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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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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靠山

朝霞漫天, 鳴鞭聲響徹雲霄。

文臣武將間涇渭分明,依序肅然而立。

鴻臚寺傳唱,帝王駕臨,百官俯首。

“臣等叩見陛下, 萬歲萬歲萬萬歲。”

扶光照耀於帝王禦座, 天家威儀叫人不敢直視。

“眾卿平身。”

金殿之上,帝王著十二章團龍袞服, 腰束玉革帶。

容璇的位置靠於中後段, 袞服上的十二章紋其實從來都看不分明。但她在後宮中時仔細瞧過, 袞服上分繡日、月、星辰、群山、宗彜種種,共計十二飾, 為帝王專屬。她久未還朝,在這等繁瑣禮儀下無可避免地感到陌生而又熟悉,又久違地想起那一日帝王登基大典。

她沒有擡首,安靜聽著朝會奏報。

軍中無要事, 東南海防仍在加固, 不曾掉以輕心。

再往後便是朝中諸臣奏稟相關事宜, 戶部占了不少辰光。左侍郎一板一眼回稟夏稅征收一事,今歲尚且還算順利。

除此之外,容璇又聽得幾封彈劾嘉寧道臺李明安縱容族人侵占民田的奏疏,地方豪強兼並土地之風屢禁不止。

滿朝文武皆恭肅,帝王目光落於那一抹緋紅色的窈窕身影。

相隔甚遠,她凝神不知在想些什麽, 未曾察覺分毫。

辰時一刻朝會散去,天光已大盛。

沐浴在金光下, 太極殿愈見巍峨與高華。

容璇隨在群臣中離去,青絲如雲堆疊成高髻, 映襯著一張瑰麗明艷的容顏。如此出挑的女郎,更是只身現於前朝,很難不引來四方矚目。

容璇一步一步行得穩當,緋紅色的裙裾隨風而動。

最初應科舉時,她只是想在天地間有一處安身立命之所。又有幾分不服輸的味道,她也曾飽讀聖賢書,一朝魚躍龍門的佳話為何不能落在她身上?

天下讀書人皆向往的明堂,她曾為自己叩開了一條路。

朝廷允女官入朝,她便堂堂正正立於此處,無需懼他人冷眼。

……

臨上馬車去戶部應卯前,容璇還與謝明霽打了個照面。

六部的值房就在宮城邊,謝明霽午後要往戶部調一份公文,二人約定屆時再會。

無需人引路,戶部官署與容璇記憶中的模樣相差無幾。

她原先的值房在西北處,新任四品主司後,戶部單獨辟了一處值房給她。不算寬敞,位置稍稍偏些,但容璇已然滿意。

戶部還循例撥了一位司吏給她,姓趙,負責協助她處理文書、清理檔案。

新度支司主司到任,在戶部也算是件不大不小的事,消息再遲鈍之人都能聽聞。

約莫巳時光景,戶部六品以上官員奉尚書大人之命聚於議事廳中。

人尚未到齊,有一位年輕郎君主動與容璇見禮。

“容大人,在下林晉,元和三十一年一甲探花。”

容璇望見他腰間令牌,他在她之後方進戶部,如今已是五品主事,一如她當年。

腦中思索一番,容璇對他有些印象,他們在瓊林宴上見過一回。

略略寒暄過兩句,便不再多提。

戶部仍以劉尚書為首,不過他兩鬢斑白,已近榮休年歲。

尚書之下便是左右二位侍郎,容璇只識得其中一位。在場二十餘位官員中,她有半數都能對得上名字。

右侍郎吩咐了幾樁朝會事宜,一一交由人去督辦。

容璇上任前已研習過戶部事務,倒都能跟上。

劉尚書道:“武德司已上書內閣,要抽調京郊三縣魚鱗圖冊。”

容璇一禮:“下官明白。”

忙碌到午時,用過午膳後戶部官員大多在值房中休息。

樹影搖曳,容璇本在看手中公文,聽見叩門的清響還以為是趙司吏。

她擡眸,見到門邊那抹月白色的清雋身影時楞了一瞬,旋即起身合了窗子。

她這一處值房外有樹蔭掩映,稍稍僻靜些。

容璇無可奈何:“陛下若有事直接召臣入宮便是。”

戶部人多眼雜,叫t人看見了可說不清楚。”

她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祁涵道:“私事。”

“哦。”

房門掩上,日光透過明瓦照進屋子。

值房內收拾得幹凈利落,一面黃花梨書櫃將屋內分作兩處,裏側擺了書案用以處置公文,另一側可用來待客。

祁涵於容璇身畔的椅上落座,接過她遞來的溫水,道:“今日覺得如何?”

“尚可。”戶部本就是她熟悉之所,容璇如實道,“其實若沒有女郎這層身份,我回戶部本就是水到渠成之事。”

水中融了幾勺蜂蜜,伴著絲絲甜意,是懷月早上為她準備的。

說起戶部中事,容璇道:“劉尚書已到了致仕的年歲,待人接物比從前溫平許多。”

戶部出了第一位女官,尚書大人的態度更像是無可無不可,畢竟戶部很快便不在他治下,犯不著多事。

左右兩位侍郎盯著尚書之位,其餘事倒都無暇顧及。畢竟這個節骨眼上,稍一行差踏錯就可能讓對手占了先機。

“與我同階的三位主司,有二位是原先就相識的,不過算不得知根知底。”

祁涵眸底不無擔憂,女官入朝雖暫掃清了阻礙,但其中的種種艱難與不易,他無法事事預料。

容璇笑了笑:“我還能應對。”

這是她自己的路,無需帝王維護。

她與他說些心裏話:“我今日見到了何司務。”

從七品的小官,帝王自然不識得。

“我初入戶部時他便是司務,這麽多年過去也仍在原地。只因他僅是舉人出身,靠蔭補憑運氣才進了戶部,這輩子仕途也就到頂了。”

在朝為官沒個進士出身,縱然再有貴人提攜,也成不了大氣候。

容璇道:“讀書人間論資排輩厲害得很,少說也得掙個同進士吧。”

祁涵會心一笑,未滿二十的一甲進士,大晉開國以來統共不超過五人。

容璇聲音懶洋洋的:“所以真要論資格,也輪不著我心虛。我就好好在戶部做事,不怕閑言碎語。”

鼎甲出身,只要按部就班,前程總會比一般人順遂許多。

像她拜入首輔門下,被新帝流放便是其中最倒黴的例子。

“等我熬一熬資歷治績,會越來越好的。”

“我還在想,像司吏、司務這些低階官位,女子若有功名也可以補上的。不必一開始就要女郎金榜題名,徐徐圖之亦不錯。”

官府中會有越來越多的女子,文書一類的事務,她們不會遜於郎君。

容璇說了許多,困了便窩在帝王懷中安心睡去。

祁涵低眸一笑,眸中一片柔軟。

……

值房中寂靜,唯有書頁翻動的輕響。

這本書就置於容璇案頭,祁涵翻看過,書頁已有些泛黃。其上註解詳實,明顯有兩種不同的字跡。

新的筆跡出自容璇之手,至於另一種……

帝王眸光微閃,心中有了答案。

睡了不到兩刻鐘的工夫,容璇醒來時仍覺疲倦。

她仰眸瞥見帝王在翻閱老師贈她的書,打了呵欠道:“我在讀第三遍。”

每一遍都有不同的體悟,獲益良多。

老師依舊為她引路,要成為治世良臣,她還差得尚遠,多讀些書總有進益。

書頁停留於一處,陳太傅洋洋灑灑半頁批註,其中“揣摩聖意”四字又被新筆圈出。

老師能入主內閣,穩坐首輔之位這些年,單靠與仁宗的舊交遠遠不夠。

他深谙為臣之道,甚至能揣度幾分新帝的心意,方能從朝局中全身而退。

容璇自知不足,於官場中要歷練的還有許多。

她重新挽了發,望了望外間天色,道:“陛下還不走?”

祁涵修長如玉的指節點一點書中文字:“你便是這麽揣摩聖意的?”

“私事啊。”容璇答得理所當然。

祁涵:“……”

不能再多耽誤時辰,她在他唇畔親了親。

“快走吧。”

祁涵:“……好。”

容璇重新翻開了自己的書文,不多時便聽見外間行禮之聲。

“陛下萬福。”

劉尚書引著帝王去了議事廳,又傳了兩位侍郎大人同至廳中。

陛下親臨,整個戶部狀似風平浪靜,但各處值房中卻未必心如止水。

多少官員想趁此在陛下面前露個臉,但有侍郎大人壓著,誰都不敢當了這出頭鳥。

趙司吏抱了書卷公文入內,皆是容大人午前交代要的。

“放這兒便好。”

“是。”

容璇與這位下屬尚不相熟,不過她若有吩咐,他都能逐一辦來。

未時中謝明霽也來了一遭,容璇將梳理好的公文交予他。

謝明霽翻看過,一應內容清楚明了,凡是他需要的都在其中,省卻他大半麻煩。

他的案子容璇沒有多過問,武德司辦案已稟明帝王,戶部配合便是。

謝明霽多與她提了一句,道:“後面好一陣還需戶部幫忙。”

容璇點一點頭,謝明霽道:“陛下也在戶部?”

“是啊。”

“那我晚些時辰再入宮。”

謝明霽公事纏身,略喝過一杯茶便告辭。

……

夏稅征罷,緊接著秋稅便又提上日程。

雖說秋稅征收原有定例,但早些年的法子早已不夠恰當。近年來征稅條陳幾乎每歲都有修改,又總出新的紕漏。拼拼湊湊,只怕到了下一位尚書手上,兩稅便該好生更改。

聽聞二位侍郎為秋稅所擬條陳皆被內閣斥了回來,尚書大人一連三日都與他們議事。

好不容易條陳定下,整個戶部旋即繁忙起來。尤其因條陳遲了幾日,許多事務得加倍趕上。

戶部上下忙得腳不沾地,這種時候都得擰成一股繩。如此節骨眼倒也沒人再計較女官與否,只要能頂事便無妨。

各處值房內點燈熬油已是常態,雖說七月才到任,但赴任前的兩月容璇不曾清閑過,戶部事務立刻便能上手。

度支司的事務從未出差池,饒是一向板正、最有望繼任尚書一職的右侍郎都挑不出容長瑾半分毛病。

因是公事往來,容璇無可避免與林晉相熟。

林晉長她幾歲,業已成家,迎娶的是太仆寺卿嫡女。

探花郎翩翩公子,從來都得朝中官員青睞。

容璇平心而論,若是秉公辦事,林主事算是個不錯的同僚。

不過他話裏話外總有試探之意,容璇心底看得分明。

林晉出身不俗,又有太仆寺卿做靠山。若是自己不回來,興許這四品主司之位會歸屬於他。

官場上的爾虞我詐,遠比內宅厲害。

容璇嘆口氣,其實她自踏入官場以來勉強也算順風順水。雖無顯赫家世,但她最初有首輔庇護,老師指點她良多。下江南時又有太子在前,她只需專心致志於手中事務,餘下一切都不必操心。至於在常州,餘知府更是誠心待她,給了她施展天地。

真要論起來,朝中見不得光的手段她沒遇上過幾遭。

但不代表她沒有防備。

今日事務稍稍清閑些,容璇雖沒有留客之意,但林晉坐於值房內,她也只能請他喝一盞茶。

相處一段時日,她知道他想問些什麽,卻還要繞上一圈,談談秋日風光、百姓農忙。

臨了圖窮匕見,不過是試探她背後有無可靠之人。

同在戶部共事,同為一甲進士,他將自己視作敵手。容璇不知該作何想,至少他沒有因女子身份而輕看自己?

陳太傅早已不掌朝中大權,這是朝中有目共睹之事。

若是自己身後無倚仗之人,只怕這位探花郎就要動些腦筋了。

容璇不動聲色端起茶盞,在林晉說起京中茶樓時,笑了笑道:“天和茶樓不錯,謝世子就曾在那處設席。”

林晉一頓:“容大人與宣國公世子有舊交?”

容璇矜持一笑,謝景和的名號果然挺有用。

她既沒有承認,也不曾否認。

探花郎若有門路,不妨問到謝景和頭上去。

她替林晉斟滿了茶水,送客之意盡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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