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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迷霧散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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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迷霧散盡(上)

一、

道爾帶上手套,走到街角血紅的陰影裏。他鴉黑的卷發被向後抹去,以便一雙眼洞察一切。

那女屍橫臥在面前,空洞的眼睛似乎瞪視著他。從胸廓到小腹,一刀切得整整齊齊,花白的肚腸被挑扯出來,血腥味引來了蒼蠅,還有一只不識相的烏鴉立在高高的路燈處,孤高地俯視著他們。

道邊墻上,一張用血繪成的猙獰笑面,仿佛在嘲笑著這世間。

他蹲下身輕聲道:“失禮了女士。”伸出戴著白手套的手,謹慎熟練地撥弄著。一股惡臭撲面而來,他蹩起眉頭。水汽旺盛的倫敦,什麽都腐爛得快。

“道爾,怎麽樣?”

“肝臟沒了。”他回頭看看自己的助手和抽著雪茄的警官阿道夫,“......是同一個人。”

二、

四月。溫帶海洋氣候的倫敦雨下得十分勤快。艾倫·道爾慣穿黑風衣,壓著帽檐,打了把傘在東城區來回踱步。

街道上偶爾有馬車經行,車軲轆磕著道板轔轔作響。一片霧氣彌漫之中,幾盞路燈掙紮著亮起,匆匆過往的行人稀少得可憐。

整個倫敦都知道東城區的七起開膛手殺人案了吧。到現在為止,死者都是女性。

兇手的作案手法太嫻熟了。死者身上幾乎沒有留下任何關於兇手本人的痕跡,道爾甚至推測,兇手曾是一個屠戶或軍人。當然,他首先是一個人格扭曲且受到某種創傷的心理疾病患者。

無論怎樣,他負責偵查這些連環殺人案。

道爾正低頭看腕表,全然沒有註意一個年輕人擦肩而過。身旁的人撞到他左臂上,被絆得踉蹌了一步,手裏的東西散了一地。年輕人念叨了句見鬼,蹲下身去撿。道爾拿著傘,見他混身已經濕透了,便足夠紳士地替他擋了會雨。

他第一眼記住的是年輕人的金發被規整地梳理到腦後,貴公子般紮成一個俏皮的小辮兒。

“你難道不應該說句對不起?”

“沒必要。”那年輕人頭也不擡,“您擋在我路上,先生。”

“你在拉加德報社打工。”道爾瞇著眼看向他蒼白的後頸,“只是臨時工。拉加德東城區的印刷部停運,你需要把最新一版報紙樣稿送到中心城區的印刷社。”

雨下得更猛了。周遭像是莫奈的印象畫,只給人留了個朦朦朧朧的輪廓。那年輕人撿起樣稿就要往前跑,遲疑了一下,在傘下頓住了。道爾看見帶著泥點的報紙刊頭大剌剌地登著:

“Please figure out who did the murders!”

下面的小字道爾懶得看,想必是所謂艾倫·道爾偵探長的調查披露,他昨天熬夜剛敷衍的。

“安吉爾·克裏斯蒂。”年輕人抱著報紙,隨手指了指自己,“偵探長,幸會。”

他有一雙來自愛爾蘭的深綠色瞳孔,貓一般慵懶而不乏攻擊性。人們說那是四葉草的祝福,但道爾想,那更接近於把萬物碾碎雜糅到一起,所呈現出的本真而野性的顏色,甚至壓過他一頭金發的璀璨。

兩人碰著肩頭走了一段。雨霧蒙蒙中,猛然一駕馬車過來。道爾下意識地把克裏斯蒂向旁邊推去,無意中碰到他的食指指節。

食指側邊全是剝繭。

看他瘦削的樣子,不像是幹體力活的。況且,手指側遍全是剝繭,應是常年手握某種器物不斷使用練習所致。

道爾想到匕首或是刀。

真奇特,連環的案件也會讓他變得多疑敏感。多年的經驗告訴他做什麽都不能單憑直覺,正如再厲害的漁夫也不能單憑魚叉得到大馬哈魚。

可他硬是在身旁這位精致如珠寶的外表下,看出利刃出鞘般的冷硬。

“謝謝你的傘。”道爾回過神來時,克裏斯蒂已將樣刊卷成卷兒塞在大衣裏,“希望下次見的時候是好天氣。”

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卷煙叼著,瞥了道爾一眼,淹沒於迷霧之中。

三、

“第八個了。”阿道夫將卷宗遞給道爾。他近日雪茄抽得格外勤快。

“女人?”

“沒錯,26歲。”阿道夫道,“這一回刀口不一樣,是橫切。而且前幾次都是尖刀,這一回似乎是匕首......他拿走了子宮。”

道爾對他的煙癮表示不可容忍,於是退避三舍。

“死者死在酒館客房,門是反鎖的,幾乎是密室殺人。墻上......”阿道夫塞給他一張沖洗過的照片,“你自己看吧。我們發現一塊帶有死者血跡的抹布,上面有刀刃挑過的痕跡。”

照片沖洗得不算成功,但道爾還是看到了墻上暗沈的印記。

是一張扭曲的、淌著血的笑臉。

“珍妮絲說,這樣的人有性經歷方面的創傷或者心理變態......”

“我想你們太過於把關註點放在兇手個人身上了。”道爾將照片扔在一旁的木桌上,“明天,最晚明天,我要八個死者的全部資料。”

這個二十六歲的漂亮女人他見過,在東城區的瑪格麗特酒吧,離白教堂很近。道爾的助手艾伯特是那裏的常客,他們在那裏喝過一杯。

說是酒吧,其實是個滿是嫖客的春樓。法國人的淫靡粉脂氣在板正的道爾看來,像倫敦暗處的毒瘤。

“你最近去瑪格麗特了沒?”回了事務所,他脫下風衣時問艾伯特。

艾伯特輕咳一聲,說了句“Se-curitais Carsa(為了保險)”,又補上一句:“我那醫生說,我這個月去都容易留種。”

“被殺的女人,你遇到過嗎?”

“索菲亞·杜勒沃。”艾伯特推著眼鏡,“她價位太高,不怎麽幹凈。兇手沒準是她那幾個情人——這類案件多了去了。”

“開膛手是她的情人?”

沒有回應。他們再次陷入一個邏輯怪圈,無用地揣測開膛手的身份。

“我想,該找找這八次兇殺案間的聯系。”道爾正說著,門被敲響了。他將老舊木門拉開一條縫,就見郵差將一封信塞了進來。

“瑪格麗特酒館的來信。”

艾伯特騰地起身,迅速地摸了摸木頭桌子,在胸口畫起十字。道爾笑了一聲,戴上白手套,接過那封信。

上面有“艾倫·道爾先生親啟”。

他抖了抖信封,發覺裏邊是空的。他將膠紙撕開,對艾伯特道:“拿盞火來......快點。”

信封在火上炙烤了十五分鐘左右,不負眾望地,顯出一個微笑的血紅色人臉,還有一行小字。

“偵探先生,有幸請你喝一杯嗎?”

署名 dense fog。

四、

道爾到瑪格麗特酒館時,倫敦依然下著暴雨。他撐著傘走過怒吼的法國梧桐和靜默的電話亭,停在燈火沈沈的酒館外。

他把單片眼鏡取下了又戴上,電閃雷鳴的一瞬間,他只覺得身後有人看著他。

他回過身,就見那個身材頎長的人沒有打傘,一動不動地站在雨裏。道爾下意識去摸口袋裏的槍,面前一輛車從那人站的地方疾馳而過。

原處空無一人。

“您在看什麽?”身後一人冷不防勾住他的肩頭,道爾呼吸一滯,回頭看到克裏斯蒂。他穿著帶酒漬的松垮襯衫,另一手插在褲兜裏,順著他的目光向漆黑的道路中央看去。

“如您所見,這是我的主業。”

克裏斯蒂直接把一杯生命之水放到道爾面前時,道爾還是皺了皺眉。

“能帶我去看杜勒沃的房間嗎?”

“今天?”克裏斯蒂指了指樓上,“剛剛來了一群修士在她房裏念聖經,像一群鴿子——吵嚷得很。姑娘們都各找地方了……這幾日,真不適合開張。”

“抱歉,那我再等等。”道爾把生命之水推向他,“有沒有度數低一點的?”

男孩兒一哂,轉眼給他端來了杯綴著櫻桃的粉紅波夢露。

外邊風雨大作,像是墨水被不斷傾倒在街道上。酒館裏只開了一盞燈,克裏斯蒂在道爾面前,一口一口喝著酒精濃度百分之九十六的自殺式蒸餾酒。樓上是修女禱告的默念,在雨聲繁雜裏愈發沈悶。

“來點烤豬肝嗎?”克裏斯蒂把玻璃杯推向一邊,揉了揉眼角。

“不用。”

“Well,Well.”他有點不穩地起身,挑著眉頭收拾酒杯,“反正也不新鮮了。”

捱到修女們一個接一個從狹窄的樓梯上下來,道爾拿了風衣就向樓上走去。克裏斯蒂晃著身子跟上去,落在他身後的腳步聲無比沈悶,略帶些驚惶。

發生兇殺的是走道盡頭的那間房。當時是禮拜日,酒館沒有什麽生意。索菲亞似乎是有約,才來酒館裏的。

道爾走進房間,在一灘凝固的血跡前蹲下身,問:“當時還有誰在瑪格麗特嗎?”

克裏斯蒂答非所問地笑道:“這個妓女,活著的時候不體面不節制,死了以後......倒有修女替她念聖經,向主討要祝福。”

“我是在調查,安吉爾。”道爾叫了他的名字,覺得不順口。現場被各色人的腳印弄得一團糟,他只得起身,看著墻上的笑臉理清思路。

“先生,當時我也在二樓。”

道爾轉過身看向他,口袋裏左輪手槍隔著單衣貼在肌膚上的冰涼觸感明晰起來。

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他是嫌疑人。

“上帝啊。”克裏斯蒂笑起來,“偵探長難道不問我,當時在幹什麽?”

道爾瞇了瞇眼,就見他將領口的扣子解開了。

克裏斯蒂利落地脫掉襯衫,與貓相似的眼瞳挑釁地看向他。不愧是二十三歲,年輕人雖然纖瘦,身形卻是如希臘神話裏的美少年阿多尼斯那般修長而有力。燈光一照,他皮膚白皙得透明了一般。

之後道爾才看到他胸口、肩頭暧昧的紅色斑印與抓痕。

“他力氣很大。”克裏斯蒂輕聲道,“狼犬一樣......牙印現在還沒有消下去。先生,您要見見他嗎?”

這是克裏斯蒂的不在場證明。

“我建議你把衣服穿上。”道爾將大衣披上,半開玩笑道,“否則你在我面前,總有點要陷入危機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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