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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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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孫楚藍站在窗邊上喝了口黑咖啡。她接手鄭英愷三場大型拍賣,是個不小的挑戰,她加班好些天了,出來透口氣,沒想到能撞個正著,看起來也是郎才女貌,一對璧人——從前和韓慎也是。

她笑了一下。鄭英愷意外出局,那不表示她就原諒這個狗眼看人低的小丫頭片子了。

因找時機和江華說:“……江總的心肝兒怕是要給人叼走了。”

“這話從哪裏說起?”

孫楚藍閑閑答道:“真要跳槽倒也沒什麽,咱們天歷也不真缺福星。就怕小姑娘家家的,談起戀愛來昏了頭……”

江華半信半疑:這韓慎才過去多久。

——言夏拿下黃家藏品的聯合拍賣權,又在鄭英愷退出之後力挽狂瀾,算是為他立下了汗馬功勞。他是有心栽培,如今公司上下也都知道她是他的福將,沒根沒據恐怕也不會來吹這個風。

當然周朗確實待她不同。小姑娘膽大心細,執行力滿分,是有潛力往上沖一沖的,真要被男人騙了未免可惜。

到底還是笑道:“她能走多遠,取決於這場書畫做得怎麽樣。”

孫楚藍哼道:“那我們走著瞧。”

小丫頭油滑,在瓷器上有些工夫也就罷了,但是書畫……書畫坑多著呢,她不信她能hold住。

言夏也擔心過周朗這麽幾次三番被人看到容易誤會,但是她這會兒顧不上。春拍預展即將開始,資料是看熟了,真開展還是要去坐鎮:很多潛在買家就在參觀者中,是需要格外留意的;哪些拍賣品受歡迎,能到什麽價位,對於經驗豐富的拍賣師來說,能從預展上看出個七七八八。

——當然言夏還沒到這個段位。

她的大學室友郁連城很夠意思,過來給她捧場。

“早知道你主槌,就攛掇鐘總出幾件了。”郁連城是袁湛的關門弟子,如今給個收藏家打理藏品,很得信任。

“沒事,來日方長。”

即便以言夏的眼光看,這場成色也一般。征集時間太早,藏家還沒有恢覆信心,拿過來的都不算太精品。她這場書畫拍品兩百餘件,總估價千萬上下。當然原本就不是每場都能到黃家那個價位。

她陪連城看展,聽她指點訣竅。郁連城在書畫鑒藏上天分極高,別說公司的資料庫不及她詳盡,就是被周朗看重的程教授程郢,在畫道上也要讓她一頭。她解說得盡心,言夏也聽得用心。

漸漸夯實的底氣,對於拍品能到哪個價位,各種價位上的節奏急緩,以及用什麽術語打動競拍者。

連城看好一件當代藝術品,出自國內少有的塗鴉藝術家之手,畫面很簡單,是個追紅色風箏的女孩,估價在20到30萬之間——

“能破百萬。”她說。

言夏笑了:“快叫你家鐘總扛回去吧——你是不知道這件有多重,我今兒早上過來都聽見搬運工抱怨,我還幫了他們一把。”

“覆刻的維多利亞式畫框,重一點在所難免。”有個柔和的聲音插進來,“我覺得能上兩百萬。”年輕高挑的女郎,秀美清新,像支才出水的劍荷,臉龐上、眼睛裏似乎還滾動著晶瑩的露珠。

言夏當即推了連城一把:“喏,比下去了。”

連城念動咒語:“魔鏡啊魔鏡,你快告訴我,誰是這裏最漂亮的人?”

“反正不是你!”

三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言夏向女郎伸手:“希望有榮幸在9號的早場見到您。”

女郎從手袋裏翻了張名片給她。

言夏叫出聲:“羅小姐?”是位新晉畫家,場中就有她的畫作。

女郎矜持地點頭。

連城跟著誇了幾句。三人寒暄片刻,羅言珠告辭。言夏送到門口,看見外頭停著蘭博基尼,不由和連城咂舌:“白富美都讓占了——怪不得敢大大方方來展廳。”

連城笑而不語。

言夏問:“她的作品怎麽樣?”

“構思很精巧,”連城點評,“筆力有點跟不上,可能是半路出家,也不容易了——價格當然不是問題。”自然有人買單。

“半路出家也不是沒有大師。”言夏反駁說。

“是有,”連城承認,“不過剛才那件畫框格外重也不是維多利亞型畫框的緣故……”

“那是什麽?”

“我也不知道,”連城說,“維多利亞沒這麽重,我猜是有隱喻,特意加重了,行為藝術什麽。”

言夏想了幾個解釋,連城只管笑。

言夏也吃不住了:“你們畫畫兒的就是不實誠,什麽都能搗鼓出微言大義來。我們畫瓷的就不這樣!”

“看你,急了吧。”連城取笑她,“我又沒說你不對。原本就沒有標準答案,你喜歡哪個就哪個,全對——好了我們現在可以去吃飯了嗎?”言夏憤然覺得郁連城就是為了一口飯敷衍她。

張莉莉不明白何以周朗對言夏另眼相待。周朗翻著她送過來的圖錄漫不經心地說:“想挖角。”

真直白。張莉莉哼了聲:“她要是想跳槽,有的是機會和咱們套近乎。”

“就是她不想!”

“那周總你這麽殷勤——”

周朗看她一眼:“我一向公私分明。”

這話說得重,張莉莉楞住,意識到失言。周朗似乎也沒察覺,圖錄翻得嘩啦啦直響。張莉莉覺察到自己不合時宜。要悄沒聲息退出去,就聽周朗得意道:“我就知道!”,不覺脫口問:“知道什麽?”

“有人給她挖坑。”

張莉莉抑制不住好奇心,遠遠看了眼,圖錄上追風箏的女孩,風箏被塗得鮮紅:“坑在哪裏?”

周朗斜睨她:“這你要看不出來,就白跟我這麽多年了。”他生得好相貌,揚眉動目間嗔笑自如的風流,張莉莉受不住,略略別開臉。

周朗又笑道:“和你開玩笑呢。有人說請你吃飯你不賞臉,怪我老讓你加班,要我給幾天假。”

張莉莉冷笑:“這幾天你能給到我假?”

周朗想了想,點頭道:“確實給不出來。”永嘉和天歷春拍前後腳,幾近重合,不過他還是打算抽時間去看言夏的書畫場。

過了芒種就開始熱,涼風和晨露一樣珍稀。言夏看著鏡子裏波瀾不驚的臉,眉目淡得像枯墨輕描,稍一用力就能擦去;她仍然做那個夢,偶爾;她仍然不會夢到韓慎——她漸漸記不起他的模樣。

這是個好事,她知道。

她知道她是個怪物。當初郁連城無故休學,程郢來宿舍裏找她的舊物,發現她在吃著冰淇淋等收廢品的大叔上門。她記得程郢當時的眼神,她知道她該有個什麽樣的反應,但是她沒有給。

周朗明明和程郢一樣吃驚,但是偽裝得更好。言夏有隱隱的不安,總覺得在哪裏埋了個雷,一時間也找不到。當然她並沒有縱容自己想下去,她整了整衣領出門,天藍如洗,是個好天氣。

打頭是徐悲鴻一件《雄鷹展翅》鏡心。鏡心這種簡易裝裱的作品,通常價格不太高,尺寸也小,估價就在6萬左右。

“6萬5千……6萬5千一次……7萬,好的,7萬2千,7萬2千一次,7萬5千……”

“8萬……8萬一次,8萬兩次,還有沒有想要出價的朋友……8萬三次——成交!”槌落,這是個不錯的開端。

開拍四十二件,成交三十件,有溢價也有平價,氛圍漸漸起來了。言夏念出拍品:“……《追風箏的女孩》,塗鴉藝術家沙沙的作品,這位藝術家非常神秘,至今沒有人見過他的模樣——”

“起拍20萬!”

有人精神頭上來了:“22萬!”

“22萬!……25萬……”

起落的競拍牌踴躍得像龍門前的鯉魚。5分鐘不到,已經飆至百萬——“郁連城那雙眼睛果然是開過光的。”言夏美滋滋地想。

“一百一十萬。”連城舉牌。

言夏知道她就是湊熱鬧。她效力的那位收藏家有個奇怪的信念,“在世藝術家的作品不值得收藏”。因蜻蜓點水般念過,跳到下一位:“一百二十萬。”

“一百三十萬。”

“一百四十萬。”

“兩百萬。”一個柔和的聲音,是羅言珠。

場中片刻的靜默。所有人都明白,這位年輕的女士是在表達志在必得的決心,“兩百萬一次,兩百萬兩次,兩百萬……”

“兩百零五萬。”

有人舉牌。這個簡單的動作就仿佛給洪水開了個口子,瞬間全場的鬥志都上來了,言夏一刻不停地追著上升的價碼:“兩百一十萬,兩百一十五萬,兩百二十萬……兩百二十五萬……”

“兩百七十五萬……兩百九十萬……”

“三百萬……三百二十萬……三百六十萬……”

“三百九十萬!”溢價快二十倍了,言夏聽見自己胸口砰砰砰直跳,她穩住聲線,控制聲音慢下來,給競拍者更多的思考時間。

“……拍賣不是價格越高越好,當然也不能太低,而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為藝術爭取到相匹配的價格。”這時候她也想不起來是誰說過的這個原則……也許是韓慎,那不重要。

“四百萬。”再次舉牌的仍然是羅言珠。

“四百萬一次,四百萬兩次,四百萬三次……成交!”言夏微出了一口氣。

她笑盈盈地說著“恭喜”,拍賣槌落下。

就在這個瞬間,“滴答滴答”的警報聲突兀地響起,言夏吃驚地看過去,眾目睽睽之下,畫面下墜,碎成無數的細條。

言夏腦子裏一片空白。

在她知道的拍賣史上沒有過這樣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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