆和房東江氏分別立侍梁璽左右,胤姜想,真是詭異的畫面,他們何時和他有瓜葛了?

江氏淡淡看了胤姜一眼,便拿出鑰匙打開了折翠居的大門,當然,折翠居的招牌早已經被摘下了,只是一個簡單的代稱罷了。

雖然空置了不到一個月,但是折翠居中顯然已經布滿了灰塵,甫一打開,空氣中彌漫的塵埃便嗆了幾人一鼻子。

胤姜不明所以,但是顯然,此時的情況全然由梁璽掌控著。

梁璽點燃一簇火把,熊熊火光映著折翠居內灰暗的環境,邊走梁璽邊說,“江娘子與雪娘子應該是舊識,便不用洛某再介紹了吧?

李公子曾在雪娘這裏幫過工,也算熟識,而剛剛江娘子也和李公子互相認識了一下,可以說,今夜來的,都是熟人。”

胤姜垂下眼眸,只低頭看著地面,熟人?是方便一起殺人放火的熟人嗎?

江氏神情冷淡,並不打理胤姜,反倒是李覆,看了胤姜好幾眼,欲言又止。

梁璽領著三人輾轉間來到了後廚,直接打開了密道,胤姜繃著臉,一言不發。

梁璽領頭先行進了密道,這曾經是一處地窖,李覆對此應該很熟悉。

“洛公子,到這裏來做什麽?”胤姜直視梁璽問道,她心中忽生出一些酸澀之意,這一天來得太快,他們之間結束得也太快,

她卻也不曾得知,他背地裏都在籌謀什麽,又已經得逞了什麽?

蘇灼的話忽而在胤姜腦海中回響,她不怪自己識人不明,也不恨他的欺騙,他們兩個半斤八兩,都不是什麽好人,只是技不如人,她敗得太慘。

火光忽然離胤姜很近,原來是梁璽朝她走近,他站在她身邊,雙眼炯炯,看向她說道,“想來你雖盤下折翠居幾月,卻也不曾知道這地窖之後,還另有玄機吧。”

胤姜眉心一動,看向李覆,李覆卻回避她的視線。

他們四人此時站在樓梯之下,卻見平素冷淡的江氏雙眼大放異彩,看上去異常興奮。

如果說在場中最令胤姜摸不著頭腦的人,那便是江氏了,她和她不過寥寥幾面之緣,對江氏最深刻的印象便是她孤僻避世、冷漠自憐。

但是身為這間客棧原本的主人,卻也不會有人比她更了解這裏。

江氏面對梁璽神情誠摯,“就在那裏,東西就在那裏。”

說著,江氏神神叨叨地就朝那漆黑不見五指的地方走去,梁璽緊隨其後,火光才堪堪照亮地窖,江氏面對著一堵墻,神情激動地指給梁璽看,

“就是這裏,就是這裏,當年,東西就是被放在這裏!”

江氏赤紅著眼,恍惚間又回到了十五年前。

她父親是兗州府有名的工匠,家中雖不是大富大貴,卻也實在是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

她嫁的丈夫是父親的親傳弟子,工匠這一行,向來不收女子,而她又素來是個聽話的小家碧玉,自然也不太了解,但是她知道,

有段時日,父親和丈夫忙得連飯都吃不了幾口,便要急匆匆地去趕工,二人還時不時爭吵,但是她一去,二人便主動息了聲響。

她和丈夫青梅竹馬,感情亦是水到渠成,父母只得她一女,待她也是如珠如寶。

她的幸福人生,卻是在那一天被劃開了一道口子,從此,他們在地下長眠,她一人獨活於世。

官兵闖進她的家,殺死她的父親,殺死她的丈夫,能毀的都毀了,能拿走的都拿走了,她被丈夫提前送進了地窖,連帶著那樣東西,

那樣令這群官兵翻找許久、卻不得其果的東西。

她的母親很快就抑郁而亡,偌大的宅子,她雇人擦拭血跡,雇人打掃庭院,她再把他們全部驅逐,

從此以後,她不再需要任何人,她要和那座宅子一起腐爛,直到她死亡。

江氏,江依,始終認為,她的父母和丈夫,在那座宅子裏陪著她,他們在等她,她只是慢去了十幾年,她日夜在佛前祈禱,

祈禱她來世再做父母的孩子,祈禱她來世再遇到丈夫。

撐著江依活到現在的,就是她的仇恨,她纖弱的身體裏藏著一股仇恨,那仇恨是她的脊梁,是她呼進又吐出的那一口氣,是她不死不屈的意志。

胤姜記得,江依的父親和丈夫都是修築河道的工匠,因為十五年前渭水決堤,而主要原因之一則是偷工減料。

胤姜想,雖然造成渭水決堤的因素有許多,但是朝廷只會處置要犯、重犯,對其他服從人員會施以恩德,

畢竟,水至清則無魚,貪官汙吏哪裏輕易殺得完?

如此看來,江依的父親和丈夫還不是一般的無名小卒,雖然他們只是工匠,但是只怕也是工匠裏頭的佼佼者,若是當年真有什麽蹊蹺,他們定然是清楚的,

既然清楚,他們有沒有留下什麽把柄以求日後自保呢?難道,那東西指的就是證據嗎?

此時李覆已經被梁璽使喚著從那堵墻開挖,胤姜故作無知,問梁璽,“今夜你約我,就是為了讓我看挖墻?我可真是不知道這裏面另有乾坤啊。”

梁璽笑笑,眸似星辰般溫柔,“待此間事了,我還有事要與你單獨說。”

胤姜面帶疑惑看著梁璽,鳳眸杏腮,人面桃花,連在這陰暗的角落也難掩姝色。

李覆蠻力使用得當,不過一會兒便砸倒了半堵墻,一股灰塵鋪面而來,胤姜此時才瞧清楚,墻內空虛,看其空餘大小,足夠容納下兩個成人的樣子。

江依的臉色變得煞白,她似瘋癲了一般,嘴上不停念叨著“東西呢!東西呢!我明明把東西放這裏啊,怎麽會沒有!”

江依不信邪的鉆進滿是塵埃的墻縫中,意圖尋找到她口中說的東西,然而諸番皆是無果。

江依猛然回頭,盯著胤姜桀桀笑,“是你!一定是你!你們賀家人沒一個好東西!”說著,便想撲上去撕咬胤姜,如同一只走投無路的困獸。

李覆直接將其攔下,江依掙紮不得,只能無助的嗚咽,“蒼天吶,為何要這樣對我!為何讓我受奸人蒙蔽,為何要我受騙上當!”

江依口中的奸人,自然是胤姜,從她的話語看來,她對賀家抱有極深的成見,或許在此時的江依眼裏,她就是賀家派去刻意誘哄欺騙她的。

胤姜好看的眉頭扭成個結,這一切在她看來,都透露著那麽點古怪?若是梁璽知道這裏有他想要的東西,會等到晚上再行動嗎?還帶了這麽些人。

“江娘子,此事與她無關,依照這堵墻的新舊程度來看,只怕是多年以前,埋在這裏的東西就已經不見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梁璽出來說了一句公道話,胤姜不敢輕易發言,此行謎團重重,她害怕說多錯多,後面不好再圓謊。

江依瞪了梁璽一眼,不覆之前的平靜,她今夜大喜大悲皆已感受過,如今只覺得眼前這個自詡朝廷欽差的人在逗弄她。

江依怨憎自己無能,無法為父母和丈夫報仇雪恨,也怨憎這些作弄於她的人。

他們這些所謂的聰明人,或許內心現在正在肆無忌憚的嘲笑著她!

江依如是想著,沒再繼續哭嚎了,擦幹眼淚,恢覆了以往的死氣沈沈。

李覆神情中帶有憂慮,問梁璽,“東西沒了,該怎麽辦?”

梁璽逼迫江依直視他,他半似逼問道,“這些年除了雪娘子,還曾有誰租過這間客棧?租了多久,你仔細想想,是否有可疑的人,你覺得是刻意接近你的人?”

江依頭腦似是空了一瞬,曾經也有一個如胤姜一樣的女人,站在她面前,毫不羞澀地袒露她的傷痕,也表現她的堅強。

那個女人,很堅強,卻也很柔軟,江依想,若是她經歷過那個女人曾經經過的一切,只怕早瘋了

——她永遠不會成為像那個女人一樣的女人。

當時找上門來的胤姜,和那個女人何其相似啊。

江依知道自己軟弱可鄙,知道自己是個只懂繡花種草的閨閣女子,知道她自己沒什麽大志氣,可是那個女人以及胤姜,不一樣。

她沒什麽嫉妒的,人各有志,她已經半人半鬼地活了那麽久了,幫她們一把又如何?

她也想看看,像她們那樣的女人能走到哪一步?

呵,江依扯起嘴角,想表示一下嘲諷,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

怎麽會是她?

她成功了呀,她走出了一條少有女人能走出的路,連江依這個禁錮自己於佛堂的人,都偶爾會聽聞她的事情,

江依見她一步步登臨高點,見她耀眼勝過日月,見她得償所願、不輸男兒,江依想,她得感謝她,不,是她一定要感謝她,

沒有她江依,就沒有她的現在!

是她江依給了她第一個機會,才有她今日的成就。

江依覺得,好似自己靈魂的一部分,也活在她的身上,她活得燦爛熱烈,連帶著偏居一隅的江依,也多了許多活氣。

江依不信,她會害她!

可是,空空如也的墻壁卻在嘲笑江依,就是那個女人,背叛了她!!!

江依忽而哈哈大笑起來,“白朦水,你害我!!!”

說完這句話,江依竟是一口鮮血吐出來,登時昏迷不醒。

而在這百裏外的白宅,白朦水似有所感,從夢中驚醒,大汗淋漓,她居然夢見了多年前的往事,而那噩夢,本已多年不曾困擾於她。

白朦水只穿身單薄的寢衣便下床,飲了幾口涼水,她的神智愈發清醒。

身後一雙手給她披上了外衣,男聲溫潤,“夜裏風大,小心著涼。”

卻是白星竹,她的男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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