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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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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冬霏咬牙切齒地凝註著棠璃,後者目光挑釁,毫不畏怯地迎鋒交戰,空氣中似乎有電火聲滋滋作響。“哐啷”一聲,金屬與瓷器碰撞在一塊,震破了冷凝的餐桌氛圍。冬霏說了句“我吃好了”後悻然離席。

“小女從小就氣傲,棠老板別太放心上。”冬曉琳對棠璃說。

“是我失禮了,”棠璃揚起酒杯自罰了半杯,微笑道,“大家請接著用餐吧。”

宴席過後,眾人轉場至戶外草坪。冬音和父母姑姨一道在不遠處的球場打高爾夫,棠璃則陪著冬培華坐在噴泉池旁的藤椅上閑聊。

“剛才那一幕確實讓我開了眼,”老人樂呵呵地說,“就像曉琳說的那樣,冬霏那小丫頭聰明是聰明,但是從小氣性就傲,又一直被寵著慣著,長這麽大還沒有見過有誰治得了她的,姑娘你是第一個能挫她銳氣的人。”

棠璃婉言道:“我不是有意想讓她下不來臺面,只是她說的話真的讓人很不好受,我恰好也是那種沖脾氣的人,不擅長服軟,就那麽杠上了。”

冬培華和藹地笑道:“理解,理解。”

“老先生一輩子都在從事教育工作,您創辦的東允中學近十年的升學率都蟬聯私人中學升學率的榜首,為各個地區的高校輸送了數不勝數的人才,更可貴的是,東允與同類中學不同,不實行階梯收費制度,也不靠高昂學費賺取普通家庭的血汗錢,教育質量又非常可靠,算是業內獨一無二的良心了。”

“東允歸我管的時候能夠保證它是良心的,把它交到曉琳手裏,自己在旁邊監督,也能保證它的純粹,可是我已經到了鐘鳴漏盡的年齡,隨時都有離世的可能,我過世後就無法保證了。”冬培華笑嘆道,“曉琳是個實幹家,但功利心太強,無利不謀,這點冬霏像她。指不定未來的東允就會大變模樣了。”

“您有考慮擇賢繼承嗎,或是讓管理層投票選舉?”

“在正式移交管理權之前,呼聲最高的是一位陪同我工作了多年的姑娘,善良熱忱,為人正直,我有意讓職工們在正式投票之前不透露想法給任何人,但不知道從哪裏走漏了風聲,被曉琳知道了,不太清楚她做了什麽,最後結果就是——在正式選舉之前那姑娘就主動辭了職,銷聲匿跡,權重自然就落到了曉琳手裏。”

“冬董事長的手段不是一般狠決吶。”

“嗐,她這種性格隨我那早已過世的妻子。”

棠璃沈默了一下,將話題重新撥到了高考上,“19年我國高考人數就已經突破一千萬,相當於鄰國韓國總人數的五分之一,從此往後只增不減,大學名額就那麽多,考生基數卻越來越大,高考只會越來越難。

“咱們國家教育水平極度不均,中西部地區的師資力量與東部沿海地區的根本不能相提並論,對許多內陸孩子而言,不消說是92雙一流名校了,普通一二本都需要基層孩子們廢寢忘食拼命學習,想要考取名校,不只需要勤奮努力,還需要天賦和資源。反觀鼎城、滬城和濱城,這三個地區的孩子們選擇可就多了,可以出國也可以留在本國,從考試這點就能看出階級差別來。

“您可能會說,濱城的孩子們學業很卷,競爭壓力很大,但濱城是我國優秀教育資源主要集中地,對區域內的孩子來說,他們獲取的教育資源對得起他們所付出的努力。然而,對於教資分布非常不均勻的中西部地區孩子們來說,學習是真正的白熱化內卷,是一場馬不停蹄的信息戰爭,不停地跟同水平的競爭對手搶一塊小餅,‘一個人提高的是分數,一群人提高的是分數線’,殘酷的現實在他們步入社會之前就已經揭開血淋淋的帷幕。”

冬培華嘆了口氣,點頭認可。

“先生您主張的教育革新試點區域不是在鼎城就是在濱城滬城,很少有在中西部地區做嘗試,這也說明了,現如今在我們國家,只有這三個區域能勝任教改領頭。新高考改革施行已經有好些年頭了,可改來改去都沒有消除一個大眾意識裏潛藏的鄙陋觀念——重理輕文。

“現代經濟市場需要的是工科人才,中學作為人才培養輸送的機制,就會有意識地將天秤偏向理工。我總是聽說某高校破格錄取數學天才、物理天才什麽的,卻極少聽說有文科高材生被破格錄用。我所知道的被我國首強高校破格錄用的文科生,除了兩個寫文言文甲骨文的,就屬數學考十五分的錢鐘書——這個是上世紀發生的事,距今過了近百年。

“現在都說要提倡傳承優秀傳統文化,增強文化軟實力,我看也只是嘴上呼聲高了點。文科知識點太活,不好得高分,對於綜合成績比較平衡的孩子而言,想要穩住成績,與其看詰屈聱牙的古詩文,不如多刷幾道數學小題,而對於商家而言,不論娛樂圈還是時尚圈,古典文藝作品之於他們,只是迎合消費市場的花瓶噱頭而已,除了高校教授,或者像冬音那樣真正熱愛文學的人,還有誰在認真鉆研它們?我看很少吧。

“看網上有許多理科生為了附庸風雅,說什麽好羨慕文科生能寫出那麽多優美文章、說那麽多深奧哲理,真是貽笑大方,他們的語氣就像飽食終日的人對待路邊的野貓野狗說:哇,我真的羨慕你們能這麽自由哎!也像司馬衷對路邊饑荒者說何不食肉糜。文科生的處境從來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這種刺耳的吹捧只會讓他們更加自卑。

“姑且不談那些擁有交叉學科頭腦的超級天才,單論普通文理。就算理科生裏面有真正對文藝感興趣的,像某位教文學概論的高校老師說的那樣,也只是‘得水痘’一般的激情喜愛,這種長久不了,就算能保持新鮮感也很難深入,文科生的思維是冷峻的批判的,不會因為幾首陳詞濫調、華而不實的現代情詩打動。”

冬培華一聲嗟嘆:“你的話非常有道理。”

“再說一個現象,在我們國家,偏遠地區重男輕女的觀念依舊存在,為了讓女孩子們走出盲山,創辦免費女高的張女士做出的犧牲巨大,饒是如此,也有不少自以為是的‘社會精英’在網上說風涼話,覺得她的教育模式太死板單一,‘小鎮做題家’進不了鼎大滬大。但那裏是物質資源極度匱乏的山區啊,不刷題背書把知識點刻進腦子,她們拿什麽跟大城市的孩子競爭?

“更有甚者,為了吃熱點事件紅利,用他們那一套惡臭的商業思維扭曲矮化張女士形象,以精英式傲慢俯瞰底層人民,他們永遠不會關心故事背後的艱辛,只會顧及眼前的利益。跟這樣的人講信仰將追求,就是對牛彈琴。

“當鄰國的批判現實主義佳作高產不斷時,這些人還堅持用漂亮的偶像皮包裹住封建思想,拍一部接一部謳歌‘女德女戒’的電視劇,關漢卿曹雪芹看了都要稱他們為古人。還有些人高叫:現實本來很困苦了,根本沒有耐心看那些反映社會現狀的影視作品,真叫人發笑,難道真的只有爽劇快餐劇才能迎合他們的口味?純屬垃圾吃多了品不了半點細糠。

“上野在書中寫到,女人是近代家庭制度中的‘照料照顧’的角色,女人的‘愛’,只能以這種方式來表達,女人的此種舉動,反映出主婦淪落為下層資產階級的無償家務勞動者的歷史現實。若是貴族或資產階級的子弟,女人一旦做便當,便應該視為侍女,而不配做妻子。

“我覺得,無論是何種社會,底層女性的遭遇都同樣悲慘,都是被輕視欺壓、他者化的那一份子,更可悲的是,就連她們自己也受父權思想洗腦,自我厭惡,愛男厭女,並從母親傳到女兒,像個魔咒一樣代代相傳,即使到了看似文明的現代社會,也沒有好到那裏去。”

冬培華又是一聲長嘆:“是的,真正的無產階級是底層的勞動婦女。”

此時,手持水瓶的冬音向棠璃和冬培華走來,向兩人分別問了一聲好,然後在棠璃身邊的空椅上坐下,“在聊什麽呢?”

“可多咯,”棠璃說,“高考,教改,文科歧視,還有社會厭女癥。”

“聊這麽深廣哇。”冬音的語氣顯得驚奇又可愛。

冬培華笑著對冬音說:“音子非常有眼光,擇了位佳偶,棠璃這姑娘很有思想,視野相當開闊,雖說已是成功人士,但是根系社群,心比明鏡,我斷定她未來能做出更多造福社會的事,獲得更多的社會美譽。”

“那就先借冬老吉言了。”棠璃說。

在本家住了一宿,冬音和棠璃趁早打算離開,卻不料被起的同樣早的冬曉琳喊住吃了頓早餐,臨走前,冬曉琳特意單獨跟棠璃聊了會兒天,說如果工作上有需要幫助的地方,歡迎隨時來總公司找她。

出了冬家大門,冬音在棠璃耳旁嘟嚕了一句:“我媽真的好喜歡你,她從來沒有對我那樣笑過。”

“咋了,吃醋了?”棠璃掐了掐冬音的腰窩,玩笑道,“缺愛是不,沒事兒,我當媽來寵你。”

“不要,更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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