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陣颶風吹起洶湧波濤, 浪擊碎了礁石。

“我不！”阮星原本上揚的嘴角迅速下墜, 表情僵在了臉上, 原本紅潤的氣色都在那一瞬間失去了血色。她猛地搖頭，筷子直接落到了地上。

“我不去……我不去……”阮星兩只手摳著桌子的邊緣, 指關節極度用力，泛著駭人的白, 眼眶迅速熱了起來。

“星星，怎麽了？”阮父阮母沒有想到阮星會有這樣的表現。

能夠去到國外, 離開這裏越來越嚴重的汙染，離開灰蒙蒙的天空，投入澳洲的藍天白雲，接受國外的教育，難道不是很多孩子都想要得到的嗎？

“爸爸媽媽, 我不去。”阮星的嘴唇幹涸了，她顫抖著, 嘴唇裂開了一條口, 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滑下來, “我可以不去嗎？”

“為什麽不去？”阮母耐著性子問道。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到自己的女兒這樣的控制不住情緒，就算是他們夫婦上次吵架的時候, 阮星都可以在一句話的時間裏控制住感情，冷靜面對。

是什麽, 讓女兒突然變得這麽激動。

阮星的雙唇顫抖著，眼淚落到她的白色T恤的領子上，暗下去一塊。

“我不想離開這裏, 我有很多朋友……”阮星強忍著自己翻騰的情緒，盡量讓自己的話變得冷靜下來，“我不想離開這裏，你們也沒有問過我的意見……”

“星星。”阮母說道，“你爸爸工作的重心到了澳洲，這對於我們整個家來說，都很重要，這個機會是你爸爸很難才爭取到的。為了支持你爸的計劃，我今天也已經向公司遞出了辭呈，以後和你爸一起經營這份事業。”

“那我……那我可以不去嗎……”阮星的聲音弱了下來，她還在做最後的央求，“我可以一個人住，也可以寄宿在別人家。”

“阮星。”突然，阮父發話了。

第一次，見到滿臉寵溺的阮父，臉上出現了如此嚴肅的表情。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給女兒帶來驚喜，卻這麽也沒想到，他的好心這麽被辜負，本應該是往好的方向發展的事情，卻完全背道而馳。

“不要鬧。”

“我鬧什麽了我！”阮星站了起來。

她太激動，整個椅子直接向後倒，隨著一聲悶響摔在了地上。

“你們問過我的意見嗎！”阮星的情緒逐漸失控，她雙眼通紅，“你們這是□□！”

原本歡天喜地的氣氛瞬間墜入冰窖，餐桌上放著豐盛的飯菜，此時卻完全無法吸引住任何人。阮父阮母坐在一起，臉色都是陰沈的。

“我們這是為你，為整個家的未來考慮。”阮父正聲說道，“這是最好的選擇。”

“什麽好的選擇？”阮星不怒反笑，眼神銳利，“強制性地讓我離開我愛的地方，到一個完全不知道的地方去念書！你們是真的在乎過我的感情嗎？”

“阮星，不要任性。”阮母說道，“我知道，朋友對你很重要，對於一個青春期的孩子來說很重要，可作為過來人，媽媽告訴你，年少時期的那些感情，真的太難維持，那些朋友，也只是青春期的一個印記。”

“自己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阮母最後下了定論。

“自己的前途……”阮星喃喃自語，重覆著阮母的這句話，“是啊……自己的前途……”

阮星的胸膛劇烈起伏，貼在皮膚上的項鏈散發出陣陣涼意，一股寒意從心底裏逐漸向四肢百骸擴散。她感覺有東西壓在了她的呼吸上，每一次呼吸，都讓她感覺沈重。

她想起，就在幾個小時前。

那個陽光充斥著的公交車上，她眼裏，滿滿是江鶴的笑容。

她想起昨天晚上，那個繁星盈空的夜晚，她和江鶴緊緊地牽住雙手，在一個吻以後，江鶴將她拉近懷裏，他的懷裏有股洗衣粉的香味，足以令人安心。

“阮星。”江鶴的聲音鄭重卻又溫柔，“你別叫我離開了。”

“……”

“我不想走。”江鶴沈聲道。

“真的沒關系……”

“操。”江鶴突然罵了一聲，用手指點了點阮星的眉心，“姑奶奶你怎麽這麽狠心啊。”

他痞裏痞氣。

“你想讓老子想你想到死？”

……

始料未及。

最後沒有完成承諾的竟然是她。

要走的也不是江鶴，而是她。

“我的前途……”阮星又重覆了一遍。

“你們在乎的，是你們自己的前途吧。”阮星雙眼血紅，聲音像是刀一般鋒利。

“不要再鬧了！”阮父突然悶吼了一聲，“不是什麽事情都有商量餘地的！”

“我不去！”阮星突然放聲吼了起來。

她的眼淚就像是一場暴風雨，那般傾盆而下。

她重重地甩上房門。

她不想去，她一點也不想去那個什麽鬼地方。

阮星鎖在房間的角落裏面，放聲哭了出來。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麽面對江鶴。

想起最初，她和李奇在樓梯間裏，李奇抱怨著出國的種種不好，她還在那裏輕松地調侃。

如今風水輪流轉，竟然輪到她了。

阮星拿起手機，顫抖著想要給江鶴打電話——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電話裏冰冷的聲音，撕扯著現實，露出醜陋的面龐。

江鶴把電話關機了，他最後和陸炎發了這個地址，叫陸炎等一下過來找他。

經過一家小賣部，江鶴買了煙和打火機，然後揣在口袋裏。

他走進一家高級寫字樓，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按亮寫著樓層數字的電梯按鍵。

拐彎，他進了一間商務茶室。

裏面的裝修古色古香，每一間的門都緊閉，有指紋鎖。

走到最裏面的一間，他伸出手指，在空中手指頓了一下，然後又按了下去——

啪嗒。

門開了。

裏面，飄出一陣煙。

是檀香的味道，青白色的煙裊裊升起。

江鶴的父母，都在場。

江鶴繞過檀木的桌子，他坐到兩個人的對面。

灰暗的環境下，隱藏著他下頜堅毅的輪廓，像是黑夜隱藏了野獸的獠牙。

江鶴拿起茶壺，倒上半杯茶。

他的動作不緊不慢，茶水一滴不漏。

“你不像以前那麽毛毛躁躁了。”江父突然開口，“的確不再是黃毛小子了，有了點男人的樣子。”

江鶴拿起茶杯，嘴唇貼在杯壁上，擡眼看江父。

兩個人的眼神，仿佛一模一樣。

冷而精，帶著震懾力。

江父以前一直覺得，自己的這個兒子跟自己實在太不像了，表面上像是有些手段，卻完全浮於表面，風風火火缺少理性。

而江澄，夠狠，夠冷，夠能忍，表面上是個書呆子，但隨著江澄的長大，他的野心也一點點出來。

江澄的意外離開。

江父和江母痛徹心扉。

家庭的產業，難道要交給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嗎？

可如今，江鶴的一舉一動，完全出乎了江夫婦的想象。

不管是在任何家庭裏，只要有超過一個孩子，就一定會有比較。

曾經江鶴不如江澄。

此時江鶴完全勝過曾經的江澄。

“阿鶴，回來吧，回到爸爸媽媽的身邊。”江母一只手覆在胸口，一臉真誠地說道，“爸爸媽媽需要你，以前的事情是我們做錯了，以後的日此，爸爸媽媽會陪你一起度過。”

“以後，爸爸媽媽的所有，都是你的。”

啪。

江鶴將茶杯放下。

他的眼神竟然毫無波瀾。

“爸媽。”江鶴的聲音毫無波瀾。

就像是重新穿好了校服，回到了學校裏那樣。

“我會回去。”江鶴的聲音擲地有聲。

“阿鶴——”江母激動地想要去握江鶴的手，“你終於想——”

“高中畢業以後。”江鶴說完後面半句。

江母的手，凝固在了空氣中，江鶴並沒有想要握上去的沖動。

“阿鶴，為什麽……現在回去不行嗎……為什麽還要等……”江母原本剛準備揚起的嘴角，此時僵硬在了一個尷尬的角度，優雅如她，卻突然有些失態，“為什麽……一定要等這一年？”

“離不開。”江鶴的聲音冷淡卻堅定得超出尋常。

離不開那個女孩。

他一點點淪陷，一點點依賴那顆無比閃耀的星星。

他的人生曾經步入深淵，伸出手看不見五指，是那一抹光，帶他來到有露水和鮮花的世界裏面。

高中讀完，他要帶阮星一起去。

江鶴站起來，準備離開。

“阿鶴，你太令我們失望了。”背後，是江母的聲音。

“我不會讓你們失望。”

江鶴的聲音，回響在這昏暗狹小的空間。

他推開門，直接離開了。

沒有回頭，幹凈利落。

出了寫字樓，江鶴從口袋裏掏出煙和打火機。

他的手抖得太厲害，用盡力量卻才握住煙盒和打火機。

他的手指顫顫巍巍，拿出一根煙，叼在嘴裏。

火焰蹦出一次性打火機，他點燃了煙。

下一秒，他似乎又恢覆了理智。

江鶴手一松，將打火機和煙盒直接丟到了垃圾桶裏，拿下嘴裏叼著的煙，撚滅，然後將被擠壓得不成樣子的香煙丟進垃圾桶裏。

“江鶴。”陸炎看到了江鶴，趕緊跑過來，看到江鶴一臉陰沈，關切地問道，“發生什麽了。”

“我跟我爸媽說了。”江鶴說道，“不回去了。”

陸炎看著江鶴那緊皺的眉頭，不敢開什麽玩笑。

“想抽煙就抽。”陸炎拍了拍江鶴的肩膀，準備從口袋裏拿出煙遞給江河。

不抽。

他搖搖頭。

“答應過她，不抽。”江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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