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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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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話雖如此, 待林重亭上任兵部侍郎過後,段漫染還是偷偷到十四王府走了幾趟。

林重亭早出晚歸, 便是回府,也鮮少會同她講朝堂上的事,她若是問起,少年只會雲淡風輕地掩過去。

段漫染有心向爹娘兄長打聽,又怕自己不小心說漏了嘴,唯有從十四王妃洛靈犀那裏,她能夠得知一些有用的消息——

比如說,林重亭眼下在朝堂上並不好過。

先是老臣對新臣的排擠,朝中風氣一貫如此, 況且林重亭又無師長父兄提攜,政見若與朝臣有不和之處,唇槍舌劍時,身為後生的她難免總是落於下風。

除此之外,皇太妃母族的元氏似乎也並不喜她。

元氏身為外戚, 在朝堂中有不少能臣, 其中官位最高的, 大概就要數皇太妃的兄長, 內閣首輔元武。

聽說此人為官和善,偏偏唯獨林重亭每每在朝會上提的諫議,都會被元武當場駁回。

有他這棵粗枝高幹的大樹罩著, 旁的臣子更不將林重亭放在眼中。

“你家夫君可是何時得罪了元家不成?”提及此事, 洛靈犀問道,“為何都偏要跟狗似的, 咬著他不放?”

她口無遮攔慣了, 又是在自家府上, 才不怕這些話叫元家的人聽到。

“若真是狗,能給個肉包子打發走倒也好了。”

段漫染無奈嘆氣。

可惜元家的人狼子野心,並不是那麽容易對付的。

他們會針對林重亭,想來是忌憚林重亭知曉新帝篡位的隱秘,恨不得將少年除之而後快。

“照我看,左不過是聖上提拔的他,元家那些人就算看不過眼,也不能拿他怎麽樣。”洛靈犀好心寬慰她,“等再過三五載,林世子在朝堂上站穩腳跟,自然也就沒人敢多說什麽。”

段漫染心不在焉應著,沒法將實話告訴洛靈犀。

先皇新喪未滿一年,洛靈犀身為兒媳,喪期本不該見客,段漫染偷摸著來,聊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又從後門偷摸著離開。

.

六月的天說變就變,從王府離開時還是晴空萬裏,轉眼回到將軍府,已下起瓢潑大雨。

縱然雪枝備著傘,等小跑著回到寢屋裏,段漫染身上也難免被淋濕了大半。

生怕她著涼,雪枝忙張羅著丫鬟備熱水,伺候段漫染洗沐後,又讓她換上一身幹凈舒適的居家常服。

洗沐過後的少女坐到欄桿邊上,任涼風習習拂面,雨絲似有若無地落在眉眼間,望著檐下清脆作響的風鈴出神。

俄而,段漫染喃喃自語:“也不知這場雨,什麽時候能停?”

陣雨非但沒有停,反而越下越大。

一場雨接連下了十多日,雨勢時大時小,就像永遠不會停下來似的。

這日用過午膳,段漫染坐在窗邊閑試棋譜,忽聽到正在做針線活的雪枝似輕嘆了口氣。

雪枝性情穩重,鮮少會有這般情緒外露的時刻。

“怎麽了,可是遇著什麽麻煩事?”

段漫染問道。

“倒不是奴婢有麻煩。”她道,“只不過見這雨半月不歇,臨安地勢高倒還好,只怕下游的那些百姓又要不好過了。”

雪枝原本就住在臨安城下游,家中遇著水患,親人皆亡,所以才會流離到皇城乞討,正巧被段漫染好心收留。

段漫染想起,當日遇著雪枝時,看起來十六七歲的她瘦骨嶙峋,只差一口氣就要倒下去,著實可憐得很。

段漫染也沒興致鉆研棋譜,她出了會兒神,讓雪枝取了裏間一個鈿螺鳳紋漆盒來。

她捧著漆盒,去到長嫂的院子裏。

狄瓊灩正在裏間哄女兒午睡,見她突然來了,壓低聲音問道:“這大雨天的過來,必定是有什麽要緊事?”

“嗯。”段漫染道,“我聽雪枝說,這大雨不停,興許會有水患也未必。”

“可不是嘛。”狄瓊灩道,“你們兄長的醫館裏,近來都收治了好些流民。”

段漫染將小漆盒放到桌上:“我也正是為這事來的,這裏頭有十幾張銀票,共白銀千兩,都是我的私房錢,勞煩嫂嫂得空時,替我轉交到兄長手上,若遇到窮得吃不起飯的災民,分發給他們正好。”

她身為閨閣女子不便每日出門,只能這樣盡善心。

“這也太多了。”狄瓊灩詫道,“便是收治流民,哪裏用得著這麽多錢?”

“用不著最好,但這雨不停,我只怕萬一。”

段漫染不止是為受災的百姓著想,也有自己的私心。

正所謂行善積德,多行善事,想來她和林重亭會有好報的。

狄瓊灩沒有再推辭,她笑著道:“你夫妻二人,一個拿私房錢出來賑濟災民,一個親自去治理洪水,倒真是百姓的福祉。”

段漫染冷不丁擡頭:“治理洪水?”

“是啊,嘉書昨夜特意托我轉告他兄長,說這些時日要出城……”狄瓊灩話說到一半,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這事,嘉書沒告訴你?”

林重亭昨夜的確說過,不過據她所說,只是到臨縣處理公務。

段漫染卻沒想到,竟是要去治理水患。

少女臉色發白——她曾聽雪枝說過,大水來時有多可怕,房子,樹木,還有來不及逃走的人,都會被水沖跑……

.

午後,兵部朱漆銅釘大門外,林重亭身著玄衣,撐一把油紙傘,看侍從們將要帶的物什裝上馬車。

“大人。”一位隨從走上前道,“東西都已裝好,可以出發了。”

“嗯。”少年頷首,“走吧。”

說罷,林重亭已邁步朝前走去。

隨從忙不疊跟上,心中不禁嘆氣——照例來說,這本該是工部的事,誰叫他們大人在朝堂上受到排擠,分明是兵部的人,卻要被派去治理水患……

嘚嘚的馬蹄聲,打斷他的思緒。

只見青石巷的另一頭,一輛馬車疾馳而來,趕車的馬夫握緊韁繩:“籲——”

馬車還未停穩,車簾已被掀開,只見一位杏眼荔腮的少女掀開探出頭來,她正巧瞧見傘下那人:“林重亭——”

段漫染蹦下馬車,三步作兩步快走到林重亭跟前:“你是去治理水患,怎麽不敢告訴我?”

隨從後退半步,生怕殃及自己。

這樣的口吻,除了質問自家夫君的娘子,旁人是再道不出來的。

原以為林大人的娘子,該是溫婉可人才對——大人偶然談起她,臉上都會帶起一絲淡笑,只說她很好。

沒想到竟是這般的好法。

莫說這些隨從,便是林重亭也不曾料到,段漫染會突然冒出來。

少年垂眼,看見她臉上神色焦急。

林重亭不動聲色,將雨傘傾向她:“我只是公務在身,幾日後便回。”

段漫染才不管她幾日後回不回,她只是害怕洪災發生,自己再也見不到她。

她想也不想:“我陪你去。”

“胡鬧。”林重亭難得斥責她,見到她眼中晶瑩的光芒,她語氣不覺又軟下來,“到時候忙得很,我如何顧得了你?”

“我不要你顧我,我是去照顧你的。”

段漫染生怕林重亭拋下自己般,扯住她的衣袖,“在夫君眼中,難道免免是什麽都不懂,只會給你添亂的孩子不成?”

若是旁人,林重亭自然有千萬種法子將她驅走,奈何對方偏生是她。

少年終是輕輕嘆息了聲:“走罷。”

原以為少不了還要磨她一會兒,眼下林重亭松口,段漫染倒是楞住了。

對方已反握住她的手:“同僚和隨從都還等著,你站著不動,只怕是他們也等不住。”

段漫染這才意識到,這是在正門口,有不少兵部的人都看著。

她原本發白的臉色沁出淡粉,隨林重亭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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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水患的地方,是離臨安五六十裏遠的松安縣。

段漫染坐在馬車上不敢亂動,生怕林重亭是誑自己的,轉眼又要將她送回將軍府去。

直到馬車出了城門,她一顆心才落回原位,看向正在翻閱公文的林重亭:“夫君。”

“嗯?”

“是不是……元家的人逼你去的?”

林重亭動作一僵,她若無其事道:“此去乃是為聖上分憂,怎能算作被逼?”

說罷,她又側過臉來:“免免為何會這般想?”

段漫染將信將疑:“夫君莫要當免免好哄,我知道……如今朝中局勢兇險,你的日子並不好過……”

她來時本就又急又怕,連日來的擔憂終於在此刻爆發,淚珠盈盈掉出來。

林重亭心頭微動。

雖早知少女聰慧過人,但她不曾料到,盡管自己刻意隱瞞,段漫染依舊會打聽到一切。

可惜有些事,永遠不能讓她知曉。

林重亭拉起她的手,將人帶入懷中:“免免,相信我,不會有任何事。”

她擡起手,原是想將她臉上的眼淚拭幹,誰知她越這般說,段漫染越是覺得委屈,淚水更撲簌掉落。

她哭得……可謂是梨花帶雨。

林重亭竟可恥地覺得,少女這般模樣,別有一番風味。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她抿緊唇,索性捏起她的下頜,傾身咬了過去。

段漫染止住啜泣,愕然瞪大眼。

少女纖密的睫毛處,還掛著迷蒙淚珠。

這樣一雙純凈,不沾染塵埃的眸子,林重亭不忍心讓她照出卑劣不堪的自己。

她擡起手,修長如玉的手指遮住她的雙眼。

段漫染的世界頓時陷入一片漆黑當中。

林重亭掌心是涼的,拂出的氣息卻又熾熱無比,段漫染後背抵著車壁,她無處可躲,只得仰頭承受她掠奪般的吻。

唇齒交接之間,林重亭似乎要從她身上汲取什麽般,舍不得將人放開。

她還想要什麽呢?

段漫染迷迷糊糊地想。

自己的一切,都早已是她的。

……

馬車抵達松安縣時,天色已黑。

當地縣令的府宅大門口,兩盞戳燈照得分外亮,松安當地的父母官就站在正門口,等自臨安而來的馬車停下,忙上前迎接:“下官吳巍,恭迎林大人。”

馬車內傳來起身的動靜,一只玉釉般的手伸出來,挑開車簾。

縣令吳巍擡頭看見來人,頓時傻眼呆住在原地。

雖早已得到消息,聽說這位京中來的兵部侍郎年歲尚輕,生得俊俏,可如今親眼一看——哪裏是俊俏二字就能形容的,說是神仙模樣也不為過。

只見這位神仙在馬車旁站定,撐著傘朝車裏伸手,又將另一人扶了出來。

女子白紗籬帽遮面,雖不看清模樣,但行動間用仙資裊裊來說也不為過。

“這是本官的娘子。”

少年開口,聲如冷玉。

吳巍忙福禮:“見過夫人。”

他又道:“大人下榻的房屋,下官早已命人備好,還請二位隨小的來。”

林重亭一面為段漫染撐傘,問吳巍道:“水患發生在何處?”

“回大人的話。”吳巍道,“在離此地六七裏遠的白菱灣一帶,等明日天亮時,下官立刻著人去問災情。”

“不必等明日。”林重亭微不可察地皺眉,“你等我半個時辰就出發。”

“這……”吳巍遲疑,“想必大人還不曾用過晚膳……”

林重亭冷然:“百姓流離失所,本官焉有心思用膳?”

說話間,幾人已走至院門前,少年又道:“你且在這裏等著,我片刻後就出來。”

吳巍停下腳步,看著林重亭將她身旁那位夫人送進屋子裏,隨後關上了門。

所謂神仙眷侶,大抵也就是如此。

真是可惜了……

想到自己此前收到的暗令,吳巍方才還稱得上老實的臉上,多了幾分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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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漫染也沒想到,林重亭會這般急著去治理水患。

她沒有理由阻攔:“我陪夫君一起去。”

“我知道免免是關心我。”林重亭道,“只是你我初來乍到,並不知災情如何,等我去查明之後,明日再派人來接你如何?”

她這樣說,段漫染倒不好意思再堅持。

她也清楚,自己若此時跟過去,那真的是添亂。

白日裏在馬車上,段漫染吃了不少點心,此刻她並不餓,只是顛簸一天累得慌,剛說了沒兩句話就打哈欠。

林重亭先守著她歇下,看著少女闔上眼,她走出裏間。

外間先前還空無旁物的梨花桌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封信。

林重亭神色從容,她展開信,信紙上不過只言片語:“防水沙袋有異,勿用。”

少年沈下臉,她走到鶴形燈旁,擡起頭,任火舌舔舐信紙,將其付之一炬。

走出門,只見吳巍等在外頭,亦步亦趨跟上來。

林重亭若無其事:“不知吳大人打算用什麽辦法治理水患?”

吳巍忙道:“回大人的話,本地向來是以沙袋堆積成堤,防水成效最好不過。”

少年沒說什麽,眼底淡淡的嘲諷。

新帝剛登基不過三月,她尚且沈得住氣,沒想到元家的人卻是等不及了。

也罷,倒是讓他們長長教訓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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