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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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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5 章

被蒸汽燙傷的是小拇指, 手指上的蝴蝶結是淺紫色帶了一點粉的顏色,蝴蝶結漂亮,兩個結成扣結成的翅膀, 一雙小小的尾巴。

隨著手指的動作像是蝴蝶顫抖翅膀。

檀華的視線總是從筷子頭的食物上移到小拇指上顫動的蝴蝶結上,她輕輕勾了勾小拇指, 看著蝴蝶結又是一抖, 笑了笑, 問燕歸:“怎麽會打這麽可愛的蝴蝶結呢?”

她看向燕歸, 燕歸正低頭剝蝦,他眼睫下垂的時候, 深刻的五官之中,眉目裏的那一些不明顯的秀麗,又變得明顯了。

“是你娘親教你的嗎?”

燕歸手一頓, 擡起頭, 他點點頭, 說道:“很容易猜到嗎?”

檀華笑了笑,說道:“是啊,很容易猜到,這個世界很少有父親有這樣的耐心,這些細致的事情多是母親教導, 也有可能是奶娘。”

她想到很久以前的事情,遙遠的童年裏, 有人陪她一起坐在鏡子前面,一點一點教她編辮子。

她正對著光潔明亮的暖黃色銅鏡,坐在她身邊的人面容弧度細膩而模糊, 是柔貴妃。

她美得絕俗,但卻很難描述。

見過她的人, 只能說她很美,更具體的東西卻很難說清楚,檀華能回想起母親纖細修長的手指在烏黑的發間穿梭撥弄的樣子,黑白分明的顏色,讓她想起不存於此世的黑白鋼琴,若她會彈奏鋼琴,一定會彈奏得很動聽。

蕭翀乾教過檀華讀書寫字,他會將珍貴的山河輿圖鋪在光潔明亮的木質地板上,教導好奇這個古代世界面貌的檀華認識每t一道山川河流,從大昭講到景國,再到遙遠的東方印度國,西方的戎狄,北方的波斯,還有一些野人的國度。

他耐心十足地講解那副沒有比例尺的地圖上每一道曲線和標記的意義,那樣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有時候母親也在旁邊。

這是很日常的一面。

還有一個事實也是存在的,蕭翀乾有過許多子女,這些孩子只有太子和檀華算是受過他的教導,別的孩子基本都是由母親、傅母、老師,一起教導長大的。

父親不一定教導過孩子、母親多半教導過孩子,才是這個古代社會的常態。

尤其是在這個世界有一種“父不抱子”的教育觀念,再加上多子女家庭,一個母親可能只有一個孩子,一個父親卻有很多兒女,分到許多孩子身上的愛與關懷就很微薄了。

在檀華的思緒飄到皇宮的時候,燕歸罕見的笑了笑,他就像是一個天生不會笑的石像木雕,很少露出笑容。

但在和檀華在一起的時候,所有的快樂和笑容都變得輕而易舉了,她那樣輕,像一片羽毛,像一條單薄的絲綢雲霞,當他抱著她越過圍墻的時候就像是抱著她的時候,就像是抱著整個世界,他低頭剝蝦的時候,看到雪白的蝦肉露出來的時候又會感到快樂,但這樣的快樂又抵不過她臉上露出笑容的時刻。

快樂是永恒的吧。

當檀華帶著笑容眼波回轉的時候,深不見底的雙眸,琉璃一般清透,似是淺得見底,幹幹凈凈。

燕歸道:“我母親是小官的女兒,和我父親相識,兩人家世卻如雲泥。她十六歲那一年,我父親十八歲,因為雙方家中不同意她們的婚事,兩個人一起逃到西南邊疆一個偏遠小鎮生活。三年之後,也就是在我兩歲那一年,我父親突發惡疾去世,自那時起,我母親的身體每況愈下,我六歲那一年,我母親千裏迢迢帶我回到洛京,把我送到父親的家族中,她自去了一座尼姑庵借住,躺了三日,咳血而死。”

砂鍋裏咕咚咕咚冒泡泡,白色水蒸氣向上翻滾,帶著溫暖的食物想起緩緩升起、飄散。

“公主,您為什麽哭?”

檀華一雙杏眼之中淚水盈滿,順著眼眶溢出來,只一小會兒,淚水在臉頰闌幹滑落,淚珠一直不停歇低往下流,順著下巴顆顆滴落。

燕歸說起,檀華才發現臉上一片冰涼,在她的視線中燕歸變得模糊。

他的微笑的弧度沈寂下去了,薄唇微抿,唯有雙眼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那雙裝滿眼淚的眼睛、淚痕闌幹的面頰、不斷有淚水滴落的下巴。

“快樂就會笑,悲傷就會流淚,還需要什麽理由麽?”

她說話時聲音略微沙啞,呼吸有些不規律,下意識深深呼吸,因此話音也是深淺不一的。

為何快樂?

又為何悲傷呢?

這雙琉璃水晶一樣剔透幹凈的眼睛中不斷溢出滴落的淚水是為他而流。

燕歸心中湧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酸酸漲漲的,像是滿溢的河流,又有一種近乎宏大的敬畏在他心中升起。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檀華流淚。

也是除了母親之外的第一個人為他流淚的人。

他深深地看著檀華盈滿淚水的眼睛,眼淚從眼睫滴落的樣子,流水順著臉頰滑落的樣子。

這幅畫面就在這一刻深深紮根於他的生命之中,他的心已經將他目光所能捕捉的一切銘刻於他的心房。

燕歸從袖口取出一塊潔白的帕子,他卻不敢過於靠近,傾身為檀華輕輕擦拭臉頰冰涼的淚水。

絲綢制成的帕子,觸感微涼細膩,一點一點吸掉檀華臉上的眼淚。

他實在不是個會安慰人的人,這時候只會笨拙地說:“您不要哭,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燕歸不覺得有什麽事情不可以對公主說,沒想到會惹出她的眼淚。

這個世界上不幸的故事數不勝數,永遠也講不完,永遠在發生著。

他一直都是這樣安慰自己的。

那些故事就像是樹木的年輪,一圈一圈刻在樹木的內心上,樹木的傷疤也會隨著年輪的生長而生長,曾經破裂流血、令人痛苦折磨的傷口會重新彌合,變得淺淡而堅固。

有關於他的故事是一道舊日的傷痕,它們也隨著樹木的年輪一起生長。

他專心致志為檀華擦拭臉頰的淚痕,看她眼睛中還不斷有淚水在滴落,聚積。

好像是一場綿綿不絕的秋雨。

一路流淌到他的幹涸的心臟。

“公主不要哭了,燕歸這些年一直都很好。”

檀華說:“你現在還一直住在永安巷那裏嗎?”

燕歸說:“有時候我在宮裏值班也就睡在宮裏了,若是時間方便,休沐的時候就會回去住。”

“從沒有聽你提起過你父親家裏。”

其實如果永壽公主不去永安巷,燕歸一般也不會回去,若是正好沒有事情做,他要麽是陪伴公主,要麽就是等著和公主相伴。

至於父親的家,燕歸很容易想起那個地方。

燕歸道:“十四歲那年我離開了那座府邸,再也沒有回去過,也不打算回去。”

“你會離開,是他們對你不好嗎?”

想也知道,一個孩子沒有父母保護,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裏,也許有許多的小孩子,就像是一支黑天鵝來到了白天鵝的群中,不同的個體總是容易受到集體的排斥。

燕歸父母就算是成了親,一起寫下了婚書,在這個兒女婚嫁要服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時代,二人的婚姻關系也是不被承認的。

他來到家族之中是個尷尬的存在,恐怕也是一直受到排斥的那一個,很難得到什麽平等的對待。

燕歸說:“那算不上什麽家,只是寄住幾年,也沒什麽好不好的,長大一些就離開了。”

十四歲也還小著呢。

“然後呢?”

“再後來,過一段時間入宮進入驍龍衛,按部就班,再後來遇見了公主。”

“能遇見公主,我很快樂,假如我曾有過心願,這就是我最大的心願。”

燕歸臉上帶了點微笑,看上去有些滿足。

檀華臉上的淚水已經幹了,燕歸擰了帕子為檀華擦臉。

待檀華面容擦幹。

燕歸說:“餓了麽?”

大約是心情作用,檀華一點也不覺得餓。

燕歸換了個碟子,不要冷了的東西,往鍋子裏加了點水,咕咚咕咚冒泡。

他再次給檀華夾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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