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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親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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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親密朋友

方翳為人很好說話,總笑瞇瞇的。

見江彥情緒不對,他又沒把那句“你和小橙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呢?”問出口。

三年了,他每每話到嘴邊又咽下。

他霧裏看花,水中望月,總摸不透兩位年輕人之間的關系。

表面看來,沈懷珵牢牢占據主動權。沈懷珵想要的,江彥赴湯蹈火也去做;沈懷珵一皺眉,江彥的一顆心立刻吊到了嗓子眼。

可一旦往深處探究,就發現江彥有自己的一套章法。他像在舞會上跳一支雙人舞,看似緊貼著舞伴,濃情蜜意,可當進行到親密動作,他又往後撤回半步。游絲一線,若即若離,讓兩人始終維持著一步之隔。

方老爺子煙癮重,飯吃到一半,起身去小露臺上抽煙。

這所別墅有百年歷史,方翳還沒欄桿高時,站在露臺遠眺,四周都是更矮的房屋,能一直望到城郊的一片湖泊。而今高樓林立,別說湖光山色,連半條街都望不穿。

大概除了飛漲的房價,和以腳下的土地為中心向外擴.張的城市,別的東西在幾十年間都毫無長進。

包括方翳洞察人心的能力。

他怎麽就猜不出外孫在想什麽呢?

香煙只剩截尾巴的時候,落地窗後人影一閃,沈懷珵也單手拎著個塑料杯子走了進來。

夜風裏,他烏長的頭發飄灑如瀑。

他嘴邊銜著一根細細的煙卷,方翳細看之下,發現是女士煙。

方翳奇道:“你不常抽煙。”

沈懷珵將那塑料杯放在兩人之間,示意方翳把煙灰磕在裏面,說:“您燙到花了。”

方翳不用低頭看,就知道那盆蝴蝶蘭的葉片又被摧殘出了幾個洞。

他總是這樣,喜歡讓人搬來各種花,卻不管養,平時都由沈懷珵侍弄。

這麽久,他和沈懷珵幾乎相處成了一對祖孫,比親人更親。

沈懷珵掀開打火機蓋子,猩紅的火點乍現在他唇間,細香煙天生與他相配,繚繞的薄荷香裏,熾熱的火星逐漸靠近他的唇舌。

方翳說:“最開始養花,是江彥的主意,他說‘你就放在露臺,不要照顧,橙橙肯定掛心,會多來家裏幾次’。”

他毫無心理負擔地把外孫出賣了,“你看,他總耍一些幼稚的、又明晃晃的把戲。你比他聰明太多了。”

“爺爺,你以為我在吊著他?”

感情覆雜到剪不斷理還亂的程度,已經不能用誰吊著誰來武斷解釋。

方翳搖頭,盯著半空一輪彎月說:“月亮每月十五還能圓一回,人的關系如果一直將滿未滿,雙方都會累。你就當可憐我的外孫傻,當他後退的時候,你往前追一步,嗯?”

煙蒂被投入杯中,沈懷珵呵出最後一口白煙。紅唇微翹,道:“我今天給他準備的生日禮物,挺特別的。”

兩人短暫的離席並沒有驚動江彥,因為晚宴的來客很多,江彥總能很輕易地成為人群地交際中心。他在異國交到了不少朋友。

有人趁沈懷珵離開的間隙對江彥說:“你要準備求婚嗎?我幫你布置。”

江彥搖頭。

另一個男生直白地起哄:“守著個寶貝還不著急,你再不出手我就要追他了。”

類似的話江彥聽過許多次,畢竟沈懷珵擁有罕見的漂亮。西方人偏愛他沈靜神秘的面孔。

當然好友說出的只是玩笑話,沈懷珵回來後,桌上的話題立刻切換,美術系的同學問他:“一個私人藏家一直找你,電話都打到我這來了,說讓你隨意開價,只要把畫給他。”

沈懷珵:“我畫不了。”

“不是錢的問題,那是?”

有人插嘴:“他癡迷電影,大概想請你畫某位影星吧。”

“嗯。”沈懷珵伸出胳膊越過江彥取酒,被對方壓住手腕。

離得過近,江彥眼睛半闔,輪廓細長,逼視他,說:“不讓我沾煙,你怎麽偷偷抽了?”

“你沾染的那些氣味不好聞。”

他們不過私語片刻,別人話題一轉,聊到了一個被拉入兩人禁區裏的人。

“大衛最喜歡莊弗槿。”

“沈橙真的和莊弗槿從前的搭檔長得很像,甚至名字也相似。”

“搭檔”兩個字用得保守了。更準確些應該是妻子、前任和孩子的母親——最後一個身份至今未得到證實。

江彥的臉僵下去:“別亂開玩笑。”

趁著江彥分心,沈懷珵左手靈活地取走了酒瓶,他連呼吸都不亂一絲,仿佛聽了一段討論豬肉價格的閑話。

深紅色酒液倒入杯裏,沈懷珵似乎打定主意今晚要盡興。

“別在意,”他對江彥說,“那個大衛是個混蛋,喜歡莊弗槿的人品味能好到哪裏去。再說,我很少畫人像。”

臨近十二點,江彥送別了眾多客人。

從大門口回來時,他看到方翳在廊下等他,笑得有些狡猾。

“姥爺,您不是兩個小時前就去休息了嗎?我們太鬧,吵醒您了?”

方翳怎麽睡得著,他和沈懷珵聊天,得知對方要送給自己外孫的禮物是……

一陣煙火聲在天際炸響。

方翳大聲對江彥道:“臭小子,你要交好運了。”

盛大的煙花在江彥頭頂綻放,他下意識要和一個人分享,卻意識到沈懷珵在剛才送客時就消失了。

燈火葳蕤,紐約市中心從來都是不夜城。

牡丹花蕊般絲絲綻開的煙火卻比萬千人造光束更加奪目。

沈懷珵站在天臺上,把最後幾只煙花桶點燃。繁覆到極致的光線晃得他頭暈目眩,一閉上眼睛,黑暗裏充斥著繚亂的視覺後像。

他走到天臺邊緣,上半身傾斜,往下看,長發翩飛,被他用手從身前攏到後背。

江彥虔誠地仰頭望他,像信徒凝視一尊神佛。

身後仍然傳來火藥爆裂的聲響,江彥向他緩緩張開雙臂,在這麽一瞬間,沈懷珵有要從樓頂一躍而下的沖動。

心底某片熄滅已久的灰燼在抵死掙紮,沈懷珵晃神,火……莊弗槿害江彥時也燃起過連片的大火,照亮了半片天空。

他怔忪不已,不知道江彥何時登上了天臺,手指穿過他鋪展在肩頭的發絲,把他橫抱起來。

沈懷珵面朝天空,焰火毫無阻隔地炸開在他的瞳孔。

他看紙醉金迷的大都市,江彥看他。

“這是我的生日禮物嗎?”

“不算。”

沈懷珵的手攀上男人的後背,隔著衣服他明明摸不到皮肉上的疤痕,卻煞有介事地時上時下輕輕撫弄。隔著經年的時光,安慰曾經困於火場的江彥。

“我忘記了,你也許討厭火。”

江彥挺直了身體,把全身的意志力都集中在沈懷珵掌心下的一層皮膚。他的肌肉虬結起來,早已痊愈的燙傷又開始作祟,無端痛癢。

不,那裏沒有不適,是他的神經過於緊張。

“不……不討厭。”

沈懷珵的嘴唇像朵濕紅的毒花瓣,江彥清楚,它下次再張合時,就會吐出毒液,取下自己的性命。

但他不阻攔,任憑沈懷珵躺在懷裏,青絲萬千,舌尖一卷,說:“剛才不算禮物,我要送你的是……”

沈懷珵擡起手臂,一段紅繩從他右手腕上垂下,兩枚圓圈相撞,如鳴佩環。

一對戒指,像蠍子的尾刺,也像開刃的刀劍,直直劈進江彥眼底。

天旋地轉,無可回避。

他在最後一顆煙花炸開的同時側過臉去,透支完了後半輩子全部的克制,掐著沈懷珵的腰,把人放回了地上。

“別說。”江彥伸手輕輕捂住沈懷珵的嘴巴。

紅繩還松松吊在沈懷珵半殘的手腕上,他皮膚極白,骨骼突出,紅繩系在那地方像根血線。

那樣不容忽視的招搖的邀請。

江彥再向前一步就能摘下這片月亮,不用整日整日癡望水中月色的倒影。

但就是有些人,畢生所求都是莊生曉夢。

江彥的眼眶殘留著酒水激發出來的迷蒙,聲音卻清醒,重覆了一遍:“別說會讓自己後悔的話。”

海中月,鏡底花。

沈懷珵好不容易鼓起的那點盲目的勇氣,被冷水一潑,如敗軍之將般縮回自己的身體裏。

江彥的手心也從沈懷珵的唇前撤退。

兩人是同樣的潰敗。

沈懷珵坐在一塊石板上,墨發近乎垂地。唇上血色褪盡,恍惚有種女鬼般的淒艷。

“我大約猜得到,”他幽幽開口道,“你透過我在愛另一個人。”

“江彥,你知道的,我最討厭的就是做替身。”

命運總對他開玩笑。

三年,江彥總在關鍵時刻一退再退,次數之多,已經不能用懦弱來解釋。

“你在追逐真正的沈懷珵嗎?你覺得我在替他活下去?”

沈懷珵也不想挑明,如果可以,他寧願一輩子扮演幻象,完成橫死的真身未走過的路。

“爺爺年紀大了,他很關心你的婚姻,很想讓我們在一起。我有時候想,不如就這樣稀裏糊塗地過完一生,今晚向你求婚,是向你發出的合謀的邀請。請你和我成為一場欺詐罪的共犯,把此生剩餘的時間湊合著過完。”

“但你不願意湊合。”沈懷珵把腕子上的紅繩扯下,道,“說實話,我現在有點遺憾,也有點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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