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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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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永壽公主檀華在京城的平安坊有一座私宅。

三進的院子,不算特別大,但雕梁畫柱,布置精巧,內裏還有一個花園,一個小湖,不像芙蓉殿的湖面那樣廣大,也不栽種荷花,只是一片小小的鏡湖,湖面倒映著湖邊的假山園林,內中一片清澈的綠色。

他從這件宅子走出來,出門時間還早,城門尚未打開,街上行人剛剛開始多起來t。

賣包子的才挑著擔子出門,路旁的茶樓剛剛開張,店小二捏著抹布在門前擦洗灑掃,酒坊的門打開,兩三個醉鬼搖搖晃晃的走出來……

徐微生一路往前走。

路上遇上了一些人,一行幾十人的行商騎著馬,趕著車出行,這些人大多是一身短打,腰上挎著刀。

那天他和永壽公主講外面的山上有土匪準備劫道,並不是騙人,這年頭,凡是家裏行商,多半是要養幾十個既能幹活又會打架的家丁仆人。

還有一支一大早出門迎親的隊伍。

吹吹打打的,幾個孩子嬉鬧著跟在後面撿喜錢。

有個騎馬上朝的官員經過,徐微生只看了一眼官服,就微微側過身,背對那人視線方向,疾走幾步。

他今天沒穿道袍,穿的是一件不起眼的白色略有點發黃的長袍。

這是一件未經染色的衣袍,染色的布料要稍微貴一些,普通人穿的最多的就是沒經過染色的衣裳。

他穿這樣的衣裳,很容易混跡在人群裏。

“道爺,要不要饅頭,剛出鍋的饅頭,熱乎的。”

一個挑著擔子買饅頭的人問。

徐微生側頭看過去,問道:“老丈認得我?”

挑著擔子的老人說:“去歲上元節太虛觀做法祈福,老叟去賣過幾日的饅頭和漿水,曾見過您一面。”

“您老記性不錯。”

“哪裏哪裏,您這樣的道長見過一次誰也不能忘。”

太虛觀的一眾弟子皆是鐘靈毓秀的面貌,各個看上去靈光斐然,徐微生在眾弟子之中是最出色的一個,他不止長得好,且道法精深,性情之中自有一番沈靜安然。

那日上元節時,仙師在宮中陪伴皇帝,徐微生代為主持祈福典禮,當日觀者眾多,他站在祭臺上,寶衣湛湛,手執拂塵,氣質絕俗,姿態恭敬,一舉一動一絲不茍,仿佛看不見下面的觀眾,賣饅頭的老翁一下子就記住這個年輕人了。

世上少見這樣的年輕人啊。

徐微生在眾人矚目之時不感到慌亂,那一日萬事萬物,在他心裏都是一樣的。

但今天眼前五六十歲,弓背彎腰,皺紋滿面的老人篤定地說見過他,認識他,他卻幾欲避退。

到底站在那裏,徐微生從袖子裏摸出一小塊銀子,遞給對方。

老人有些驚訝,沒伸手接,“幾個饅頭,不值得這些,您要幾個,小人送您。”

徐微生往前遞了遞銀子,老人雙手接過,怕被人看到,將銀子攥到了手心。

徐微生笑了笑,說:“我不吃饅頭,煩請老翁不要和人說起今日見過我。”

老人不懂徐微生為何這樣說,清晨出城有什麽不好說的?太虛觀的道士經常往來於皇宮和道觀,這也不是什麽秘密,他也不敢多問,老老實實將錢收好,連連點頭:“老叟曉得了,定不會和人提起今日見過您。”

太虛觀在一座山上,徐微生出了城,上山,看門的師弟見他進來,一臉欣喜,“師兄好幾天沒回來了。”

他這幾天除了入宮做事,大多數時間都和永壽公主在一處,連道觀都很少回來了。

他點點頭,問:“這兩日觀中一切可好?”

“一切都好。”

他便走了過去,準備回房間換一身道袍。

待他走遠,一個守門的小道童說:“大師兄身上香香的,好好聞。”

“哪有什麽香香的,我怎麽沒聞到?”

徐微生的腳步幾不可見地頓了一下,下一刻腳步如常。

“你的鼻子不如我鼻子好使。”

“你說你聞到了,是什麽味道,難道是什麽好吃的?聽說宮裏有很多山珍海味,一道普普通通的雞湯都要熬好多遍呢,還有外頭見不著的各種糕點。”

那個聞到香味的小道童一邊回想著這香味,一邊擰起了眉頭,這味道似花非花,似藥非藥,回想起來只覺得縹緲悠長,但若不是食物,哪來這麽香的東西?

小小年紀的道童不懂。

徐微生卻知道這是什麽味道,永壽公主慣用蘇合香,芳香悠長,兼有安神止痛的功效,內有花香,也有藥香。

她的每一件衣服都有蘇合香的味道,淡淡的,要仔細聞才能聞到。

回到住處的徐微生舉起衣袖低頭嗅了嗅,這件衣服是前兩天在裁縫鋪買的,這兩天一直放在公主私宅的箱籠裏,今天是第一次穿。

私宅的蘇合香比芙蓉殿要更淡一些,因為檀華無所謂點不點香,那座宅子裏的仆人也不知道檀華為什麽要點蘇合香,她們往往隨意點香,有蘇合香也有些別的。

這件衣服沾上了蘇合香還有梨花香的味道。

徐微生想起了永壽公主,他離開的時候,她背對著他,玉肩裹在錦被裏面,頭枕在一方青花瓷枕上頭,黑發蜿蜒猶如一條墨做的河流,熠熠生輝,發絲下滑,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他在她身邊,能聞到她身上似有似無的香氣,幽香裊裊。他想知道她冷不冷,又或者熱不熱,卻擔心擾了她的睡眠,不敢動彈,昨天她睡得早,前天卻是天蒙蒙亮才睡,今天應該多睡一些,徐微生看了永壽公主的背影一會兒,幫她拉了拉被子,這才掀開床帳出去。

不知道公主現在可醒了?

檀華並沒有睡很久,陽光照進來她就醒了。

這處私宅的床帳不像宮裏那樣遮光,是純凈的粉色,陽光一升起來,帳子裏也會亮起來,亮堂堂暖洋洋的。

她翻了個身,看了看帳子裏明燦燦的陽光,卻沒有立刻起來。

腰有點酸,精神卻神清氣爽。

這兩天她和小道士徐微生胡天胡地地演了幾套話本。

徐微生一直都是個端端正正的道士,他有點像讀書人,又比讀書人多了些世外之人的安靜。

他一直以來的生活比讀書人還要純粹,就是學習典籍,教導師弟,和師父一起施法祭祀,煉丹占蔔。

不得不說,徐微生是個有點禁欲氣質的男人。

在遇到檀華以前的漫長生活裏,他都過著一種低欲望的生活,但遇到她之後,他知曉了什麽是渴望,卻不得不壓抑。

即使是現在,如果不逼迫他,他也會壓抑。

檀華很喜歡一點點的逼迫徐微生,大約人總是有那麽一點惡趣味的。

她喜歡徐微生聽話的樣子,他情願讓她為所欲為,什麽都不會拒絕。

把他逼迫到極點,又是另外一種樣子。

也不討厭,很有趣。

枕邊空空,徐微生已經不在身邊了。

身邊幹幹凈凈,連一個多餘的褶皺都沒有。

徐微生是一個幹幹凈凈的男人,他的衣服永遠是一塵不染的,甚至有一些皂莢的味道,讓檀華回憶起來很久以前看過的言情小說,那種大開本的,彩色封面的青春愛情小說,裏面的男主角總是幹幹凈凈,身上可能會有淡淡的洗衣液或是洗衣粉的味道。

和尚也好,道士也好總是起的很早。

徐微生每天都起的很早。

檀華躺了一會兒,才懶洋洋地從床上坐起來,臥室裏沒留人,她一個人掀開床帳,低頭發現鞋子整整齊齊放在床前的腳踏上,從她坐著的位置,只要伸腳一踩,就能穿上走路。

昨天晚上不是這樣的,那時候鞋子都不知道丟到哪兒了,衣服也是,她記得當時道士昨天演的是個紈絝子弟,她特意給了他一件花哨的寶藍色衣裳,而自己穿得一身梨花白,後來道士的寶藍色衣裳被她扯爛了,她一身梨花丟得七零八落。

腳踩到鞋裏,鞋子放的位置正正好好。

檀華站起身,走了兩步。

室內格外整齊。

昨天玩鬧中脫掉的那身梨花白衣裳整整齊齊四四方方疊在桌子上,帶著銀色暗紋包邊的月白色小衣夾在這堆衣裳中間,還有她的一條白色繡花絲帕也安然放好,疊成四方一小塊,擺在這一打衣服旁邊。

窗邊的花瓶裏甚至多了一束粉白薔薇花。

她走到窗邊,無所謂什麽規矩儀態,側身在放著花瓶的高桌子上坐下,粉白色薔薇花瓣上還帶著清晨晶瑩微涼的露水,隨手取出一支薔薇,發現花上的刺已經被人細心的去掉了。

薔薇花旁邊有一個小小的陶瓷盅,下面壓了一張小小的桃花知箋,字跡工整秀麗。

檀華拾起那張桃花紙箋略看了看,才看向上面的文字。

“前日巧見人做了果醬,甜香襲人,不妨一嘗,盼君歡喜。”

檀華打開陶瓷盅,發現裏面果然是一罐新熬制的李子果醬,紅粉色的果醬裝在白瓷盅裏,因為加了糖,熬出了果膠,看上去亮閃閃的,有幾分晶瑩之感。

聞起來,確實甜香襲人,隱隱還帶著一點不明顯的酸味,是李子的味道,和冰糖的甜味混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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