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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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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場(二)

Mandy陳註意到後排的聲音, 從後視鏡瞥了眼冷儷一閃而過的笑,心裏有些意外。

因為就在一個小時前,冷總從董事長辦公室出來後臉色一直很陰沈, 渾身都散發著別惹姐的暴躁氣場, 小陳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註意不要惹到對方。

見上司緊抿的嘴角緩和許多, 小陳見縫插針:“冷總,我們現在是回影視城還是去哪兒?”

冷儷合上平板, 頭後靠枕背, 片刻後說道:“素總監的航班應該是今天淩晨到達吧, 安排好人去接機了麽?”

“嗯, 按照您的交代請航司專門預了VIP通道和專車。一落地就可以到酒店入住。”

潘佳琪一行人在昨日結束瑞士的全部拍攝,新傳特地邀請導演、制作團隊一齊來京城——明面上是招待合作方, 私下目的是計劃與制作方代表人協商電影宣傳事宜。

“嗯,這幾天你專門負責處理和對接, 不用跟在我身邊。”

冷儷捏了捏眉心。

透過車窗,天空上是化不開的烏雲。

她回想在施建中辦公室的對話,心裏頭不由升出一絲壓不住的煩躁。

“董事長,明清園區的施工進度已經比原計劃增速10%了。”冷儷遞上進度表,嚴肅道:“施工方再三跟我強調, 如果接下來的工期依舊這樣高強度24小時開工,遲早會被舉報到勞動部門,面臨審查停工的風險。”

施建中眉毛擰出一抹不悅,擡起下巴示意對方把報表放在桌上:“你只需要按照董事會的工作指示去辦, 不要加入過多的個人主觀想法。”

“因為增加了工人的數量投入作業,我們每日的支出已經超出規劃的30%, 並且也要保障建築和設施的安全性,我認為公司還是按照原定的計劃建設更妥——”

“冷儷!”

施建中大力敲了三下桌面, 黃花梨實木發出咚咚重響。

他神色陰沈可怖,幾乎微微扭曲起來:

“什麽時候我做的決定需要‘你認為了?’不想幹可以打報告給我滾蛋!提建議也要過個腦子,不要覺得公司離不開你!素霓生在你離崗的時候不照樣把藝人部經營得風生水起?!”

場面頓時僵住,施建中怒斥的餘音一圈圈回蕩在偌大的董事長辦公室。

施明珠見雙方臉色都極為難看,連忙出來打圓場。

“爸,今天醫生還反覆交待你不要生氣,對身體不好。您也知道,冷總監從開工到現在都快住在工地了,沒有過一天休假,影視城對於冷總來說也是寶貴心血,她絕對沒有要和您對著幹的意思。”

她過去一下一下的撫著施建中的背順氣,一邊對冷儷說道:

“冷總監,既然董事長任命您為影視城的總負責人,這其中對您能力、忠誠的信任我想您明白。這段時間董事長血壓一直不太穩定,您也多體諒。有時候在工作上可能產生了些摩擦,但我們所有人都是為了影視城能順利完工的總目標在努力,您說對嗎?”

女兒輕柔的安慰讓施建中氣淡了不少,也從對方一番話裏被提醒到冷儷在項目中的能力,至少現階段公司仍需要她主持工作。

思及此,他語氣一緩:“小儷,凡事要以公司的大方向對齊,眼下情況特殊,外面多少雙眼睛在盯著我、盯著影視城的一舉一動?示弱就是失敗!有困難就要想出辦法克服困難!這個施工方不配合,就換一個能配合的,多的是想吃這碗飯的人!”

“......”

見冷儷未再爭辯什麽,施建中沒好氣的送客:

“行了,這件事就這麽定了,沒有請示的餘地。明珠,送冷總出門。”

“...我明白了。”

冷儷拿包起身離開,施明珠緊緊跟在她的身後。

走到電梯口,施明珠為對方摁向下鍵,勸道:

“我知道冷總今天受委屈了。我爸最近脾氣差,連我稍微出點差錯也被罵得狗血淋頭,你多擔待。”

冷儷似笑非笑地回對方:“以施小姐的口才,不做經紀人這一行真的可惜了。我也沒什麽受委屈的,董事長罵得對,公司沒有我,太陽照樣每天從東邊升起。”

“冷總這說得都是氣話。”施明珠指了指腳下的大理石地磚:“我踩著的地、公司的每一層樓,都有冷總的功勞。新傳沒有你,可就不完整了。”

Mandy陳在一旁大氣不敢出,默默看著兩位高層打機鋒。

冷儷似乎對施明珠的話很受用,客套兩句便徑直離開。

“所以冷總...您打算去哪?”

助理的話打斷冷儷的思緒,從窗口鉆進來的風拂過肌膚,她竟冒出幾絲寒意。

冷儷覺得她需要些陽光了。

“去機場。”

她對上小陳錯愕的雙眼,緩緩說道:“買最早一班飛往三亞的班機。”

※※※

舞臺大幕緩緩拉開,旋即鏗鏘熱鬧的鑼鼓響徹整個會場。

抖擻雄獅亮相登場,在恢弘的鼓點打擊節奏裏踢跳翻蹬,順著預先搭好的紅凳層層攀高,最終登頂的大紅雄獅從口中吐出長聯,上書紅底燙金色大字——[第六十屆金鹿獎頒獎晚會].

音樂旋即變換大型樂團演奏的交響樂,禮儀小姐、先生分立捧著金色立鹿樣式的獎杯分立兩旁,主持人站在中間一一開場。

“山河錦繡,盛世華章。呦呦鹿鳴,璀璨星光。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來賓,來自全國各地的藝術家們,和正在收看直播的觀眾朋友們,大家晚上好!”

燈光與攝像機聚焦前場,兩側大屏幕4k畫質同步將藝人們的一舉一動實時返送,所有人的表情和動作比平日更為端正。

與之相反的,是工作人員所在的後場區域異常繁忙,每家團隊按著分配好的位置各占山頭,掏出電腦繼續忙碌。

陸小棠被一連串官方致辭說得有些犯困,斜靠在向蕾胳膊上八卦:“你剛才看到黎彤彤的臉色沒?去了一趟廁所回來連容都不會笑了,是不是已經知道沒多少人關註她那身Elie Saab?”

向蕾也註意到對方的神情,剛想說些什麽,晃眼間看到王牌文娛的人正從側邊口進到後場,領頭的正是盤茜。

陸小棠噌的直起腰,下意識作出防備的姿態。

兩邊的人不約而同地對望,即便隔著稀疏的人群也能察覺到些劍拔弩張。

向蕾主動向對方傾身微微鞠躬問好,一觸即發的風暴似乎就莫名消散了。

盤茜噙著笑點點頭,轉背帶著七八號人烏拉拉地往自己的休息區走去。

“要不是知道你和這位盤總的battle,我還以為你們關系不錯呢。”陸小棠感嘆地搖搖頭,評價道:“娛樂圈水真深,人均一萬個心眼子。”

向蕾失笑:“如果盤總是一個把情緒都掛在臉上的人,那她反倒構不成威脅。”

畢竟笑面虎才咬人最疼。

盤茜輸在了信息差導致判斷失誤,但對方很快用老練果決的實戰經驗迅速為己方止損,沒有讓新傳進一步擴大影響。

如果換成她在盤茜的位置上,向蕾不認為自己能比對方做得更好。

“可是你不會像她一樣,方案裏永遠有踩對家的必選項。”

陸小棠聽完向蕾對盤茜的評價,沈默半晌後緩緩說道:

“明明可以百花齊放,但總有人想掐花斷莖凸顯獨美。”

她十六歲入行,十八歲開始跑劇組妝造,見過無數表面笑嘻嘻背面□□刀的虛偽,從一開始的震驚到見怪不怪的麻木,娛樂行業在用活生生的現實展示,爭名逐利無真友。

即便剛認識不久的向蕾提議可以幫她解除不公平的勞動合同,她也會陰暗的想自己於對方肯定有利用價值,不然哪裏有無緣無故的善意?

直到與向蕾相處越久,陸小棠越羞愧當初的揣測,也讓她明白,善意於對方而言只是最基本的人生準則。

而這份善意不是盲目式的聖母救贖,向蕾是她見過的所有人裏唯一一個能用智慧與能力詮釋善意的存在。

所以才有隔著江湖河海與日月山川的奔赴。

你需要我,我就會來,一如當初我孤立無援時,身邊獨有一個你。

向蕾不清楚身邊人心底的暗潮洶湧,看著前場的熠熠星光們一團和氣,開口說道:

“我相信誰都不想從一開始就向規則臣服。也許大多人數找不到凈土,丟失掉信仰,幹脆就在染缸裏求安身,試圖同化每一個與自己處境相同的人,才能告慰已經沈淪的靈魂。”

她的話輕輕淺淺,仿佛同煙般,瞬間淹沒在喧囂的名利場。

※※※

“阿華。”

被突來的男聲叫住,黎玉華往聲音的來源看去,隨即笑道:“這不是電影家協會榮譽主席陳明陳先生嗎?怎麽有空來臺下閑聊啊?”

陳明爽朗一笑,引得旁邊幾桌的演員都往這頭張望。

黎玉華地位高,與她一桌的都是同級別的大佬們,事多人忙,眼下只有她一人在位置上。

至於陳明,二人年輕時共演的電影作品分別成就了彼此第一個影帝、影後,此後更是延續了幾十年的友情。

對方就勢坐在黎玉華身邊,回應道:“我只負責評審會工作,其他的就讓年輕人多操心吧。”

多年老友,他一眼就看出對方心情不佳,直接問道:

“你瞧你心事重重的模樣,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會潑人一身酒的黎玉華嗎?”

她聞言眼裏漾出笑意,皺紋舒展開來。

記得有一回在應酬的場合,制片公司的老板想借著酒意吃她豆腐,自己當初年輕氣盛二話不說把對方澆成了個落湯雞。

“就你總記得這些事兒,還得說我多少年。”

陳明見她情緒上升了些,斂了斂笑容,低聲說道:“是為了你那侄女吧?”

黎玉華笑容一僵,無意識地轉動小拇指的鉆戒。

她這輩子沒有結婚,家裏所有小輩中最疼愛黎彤彤。

眼看侄女非要幹這一行,黎玉華只得用自己所能動用的資源為對方鋪路。

這屆金鹿獎相當於僅有一次隆重的初亮相,對黎彤彤而言是非常重要的起點。黎玉華已經很久不出席紅毯了,但為了侄女能借到品牌的衣服,她不得不重新上陣。

但精心的準備和周全的計劃,卻只激起了小小的水花。

看著憋著一口氣的侄女,黎玉華心裏頭也很不是滋味。

見她不應,陳明顧自繼續:“我記得她入圍了最佳新人演員。電影我也看過了,稚嫩但有靈氣,是個好苗子,假以時日不走歪不走偏,能成器。”

“可是阿華,你捫心自問,能入圍獎項,有幾分是靠她自己,又有幾分是依仗了你?”

被最了解自己的人戳心窩子往往是最疼的。

黎玉華想說些什麽例如黎彤彤拍戲的時候摔了馬差點骨折或者是在劇組拍滿了三個月沒一天請假之類的話,來反駁對方。

可她張著嘴,沒有說出口。

因為她清楚,黎彤彤經歷的,不過是每一個敬業女演員的日常。

“我知道你私下找了老董他們說情。”

老董是評審會副主任,同樣是電影圈子裏有名的制片人,人脈極廣。

“這事兒能傳到我這兒,就總有一天傳遍圈子。我聽到的時候挺納悶,怎麽個小丫頭片子能讓你不顧這麽多年攢的好名聲,走人情世故的路子。”

後來他稍一打聽,才知道黎彤彤是黎家人的掌上明珠,也才緩過神來明白自己老友為什麽如此反常。

別人不清楚,但陳明了解黎玉華為什麽在這件事上擰不過彎。

黎玉華演員生涯順風順水,但是在感情路上很是坎坷。

有過幾個不錯的對象,但因事業的緣故失諸交臂。唯一可能會定終身的人,卻在去接黎玉華航班的路上出了車禍。

後來的歲月,也再沒見過老友明媚的笑過。

陳明拍拍她的肩,語重心長:

“阿華,所謂當局者迷。假設今天彤彤是靠你的游說拿到了獎,那就是我們這些工作上的前輩、生活裏的長輩,在告訴她,只要她想要,一切都會不費吹灰之力的送到手裏。”

“你對作品的敬畏和你作為演員的自尊,還有堅守幾十年對行業的熱愛,都會因為這一次的出格而消失殆盡。對彤彤而言,黎玉華侄女的標簽將會一直標記著她的演員生涯,壓得她擡不起頭。”

“而你,”陳明雙唇顫抖,幾乎是從嗓子裏擠出句句痛心:“我不會也不能讓你守了一輩子身為演員的榮譽和驕傲,臨了到頭被你自己毀掉!”

臺上笙歌鼎沸,臺下人聲囂囂。

每個人都有自己在意的目標。

似乎沒有人註意到,這一刻二人都不是演員們遙望的高山,而只是兩位閱盡千帆的疲憊人生客。

黎玉華徹底沈默下來,陳明亦不言語。

良久,她終是緩緩靠口,帶著只有彼此聽得懂的自嘲:

“打小我就討厭你這一點,太聰明太理智,誰在你身邊都跟傻子似的。沒曾想,活了幾十歲,這回我真成傻子了。”

“和彤彤一齊入圍的電影我都看過了。其實看第一遍我就知道評委會這幫人會把票投給誰。那小姑娘骨子裏的那種韌,表演的張力,都太難忽略。”

陳明靜靜聽著,他明白對方說的是誰。

“我當時第一反應就是,彤彤怎麽辦?”

黎玉華此時竟有些不敢望向黎彤彤,無能為力的壓抑感重新繞在心頭:“是我想岔了。即使是你、老董都站在我這邊,我黎玉華也堵不住所有人的嘴。”

她擡頭盯著老友,深深吐了一口氣:“多謝,阻止我一錯再錯。阿明,是不是人老了就真的變得軟弱?”

陳明眼眸裏都是她,溫聲安慰道:“你啊,關心則亂。知錯能認,還是我認識的那個阿華。”

二人對視良久,旋即會心一笑。

有些話不必多說,老友自會知道溫度。

“所以,你也把票投給她了是嗎?”

陳明眼眸幽深,沒有正面回答黎玉華的提問。

“別說,她表演中的倔,還真讓我想起了某個人。”

“誰?”

“猜去吧,打死我都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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