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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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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賀峋死後,有不少人曾目睹過聞厭又是挖墳又是開棺的。

大搖大擺,陣仗頗大。

一如這對師徒在眾人印象中的的互相猜忌與敵對。

魔修一向行事乖張,但在人死後都如此猖狂的,聞厭仍舊格外獨樹一幟。

因此後來師徒反目、殺師奪權等傳言傳得沸沸揚揚時,無一人去質疑其真實性。

聽聞後來賀峋的屍身也不見了蹤影,只留下一個空蕩蕩的墳墓。

雖說眾人大多懷疑這事和那姓聞的小瘋子脫不開幹系,但還是低估了這人喪心病狂的程度。

沒人會想到聞厭竟直接將其放在自己的寢殿中,日日與一具屍體同塌而眠。

在極冷的溫度下,躺在冰棺中的人影還與生前無二,眉目深邃,鼻梁高挺,不似活人的蒼白之色更給他添了幾分淩厲,仿佛下一瞬就會睜開眼,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在身邊人身上,極具壓迫感。

聞厭走到冰棺旁坐下。

特意尋來的千年寒冰極有靈性,感受到熟悉的氣息靠近,便自行化去,讓他得以撫上那張曾無數次親密交纏過的面容。

不過以前每當這時候,他都狼狽又恍惚,淚水控制不住地淌了滿臉,還是在賀峋死後,才得以如此細致的一寸寸描摹過眼前人的眉眼。

聞厭一手支著下巴,指尖從賀峋的眼尾一路往下,最後停在心口。

衣袍之下,那裏有一道利器貫穿的傷痕。

“師尊……”聞厭的語氣困惑又茫然,“怎麽辦,我好像有些後悔了。”

這十年來,他曾在不同人身上見到過對方的影子,或是說話時的某個神態,或是從某個角度看去的一瞬間錯覺,今日遇到的是最像的。

然而當他沒有在那人身上發現熟悉的魔息時,失望和慶幸竟同時湧上心頭。他才意識到自己無法想象賀峋虛弱帶血、甚至要靠輪椅度日的模樣。

在聞厭的記憶中,他的師尊總是高高在上,游刃有餘的。

數十年的朝夕相處中,只有兩次稱得上狼狽。

一次是兩人初遇,還有一次,便是被他一劍穿心那晚。

那晚賀峋身上的血滾燙卻又冰冷,在他的記憶中經久不退,總會毫無來由地在腦海中浮現。

偌大的寢殿中一片冰冷的寂靜,聞厭久違地感覺有些疲倦,不知不覺中就睡了過去,搭在賀峋身上的手滑落,掉在躺在冰棺中的身影手邊。

一聲錯覺般的輕笑響起。

有人突然握住了聞厭的手掌,直接把趴在冰棺旁睡著了的人拽了上來。

在冰棺中躺了不知多久的人久違地睜開了眼。

首先映入賀峋眼中的是寢殿那一方熟悉的陳設,接著視線下移,落到熟睡的少年身上。

"……厭厭。"賀峋冰涼的手指捏住徒弟消瘦了許多的下頜,細細打量那張漂亮至極的臉,笑道,“真是許久未見了。”

聞厭似有察覺,在睡夢中無意識地蹙了蹙眉,低低地“唔”了一聲,不太舒服地把頭偏過一側。

然後又被人捏著下巴扳了回去。

看著徒弟順從地耷拉著腦袋轉向自己,雖然還在沈睡中,對外界無知無覺,但起碼不再抵抗,才讓賀峋露出了個滿意的笑容。

然而很快又想到剛才那緊跟著自己徒弟離開的人,還有這小白眼狼一口一個叫得親熱的“唐柏兄”。

甚至……就連本該只有自己知道的名字都告知了對方。

眼神又沈了下來,手上用了幾分力,盯著那雙闔上的眼眸。

“只是太不聽話,為師才不在幾年,身邊就多了那麽多阿貓阿狗。”

如果聞厭此時沒有睡著,必定會發現這是他最怕在自己師尊臉上看到的神色。

越是不悅,這人便會笑得越溫和可親。

聞厭跟在賀峋身邊,見過太多人死於這樣的笑容之下,臨死前還要天真得可笑地認為自己逃過一劫。

然而睡夢之中,源自理智的防備暫且被屏蔽,熟悉的嗓音在熟悉的距離響起,已經刻進這具身體每一處的本能讓淡淡的疲倦和饜足同時湧現。

恍惚間仿佛回到了賀峋還在的那段時間裏,每日的清晨或午後可以稱得上聞厭在對方面前最放松的時刻。

精力都已經在睡前被耗盡,當睡意未消地睜眼,發現自己還被抱在對方懷中時,聞厭已經提不起精氣神去警惕可能的危險。

大腦神經近乎放縱地讓他短暫可以和那人做一對表面和諧的師徒。

當然也只能是表面上,別人家的師徒可不會天天睡在同一張床上。

或是經年累月的習慣,亦或是潛移默化的馴化,每次醒來被那人的氣息完全包圍時,相較於其他時候要憂心是否下一刻就會喪命於自己師尊手下,聞厭這時候的反應幾乎稱得上溫順。

被人抱在懷中,撥弄睫毛,親親眼睛,都懶得搭理,直到對方手欠地捏著鼻子,要喘不過氣來了,才不高興地打掉自己師尊的手。

然後就會看到對方正垂眸註視著自己,低笑著叫他名字:“厭厭。”

賀峋總喜歡親他鼻尖那顆小痣,接著像一對相擁而眠後的愛侶打趣他:“又睡那麽沈,累壞了?”

聞厭醒來後總要緩好一會兒,也提不起氣來罵自己師尊衣冠禽獸,只默默翻了個白眼,又埋在對方懷中睡了過去。

“……樓主,您醒了嗎?”

聒噪。

聞厭不耐煩地把臉往旁邊一埋,捂住耳朵。

“樓主,樓主……”

“砰——”

有什麽東西砸在殿門上,硬生生讓門外的周則住了嘴。

他頓時明白這是他們樓主的起床氣上來了。

周則知道這時候自己最好是默默地滾遠了,但也是聞厭自己昨天臨走前吩咐他看好唐柏,現在人在酒樓都醒了好一會兒,聞厭卻還沒出現。

雖然聞厭平時喜怒不定,隨心所欲,不過在有事要處理的時候絕不會如此任性,這讓周則有些擔心,安排好人在酒樓盯著後,親自過來找人。

他鍥而不舍地繼續道:“樓主,如今已是巳時了。”

斷斷續續的話音飄進聞厭耳中,又是巳時又是唐柏的,總算讓他清醒過來。

“知道了。”閉著眼,聞厭先給周則傳了音,免得自己那死心眼的副使能杵門口叫一天。

“怎麽就巳時了……嗯?”

聞厭坐起身,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一起躺進了冰棺中,好像緊挨著那人睡了一晚,而且剛才被吵醒的時候沒註意,直接往人身上埋,對方一側的衣袖都被蹭得亂糟糟的。

奇怪,似乎許久都沒睡得那麽沈過了……

聞厭隱隱感覺有些怪異,然而另一人仍舊好端端地躺在冰棺中,閉著眼,神態與這十年每一日醒來時見到的一般無二。

聞厭只能把這歸結於又夢到那些讓他心緒不寧的往事了。

隨著他逐漸走遠,寒冰再次凝結,把冰棺嚴絲合縫地蓋了起來。

“吱呀——”

殿門緩緩開啟,聞厭一擡眼就見到默默低頭站在門邊的周則,奇道:“你怎麽還在?”

周則:“屬下剛才多有冒犯,請樓主降罪。”

聞厭盯著周則看了好一會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明正啊,我有時都要懷疑你是不是正道派過來的臥底了,那麽老實。”

他踱步到周則面前,看著人仍舊恭敬低著的頭,打趣道:“難道我看起來像那麽不講理的人嗎?”

周則擡了下眼,又飛快地低下頭去,還是那副請罪的態度:“是屬下的錯。”

“好了好了。”聞厭擺擺手,太過老實有時也無趣,“既然如此,你就去巷子拐角處的那家鋪子買份桂花糕來。”

“……啊?是,樓主。”

他們樓主的要求有時總是那麽跳脫。周則應下後,見聞厭已經往外走了,視線在殿門口和聞厭的背影間走了個來回,還是撿起寢殿門邊的指環追上去。

“嗯?這東西怎麽在你這?”話問出口,聞厭才意識到是剛才被自己十分隨意地薅下來砸門去了。

指環紋飾古樸,透著隱約的肅殺之氣,是歷代魔君身份的象征,然而在這對師徒間得到的待遇卻是一脈相承的隨意。

聞厭小時候,這東西就時常被賀峋隨手扔給自己玩,不知摔了多少次,邊緣都有些磨損,以至於現在完全屬於自己了,聞厭也完全提不起一些愛惜之心。

他接過指環,隨意地往自己手上一套,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留給周則一個飄然遠去的背影:“走了。”

反正都已經遲了,等聞厭施施然出現在唐柏房門口,接過周則提著的糕點時,已經又過去了一個時辰。

他正要擡手敲門,一道坐著輪椅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從身後出現。

聞厭一頓,收回手,轉身看向來人,眉梢一挑:“怎麽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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