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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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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當道

剛過六點的傍晚, 京城的萬家煙火已然連成一片,用無二的人間溫暖侵蝕著鋼鐵都市。

女孩耳機裏是嘈雜的Rap音樂,與身旁大爺大媽家長裏短的八卦寒暄草噪聲完美抵消, 只是此刻她的心情談不上有多美妙。

她下意識抓過幾縷毛躁躁的長發聞了聞, 自己都露出了嫌棄的神情。

公交車穩穩停靠在站牌, 女孩才如夢初醒的驚起身,抱起厚厚一摞的文件夾艱難穿過人群, 趕在關門前最後一秒才喘著氣踩在地上。

但老天爺也像在跟她作對似的, 等女孩一站穩, 醞釀了大半年的陰雨開始淅淅瀝瀝下起小雨。

她無奈只好把文件夾裹在薄外套裏, 咬牙冒著雨朝前沖。

年久缺修的巷道多是凹凸的小坑,不慎踩到飈出的泥水濺到女孩半舊不白的帆布鞋上;臨街小雜貨鋪的老大爺搖頭抖大腿地聽著廣播, 見她匆匆奔過的狼狽身影,忙喊道:

“小祝啊, 有你的快遞!”

“我下回再拿吧,謝謝您!”頭也沒來得及回,她生怕雨淋濕了懷中的文件。

“害年輕人,都提醒多少回了在包裏帶把傘。”老大爺嘖嘖作聲搖了搖頭,又坐會搖椅聽著收音機——

“娛樂準點報, 歡迎回來。今天上午,包括《苦難之鹿》劇組在內的三十名文藝工作者,榮獲□□頒發的年度電影人物稱號,鼓勵獲獎者為華語電影在國際上的傳播作出了突出的貢獻。其中, 金棕櫚最佳女主角的獲得者程小瑜女士在會上表示,自己在未來的日子裏初心不改, 為中國電影事業貢獻力量......”

終於見到樓道口,祝寧喘著粗氣放慢腳步。邊上樓邊檢查文件, 還是有水珠打濕了扉頁,把最頂層的新傳logo糊成了一團黑墨跡。

還好其他頁沒事,否則明天出工前又得回趟公司更換。祝寧掏出鑰匙推開門,咖喱特有的辛辣香味遠遠就傳了過來:“我回來啦。”

“喲?我記得你不是要和男朋友共進燭光晚餐?”室友齊娟聽到聲兒走出來看,手上的鍋鏟還有黃糊糊的咖喱汁。

祝寧扯過紙巾擦外套的雨水,唉聲嘆氣:“別提了,這貨說加班又放鴿子,難得我提前收工。”說罷她擡頭看了看,哭笑不得:“娟姐,咖喱都要掉到地上了!”

對方才忙鉆回廚房:“那我再做一點,待會小佟也馬上到家了。”

“恩恩,謝啦。”祝寧放好東西,坐沙發上葛優癱。隨後想起什麽似的,抓起兔子玩偶一陣蹂躪:“啊啊啊讓你嘴多,今天又被咪姐訓了,嗚嗚嗚。”

回想上午在片場被突然來探班的張咪一通說教,她就懊惱得直捶沙發。

“被張咪罵很正常,她那暴脾氣。”佟雅剛進屋,就聽到室友的吐槽:“當初勸你不要跟她還偏不信,選之前也不打聽打聽。”

祝寧沒好氣的回懟:“張咪是新傳這幾年最快升資深的女經紀了,肯定有自己的一套方式,要能學到點皮毛我很快就能提——”她回頭才見到佟雅的穿著:

“哈?你就穿這身上班?”

佟雅低頭瞧了瞧自己的紅裙和miumiu輕奢風外套:“下午陪施經理去見投資人,商務著裝要求而已。”

見室友的濃妝和短到膝蓋上面的裙尾,祝寧嘴巴動了動想說些什麽又咽了下去:“施經理見了好幾天客戶了吧,每次都讓你穿成這樣陪同?”

“你這話可有點酸啊。”佟雅嗤笑一聲,拿出小鏡子端詳妝容:

“施總帶著我出去不就是給公司充門面?好的外貌形象雖不能促成生意,但至少是有加分點的。我這是對自己的定位清晰,選一條便捷的路有什麽不對?”

祝寧對理直氣壯的類型反而束手無策,作祈禱狀求饒:“您老人家收了神通吧。施總在公司的名聲......你懂的,保護好自己哈。”

“曉得啦,老媽子似的。”佟雅擺擺手,回屋卸妝去也。

三人快速飽餐一頓後癱在沙發上,全然沒有了都市麗人的自覺,一個個摸著圓滾滾的肚子滿足。

“哎,你們幫我分析分析,選擇跟潘佳琪是不是步臭棋啊?”酒足飯飽就該思危了,祝寧率先開了這個口:“這幾天相處下來我覺得她和張咪都不太喜歡我。”

“怎麽說?”齊娟剔著牙,打了個響亮的飽嗝:“你又闖禍了?”

她是三人中唯一一個在新傳做行政的工作,壓力沒有其他二人大。

祝寧翻了個身,詳細把今天在廣告片場所有細節繪聲繪色說了一遍:“休息的時候咪姐和佳琪姐就在裏間聊天,不讓我進去。”她越想越煩躁,吐槽道:“早知道我就再等等,沒準等到向經理招助理。”

“想得挺美,向蕾要真的要新人,會輪得到你?”佟雅樂於潑她的冷水:“你一個預備初級經紀拉下臉去做另一個初級經紀的助理?傳出去怕是全公司的笑話了。”

“含金量不一樣好伐!向蕾是初級經紀沒錯,但她同時是應急公關部部長、藝人統籌的協助主管耶,握在手裏的權力可不比資深中級大?”祝寧不服氣的反駁道。

佟雅一時間也啞了炮。齊娟在中間打圓場:“向經理這類型的,在公司內部也是個奇跡存在,沒有可比性。阿寧,我覺得呢既然選了跟張咪,那就把心定下來,好好幹,用時間證明你的努力。”

說來都是緣分,齊娟、祝寧和佟雅是通過新傳公開招聘進入到公司的同期生;在寸金寸土的京城,三個女孩商量決定在公司附近合租個套房,減輕生活負擔。

在齊娟看來,她們三個是完全是不同類型的女孩——自己呢則是眼鏡為本體,近視高到摘下眼鏡就是個睜眼瞎;佟雅是地道的上海姑娘,說話待人是天生的四分軟儂六分潑辣,發起火來是驚天又動了地,三人中性子最急的風火小妞。

而祝寧有點神秘,她只從對方偶爾吐露的情況中知道對方似乎不是在城市長大,迫切想讓生活變好,骨子裏有股特別的韌性;也是三仙女裏唯一有男朋友的女生,神奇的是她幾乎沒怎麽庭祝寧說過要約會、外宿,明明在同個城市卻像是在搞網戀。

起初三個人的方向都是要往經紀人的職業方向發展。

按照新傳的流程,必須得從藝人的生活助理幹起,哪怕藝人跟你一樣都是新人,但本質上是嚴格的服務與被服務的關系。

齊娟幹著幹著就發現自己性子比較鈍,通俗點來說就是容易較真、不夠機靈,被好幾個藝人“退貨”了;本來她以為自己馬上會被公司開除背包走人,可不知道是誰開了金口,說她的性格適合做內勤和行政,便把齊娟調到了藝人統籌部的人事股。

事實上,她的確很適合幹這份活,越發如魚得水起來。另一邊,同期生裏淘汰了一大半,只留下了十個學員升級為預備初級經紀,而佟雅和祝寧是四人中的佼佼者,可以優先選擇帶教老師。

“娟兒說得對,你才去了幾天呢就喊辛苦。潘佳琪什麽咖位啊,公司一姐欸,要是你用你那點小聰明就打入內部了,那才反常。”

佟雅掐了掐祝寧的臉頰,都沒之前有肉感了。

“唉——你們說得對,是我太心急。”祝寧長嘆一聲,在地毯上滾來滾去:“時間太寶貴了。向蕾只用了一年就升到現在的位置,人比人是會氣死人的。”

“向經理挺好的,至少和其他兩位相比。”齊娟下意識說出了真心話。接收到姐妹八卦疑問的眼神逼迫,她賣足了關子才繼續說道:

“當初冷總停薪留職一年,大家都以為上頭會從幾個資深大經紀裏選一個來接手,誰知道居然讓風投的曾總來代理主事!聽說當時藝統部哀嚎遍野,畢竟曾文濤跟冷總是死對頭,他一來不就宣告兩部對壘的輸贏了嘛。”

她繪聲繪色講述著半年前的八卦,這還是自己進了人事部之後才知道當時的風起雲湧:

“好在股東們腦子還沒瓦特,第二個大動作就是讓阿爾法項目的向蕾、戴如心、丹尼爾施任命為經理,協助曾文濤打理藝人統籌部。雖然說這三位資歷和年限都不太服眾,但至少都是藝統部出身,面子上還過得去。”

周年慶後,冷儷突然向公司提出停薪留職修養一年,不止是公司內部甚至是業內都震驚了,畢竟冷儷可是以工作狂出名的女強人。

更令眾人大跌眼鏡的是,新傳高層居然同意了這個荒謬的請求——要知道,行業更新和淘汰的速度是日新月異的,一年不在崗不被開除已是資本的仁慈,更別提是施建中竟同意保留職位。

所以當時各種流言蜚語層出不窮。有說冷儷是得罪了某位股東大佬,被冷藏流放了;也有說冷儷拿捏住了公司的把柄,施建中才被迫同意的;甚至有更不靠譜的,說新傳和政府高官勾結,事情敗露後被推出去擋鍋,人現在在牢中坐呢。

而且新傳遲遲不辟謠,直到向蕾突然被追加任命為應急公關部的部長後,新官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出了千字澄清公告,順帶把造謠得最歡實的幾個營銷號告上法庭,傳聞起訴書也是向蕾親自撰寫的。

這個舉動也把公司內部對冷、向師徒不和睦的流言擊碎了——前浪和後浪說好聽些是師傅和徒弟、前輩提攜後輩,一旦後來居上就能成為人們口中的談資。

“誒對了,我怎麽記得在你房間裏有張向蕾的海報?”齊娟想起有一次祝寧走得急沒來得及關房門,她經過時看到對方全身鏡旁貼了張圖,是從雜志上剪下來的、向蕾大頭照。

佟雅聞言誇張的諷道:“拜托,你是有多喜歡向蕾啊,還把她掛墻上瞻仰。”

“那不然要掛施經理嗎?成天穿得跟花孔雀似的在公司撩騷,大半年來大家有目共睹的,他做成過什麽大事?潘佳琪去美國試角色成功都是向總和戴總操辦的。”祝寧惱羞成怒的駁道,一甩往日的唯唯諾諾:

“這種人也就對了你的胃口,本事沒學到一個,只學會花枝招展的在外邊當花瓶給人看!”

“哎哎哎,祝寧!”齊娟眼瞅著佟雅愈發漲紅發怒的神色,立刻攔住對方的口不擇言:“你話過分了,快給雅雅道歉。”

“......對不起咯。”祝寧也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但一時間拉不下面子,又幹巴巴的丟下句:“大家都是幫別人打工,沒有誰比誰高貴,也用不著嘲諷我的喜好吧。”

佟雅氣到頂點反而腦子更清楚了些,本想帶過不快,沒想對方還不依不饒的追加:“是,沒有誰比誰高貴,那你為什麽一直逮著我的打扮和工作方式不放?祝寧,你雙標玩得好啊!?”

“你——”

“好了,你們倆幹嘛?窩裏橫?有本事去向經理和施經理面前吵吵去!”泥人也有火氣,齊娟拔高聲調喝住二人:“都回自己房間去反省!都二十多歲的大人了,還像個小學生似你一句我一句?”

齊娟要比二人大上兩歲,平日裏也當姐姐似的照顧兩位妹妹;看最沈穩的娟姐也發了火,二人灰溜溜的各回各房,唯留重重關上的“啪”聲表達不滿。

“房門壞了你倆自己掏錢賠——!”屋內瞬間沒了動靜。

祝寧長嘆一聲撲在床上。回過神後忍不住想給自己肆無忌憚的臭嘴一巴掌,生氣時說話總是不過腦子,非得把關系搞得那麽僵。

明明和她一起跑劇組時感情還那麽好......祝寧又懊惱的咬了咬下嘴唇。可現在看到對方在施經理那兒春風得意的模樣,又沒能忍住多嘴。

唉,明天收工的時候買盒她最愛的瀘溪河核桃酥,再好好道個歉吧。她這麽想著,不一會就爬在床上沈沈睡去。

另一頭房間裏,始終沒有開燈。佟雅抱著雙膝靠在門後。月光幽幽透過窗灑在泛黃的地板上,是唯一的光亮。

她就這樣坐了很久,夜深露重風又起,也沒有挪動。不知道過了多久,口袋裏的手機震了震,佟雅才遲緩著打開。

[今天辛苦了,嚴董對你印象很好。-丹尼爾施]

隨著信息附過來的是2000元轉賬。

佟雅在對話框裏打了又刪、刪了又打,手機屏幕的銀光照在臉上明明滅滅,是難以言喻的掙紮。

最終,她收取了轉賬,回覆道:[謝謝施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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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九點零一分,藝人統籌部八樓辦公室裏意外的熱鬧。

原本少有人常駐的辦公位迎來了久未見的主人。只是桌上只孤零零的擺了臺筆記本電腦,連日常的辦公用具都沒有,很難不懷疑是臨時頂替的打工人。

趁著主角還沒到,人群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吹水——

“他媽的,我現在困得給個枕頭就能睡著了!昨晚陪著在劇組熬了個大爺,剛結束就得過來上朝。”

“這日子什麽時候到頭啊?冷總在的時候從來不要求經紀人坐班的,那句話叫什麽來著,哦一流公司搞減負二流公司追創收,只有三流領導才管紀律。”

“這話在理!咱們這行不就是要東走西跑的麽?哪有這種在公司待命的理。”

“哎你們聲小點,現在這八樓啊人多口雜,沒準有人回過頭就賣了你。”

前臺小妹埋著頭避開攝像頭的死角,趁機叉起一勺沙拉狼吞虎咽起來;沒吃兩口,就被同事一推:“鯊魚到位。”

小妹沒來得及擦嘴,急匆匆跑到內間提醒道:“鯊魚來了!”

眾人作鳥獸散,各自回到工位上有事沒事的忙碌起來。

“噠噠噠——”不亞於女士高跟鞋的踩踏聲在大理石地板上有節奏的響起,從遠處快步到達前臺。

“曾總早。”

前臺恭敬的鞠躬問好,腰部幅度是標準的九十度。

曾文濤不輕不重的“嗯”了一聲,問道:“三位協助經理到了?”

“回曾總,向、戴、施三位經理已經在會議室等您了。”之前在幹飯的前臺小妹回覆。

曾文濤不置可否。掃過對方的臉時神色一變:“你嘴角那是什麽?”

“啊。”前臺小妹一楞,摸了摸嘴角才發現是沙拉醬的汁。她忙連連鞠躬道歉:“不好意思曾總,是...是牙膏印。”

她記得曾文濤尤為討厭工作人員在辦公場所吃東西,特意在晨會上強調過無數遍,遂臨時想了個蹩腳的理由。

“所以你穿著新傳的迎賓制服、掛著牙膏印招搖過市了一早上?”曾文濤陰陽怪氣的反問道。

“......對不起!”小妹支吾地說不出話來。

“OK,我看看...”他定睛看了看對方的胸牌:“Donna,You are fired,自己到人事領補償走人。我們傳媒公司最重要的是什麽?是給客戶一個專業強、上檔次、有秩序的形象,而不是讓一顆連日常體面都做不好的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劈裏啪啦的話砸完,不顧對方錯愕又恥辱的表情,曾文濤施施然的帶著三位秘書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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