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霭沈沈, 清霧繚繞。

言晞好奇地望向窗外, 層疊起伏的山巒中, 樹蔭團繞，綠塔似的搭在山峰間, 形成一個天然的屏障。

一輪紅日剛好懸在山頂，渲染了整個天際，落英繽紛。

“咚----”

遠處有鐘聲響起，餘音繞梁。

言晞將目光收回，落在身旁的男人身上。

白色整潔的襯衫被裴衍之挽起，露出精致的手腕。男人的下頜緊繃，臉部線條流暢，堅挺的鼻梁上方, 是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

雖然沒說話，可言晞也能感覺到，車子越靠近目的地, 裴衍之的情緒越低落, 搭在方向盤上的手隱約可見青筋凸出。

終於, 在一個轉彎後, 車子在半山腰的一座別墅前停了下來。

言晞隨裴衍之下了車，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面。

“少爺，”

轉彎處, 一個驚喜的聲音在草叢中響起。

言晞擡眸望去，草叢處站著一個兩鬢斑白的老人，掌心還握著一把來不及放下的剪子。

“曹叔, ”裴衍之搶先一步扶住了上前來的老人，指腹觸到老人幹瘦的手腕，面色不虞，“這些事怎麽還勞你親自動手？”

曹叔之前是裴家的管家，深得裴衍之父母的信任，裴衍之也是他看著長大的。

裴家出事後，曹叔並沒有隨其他人一樣，而是主動選擇留下，幫忙照看裴家的宅子。

被喚作曹叔的老人面色和藹，低笑了聲“沒事”，目光轉向裴衍之身後的言晞，一臉欣慰，“這位是少奶奶吧？”

在他看來，裴衍之從小到大就是個不近女色的，不像路家少爺一樣沾花惹草的，以前心裏裝著只有秦家的大小姐，後來出了事，裴衍之女人就更沒好感了。

他不止一次擔心過裴衍之的婚事，可每次提起，裴衍之都只道不急。

這麽多年過去，終於盼著他帶來了一個年輕的女孩子，雖然家世不一樣，可看著卻是端莊溫柔的。

一想到裴家後繼有人，曹叔看向言晞的目光越發和藹。

言晞睜大雙眸，不可置信地連連擺手，“老人家您誤會了，我不是--”

“咳--”

話還沒說完，就聽裴衍之在一旁輕咳，動作輕柔地將言晞攬在懷裏，側身對曹叔介紹，“曹叔，這是言晞。”

他輕輕勾唇，說話是前所未有的溫和，看向言晞的目光也溢滿寵溺。

曹叔見到兩人的動作，猜測是年輕人害羞，笑得更加欣慰，“言小姐。”

言晞上前握住了老人的手，聲音溫柔地問了聲好。

庭院是歐式園林的設計，富貴堂皇，每一處都透露著精致細膩。

繞過一個巨型噴泉後，言晞終於見到了別墅的大門。

紅棕色的大門上雕刻著精細的花紋，曹叔在前面引路，側身對裴衍之說道，“夫人在客廳。”

夫人？

言晞眼皮子一跳，目光擔憂地望向裴衍之，聽說那件事之後，裴夫人也不記得自己兒子了。

見小姑娘心事重重地盯著自己，裴衍之心口的陰郁轉瞬即逝，大手突然圈住言晞瘦弱的小手，柔聲道，“沒事的。”

母親的事，自己也不是第一天知道的。

當年安如雅受不了自己丈夫的去世，在自己別墅內吞藥自殺，幸虧搶救及時，然而她的精神狀態卻一直不好。

果然如曹叔所說，米色的落地燈旁邊，安如雅端坐在沙發上，手捧著一本外國文學。

歲月的流逝並沒有帶給她太多滄桑的痕跡，柔和的陽光照在她一半的臉上，安靜祥和。

一身淡藍色的旗袍，更顯得人端莊典雅。

聽見有腳步聲靠近，安如雅輕輕擡頭，看向一邊的曹叔，面色困惑，“這是……先生的朋友？”

雖然早有準備，可聽見安如雅的話，言晞心頭還是一顫，反手握住裴衍之的手。

被自己親生母親遺忘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吧。

她擡眸凝視著身側的男人，手上的力道更甚。

察覺到小姑娘的動作，裴衍之只是朝她笑了下，神色如常地對著安如雅，“裴夫人。”

一旁的曹叔早已習以為常，面不改色地回答了安如雅的問題，“夫人，這是先生的朋友，陳顏之。”

“顏之？”安如雅低聲念了兩聲，覆擡眸淺笑道，“失禮了，我兒子叫衍之，和陳先生倒是挺有緣的。”

她轉身望了眼桌上的古鐘，惋惜道，“可惜他出去玩了，不然你們倒可以見面的。”

裴衍之見狀也只是淡淡一笑，“總會有機會的。”

安如雅見他沒怪罪自己的失禮，面色溫和地對上言晞的眸子，“這位是陳夫人吧，看著真年輕！”

第一次聽見自己被喚作夫人，言晞心裏有一千只草泥馬奔騰而過。不過想到現在的處境，她也不敢有太多的動作，學著安如雅的樣子朝她點了下頭，“裴夫人說笑了，夫人才是秀外慧中。”

安如雅從小就是美人胚子，即使是現在，也是風韻猶存。

結婚後女人的話題，不外乎是丈夫和孩子。

見裴衍之和言晞兩人親昵的動作，安如雅會意一笑，“陳夫人和先生的感情真好。”

她親熱地拉過言晞的手，眸光溫和，“你們有孩子了嗎？”

言晞嘴角有一瞬間的抽搐，不過她很快調整過來，靦腆地搖了下頭，垂眸盯著自己的裙子。

安如雅是過來人，知道剛才是自己唐突了，淺笑道，“你們還年輕，孩子的事不急。”

一提起自己的兒子，安如雅的神情明顯與剛才不同，眼角都是驕傲之色，“不過我兒子挺乖的，平時都不怎麽鬧我。”

“不過我倒是希望他性子可以活潑些，被年紀輕輕的就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

聽見安如雅嫌棄裴衍之的話，言晞沒忍住笑出聲，擡頭望向裴衍之，眸光盡是戲謔之意。

裴衍之見狀，也只是寵溺地勾了下唇，沒有多言。

傭人很快端上了點心和咖啡，看著很是精致可口。

安如雅突然出聲叫住了傭人，“你去書房把我放在桌上的相冊拿過來。”她笑著對言晞解釋，“我一直想有一個女孩，所以衍之小的時候，我都是給他穿的裙子。”

“他從小長得就清秀，戴上假發後就跟女孩子一樣。”

“那時路家小子還開玩笑說長大要娶他呢。”

聽見安如雅的話，裴衍之面色一緊，忙擡手阻止傭人的動作。

可惜為時已晚，安如雅已經先一步打開了相冊，指著相冊中的照片對言晞介紹，“你看，這是他……”

話音未落，她驀地擡頭看向一旁沙發上的男人，又垂眸看向相冊中的孩子，眉頭緊皺，聲音戛然而止。

言晞還等著看裴衍之女裝的照片，見安如雅只是盯著裴衍之身著小西服的照片，忍不住開口，“穿裙子的在……”

“小心！”

裴衍之本來想搶回安如雅手中的相冊，不料對方突然瘋了似的將相冊朝他扔了過來，面目猙獰，與剛才溫柔端莊的女人截然不同。

裴衍之雖然已經避開，可是額頭還是被相冊的棱角刮到，隱約有血絲滲出。

來不及作過多的解釋，裴衍之眼疾手快地將言晞護在身後，大聲叫嚷，“醫生呢？快叫醫生。”

因安如雅的病情反反覆覆，裴家都配有專門的醫生，以備不時之需。

言晞驚恐地躲在裴衍之身後，驚魂未定地盯著眼前發瘋的安如雅。

“都是你！都是你們逼死了裴皓！”安如雅目光兇狠地瞪著裴衍之，發瘋似的將桌上的東西都往他們身上砸去，“滾，你們都給我滾出去！”

曹叔和醫生已經趕到，幾個人聯合控制住安如雅的手腳，迅速註射了鎮定劑。

人仰馬翻後，安如雅被傭人送回了房間，裴衍之神色落寞地看了眼床上熟睡的母親，側身對言晞道，“我們走吧。”

他額上的傷口已經處理好，還好躲開得及時，傷口並不大。

第一次遇到這種事的言晞已經呆立在一邊，直到車子駛入自家樓下，她才晃過神，眸光憂慮地看向裴衍之。

好像是感覺到身上的視線，裴衍之只是淡淡開口，“不用同情我，我都習慣了。”

自從父親離開後，母親就一直是這樣的狀態，時好時壞。

昏暗的停車場內，裴衍之輪廓分明的側顏隱在黑暗中，說不出的寂寥。

那一刻，言晞突然明白他之前為什麽那麽恨自己的父親了，仇恨大概是支撐著他繼續活下去的理由了。

她好像覺得，自己並沒有原先那麽討厭他了。

小手突然覆在男人寬大的手背上，言晞柔柔地開口，“你還有我，以後我都會陪著你的。”

再也不會讓你單打獨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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