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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途之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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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途之悲

“實在不好意思, 後續收尾很多事都耽誤了。”

人未到話先至。來人沈穩又微微上揚的尖銳語調,是眾人聽慣了的女聲。

距離上一次股東會也有四五周的時間,文五溪瞧著冷儷的肚子倒也不像普通五個月孕婦般的大小, 在休閑黑西裝有意的遮蓋下, 看上去和正常的女人無疑:

“小儷啊, 一整晚都沒見到人,這下看到你我心裏可是有底了。”他笑著回應, 調整手中扇子的方向, 以免涼風吹到對方:“剛才才說到名師出高徒, 你手下又多了位大將。”

向蕾見冷儷終於姍姍來遲, 不著痕跡的退到她身後一步的位置;可眼下又被單獨拎出來說,對上上司的目光後只能無奈的尬笑。

“都是為公司培養人才, 應該的。”冷儷熱情的應道,轉身問候施建中:“施總, 我來晚了。”竟對其他人置若罔聞,把曾文濤氣得鼻孔直噴粗氣。

施建中只點了點頭,不鹹不淡的說道:“冷總現在事情多了,也得三番五次的請才出現。”

冷儷呼吸一滯,忙誠懇地解釋道:“是我考慮不周全, 應該及時跟您匯報所有進展,只是事情都趕到一塊了,手忙腳亂之下還是出了紕漏,請施總原諒。”

冷儷一出現就是全場的焦點, 誰都直到施建中雖是主管,但具體的操作者當屬冷儷;繼風波後的首次露面, 所有人都有意無意的觀察著這邊的動靜。

施建中耍足了派頭,又見冷儷在眾人面前把姿態放得這般低, 語氣緩和了起來:“開個玩笑,瞧你還往心裏去了。丹尼爾,給冷總拿杯飲料來。”

冷儷心領神會,也回頭吩咐道:“向蕾、小陳,你們到旁邊等我。”

二人應聲而去。果然,見員工離開後,股東會和幾個重要投資人如祁連、吳立峰立即心照不宣的圍了上來。

眾人見新傳內部的關鍵人群聚在一起,自覺的又挪動了幾步的距離。

祁連脾氣急,一見著冷儷便帶著幾分慍怒指責道:“冷總,今晚這一出怎麽開會的時候沒有提到過?還有,解千嵐不跟新傳續約這麽重大的事情你都敢自己瞞著?!”

其餘股東們紛紛附和、點頭。今夜可謂是把心提起又放下般玩狂野過山車;即便結果是好的,但不意味著他們要接受被當成無知白癡的屈辱。

施建中拿起熱茶,悠悠的吹了吹溫度,作壁上觀。

“各位,我理解你們的心情。”冷儷不慌不忙地解釋道:“解千嵐不續約的情況是今天的突發情況,直到昨日她都積極在與公司協商續約的事宜;突然在臺上宣布要脫離,對我來說也是一個打擊和意外。”

“至於後備計劃,完全是出於對突發事件的考慮而做的準備。又因為太臨時了,所以來不及告訴各位。讓大家受到驚嚇,實屬我的不是。但現在,”她話鋒一轉,理直氣也壯:“請諸位享受成功。”

大家夥面面相覷。原因聽上去似乎很合理,找不到什麽漏洞。

但有些人可沒打算輕輕放過她:“冷總好手段,幾句話就輕飄飄的帶過了。今晚要是在哪個環節掉了鏈子,豈不是讓公司為你個人的錯誤買單?”曾文濤正義淩然的駁斥道:

“光從結果來看,冷總是做得挺好的;但關鍵是你這態度,分明是不把股東和施總放在眼裏,做什麽決定由你自己的喜好和打算。冷儷,要是開了你這個先例,是不是以後我們幹什麽也可以像你這樣,先上船再補票啊?”

一席話又把大部分人的立場拉回來,議論紛紛——

“是啊,大公司有自個兒的規矩,怎麽能不預先通知一聲就搞特殊呢?”

“提前宣布的項目中有幾個可沒上過會議的,冷總你這麽幹是誰授權的?”

冷儷冷眼旁觀這一張張嘴臉,光鮮亮麗的外皮下竟是吃人的心。她只覺得可笑,可看到施建中不動聲色的旁觀,又覺著異常可悲。

我放棄了許許多多,竟是為了這群好壞不分的混球們?

可她是冷儷,即使再難過再委屈,也不會將脆弱的一絲一毫流露出來。

“我做的所有決策,是緊急情況下最優的選擇。我為公司服務這麽多年,各位應該清楚我冷儷的本事。”她竭力讓自己冷靜自持,逐一回擊:

“今晚,新傳的周年會上了十八個熱搜,霸榜三個小時;後臺數據是十年來的最高峰,潘佳琪五小時內漲粉10w+,公司的座機一度被打爆。這些還不夠說明我的處理能力嗎?”

眾人啞然。曾文濤卻發現老對手完美的面具出現了絲裂縫,快罩不住張牙舞爪的冷儷。

“施總有什麽想法?”隔岸觀火的文五溪突然將火燒到施建中身上。

突然被點名,施建中險些被一口茶嗆進鼻子。他借著擦嘴放茶的間隙,琢磨著用詞。

“冷總監啊,還是有些冒失了。”

這句話起了調,基本蓋章冷儷功勞不會翻過天。

曾文濤本以為施建中會為她說話,想不到向來有些護短的施,這一次卻選擇敲打下屬,看來之前那些話還是起了作用。

“作為大經紀,對解千嵐要離開新傳的風險應該是要查清、坐實的嘛,不至於讓公司這麽被動。”施建中盤著手腕處那串油亮的紫檀木佛珠,慢條斯理的說道:

“公司裏有完整的規章制度,遇上特殊情況也會加急處理嘛。小冷呢心不壞就是性子著急了些,各位看著她成長的長輩們也多擔待擔待,結果還是好的嘛。”

話裏看似在為冷儷開脫辯解,實則是變相承認她處理這件事上存在失誤。

一兩句簡簡單單的“冒失”、“性子急”就掩蓋過所有的籌劃與耗盡的心神。

也不是第一次了,難道你還沒有認命嗎?

冷儷腦中赫然冒出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七年前,那份讓新傳出圈的公關方案,明明是你的主意你的方案,卻被施建中拿去用、半個字都沒提過有你的存在。

從那時起你就認命了不是嗎?否則你不會將施建中出於慚愧給的施舍利用得幹凈徹底,扛著質疑和壓力走到現在。

既早就明白高跟鞋下的職場是男人的世界,為何還要因為打壓和否定生出不值錢的委屈?

這股聲音步步緊追著冷儷的理智,幾欲將她逼到懸崖邊緣。

她終於知道這聲音為何既熟悉又陌生,那分明是多年前已經被留在無數個啜泣深夜稚嫩的自己。

換做平日,他這位得力下屬早就會順著話下臺階,說些客套話圓場了。施建中看到的冷儷卻是失了血色、面無表情的模樣,不由有些心虛自己是不是語氣重了。

公司的很多項目還得需要冷儷跟進。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施建中又驟然升起幾分不爽與惱怒——我新傳就沒人了?!偏要受一個員工的掣制?!

想緩和安慰的話就卡在了喉嚨,沒有說出口。

文五溪微不可查的搖搖頭,手中的扇子也沒心思再撥風月。

他是故意想看看施建中的態度。面對一個能幹但行事略顯乖張的下屬,對方會怎麽處理。

但施建中交出了最差的答卷——既不正式也不容人;再回想施家下任繼承人的品行,他竟生出些兔死狐悲的感傷。

看來自己要再慎重考慮廣影和新傳的合作了。文五溪意興闌珊的垂下眼皮,招秘書到身邊小聲吩咐了幾句。

最有話語權的人已發了話,其他人也沒有再反駁的道理。這場本以為論功行賞的犒勞,居然是如此兒戲和啼笑皆非。

一時間眾人無話,自覺無趣後各自散開。曾文濤心滿意足,離開的背影就差把開心二字刻在腦門上。

“冷儷,你留下。”

施建中的命令叫停了她憤然而去的步伐。縱然不情願,但常年累月的服從還是存在相當大的威力。

“你覺得委屈和不服是嗎?”見對方微低著頭不看他,施建中暴露了他真正刻薄的嘴臉:

“我就是這樣教你的?瞞著我自作主張、拿著公司的未來試錯?萬一Lamay沒有選擇新傳、美國夢工廠因為鬧劇而收回授權,你剩下的人生賠給新傳都抵不過一個零頭!”

“不要把我對你的縱容當做理所應當!在我這兒,首先講的不是成績而是服從!哪怕你拿到破了天的成績,我也能讓你跌到地心裏不能翻身!”

這個被雜志評為“娛樂行業最受歡迎老板”第一名的人,在四下無人時圖窮匕見。

冷儷猛地抓住了西褲側的面料,費盡所有的理智才堪堪忍下要反駁的話語。

因為她知道,一旦說出口,只會換來更屈辱的辱罵;更可怕的是,這麽些年自己所付出的犧牲和努力會化為烏有。

沒關系,你可以忍過去的,就像過去的無數次。

“很久沒有敲打你,我看你都快忘了本。這大半年來,你的工作能力下降得厲害,越來越讓我失望。”對方有意無意的打量著她的肚子。

那個眼神是團可以刺穿一切的烈火。她的肚皮立刻像受到感應般刺痛起來,腹部的漲墜感愈發沈重。

“馬上調整好狀態。冷儷,這行對女人來說是要吃青春飯的,要想退休養老的生活過得舒服,現在不是你該分心的時候。你要是不能勝任這份工作,那就可以準備讓賢了。”

“我看那向蕾就很不錯。長得漂亮、能力也不差,竟能拉來Lamay的讚助,我記得你在她這年紀的時候還一事無成吧?當然,最值錢的可是她的年紀。”

“把她養在身邊,你就沒有一點危機感?”

“你回去好好反省,想通了再來找我。在這之前,工作先停掉,把你這團肉...嬰兒,處理妥當了再議。”

冷儷極力想忽略掉字字句句剜心剖肝的惡言,可仍是不受控的一字不差傳進耳中紮進心裏。

她沒發現對方何時離開,渾身的痛感全部集中在小腹上,額頭全是大顆大顆的冷汗。

有一股水流順著大腿根處緩緩往下流,疼痛愈發劇烈。她心下一涼,隨即如喪鐘敲響般的淒涼與無助無孔不入。

冷儷只記得自己咬牙堅持著走到向蕾和陳助身旁,二人驚慌失措的架著她就往會場外面走,盡量不引起旁人的註意。

一出到花園,她整個人已然堅持不住,兩個人都撐不住重量,重重跌坐在地上。

恍惚間,冷儷只能聽到小陳驚呼著“血”、“怎麽辦、救命!”和向蕾打電話叫救護車的聲音,她正想用最後一絲力氣說道“不要驚動其他人”——

下一秒就墜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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