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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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這一年的元旦剛好在周三, 前後沒有可調休的空間，大部分人也只能在自己城市周邊的地方逛逛。
元旦來瑯裏的游客，自然比昨天還更多, 當然也還有去別的景區的, 許袂於是在高速上堵車了, 橙紅色的小圓點形成了蜿蜒的一條河，讓後面的人看得十分絕望。
許袂剛開到高速上來的時候, 天色還沒有黑透, 堵車一直堵到太陽徹底落山, 濃釅夜色裏, 他手指不耐地在方向盤上輕輕叩動著。
快八點的時候，好不容易到瑯裏, 人一多，車就不能開進去了, 他只好下了車走, 今天客流量果然超標，主街河畔都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隨便一個街邊小店也排起長龍。
今晚的集市比平安夜那天還更為熱鬧, 望過去茫茫一片燈火，非常的明亮輝煌。許袂本來目不斜視地在走，後來慢了下來, 一是因為人實在太多，二是他也開始想要買些什麽。
但要買些什麽呢？他也不知道。腳步在一個花攤邊上停住了，賣花的是一個婆婆，因為身體比較胖, 走起路來也蹣跚。看他像有興趣的樣子，便用略帶口音的聲音問他：“先生, 買花嗎？”
聽口音還就是瑯裏本地人，許袂於是直接用方言回答她。
其實這裏的攤位都是要申請的，能申上的大部分是年輕人，老人家可以在這裏賣東西，條件一定不會差。但許袂如今只要一看到歲數很大的人，很容易會想起他的奶奶，他奶奶如果還活著的話，也一定不肯享清福，會找點什麽事情來幹。
老婆婆聽他說本地話，也覺得親切，“伢兒，你買花送給女朋友啊？”
許袂頓了一頓，搖了搖頭。
他不看那些被包紮得嗲裏嗲氣的鮮切花，想著不如買個綠植。婆婆見他在看盆栽，便熱心地給他推薦：“你買這個郁金香回家，它種球處理過的，再過一個多月就能開了，瑪格麗特春天會開。如果以前沒養過花，那就養長壽花，很好活的，花期又長，一開開好幾個月，你不用怎麽費勁它就會開花了。”
“長壽花？”許袂重覆道，沒有什麽別的意思，他對花卉自然是一竅不通，除了玫瑰這種是個人都認識的，連較常見的品類都不一定能知道是什麽，只覺得這名字是好彩頭，而且沒過多久就要過年了。
等回過神來，手裏已經抱了一個盆栽，裏面盛著一粒一粒小小的花苞，白中帶淡黃，這個品種據說是叫奶油睡蓮。
他看著花，很有些懊惱的感覺，但已經從那花攤邊離開了，剛才也沒要袋子，雙手捧著顯得過分珍重的樣子，集市裏人擠人，不得不特別小心一點，所以更加不理解，為什麽要買這一盆花。
漸漸走到人煙稀少的居民區，他的腳步反而更慢了。
家附近的桂花樹下有個石桌，平時一些老頭老太太會坐在這下棋玩牌，許袂把花盆放在石桌上，自己也在旁邊坐下，拿出手機，再一次點開那個對話框。
在過去的幾天裏，周曼儂每天給他發視頻，有時候一天能有三四條。
視頻的內容就只有那只三花貓，她拍小貓吃飯，小貓學上廁所，小貓喵喵喵叫，自己並未出鏡。
只有在最後一條視頻裏，才把她自己拍進去了，視頻前半部分她在畫面外，拿著逗貓棒逗貓，鏡頭本來完全對著貓，忽然出其不意地轉到她的臉上。
“喵嗚——”
她蹲在地上仰著臉，瞇著眼睛的樣子也很像一只貓，無厘頭地對著自己越懟越近，一直近到徹底看不見。
許袂第一次看的時候被逗笑了，那微笑一直到他發現自己在笑，才陡然消失。
最後一條視頻的時間是前天晚上。今天一整天都沒有一條消息。
許袂不是一點不知道問題在哪，十八歲時對待喜歡的女孩子，只想呵護她，珍惜她，總覺得如果她有一瞬間的不快樂，都是他不夠好的緣故。
萬萬沒想到有一天，他會從她的痛苦中汲取快意，會連在做那種事的時候也一點都不溫柔，滿心想要毀壞她的欲望。
他當然要讓她等，否則何以彌補他那麽多年的等候，到絕望，再到心死的萬分之一。他要確定她至少也懷有他痛苦的萬分之一，才能允許自己再當一次蠢貨。
許袂用力閉了下眼，終於順從本心，打了個電話過去。
忙音嘟了幾聲，被接起。
“餵——”
她的聲音平靜如常。
他頓了一頓，剛想開口，卻聽見那頭一個男人的說話聲：“來，嘗嘗，我的誠意手制。”
“這麽晚了，我喝了睡不著怎麽辦？”
“你畫畫的時候，不是本來就一向晝夜顛倒？”
周曼儂不再搭理旁邊的人，轉回來講電話：“這個點打過來，有事嗎？”
許袂深吸一口氣，指望這冷冽空氣能讓他頭腦清醒，然而這氣息裏好像到處是細小的刀子，正在割他的鼻腔，他的肺腑，接著五臟六腑都燃起來了，手臂上青筋暴起，用盡渾身氣力，才能勉強克制住自己那殺人般的情緒。
“沒了。”
-
“誰啊？”
周曼儂垂眼看著已掛斷的手機屏幕，“不知道，打錯了吧……你怎麽回來都不提前說一聲？”
“這不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嘛。”宋馳把杯子往前推了推，“我那裏還有多餘的咖啡機，要不要也給你送來。”
“不了。”撲鼻而來的香氣實在誘人，周曼儂也很難抵禦這特級咖啡豆的誘惑，拿起杯子來品了一口，她平時倒沒這麽奢侈，喝的是另一種淺烘豆子，宋馳同樣給送了幾袋來，這一杯卻是競賽級的瑰夏。
宋馳不知道的是，周曼儂從一年多前就下決心戒咖啡.因了，日常不喝咖啡改喝白水。
兩人在燈光下隔著桌子對坐，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周曼儂邊看手機邊慢慢喝著咖啡，宋馳也在看手機，過了一會忽然笑道：“孟妍還說不是男朋友。”
周曼儂慢悠悠地掀起眼皮，“哦？”
宋馳把手機拿到她面前來，點開一個視頻給她看。
周曼儂也知道這視頻的內容，她早先已經看過一遍了。
是孟妍發到朋友圈的，配文：元旦聯歡，徐文濤小朋友的精彩表演。
視頻開頭，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小男孩站在臺上，用激情澎湃的嗓音在朗誦詩歌：“我給你瘦落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這麽小的孩子，聲情並茂念著這樣的詩句，給人一種很滑稽的感覺。
“你看。”
正對舞臺的鏡頭忽然轉向了拍視頻的人的右方，昏暗光線裏，一個男人的側臉入鏡了。
周曼儂面無表情地掃了宋馳一眼，他肯定是察覺出什麽來了，不然不會這樣試探她。
“我給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饑渴，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
三分鐘左右的視頻放完，宋馳笑道：“看來孟妍是真的快和你遠房弟弟結婚了，連侄子的幼兒園表演都帶他一起去看，萬一他們的婚禮還在我們前面怎麽辦？”
宋馳不是沒追問過她和許袂到底是什麽關系，遠房弟弟，她當時是這麽敷衍他的。
周曼儂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這又有什麽關系呢？”
宋馳的笑容淡下來，“曼儂，我其實知道他和你真正的關系了。”
“是嗎？”周曼儂低頭抿了口瑰夏，“你去背調我了？”
宋馳嘆了口氣，“因為你從來不和我們說實話，其實就算你親生父親還活著又怎麽樣呢？我對你的想法又不會因為這個動搖。”
“宋馳。”周曼儂平淡地說，“我不是刻意隱瞞什麽，我是真當他死了，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有那麽好的家庭。”
“我能理解……但是我們要結婚的話，這一樁事我爸媽遲早也要知道的。也好，反正馬上就要過年了，我們一起回去宣布訂婚的事，順便把你的身世也坦白了，他們會諒解的。”
周曼儂頓了頓，“我今年不想去你們家過年。”
宋馳一怔，“為什麽？往年不都是這樣？”
“往年我是以葉吉的朋友身份去的，你說的那種新身份，我還沒準備好。”
“我們已經訂婚了。”
“我現在覺得，太快了，當初好像也只是一時沖動的決定——其實我很早就想和你說了，這件事我可能還要再考慮考慮。”
“我知道你是一時沖動，但沒什麽比沖動更好的結婚理由了。”宋馳沒如她想得那樣發火，他固然是個被寵壞的男人，但也絕對不是沒有頭腦，特別在對待女人這方面。
宋馳深深註視著她，然後說道：“曼儂，我想了想，到現在有一句話還沒有和你說過，實在很不應該。”
“什麽？”
“我愛你。”
周曼儂還真的楞了一下，“啊？”
宋馳含情脈脈地望著她，似乎在真誠地剖白自我，“可能你不會相信，這是我第一次對女人說這樣的話——我才知道原來愛情是這樣的，我們真的蹉跎太久了，把時間放在那些毫無意義的相互試探上面。”
宋馳邊說，邊看著她略帶靦腆地笑，花花公子承認自己栽了，這劇情實在是有些殺傷力的。
周曼儂抿了抿唇，也明顯是受到沖擊的樣子，她默默把那杯瑰夏喝完了，然後才回過神來笑了一下，“我相信啊，我還知道，我是你第一個求婚的女人，對不對？感謝你給予我這樣的殊榮和認可。”
“你這不會是在嘲諷我吧？”
“沒有，就只是——”周曼儂有點為難的樣子，她的腳趾也一直在宋馳看不見的地方默默摳著地，“我以為我們的婚約是建立在友誼、了解和理性之上的，你突然說這樣的話，讓我覺得自己一點也不了解你了……”
宋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是把我的新發現告訴你而已，其實我對於這種感覺也很陌生，我只想說——我知道你對我的感情還沒有到那種程度，沒關系，我不介意等你，我們可以慢慢來。”
既然要慢慢來，那今晚肯定也不能留下來共度良宵了，不過宋馳今天還是比往常多待了一段時間，他留下和周曼儂一起看了一部愛情電影，是他認為很浪漫的片子，作為培養情侶氛圍的第一步。
他走後，周曼儂上樓洗了個熱水澡，洗完後已經是十二點多。
幾天前，她決心調整作息，每天要在一點前入睡，此時此刻卻毫無睡意。
都怪宋馳帶來的咖啡豆，她想，還有他逼她看的那部無聊又狗血的電影。
她一個人呆坐在沙發上，沒開燈，本來可以直接上樓去睡的，不知道為什麽又下來了，好像是為了要找什麽東西來著，然而現在也忘了。
過了一會，她醒過神來，起身要上樓去睡覺，無論如何也一定要睡著，卻在這時聽見砰砰的敲門聲。
老式門沒有貓眼，她於是站在那裏問道：“誰啊？”
沒人回答，只是那敲門聲並未斷絕，或者說拍更準確一些。普通人就算有事，也絕不會這麽重地拍人家的門，一聲一聲地，真像撞在人心上似的，在這樣寂靜的夜裏，營造出一種沈重的緊繃感。
周曼儂多年獨居，而且是在治安不那麽好的國外，她的警惕性和防備心從來不少，一般遇到這種明顯不正常的情況，她絕對不會開門。
常理來說，她現在應該一邊找趁手的武器，一邊報警才對。
但女人有時候，會有一種神奇的第六感。
她覺得她知道門外的人是誰。
雖然這直覺只是直覺，完全不講道理，還可能令她陷入危險，可她還是徑直走過去，把門給打開。
門外一個高大的黑影沈默地佇立著，周曼儂擡眸，對上一雙紅得嚇人的眼，他衣著整齊幹凈，本來應該很體面，可醉得簡直像個流浪漢，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濃的酒精味道。
黑暗中，他和她默默地對峙著。
直到他像一頭野獸那樣撲上來，撕咬著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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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的元旦剛好在周三, 前後沒有可調休的空間，大部分人也只能在自己城市周邊的地方逛逛。
元旦來瑯裏的游客，自然比昨天還更多, 當然也還有去別的景區的, 許袂於是在高速上堵車了, 橙紅色的小圓點形成了蜿蜒的一條河，讓後面的人看得十分絕望。
許袂剛開到高速上來的時候, 天色還沒有黑透, 堵車一直堵到太陽徹底落山, 濃釅夜色裏, 他手指不耐地在方向盤上輕輕叩動著。
快八點的時候，好不容易到瑯裏, 人一多，車就不能開進去了, 他只好下了車走, 今天客流量果然超標，主街河畔都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隨便一個街邊小店也排起長龍。
今晚的集市比平安夜那天還更為熱鬧, 望過去茫茫一片燈火，非常的明亮輝煌。許袂本來目不斜視地在走，後來慢了下來, 一是因為人實在太多，二是他也開始想要買些什麽。
但要買些什麽呢？他也不知道。腳步在一個花攤邊上停住了，賣花的是一個婆婆，因為身體比較胖, 走起路來也蹣跚。看他像有興趣的樣子，便用略帶口音的聲音問他：“先生, 買花嗎？”
聽口音還就是瑯裏本地人，許袂於是直接用方言回答她。
其實這裏的攤位都是要申請的，能申上的大部分是年輕人，老人家可以在這裏賣東西，條件一定不會差。但許袂如今只要一看到歲數很大的人，很容易會想起他的奶奶，他奶奶如果還活著的話，也一定不肯享清福，會找點什麽事情來幹。
老婆婆聽他說本地話，也覺得親切，“伢兒，你買花送給女朋友啊？”
許袂頓了一頓，搖了搖頭。
他不看那些被包紮得嗲裏嗲氣的鮮切花，想著不如買個綠植。婆婆見他在看盆栽，便熱心地給他推薦：“你買這個郁金香回家，它種球處理過的，再過一個多月就能開了，瑪格麗特春天會開。如果以前沒養過花，那就養長壽花，很好活的，花期又長，一開開好幾個月，你不用怎麽費勁它就會開花了。”
“長壽花？”許袂重覆道，沒有什麽別的意思，他對花卉自然是一竅不通，除了玫瑰這種是個人都認識的，連較常見的品類都不一定能知道是什麽，只覺得這名字是好彩頭，而且沒過多久就要過年了。
等回過神來，手裏已經抱了一個盆栽，裏面盛著一粒一粒小小的花苞，白中帶淡黃，這個品種據說是叫奶油睡蓮。
他看著花，很有些懊惱的感覺，但已經從那花攤邊離開了，剛才也沒要袋子，雙手捧著顯得過分珍重的樣子，集市裏人擠人，不得不特別小心一點，所以更加不理解，為什麽要買這一盆花。
漸漸走到人煙稀少的居民區，他的腳步反而更慢了。
家附近的桂花樹下有個石桌，平時一些老頭老太太會坐在這下棋玩牌，許袂把花盆放在石桌上，自己也在旁邊坐下，拿出手機，再一次點開那個對話框。
在過去的幾天裏，周曼儂每天給他發視頻，有時候一天能有三四條。
視頻的內容就只有那只三花貓，她拍小貓吃飯，小貓學上廁所，小貓喵喵喵叫，自己並未出鏡。
只有在最後一條視頻裏，才把她自己拍進去了，視頻前半部分她在畫面外，拿著逗貓棒逗貓，鏡頭本來完全對著貓，忽然出其不意地轉到她的臉上。
“喵嗚——”
她蹲在地上仰著臉，瞇著眼睛的樣子也很像一只貓，無厘頭地對著自己越懟越近，一直近到徹底看不見。
許袂第一次看的時候被逗笑了，那微笑一直到他發現自己在笑，才陡然消失。
最後一條視頻的時間是前天晚上。今天一整天都沒有一條消息。
許袂不是一點不知道問題在哪，十八歲時對待喜歡的女孩子，只想呵護她，珍惜她，總覺得如果她有一瞬間的不快樂，都是他不夠好的緣故。
萬萬沒想到有一天，他會從她的痛苦中汲取快意，會連在做那種事的時候也一點都不溫柔，滿心想要毀壞她的欲望。
他當然要讓她等，否則何以彌補他那麽多年的等候，到絕望，再到心死的萬分之一。他要確定她至少也懷有他痛苦的萬分之一，才能允許自己再當一次蠢貨。
許袂用力閉了下眼，終於順從本心，打了個電話過去。
忙音嘟了幾聲，被接起。
“餵——”
她的聲音平靜如常。
他頓了一頓，剛想開口，卻聽見那頭一個男人的說話聲：“來，嘗嘗，我的誠意手制。”
“這麽晚了，我喝了睡不著怎麽辦？”
“你畫畫的時候，不是本來就一向晝夜顛倒？”
周曼儂不再搭理旁邊的人，轉回來講電話：“這個點打過來，有事嗎？”
許袂深吸一口氣，指望這冷冽空氣能讓他頭腦清醒，然而這氣息裏好像到處是細小的刀子，正在割他的鼻腔，他的肺腑，接著五臟六腑都燃起來了，手臂上青筋暴起，用盡渾身氣力，才能勉強克制住自己那殺人般的情緒。
“沒了。”
-
“誰啊？”
周曼儂垂眼看著已掛斷的手機屏幕，“不知道，打錯了吧……你怎麽回來都不提前說一聲？”
“這不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嘛。”宋馳把杯子往前推了推，“我那裏還有多餘的咖啡機，要不要也給你送來。”
“不了。”撲鼻而來的香氣實在誘人，周曼儂也很難抵禦這特級咖啡豆的誘惑，拿起杯子來品了一口，她平時倒沒這麽奢侈，喝的是另一種淺烘豆子，宋馳同樣給送了幾袋來，這一杯卻是競賽級的瑰夏。
宋馳不知道的是，周曼儂從一年多前就下決心戒咖啡.因了，日常不喝咖啡改喝白水。
兩人在燈光下隔著桌子對坐，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周曼儂邊看手機邊慢慢喝著咖啡，宋馳也在看手機，過了一會忽然笑道：“孟妍還說不是男朋友。”
周曼儂慢悠悠地掀起眼皮，“哦？”
宋馳把手機拿到她面前來，點開一個視頻給她看。
周曼儂也知道這視頻的內容，她早先已經看過一遍了。
是孟妍發到朋友圈的，配文：元旦聯歡，徐文濤小朋友的精彩表演。
視頻開頭，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小男孩站在臺上，用激情澎湃的嗓音在朗誦詩歌：“我給你瘦落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這麽小的孩子，聲情並茂念著這樣的詩句，給人一種很滑稽的感覺。
“你看。”
正對舞臺的鏡頭忽然轉向了拍視頻的人的右方，昏暗光線裏，一個男人的側臉入鏡了。
周曼儂面無表情地掃了宋馳一眼，他肯定是察覺出什麽來了，不然不會這樣試探她。
“我給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饑渴，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
三分鐘左右的視頻放完，宋馳笑道：“看來孟妍是真的快和你遠房弟弟結婚了，連侄子的幼兒園表演都帶他一起去看，萬一他們的婚禮還在我們前面怎麽辦？”
宋馳不是沒追問過她和許袂到底是什麽關系，遠房弟弟，她當時是這麽敷衍他的。
周曼儂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這又有什麽關系呢？”
宋馳的笑容淡下來，“曼儂，我其實知道他和你真正的關系了。”
“是嗎？”周曼儂低頭抿了口瑰夏，“你去背調我了？”
宋馳嘆了口氣，“因為你從來不和我們說實話，其實就算你親生父親還活著又怎麽樣呢？我對你的想法又不會因為這個動搖。”
“宋馳。”周曼儂平淡地說，“我不是刻意隱瞞什麽，我是真當他死了，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有那麽好的家庭。”
“我能理解……但是我們要結婚的話，這一樁事我爸媽遲早也要知道的。也好，反正馬上就要過年了，我們一起回去宣布訂婚的事，順便把你的身世也坦白了，他們會諒解的。”
周曼儂頓了頓，“我今年不想去你們家過年。”
宋馳一怔，“為什麽？往年不都是這樣？”
“往年我是以葉吉的朋友身份去的，你說的那種新身份，我還沒準備好。”
“我們已經訂婚了。”
“我現在覺得，太快了，當初好像也只是一時沖動的決定——其實我很早就想和你說了，這件事我可能還要再考慮考慮。”
“我知道你是一時沖動，但沒什麽比沖動更好的結婚理由了。”宋馳沒如她想得那樣發火，他固然是個被寵壞的男人，但也絕對不是沒有頭腦，特別在對待女人這方面。
宋馳深深註視著她，然後說道：“曼儂，我想了想，到現在有一句話還沒有和你說過，實在很不應該。”
“什麽？”
“我愛你。”
周曼儂還真的楞了一下，“啊？”
宋馳含情脈脈地望著她，似乎在真誠地剖白自我，“可能你不會相信，這是我第一次對女人說這樣的話——我才知道原來愛情是這樣的，我們真的蹉跎太久了，把時間放在那些毫無意義的相互試探上面。”
宋馳邊說，邊看著她略帶靦腆地笑，花花公子承認自己栽了，這劇情實在是有些殺傷力的。
周曼儂抿了抿唇，也明顯是受到沖擊的樣子，她默默把那杯瑰夏喝完了，然後才回過神來笑了一下，“我相信啊，我還知道，我是你第一個求婚的女人，對不對？感謝你給予我這樣的殊榮和認可。”
“你這不會是在嘲諷我吧？”
“沒有，就只是——”周曼儂有點為難的樣子，她的腳趾也一直在宋馳看不見的地方默默摳著地，“我以為我們的婚約是建立在友誼、了解和理性之上的，你突然說這樣的話，讓我覺得自己一點也不了解你了……”
宋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是把我的新發現告訴你而已，其實我對於這種感覺也很陌生，我只想說——我知道你對我的感情還沒有到那種程度，沒關系，我不介意等你，我們可以慢慢來。”
既然要慢慢來，那今晚肯定也不能留下來共度良宵了，不過宋馳今天還是比往常多待了一段時間，他留下和周曼儂一起看了一部愛情電影，是他認為很浪漫的片子，作為培養情侶氛圍的第一步。
他走後，周曼儂上樓洗了個熱水澡，洗完後已經是十二點多。
幾天前，她決心調整作息，每天要在一點前入睡，此時此刻卻毫無睡意。
都怪宋馳帶來的咖啡豆，她想，還有他逼她看的那部無聊又狗血的電影。
她一個人呆坐在沙發上，沒開燈，本來可以直接上樓去睡的，不知道為什麽又下來了，好像是為了要找什麽東西來著，然而現在也忘了。
過了一會，她醒過神來，起身要上樓去睡覺，無論如何也一定要睡著，卻在這時聽見砰砰的敲門聲。
老式門沒有貓眼，她於是站在那裏問道：“誰啊？”
沒人回答，只是那敲門聲並未斷絕，或者說拍更準確一些。普通人就算有事，也絕不會這麽重地拍人家的門，一聲一聲地，真像撞在人心上似的，在這樣寂靜的夜裏，營造出一種沈重的緊繃感。
周曼儂多年獨居，而且是在治安不那麽好的國外，她的警惕性和防備心從來不少，一般遇到這種明顯不正常的情況，她絕對不會開門。
常理來說，她現在應該一邊找趁手的武器，一邊報警才對。
但女人有時候，會有一種神奇的第六感。
她覺得她知道門外的人是誰。
雖然這直覺只是直覺，完全不講道理，還可能令她陷入危險，可她還是徑直走過去，把門給打開。
門外一個高大的黑影沈默地佇立著，周曼儂擡眸，對上一雙紅得嚇人的眼，他衣著整齊幹凈，本來應該很體面，可醉得簡直像個流浪漢，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濃的酒精味道。
黑暗中，他和她默默地對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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