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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級反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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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級反轉

要是真的有時間回溯的機器, 黎無疆恨不得立刻倒轉十二小時,在好奇心與自負欲沒有帶來禍事之前,狠狠給自己一巴掌。

眼瞅著駱東、池桃的直播事業漸入佳境, 在為夥伴們高興的同時, 黎無疆心中難免有些不是滋味。

盡管她家庭條件比大多數人要優越, 在外人眼裏看來,她黎無疆大可依仗父母輩的財富安穩度日, 但越是被這樣帶著標簽的目光審視, 她就越是想證明自己的頑強與獨立。

尤其是主動選擇曝光在網絡和公眾前的職業, 也讓黎無疆與持保守觀念的家裏人漸行漸遠。

在她的生存法則裏, 求人如牛馬,靠己萬事輕的觀念是浸入骨髓裏, 難以更改。

向蕾幾次三番的向黎無疆強調“合作”、“同舟共濟”與集體榮譽的理念,她雖不反駁, 但很難在真實的層面上達到共情——人與人之間無非是利益的作用體,緊密又割離,危難和傾覆時都會一拍兩散的關系。

就算是新傳和向蕾,如果不是看到自己身上的賣點,又怎麽會耗功夫培養她呢?

年輕的理想派, 在某種程度上是可笑的熱血。

黎無疆不是沒有坦率地想向蕾表達過,幹脆就把她當做包裝完美的商品作推銷,建立感情樞紐什麽的完全不需要,她也不是會虧待團隊和工作人員的類型, 公事公辦的商業態度沒準能加速效率。

可她永遠記得對方一閃而過的憐憫與同情,仿佛在說“黎無疆, 你很可悲。”

呸,你向蕾能懂什麽?這一些看似冷血的感悟, 是她在鋼鐵都市和爾虞我詐中,用汗與淚換來的殘酷。

即便是這麽說服著自己,黎無疆仍無法忘記向蕾當時的眼神,能直達到心底脆弱處、讓人不舒服的凝視。

對方大概也看不上她這寡情的小怪物,從拍攝計劃一直往後延、又被丟到橫店的劇組“觀摩”的安排可見一斑。

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來到劇組後,有時候薛真給黎無疆的感受跟向蕾很相似,俗稱“蕾化”——最顯著的特點,是兩人身上都有一種溫和的淩厲、禮貌的克制。

面對莫名其妙安排到跟前的黎無疆,薛真一點兒都沒有排斥或者要使喚的意思,反而是任由她的想法、不作安排;每次的提問能得到淺顯明確的解答,要預先安排的也都提前問過自己的意見。

令人自在又討厭的得體,無時不刻的向蕾式折磨。但又控制不住的想繼續觀察下去,真的有人能做到由裏到外的言行一致麽?

今天的戶外拍攝,黎無疆如往常般在片場閑晃,給自己的生活Vlog攢點素材。劇組工作人員見她掛著工作牌,但外貌和顏值顯然不是同類,連黎無疆自己都知道她的存在成為私下旁人嘴裏的談資。

拍攝地是凹字形的天然峽谷,正中間是塊極寬敞的平地;為了還原自然戶外環境,場工特意在地上撒著零零碎碎的黃砂礫和碎石。

其實黎無疆挺享受站在旁觀的視角觀察拍攝的細節。劇組像是分工明確的蟻群,制片是蟻後,指揮著最得力的將領,每只看似弱小螞蟻按部就班執行命令,匯聚凝結的力量卻可以擡起超過自身數百倍的重物。

而且這裏也是微縮的社會圈,級別森嚴、上下有別。人人都稱呼對方為老師,卻在有實權的工種前自動改為職務稱謂,微妙的差距感有時候使得氣氛會劍拔弩張起來。

只有這時,黎無疆才有種如魚得水的融入感。對嘛,爾虞我詐、利益紛爭是人之常態,哪是坐在辦公室指點江山的向蕾輕易能體會到的?

“巫老弟,這批道具石頭是要放到哪兒?”

她靠在離拍攝地最遠的房車邊上刷手機,突然被兩個男人的說話聲打斷獨處的平靜。

黎無疆微微探頭,二人背對著她低聲說話。

“勞煩兄弟們弄上坡頂,放在邊上就行。”回話人的聲音聽起來很耳熟,黎無疆想了一會便認出了是道具組的負責組長,三十來歲卻很顯滄桑的杭州男人。

“行嘞。不過我還得多提醒你一句,這批道具按你的要求做得實,你們人操作起來可千萬得小心。”

“明白明白,來來,抽根煙。”巫組長樂呵呵的應道,順手遞上一條硬中華。

黎無疆覺得有點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是哪兒奇怪。雖然巫組長站的位置看不到自己,但她也不想扯上什麽聯系。

正打算悄悄離開時,卻被對方接下來說的話吸引住——

“家夥什到了。你和阿旺帶鐵鍬上去,就你們兩個人悄悄的,按我昨晚交代的辦。”

“我在準確的位置上放了個樹枝,實在找不動就拍張圖片過來。”

“動作要快,半小時內搞定。”

這都什麽跟什麽?!黎無疆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下一秒,走路的動靜漸漸朝自己的位置逼近,她立即躡手躡腳的繞到房車的另一頭藏好。

待對方走遠,黎無疆再一次確定,這個奇怪的男人的確是道具組的負責人巫行運。

“所以你當時覺得奇怪就悄悄跟著上去了?”向蕾聚精會神的聽著黎無疆的回憶,時不時補充提問道。

黎無疆點點頭:“當時我也挺好奇的,那個巫組長神神秘秘的,看面相就是一肚子壞水,我就跟著他的小弟們上到了坡頂。”

她喜歡戶外運動,攀巖還拿過業餘組的冠軍,爬個矮山自然不在話下。不到十分鐘來到山坡頂,果然看到有長樹條放在距離邊緣不遠的地方,顯然就是巫行運提到過的定點位置。

走到邊緣往下看,對著的正是拍攝需要用的平地。

“餵!餵!”

谷底的工作人員發現高處的峽谷邊緣竟站著個小姑娘,嚇得大喊:“不要站在那裏!危險!”

也不知道是那個組裏的工作人員缺心眼,這高度要是掉下來命可就沒了。

黎無疆向四周張望了會,決定在附近找顆能遮蓋身形的樹守株待兔。

過好一會,小徑上有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和動靜傳來。黎無疆定睛一看,陌生且沒有記憶點的路人臉,而且自己似乎在劇組沒見過這兩個人。

其中稍胖一點的男人拖著鐵鍬和粗壯的柱形工具,上氣不接下氣的罵罵咧咧:“恁娘西皮,一大早就鐵人三項。”

“你別羅裏吧嗦了,趕緊搞完走人。”瘦子沒好氣喝斥。二人便開始在定的位置上鼓搗起來,時不時發出重重的大喘氣聲。

黎無疆只能從背後看到兩人對著地面又挖又鉆,具體在搞什麽看不真切,心裏直癢癢。

她小心地躡著步往前挪,咽了咽口水。

突然,一個大掌重重的拍在黎無疆的肩膀上,她嚇得短促的啊了聲,心砰砰直響像是要跳出喉嚨似的,三魂丟了七魄。

“誰?!”黎無疆一回頭,正對上迷成細縫的小眼,散發著兇神惡煞的氣息:“巫、巫組長!?”

“這不是薛老師身邊的小黎嘛。”對方顯然認出了她是誰,陰陽怪氣的招呼道:“你在這裏幹嘛?”

“呃,山頂的空氣好,我隨便走走。”經歷過最初的驚嚇後,黎無疆迅速調整好驚恐的情緒,狀若鎮定的說道。

巫行運肯定不知道自己是偷聽了他的計劃,才跟上來滿足好奇心的,先找個借口搪塞過去。

“那啥,薛真姐該找我了,先走了哈。”她幹笑著往後退了退,卻瞥到胖瘦二人端著工具圍了過來,鐵鍬上還有零碎的黃土和石頭碎礫。

“我們上來的時候沒見過這女的,她應該躲在這裏看了很久,巫哥,可不能就這麽放她走。”

淦,這胖子看起來憨憨的,關鍵時候智商居然在線。黎無疆在內心暗罵道,面上裝出無辜的樣子:“大哥,我才到這兒沒幾分鐘,你們幹什麽跟我沒有關系。”

瘦子握緊工具柄,陰惻惻的補充道:“尖牙利齒的,肯定會亂說話。不如我們......”他揮了揮工具,威脅的意思不言而喻。

“怎麽的,你們還想殺人滅口?我拜托你們兩個搞搞清楚,這他媽是中國領土下的法制社會,殺人要吃槍子兒的,你們是古惑仔看多了腦子有大病吧?!”

黎無疆被氣得好笑,一通連罵帶噴。她知道現在不應該刺激壞人,可這毒舌的沖動怎麽都壓不住。

二人被她狗血噴頭輸出,臉色頓時難看起來,齊刷刷的看向巫行運。

“黎小姐說到哪去了,我們雖然是武人、大老粗,但不至於不了解基本的違法犯罪後果。”巫行運擺出副和善的面孔,擺擺手讓二人退後:“說來不怕你笑話,幹的的確不是什麽正派的事兒,所以心虛了。”

“哈?”陳助不可思議的輕呼出聲:“這個巫行運就這麽著承認了?”

“是,我也驚訝他居然敢跟我坦白,他弄的這麽一出就是要搞破壞。”黎無疆此刻回憶來仍覺得蹊蹺莫名,可當時的巫行運的確是將所有都和盤托出了——

“巫行運說,他之所以在谷頂搞破壞、松動巖石,都是因為制片和劇組對道具組的惡劣行徑,他作為帶頭人,肯定要站出來給對方一個教訓。”

隨後,從巫行運的口中,她得知了平靜穩定的另一面極端。

巫行運和他的團隊承包了《致勝》劇組的道具工作,按業內行規,拍攝中期和結束時分別結清欠賬;特殊制定的道具還應該由劇組先出錢定制。

就在電影拍攝的初期,巫的團隊就有位師傅在工作中受了重傷,人還躺在醫院ICU接受治療。按巫行運的說法,蘭懿為首的制片方只拿出了三萬元後就不肯再多出醫療費用,說是讓師傅走醫保後再找制片報銷。

可普通技術工的醫療限額又怎麽受得住重癥監護室的支出?在借遍親戚朋友、眾籌的錢用光的窘境下,巫行運硬著頭皮與制片方求情,希望他們能先墊付醫療費,畢竟人可是在拍攝過程中出的事。

蘭懿卻借口說劇組經費緊張、抽不出額外的經費,還讓巫等人安分點,早點順利拍完說不定能擠出點錢來付醫療費。

“巫行運就相出這招,逼導演和制片方重視這個事情。他跟我說,弄松的區域已經事先檢查過了,砸下去的效果很誇張,但絕對不會砸到任何人,畢竟要是查起來他也吃不了兜著走。”

黎無疆當時雖半信半疑,但出於人身安全的擔心和惻隱之情,同意了為巫行運保密。

“......我該說你什麽好,平常看你挺機靈的,怎麽到關鍵時候就犯渾?”縱使陳助沒在劇組待過,也聽出了事情的不對勁。

巫行運的說辭看似天衣無縫,實際上處處是BUG。

“因工致傷致殘、制片和劇組惡意不墊付的話,找勞動部門更有用吧?非得自傷八百損人一千的法子對著幹?!”

祝寧聽傻了眼。倒是沒想到,一個意外竟引出了《致勝》劇組裏的隱私和矛盾。

“道具組的師傅受傷.....我記得好像是有那麽回事。”她努力的回想了下,恍然拍手道:“真姐還沒有進組的時候,有個工作人員出了事,私下裏傳過一陣。只是後來就沒聽說過什麽動靜了......”

難道巫行運說的是真的?他只不過是好心辦了壞事?祝寧腦子裏亂糟糟的,接收的沖擊和要素過多。

“......真真,你對巫行運有什麽印象?”

薛真突然被向蕾發問,怔了怔。她對這個人印象不深,只記得片場的工作人員包括導演在內,都稱對方一聲巫哥;聽旁人說過,巫行運以前是國內大導的禦用道具團隊,後來不知道怎麽的就獨立出來,只要錢到位,什麽片都接。

“我沒有和他正面接觸過。道具組有十來號人,說話都帶著浙江口音,平常幾乎不跟其他工作人員來往。對了,上次我讓祝寧買全劇組人數的麥當勞套餐,只有道具組的沒來領。”

“對對,我也記起來了。”祝寧回想到這一點也覺得很莫名其妙,當時她們還合計討論是不是有什麽地方得罪了道具組。

“唔......”向蕾從手提包裏拿了張紙和筆,塗塗畫畫起來。

“向......”黎無疆窘迫張口,被陳助搖搖頭打斷,她只好把話憋回去。

自己再笨也反應過來了,先不論巫行運是否真出於為兄弟討公道、逼迫劇組談判,首先破壞地形私改道具的行為就已經是把眾人置於危險之中。

而她的自大,也為惡果添油加火,絕不無辜。

如鯁在喉,哪怕其他人沒有斥責自己,黎無疆也無地自容。她不由地的假設,如果當時那石頭砸著自己就好了,也算是因果報應、務需愧疚。

這麽想著,黎無疆下意識的看向薛真。

對方也在望著她,目光裏是不作偽的關切,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憤與嫌惡,甚至在對上眼的那個瞬間,綻放了個安撫的微笑。

黎無疆怔忡半晌,眼淚撲簌簌的掉下,砸在病床上,濕潤一片。她迅速別過頭,克制住繼續落淚的沖動。

薛真知她性格傲過了,此次打擊想必很深刻,足夠讓黎無疆好好反省自查了。而對於她知情不報的錯,薛真是打心底沒起過怪罪的心思。

並非是天生聖母、善良,而是......

她轉頭看向仍在伏案寫思維導圖的向蕾,眼神中又柔了幾分。

不是每一個人,都有正確的領路人在旁,用自己的美好影響、引導著身邊人。

薛真只慶幸,她是足夠幸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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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巫,姐現在真沒空跟你掰扯其他的。”蘭懿被來人堵在食堂門口,太陽穴隱隱作痛。這人怎麽知道自己在這兒?

“眼下得先處理好外頭那些亂七八糟的事。至於事故原因,到時候也會有個結果,是不是道具出了問題咱們再看。”

巫行運風塵仆仆,外套上滿是黃泥。他哭喪著臉,如喪考妣:“蘭姐,我是來跟你認錯的。”

“嗯?”蘭懿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什麽錯?”

“掉了巖石的地兒,是我讓兄弟們松了松土。加上前兩天下過大雨,土質本來就經不住這麽一弄,沒想到今天就出了大事!”巫行運愁眉苦臉的認罪。

“把土弄松!?”蘭懿差點氣得個人仰馬翻,指著對方的鼻子聲音頓時高了八度:“誰讓你這麽幹的?!”

“哎,是組裏的演員交代的...”

“哪個演員!?”

“女二,新傳的那個薛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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