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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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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葉一柏拿著喉鏡的動作就是一頓,他低頭看向吳洪浪的眼睛,“如果不做呼吸支持,您會很危險。”

葉一柏頓了頓,繼續道:“可能堅持不過今天的。”

吳洪浪臉上露出一絲茫然的神色,不過很快又轉為堅定,“是嘛,我知道了。”他臉上竟露出一個笑容來,“就算插了這根管子,也不過是多活幾個小時的事,說話還不方便。”

葉一柏沈默了幾秒鐘,“血壓脈搏心跳分別是多少?”

“心率158,血壓62/38,脈搏不能觸知。”周護士長迅速答道。

“和昨天一樣,繼續用去甲腎上腺素,加5%的碳酸氫鈉糾正酸中毒。吳先生,您現在清醒嗎?您確定您放棄插管嗎?”最後兩句話,葉一柏是對吳洪浪說的。

吳洪浪長長吐出一口白氣,堅定地說道:“我確定。”

病房裏的氣氛變得沈重而壓抑,葉一柏將手裏的喉鏡放回治療盤上,輕聲道:“我知道了。”

拿著麻醉劑的小楊神情茫然,她求助性地看向周護士長,“護士長,麻醉劑還要用嗎?”

周護士長對她搖搖頭,開始收拾器械。

“妹子,能扶我起來點嗎?”

小楊聞言下意識就要行動,卻聽葉一柏道:“不行,吳先生,您暫時還是不要移動比較好。”

吳洪浪一怔,面上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意,“哦,不能動啊,行,不動就不動吧。醫生,你們去忙吧,我想和我的朋友們說說話。”

薛城和莊斌早在葉一柏說出吳洪浪可能堅持不過今晚後,就已經拔掉手中的註射液從病床上下來了,聞言,兩個大男人哭得眼淚鼻涕一起流,傷心地站在吳洪浪的床尾。

護士們將去甲腎上腺素和碳酸氫鈉等藥劑註射進生理鹽水中,隨即一個接一個地退出去,周護士長拍了拍小楊的手,拉著人慢慢往外走,留給他們獨處的空間。

“老吳……”

“浪子……”

葉一柏走到門口的時候,腳步微頓,他沒有轉過頭來,而是對著前方說道:“電報昨天已經發出去了,會送到你家人手中。”

病床上的吳洪浪眼睛一亮,艱難地轉過頭來,誠懇地對葉一柏說了聲,“謝謝您,醫生。”

葉一柏點點頭,腳步不停,向外走去,同時替他們輕輕關上了門。

門口,早已交班回去的陳醫生和邵醫生也過來了,他們站在病房外面,口罩遮住了他們面上的表情。

“還有多久?”陳醫生開口道。

葉一柏看了看手上的表,現在是晚上九點鐘,他輕聲道:“今天晚上吧。”

剛走過來的小護士不明所以,不知道兩個醫生在說什麽,而小楊卻已經難過地低下頭去,她很明白,這兩位醫生這麽平靜而嚴肅地說的不是別的,而是不遠處病房裏病人的剩餘生存時間。

陳醫生和邵醫生聞言,點點頭,不再說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病房裏吳洪浪艱難而又努力地和兩個同鄉好友交代著自己的身後事,病房外,穿著防護服的白大褂們靜靜站在不遠處,沈默不語。

約莫是清晨第一縷陽光出來的時候,一聲男子焦急的喊叫聲打破了壓抑的寂靜。

“浪子!浪子!醫生!醫生!”薛城高聲喊叫著。

早就嚴陣以待的白大褂們快步跑了進去,葉一柏走得最快,他走到病床旁,戴著手套的手摸了摸吳洪浪的頸動脈,隨後掰開他的瞳孔看了看。

“醫生,醫生,你幫幫他,幫幫他,他說他想看到今天的太陽,太陽出來了,太陽出來了的。”薛城一邊說著,一邊踉蹌地往床邊跑,他猛地拉開窗簾,剛從地平線上升起的太陽慢吞吞地灑下晨間第一縷微光。

“太陽出來了,浪子,太陽出來了。”薛城喃喃著,聲音中帶著悲戚。

太陽嗎?葉一柏掀開吳洪浪的被子,在陳醫生和邵醫生驚訝的目光下左手掌部朝下,開始按壓。

“葉醫生……”邵醫生張了張嘴巴。

“沒法救活他,但是看一眼太陽這種願望,努努力說不定有希望。”

吳洪浪呼吸和心臟已經停止工作,瞳孔也已經初步擴散,這其實已經可以宣布死亡了,畢竟吳洪浪是長期高燒不退器官衰竭死亡的,即使一套CPR下去或許能讓他醒來那麽一兩分鐘甚至幾十秒,但是這在醫學上來說毫無意義。

這一兩分鐘甚至幾十秒的時間內,病人的意識幾乎都是模糊的,開口說話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如果只是看一眼太陽,他約莫是夠的。

兩分鐘一百五十下,炎熱的七月份,厚重而悶熱的防護服,很快葉一柏背後、脖頸、額頭的汗珠就一個接一個冒了出來,汗水順著皮膚的肌理流下,隨即被衣物吸收。

“換人。”一百五十次後,邵醫生站到了葉一柏旁邊,沈聲說道。

葉一柏點點頭,兩人在五秒鐘內迅速換位,邵醫生一入手,就能感覺到吳洪浪的胸骨可能已經被葉一柏按斷了,他一邊按,餘光一邊暼過慢慢向病床邊蔓延過來的太陽光,咬了咬牙。

五分鐘,十分鐘,二十分鐘,就連接近五十的陳醫生都加入到替吳洪浪做心肺覆蘇的隊伍中來,早晨的陽光蔓延地特別快,幾乎不到半小時,陽光已經從床位慢慢爬向床頭。

“浪子,你睜眼看看,陽光,你看,新一天的陽光!”薛城想上前推推吳洪浪,又擔心破壞醫生的搶救,只好強忍著情緒輕輕在吳洪浪耳邊說道。

“二十五分鐘了。”邵醫生擡手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手表,輕聲道。

葉一柏抿了抿嘴,對他點點頭表示明白,同時上前一步,對陳醫生道:“換人。”

陳醫生畢竟年紀大了,而心肺覆蘇是個十足的體力活,他的呼吸已經有些急促了。

他對葉一柏點點頭,兩人默契換位,吳洪浪的胸口已經名下凹下去一塊,但是現在誰也顧及不上這個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過去一秒鐘,他能醒來再看一眼世界的這個願望就更渺茫一分。

老天,拜托,哪怕是一秒鐘也好。

從醫這麽多年,只有最初剛穿上白大褂那會有這樣的少年熱血,這樣不去計算投入和回報,所以,哪怕一秒鐘也好,至少讓他能滿足最後一個願望,讓我能肯定我自己做的是對的,不是毫無意義的。

許是上天聽到了葉一柏心裏的話,他手掌下的心臟好像那麽微弱地跳動了一下,隨即在一眾醫護人員和薛城、莊斌的眼睛裏,吳洪浪的眼睛緩緩睜開。

“浪子,陽光。”薛城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他輕輕半跪在吳洪浪的床邊。

這時候,窗外的陽光正好慢慢爬到了床頭,輕輕地灑在吳洪浪的臉上,清晨的光很溫柔,並不刺眼,吳洪浪的目光沒有焦距,卻似乎緩緩掃過了病房裏的每一個人,隨即在清晨的陽光中,再次緩緩閉上了眼睛。

“老吳!”

“浪子!”

葉一柏手掌下的心臟又停止了運動,它似乎只是那麽小小地跳動了一下,讓它的主人實現了他最後一個願望。

葉一柏口罩上的臉上露出一個真實的笑容來,他後退兩步酸澀的手臂緩緩垂下。

薛城和莊斌猛地撲上前去,用力搖晃著他們的同伴,只是這次,吳洪浪的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死亡時間,早上5點12分32秒。”葉一柏看了看病床墻上的鐘,輕聲答道。

周護士長迅速從口袋中拿出筆在吳洪浪的檔案上記下。

“給你們十分鐘的告別時間,十分鐘後,我們來接遺體。”葉一柏道。

薛城和莊斌這時候根本聽不到醫生他們在說什麽,只顧抱著吳洪浪的遺體痛苦。

白大褂們魚貫而出。

“給義莊打電話吧。”走出病房後,陳醫生轉頭對周護士長說道。

周護士長點頭,但剛走到一半,就聽葉一柏說道:“義莊?吳洪浪是患鼠疫去世的,他的遺體火化更合適吧。”

幾乎所有人的腳步都是一頓,陳醫生和邵醫生和一眾護士們都用一種驚訝和覆雜的目光看向葉一柏。

“葉醫生,您受外國教育的比較多……雖說出於抗疫防傳染的考慮,火葬確實更加方便,但是在我們國家,入土為安的思想已經深入骨髓,火葬聽在普通老百姓耳中,那就是挫骨揚灰啊,他們不會同意的。”

“不過葉醫生說得對,吳洪浪的遺體,恐怕一般的義莊還不能接收,我們得跟衛局那邊商量一下。”

約莫二十分鐘後,兩個穿著防護服全副武裝的男子走進隔離區,在莊斌和薛城壓抑的哭聲中帶著吳洪浪的遺體離開。

全身防護服搬著一臺棺木的組合吸引了眾多過路的目光,也包括匆匆從濟合醫院問了葉一柏下落趕來的張素娥和魏如雪。

張素娥一下車,就看到幾個穿著奇奇怪怪的衣服只露出兩只眼睛的人搬著一臺棺木從紅十字會醫院的側門出來,她腳下一軟差點直接暈過去。

“這怎麽回事,這醫院旁邊怎麽都圍起來了,還有那棺材,柏兒,不行,我要進去看看。”說著,他踩著高跟鞋就要往裏走。

“幹嘛呢,幹嘛呢,這麽大的字看不到嘛,紅十字會醫院現在封著,看病去其他醫院。”一個穿著黑色制服的警員見張素娥和魏如雪一副想要進去的模樣,沒好氣地開口道。

張素娥心下著急,開口道:“長官,我兒子在裏面,我得去瞅瞅他,這怎麽回事啊?怎麽會有棺材出來?”

“醫院裏死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嘛,你兒子在裏面?那你有跟你兒子接觸過咯?那為什麽不在家呆著,沒人上門告訴你必須在家呆滿十天嗎?張組長……”小警員後退兩步,轉頭喊人。

魏如雪心下一凜,她上前一步,從包裏拿出幾個銀元塞進小警員的手裏,同時笑道:“長官,不要誤會,我們沒別的意思,我丈夫也是吃公家飯的,杭城工務局局長楊成新,我們就想打聽一下,這是怎麽了。”

小警員看了看手裏的銀元,飛快地將其塞進自己的兜裏,“哦,還是位局長夫人呢,不過這事說實話,咱也不知道,咱們就是個執勤的,上面怎麽說,我們就怎麽辦。”

他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但銀元卻讓他心安理得地收下了,魏如雪哪裏受過這種氣,正要開口,只見一個年輕的警員帶著幾個身材高大的黑制服快步從遠處走來。

這人走到魏如雪和張素娥旁邊,收了銀元的警員飛快在領頭那人耳邊說了些什麽,領頭的警員點點頭,笑道:“呦,還有漏網之魚呢,兩位阿姨,回家呆著吧,十天內不要往外走,這樣你好我好大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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