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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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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

淡淡的熏香縈繞於室。

木質隔扇門被推開,一位戴面具的近侍端著一碗湯藥步入房內。

“先生,今日的藥好了。”

鄭策然緩緩轉身,瞥了一眼近侍手上渾濁的湯藥,信手接過,仰頭一飲而盡。

“行了。”鄭策然將空碗甩給近侍,卻見他仍是佇立在原地不動,不禁蹙了蹙眉。“還有什麽事?”

近侍恭敬頷首。“先生,之前的那位客人又來奢銷窟了。”

“就是那個想要萬貫金銀的地痞流氓?”鄭策然皺眉道,“這回他又開出什麽條件了?”

“他說願用自己的貌美寵妾來交換。”

“寵妾?”鄭策然聞言唇邊滲出一抹嗤笑,背過身去漫不經心地一拂袖。

“把他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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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不見,鄭先生的棋藝越發精進了。”

廂房內,王蕪與鄭策然相對而坐,執子對博。

“王大人,下六博棋需專心。”鄭策然拈起幾箸,瞥了王蕪一眼,狀若不經意地隨意一擲。數箸落地,現出六點,恰好是棋局上鄭策然最後一枚梟棋入巢放魚所需的點數。

“王大人,你又輸了。”鄭策然信手一展折扇,緩緩起身。

“鄭先生智謀無雙,下官甘拜下風,”王蕪隨之起身整頓衣裳,“那,這棋局既已結束,敢問鄭先生答應下官的攪腸散,何時兌現呢?”

鄭策然聞言輕搖折扇,眸中透出些似笑非笑的神色來。

“王大人,在下記得你也不是初次駕臨我這奢銷窟了,怎麽連這的規矩都還弄不清呢?我奢銷窟一向只滿足勝者的要求,可王大人這棋藝……”鄭策然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桌上散亂的棋局,“容在下說句不好聽的,就如這六博棋中的魚一般,既技不如人,便只有任人拿捏的份呢。”

王蕪聞言瞪了鄭策然一眼,頓了片刻,還是強忍著怒意道:“奢銷窟的規矩下官自然是清楚的。只要提供有價值的消息,即使輸了對弈也能實現願望不是麽?”

“那麽,王大人能告訴在下什麽呢?”

王蕪笑了笑,道:“鄭先生,你可知下官要這的攪腸散是為誰準備?是那位江湖上聞名的解少俠。”

“玄心門門主解惜行?”

“如何?鄭先生可有興趣?”

“不如何?這解惜行於我又有何幹?那些虛偽的江湖中人,我素來不屑理會,”鄭策然乜了王蕪一眼,“至於同王大人一般的朝廷鼠輩,就更不值得在下花什麽心思了。”

“你!”

王蕪狠狠剜了鄭策然一眼,冷哼道:“鄭先生說話如此不客氣,莫不是一向被人捧慣了,連面對朝廷命官該有的謙卑也給忘了?”

“你這是威脅我?!”

鄭策然猛地一合折扇,正想發話,卻見隔扇門突然被人推開,近侍端著一碗湯藥步入房內。“先生,該喝藥了。”

“出去!沒見我正忙著嗎?!”鄭策然還待趕近侍出去,卻被王蕪攔下。

“下官曾聽說鄭先生頗得當今聖上器重,想來這便是皇上特意賞賜給鄭先生的湯藥了,”王蕪不理會鄭策然不虞的神色,自顧自地伸手接過近侍手中的湯藥,“既是禦賜的湯藥,定然療效甚佳,還是不要浪費了才是。鄭先生,你說呢?”

鄭策然嗤了一聲,搶過王蕪遞過來的湯藥,仰頭一口悶了,徑自將藥碗摔回給近侍,轉頭狠狠地剮了王蕪一眼。

“王大人,拿著你的勞什子攪腸散快滾,沒事不要再來打攪我!”鄭策然拂袖一喝,“送客!”

“嘖,什麽東西,還真以為自己有多大權勢呢!”王蕪憤憤地甩門出去。

“權勢?呵,我有的是。”鄭策然不屑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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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江湖上可有發生什麽事?”鄭策然立於窗前,回頭問近侍道。

“前些時日,在羽杏島的群英會上發生了兇案,據江湖傳言,最後似乎只有玄心門的門主、副門主以及蔣盟主逃了出來。”近侍恭敬匯報。

“哦?”鄭策然輕輕撫了撫折扇扇柄,“蔣蒼冥自當上武林盟主以來便實力不俗,他能脫險我倒是不奇怪,至於這玄心門的門主和副門主……倒是有點意思。”

“先生是想派探子去查探這兩位一番嗎?”

“也好,反正我待在奢銷窟也沒勁兒得很,倒不如找點樂子玩玩。”

鄭策然狀若不經意地搖著折扇,一雙眼眸裏盡是輕佻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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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探子來信了,”近侍取出信封內的信件,“是關於玄心門解門主和蘇副門主的消息。”

“嗯,怎麽說?”鄭策然隨手取過一杯茶。

“這兩位,最近幾月來,一直待在一起。”

“一直?”

“是,他們一同跳舞,一同游逛,一同搶親,一同……”

“咳、咳……”鄭策然一口茶水噎在喉嚨裏,“搶……親?”

呵,看不出來,這兩位的癖好還挺……

額,別具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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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算不算是托了“搶親”之事的福,接下來饒是探子又陸陸續續傳回了許多關於解惜行和蘇玄影同進同出、同居一室、同養一子的消息,鄭策然也能面不改色地接受,繼而再慢條斯理地飲上一口茶。

只是,聽得多了,鄭策然的心裏也不免生出幾分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酸意來。

真是,兩個大男人,整天跟抹了漿糊似的地黏在一塊,也不嫌膩得慌。

就這麽聽著解惜行和蘇玄影的“行動日志”,鄭策然漸漸也對這兩人萌生了點好奇。

一直到,解惜行和蘇玄影兩人一齊跌落懸崖的消息傳來——

“你說什麽?!”

“探子來信,解門主和蘇副門主從筌輝門中逃出來的時候,不慎一起跌下了懸崖。”近侍又重覆了一遍。

“怎麽會……”

“信上說,當時蘇副門主背著解門主出來,蘇副門主肩上鮮血淋淋,而解門主趴在蘇副門主的背上氣息奄奄,看著像是中了攪腸散。”近侍繼續逐字念信。

鄭策然強行穩住有些發顫的手,並做雙指揉了揉太陽穴。

“先生,你是想?”

鄭策然收斂不安的神色。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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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沒過多久解惜行和蘇玄影便登門求取淩薇草。

鄭策然看著完好的兩人面朝自己走來,忍不住淺笑道:“解門主,蘇副門主,久仰。”語氣間流露出些如逢故人的欣喜——

隨即鄭策然便在六博棋局上將兩人殺得片甲不留。

“鄭先生,能否再來一局,”蘇玄影握住一旁解惜行的手,“這淩薇草對在下真的很重要。”

鄭策然自是知道蘇玄影要這淩薇草的用處,但眼瞅著對面兩人臉上現出如出一轍般的凝重,鄭策然不禁起了幾分逗弄的心思。

“蘇副門主,每個想要淩薇草的人都這麽說。”鄭策然輕搖折扇,正興致勃勃地佯裝送客,卻見蘇玄影突然開口說願留下一個私人的承諾。

鄭策然笑笑。“那於我何用?”

“鄭先生,我本是瞿丘城的守關將領。現在戰事已敗,瞿丘城已失,我於朝廷已是戴罪之身,”蘇玄影直視鄭策然的瞳仁,“這是在下最大的把柄,如此,可有誠意?”

蘇玄影的眼眸中溢滿堅定,鄭策然一時楞住了。待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竟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你這個朋友我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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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策然在窗前負手而立,看著解惜行和蘇玄影執手離去。

若是,他也能遇到一個那般的人……

鄭策然轉過身,卻又撞上進門的近侍,手上端著雷打不動的湯藥。

“先生,該吃藥了。”

“你放著先吧,我一會兒再喝。”

近侍聽見一貫即刻飲盡的鄭策然竟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不由楞在原地。頓了片刻,還是默默地放下湯藥,推開隔扇門出去了。

房內,鄭策然盯著渾濁的湯藥許久,擡手將它盡數倒入了一旁的鳶尾花中。

若是,他也能遇到一個那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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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這不合適。”

鄭策然手執一柄佩劍,對擋在廂房前的近侍怒目而視。

“讓開。”

“先生,奢銷窟一向不插手江湖之事。”

“我叫你讓開,我的身份也是你能阻擋的嗎?!”鄭策然一把推開近侍,擡腳便大踏步往外沖去。

一出奢銷窟,灼目的陽光便毫無阻礙地傾灑下來。

經年未曾踏出過奢銷窟的院門,鄭策然的底心不可自抑地泛起層層漣漪。

等到鄭策然馬不停蹄地趕到早已被江湖人士重重包圍的玄心門,潛進人群裏擡眼望去,果然,解惜行和蘇玄影那兩個笨蛋正為一頂禍亂江湖的“高帽子”爭得“不亦樂乎”,競相都想擋在對方身前。再掃視一圈周圍的各色人士,嘖,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地虛偽做作。

當下,鄭策然一展折扇,不顧周圍認出他身份之人的議論紛紛,擡步上前,朗笑出聲。

“從前只知玄心門改制行之有效,卻從未聽過謙遜有禮也是玄心門的一貫傳統,怎麽,連這禍亂殺人的罪名二位也要爭來爭去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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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心門一役,可謂兩敗俱傷。

玄心門派遭受重創,江湖人士傷亡慘重,武林盟主自請卸任,奢銷之主絕隱入世,陵塘長官中劍命殞,陵塘隨從諱莫如深,江湖下令追緝逃犯。

此役畢後,鄭策然隨意尋了處深郊野林,席地療傷。

身上大大小小的刀傷血流如註,鄭策然隨意又粗暴地用手點了幾處穴道,權當止血。胸口隱隱作痛,怕是藥效發了……

鄭策然倚靠在一棵樹上,只覺腦海裏似有萬千螻蟻啃食一般,疼得幾要炸裂,然而心裏卻莫名痛快。

鄭策然看了看自己已有些脫力的掌心,想起昨夜裏,他就是用這只手緊握著長劍,在那群道貌岸然之徒裏肆意廝殺——

砍,刺,挑,劈,無一不是從未有過的暢快淋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痛快!”

鄭策然慵懶地癱在地上,微瞇著眼看天上半卷半舒的浮雲。

原來,他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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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在得知解惜行和蘇玄影意欲討伐齊皇的時候,鄭策然毫不猶豫地就跟去了。

他知道,如果是那兩個人的話,一定可以順利地誅殺掉那個狗皇帝。

果然,那天夜裏,漫天火舌,吞噬皇宮,齊皇伏誅,天下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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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經周折,終於解決了那個狗賊,說不定,說不定這次真的可以……

鄭策然風風火火地奔回奢銷窟,推開隔扇門正欲踏入廂房——

卻被驟然襲來的一陣大力扼住咽喉,死死地釘在了墻上!

鄭策然艱難地睜開眼,近侍那熟悉的面具猝然闖入視線。

“你……做、甚?呃!”

“先生,”近侍慢條斯理地擡手,將一把寒光凜凜的匕首一下捅進鄭策然的腹部,“你莫不是真如昔日王大人所說,手握權勢得太久了,便忘了自己的身份?”

近侍的話語好似透出幾分漫不經心的玩味,手下動作卻毫不含糊,一下緩緩地抽出匕首,一下又迅疾地盡數沒入。

“我、沒、忘……”

鮮血一簇簇地崩裂,皮肉一下下地翻攪,錐心刺骨的疼痛撕扯著鄭策然清醒又昏厥。

鄭策然勉力擡頭瞪向近侍,溢滿血腥的唇齒開合了幾次,終於擠出幾個淬滿恨意的字來。

“我是……該死的奢銷窟之主!”

心底如墜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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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銷窟,向來是一處奇異的去處。

它不問江湖事,不稱朝廷臣。做的是消息買賣,供的是奇異寶物。不看術士臉色,不討權臣歡心。接的是往來無名客,全的是六博勝者求。江湖敬它三分,朝廷予它薄面。

如此隨心所欲,權勢滔天,自然得付出相應的代價。

奢銷窟之中,人人皆戴面具。只除卻一人——

奢銷窟之主。

而所謂的奢銷窟之主,便是這代價的承受之人。

江湖最重子孫傳承,故奢銷窟之主終身不得婚配,不得育子嗣。

朝廷最忌藩王割據,故奢銷窟之主每日皆需飲毒,逾弱冠則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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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你近來,好像許久不曾按時服藥了吧?那麽……”近侍逼近鄭策然的臉頰,“你也當不得這奢銷窟之主了。”

“既如此……”近侍終於停下殘虐的動作,手下迅疾抽出匕首,一刀直直插入鄭策然的胸膛!

“啊!”

“這面具,便還給你吧。”

在鄭策然猝然瞪大的瞳仁裏,近侍緩緩摘下了面具。

“你……你、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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