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 阮星來到學校, 竟然看著李奇和江鶴兩個人站在一起。

李奇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鼻子眉毛眼睛就像是在酒吧蹦迪一樣，不停地組成誇張的表情。而江鶴一只手搭在欄桿上, 嘴唇偶爾動一動。

湊近，阮星聽到了江鶴的話。

“有。”

“嗯, 我有。”

“買了。”

“搶到了。”

“另外一個配色也有。”

阮星這下子就明白了李奇為什麽有這麽豐富的表情了。

自認為自己也算是半個鞋王的李奇，現在算是碰到了一個比他段位更高的人了。看著李奇聊完天那一臉迷茫的樣子, 阮星差點笑出聲兒來。

“怎麽了？”陳家瑞看著一個人呆立在走廊上的李奇，直接攬住他的肩膀。

“李奇你想開一點啊！”陸炎跟陳家瑞一起出來，“別放棄年輕的生命和這個周五晚上八點要搶的那雙AJ13。”

“滾滾滾。”李奇罵完這兩個賤人，立刻露出一副崇拜的表情，“我現在真的佩服江鶴了, 我的恩人實在是天選之子……”

“怎麽，不敢當鞋王了？”阮星走過去調侃。

李奇低下頭, 一眼看到阮星的鞋子, 叫道：“我操！你不是說你沒搶這雙嗎！”

“江鶴搶錯碼子給我的。”阮星無辜地眨眨眼。

李奇：“……”

“好了, 鶴爺現在不僅是羅明的偶像，也是我的偶像！”

其他三個人帶著“這孩子沒救了”的無奈, 各自回到了教室裏面。

距離期末越來越近，什麽事情都應該先放一放了。阮星和江鶴都處在了備戰期末的重大節骨眼上, 阮星想要絕地反擊，而江鶴想要保住第一，兩個在排名上都充滿野心的人在最後的時間瘋狂刷題覆習。

就算是和陸清婉一起回家, 阮星和陸清婉也在覆習著語文全高中的古詩。

期末考試成績出來，江鶴繼續蟬聯全校第一，而阮星的排名也從57直接變到了37，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當看到分數的那一刻，阮星整個人都差點跳起來，而站在阮星後面的江鶴，只是寵溺地看著這個小姑娘雀躍的背影。

他永遠在那兒等著她。

緊接著，高二升高三當然是沒有暑假的，跟平時一樣上課，一樣有晚自習有晚晚自習，只是周末變成了雙休。

期末考完，自然是家長會。

齊城一中的家長會采取的一直是在學校內大體育場舉起，家長坐在上面觀眾席，學生搬板凳坐在場地下面。

家長會……

阮星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江鶴的家長會不會來參加家長會？

“好了接下來下發的是家長會通知書，回家拿給家長簽字，這上面有學校的蓋章，家長可以拿到單位去批假條，每個人的家長都得來。”班主任在臺上一邊宣布，一邊下發家長通知書，“別給我搞什麽爺爺奶奶哥哥姐姐過來啊！誰管你學習誰來！”

阮星拿到家長會通知書，她用柔軟的指腹將兩張薄薄的A4紙分開，撚住其中一張，遞給江鶴。她很擔心此時江鶴的反應，順勢回過頭，去看江鶴。

他拿到那張告家長通知書，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就像是一張普通的通知書一樣，並沒有給他帶來什麽影響。江鶴低著頭，平靜地掃視了整個通知書的內容。

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阮星的眼神仿佛一直停留在他的臉上。江鶴擡起頭，黑色的眸子平靜而沒有波瀾，淡淡道：“你的口紅掉了。”

“啊？”阮星楞了一下，趕緊拿出鏡子看了看自己的嘴唇，今天她本來塗得就很淡，說了幾句話以後真的就沒有了，嘴唇略顯蒼白。

阮星拿出口紅，補上。

她明白，江鶴這句話不僅僅是要提醒她口紅掉了，更多的是想要去說——我沒事。

不知道會是誰，來開江鶴的家長會。

到了家長會的那天下午，阮星的家長會向來是阮母來開，這次也沒有例外，對於家長會阮星沒有任何的特別感受，而李奇就完全不一樣了。

“李奇呢？”陳家瑞問道。

“不知道，他媽估計來了。”阮星此時並不關註李奇，以前家長會他們幾個每次都會去看李奇的熱鬧，不過這次，阮星關心的事情變了。

偌大的校園，阮星努力尋找，卻也沒有看到江鶴的身影。

“李奇已經去圖表現了，這次他又考得很涼，估計他媽要把他說一天一夜。”

“他媽不去做rapper真的暴殄天物。”

“誒？江鶴的家長嗎？”

李子婷的一句話，立刻拽住了阮星的視線。阮星猛地轉身，看到遠處的江鶴走在陽光下，從學校旁邊的側門走向他們的方向。

他頎長的身影旁，站著一個曲線曼妙的女人，沒有看清臉，就覺得那步伐踏得優雅，氣質不凡。黑色的長發盤起，月色的改良旗袍，手肘間拎著的那個包，阮星一眼就看出了——春季新款，一包難求。

女人低頭，與江鶴低語了什麽，江鶴點點頭，卻沒有說話。

“江鶴的媽媽嗎？好有氣質啊……”李子婷站在一旁感嘆道，“就像是民國時期的那種大家閨秀一樣……現在原來還有這樣的女人。”

江鶴朝著他們這邊走過來。

“你的同學？”江鶴走了過來，旁邊的女人說道。

走進一看，那女人四十幾歲的樣子，並沒有刻意用濃妝遮去皺紋，淡淡的妝配著眼角的細紋，反而有別樣的韻味。

“對。”江鶴點點頭。

“你們好。”女人朝著他們笑了笑，又轉頭看向江鶴，“我按照通知單上過去嗎？”

“嗯。”

“那你等下，開完在哪兒等我？”

“……”江鶴沈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麽，最後說道，“國旗後面的亭子。”

“行。”

說完，那個女人跟他們幾個人揮了揮手，那種友善的模樣，是裝不出來的。李子婷看呆了，試問哪個妙齡少女，沒想過變成一個優雅端莊的成熟女人。

“鶴爺，你媽媽好有氣質。”陳家瑞說道。

“這是我小姨，我媽的妹妹。”江鶴解釋道。

“那你媽媽肯定也很有氣質啊。”

“我媽……”江鶴挑了一下眉，像是在回味著什麽，聲音放得更輕，扯了扯唇角，“她更美。”

阮星看著江鶴。

他很少有這般的柔和，柔和中帶著愧疚，愧疚中又有更多覆雜而難以解讀的東西。

等陳家瑞和李子婷走了以後，就剩下阮星和江鶴兩個人走在操場上。

此時操場上的人越來越少，日光烤在身上，走久了，還是會覺得稍有些熱。阮星跟著江鶴，兩個人走到體育場門口，都沒有打破兩個人之間的沈默。

“阮星。”江鶴終於在即將進入的時候，開口了。

“你說。”阮星道。

“開完會在學校側門口等我。”

……

開完會，天還沒黑。

江鶴來到國旗後面的亭子裏，小姨已經坐在了亭子裏，正在陰涼的地方等著江鶴。她從很遠的地方就開始觀察江鶴，眼眶不禁有點濕潤了。

“我把你抱在手裏的時候，你才那麽一點點小，現在都長這麽大了。”

江鶴坐到旁邊，他低著頭，又仰起頭，滾燙的喉嚨裏只說出一個單音節：“嗯。”

“我記得上次見你的時候，你還不是這樣，一身的煙味，就像是個小流氓。”女人微微揚起嘴角，看著江鶴，如果姐姐見到了現在的江鶴，會是什麽反應呢，“沒想到，你真的變成了這副模樣。”

“我只是……我只是想彌補。”江鶴沈聲道。

“能彌補什麽呢？看到你變成以前江澄的模樣，然後徒增悲傷嗎？”女人嘆了一口氣，終於吐出了最重要的那句話——

“你媽媽要你回去。”

“回去，就像是原來的樣子。”

江鶴擡起頭，眼神裏面有東西在翻湧。

“不了。”江鶴搖搖頭，“如果不是真的原諒我，只是想要一個團圓的家庭，我回去幹什麽？”

“阿鶴。你不能讓你媽媽再失去了一個兒子以後，又再失去一個。”

“我……”江鶴放在膝蓋上的兩只手，捏到青白，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卻仿佛將全身的驕傲盡數散去，“面對不了。”

腦中閃過，是母親哭喊著，抱著江澄的骨灰盒，對江鶴咆哮出的“你欠你弟弟”的那句話，是父親沈默不語地為他收拾行李，告訴他自己即將轉學的消息。

那種愧疚，在父親和母親悲痛欲絕的眼神中產生。

轉學那天，他拿上行李，在火車站。

原本已經傷心過度的母親，突然抱住他，跟他溫柔地說：“江鶴，咱不轉學了，媽媽不該怪你，不轉學了，媽媽對不起你。”

瞥見遠處的父親，第一次流下眼淚。

那種愧疚，在父母無私的愛中，掠去了江鶴的輕狂。

越是寬容，越是被愧疚壓倒。

於是，江鶴來到了齊城，來到了一中。

江鶴揉了揉自己，幹澀的眼眶。

……

阮星終於等到了江鶴，這個時候，高二的人已經都跟著家長走光了，整個學校門口的街道，已經看不到學生在街上。阮星看著江鶴走出來，還是和平常一樣，一張死人臉。

“江鶴。”阮星小碎步跑上去，跑到江鶴旁邊，兩個人沿著街道走，她把書包背到前面，像是在找什麽，突然找到了，從包裏拿出來——

一大包抽紙。

“幹什麽？”江鶴問道。

“我……”

回到剛剛在體育館門口的畫面，江鶴打破了沈默，他跟阮星說道：“開完會在學校側門口等我。”

阮星看著江鶴，問道：“怎麽了嗎？”

推開門，江鶴用極輕的聲音說道——

“我怕別人看到我不堅強的樣子，”

阮星不假思索：“好，我等你。”

返回現在，阮星舉著那一大包抽紙，瞪著著好看的眸子，一副求誇獎的樣子說道：“怕你哭鼻子，所以買了紙給你擦哦……”

阮星微微揚起嘴角，笑容和煦。

她話還沒說完。

一個用盡全身力氣的擁抱，包裹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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